徐韶华说到这里,看着徐易平还有些疑惑的眼神,笑了笑:
“还不明白吗?文先生虽然严厉,可却是个真性情之人,此番秋假是只有我农家学子才有的,为的便是农耕大事,纵观《诗》经,应景的可不就是丰年了?”
徐宥齐听徐韶华这番细细说来,整个人都傻了,随后竟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
“可,这些都是叔叔你的猜测,若是猜错了呢?”
徐韶华看了一眼徐宥齐,语气稀松平常道:
“那便把整本书都背下来,怎么都出不了错的。”
他那些红薯,可不是白吃的!
徐宥齐:“……”
叔叔此语,实非人哉!
而就在徐宥齐呆愣的瞬间,徐韶华已经吃掉了一碗杂粮饭并一碗清汤。
但即使如此,徐韶华还是又盛了两大碗汤,尽数喝下,这才勉强够个水饱。
不过因着学堂的膳堂除了提供学子午饭外还要兼管许氏族人的午饭,故而这会儿人来人往,徐韶华的行为并不惹人注意。
用过了饭,徐宥齐许是被徐韶华方才那话刺激了,随后便道自己要回课室温书。
而徐韶华要去文先生的房间拿纸,故而二人在岔路口分开了。
徐韶华孤身前往文先生的房间,得了文先生口中一些用废的纸,虽说是用废的,可却是因为纸张太薄而导致的遗墨,并不严重。
文先生将那一沓纸交给徐韶华,语重心长道:
“有道是见字如见人,乡试以前只糊名不誊卷,你既能在一月内记下诗三百,更应好生练字才是!”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徐韶华恭敬的行了一礼,文先生这才点头让他离去。
徐韶华抱着那厚厚的一沓纸,正要朝课室走去,可却不想在转角出听到了几声异响。
“你现在站着的,可是我们徐家的地盘!”
“区区商户之子,一身的铜臭味儿,没得污了我许家学堂的灵气!让你拿点儿孝敬,是看得起你!”
随着几声有些盛气凌人的声音响起,徐韶华步子顿住,扬了扬眉。
安望飞的名字,他略有耳闻。
他出身商贾之家,之所以前来入学,不过是在先帝时期,外邦来犯之时,安家几乎将所有家底都捐为军费,这才给安家换来了一个科举入仕,改换门庭的机会。
“我,我,我,是你们要的东西太贵重了,我不敢……”
“不敢?那你是怕你爹,不怕我们喽?”
“别打我!别打我!”
随着安望飞发出一声哀嚎,随后便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
“谁在哪儿?!”
文先生的严厉,学堂里皆有耳闻,一时间众人纷纷做鸟兽散,只不过安望飞没有来得及,或者说他本不想躲避。
这会儿安望飞正跌坐在地上,等感觉到一抹黑影自上而下的落下时,他这才瓮声瓮气道:
“学生多谢先生解围。”
安望飞说完话后,久久未见回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声轻笑:
“虽说如今秋日还不算寒凉,但安同窗莫不是准备坐到天长地久?”
安望飞听着那过于青涩的声音,猛的抬起头,迎面便是少年沐浴在阳光下,言笑晏晏的模样。
他与太阳同样的,光芒万丈。
安望飞发誓,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美貌少年,恍惚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曾经那些祈求满天神佛的祈愿得到了回应。
“你是,菩萨座下的金童吗?”
徐韶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伸出了手:
“安同窗,先起来说话吧。”
安望飞后知后觉握住了少年的手,那修长的手指上,指腹竟有些粗砺,安望飞这才回过神来,他重新端详了一下徐韶华:
“你是……乙班的学子吗?”
徐韶华含笑点了点头,拱手一礼:
“我名徐韶华,见过安同窗。”
“原来是徐同窗啊。”
安望飞只觉得面上一热,被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徐韶华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让他几乎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等,可是我方才明明听到的是文先生的声音……”
安望飞有些茫然的看向徐韶华,下一刻,便见徐韶华嘴唇动了两下:
“安同窗是说这样吗?”
那与文先生如出一辙的声音响起,安望飞顿时瞠目结舌。
“事发突然,我只能出此下策了,还望安同窗莫要介怀。”
徐韶华随后又恢复了本音,安望飞也是见过世面的,当下只是摆了摆手,苦笑道:
“哪里,还要多谢徐同窗救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快要开课了,安同窗准备准备,也该回课室了。”
徐韶华指了指安望飞身上几处脏污,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安望飞点了点头,默默看着徐韶华的身影消失,这才离去。
下午的时间过的很快,等下了学,刚一出门,徐韶华就看到了在门外候着的徐远志:
“爹。”
“祖父。”
徐宥齐也乖巧的唤了一声,徐远志一一应了,随后连忙从二人手里接过书袋,只是拿起徐韶华的书袋时,他不由愣了愣:
“咋变沉了?”
徐韶华这会儿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一想到还要走那么远回去,是一个字也不想说,当下只看了一眼徐宥齐。
而徐宥齐被徐韶华扫过,立刻便福至心灵,将今日学堂的一切都讲一遍,甚至无师自通了彩虹屁,夸的徐韶华都觉得自己有些脸热。
三人一边走,一边说,等徐远志听到整个乙班只有叔侄二人得了奖励时,当下便高兴的抚了抚须,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只不过,对于徐韶华书袋中那由文先生赠送的一沓纸,徐宥齐只用一句“文先生让叔叔多练字”带了过去,徐远志顿时高兴的看着徐韶华的眼神都像是看着什么宝贝似的!
当初,是他拍板让华哥儿上学堂的,可是此前一整个月,叔侄二人的关系越发恶劣,他心中十分懊悔,时时夜里睡不着觉。
今日虽然华哥儿又变成以前那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可是齐哥儿却对华哥儿这个叔叔赞不绝口,这让徐远志又喜上一层楼。
徐韶华这会儿虽然又累又饿,可是看着爹那副高兴的模样,唇角也不由扬了扬。
这也就罢了,可等一进村,徐远志便塌了腰,做出一副背不动书袋的模样。
徐韶华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了,忙要道:
“爹,要不我……”来背。
话未出口,徐远志便和一个村民相遇,那村民看到徐远志这幅模样,少不得要问几句:
“远志啊,你这是……”
徐远志闻言一下子精神了,立刻将自己两个儿孙今个在学堂得了先生奖励的事儿说了出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神采飞扬!
徐韶华/徐宥齐:……
难得看到徐远志这幅兴高采烈的模样,那人笑着听完后,也不由跟着道:
“不错不错,是有远志你当年的风采!”
徐远志笑着道:
“那是!不过,华哥儿和齐哥儿可比我当初强多了!”
徐远志今日特别高兴,一改平日的沉默,几乎遇到一个人就要说一通,等到爷孙三人到家,天已经蒙蒙黑了。
晚饭依旧是普普通通的杂粮饭,只不过闻着隐隐约约还有一丝浓郁喷香的肉味,张柳儿看了一眼院外,这才小声道:
“是娘把昨个的炖野鸡剩的汤添了水来蒸饭了,快尝尝味道如何?”
随后,徐远志在家里翻腾了一会儿,竟是拿出一只小葫芦,他给自己和徐易平各倒了一碗。
“今个我高兴,老大陪我喝两杯!”
林亚宁听了叔侄二人在学堂的事儿,别提有多高兴了,看到徐远志拿了酒也没有念,只是叮嘱:
“先吃饭,再喝酒,省得一碗酒下去醉了,浪费了今个这么好的饭!”
徐远志点了点头,吃了饭才去喝酒,果不其然的一碗倒,看的徐韶华都懵了。
可林亚宁看到这一幕,只是笑了笑,让徐易平把徐远志扛回屋子,这才对上徐韶华那有些疑惑的眼神,揉了揉他的头:
“华哥儿,你也去洗洗歇着吧。你爹他啊,就是太高兴了。”
见娘不愿意多说,徐韶华也没有追问,正好趁着去洗漱的时候,打了一盆干净的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翌日,刘先生风寒未愈,文先生又要去甲班授课,故而早晨的课由学子们自学。
一个早上,有人练字,有人吟诵,但都没有一个人愿意荒废。
徐韶华也在默读,只不过这一次他从徐宥齐手里借来了那本《礼记》。
《礼记》全文已经由刘先生带着他们读了一遍,随后便放了今年的秋假。
而徐韶华那十日之间,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诗三百上,现在不必担心吃饱的问题,倒是可以将《礼记》的背诵提上了日程。
等到钟声响起时,徐韶华这才如梦初醒的结束了记忆,只是这一次他的饥饿感格外的明显,四肢都已觉得有些冰凉。
“叔叔!”
徐韶华站起来的时候还晃了一下,徐宥齐连忙扶住,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徐韶华。
“无事,许是坐的久了。”
见徐宥齐实在担心,徐韶华还是解释了一句。
只不过,大概是今日用力过猛的缘故,徐韶华总是喝了好几碗汤,还是觉得只有半饱。
但也不能再喝了。
徐韶华有些闷闷的跟着徐宥齐离开了膳堂,却不想,刚一出门就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安望飞正四下张望着,只是却小心的将自己的身影背着人,看到徐韶华的时候,连忙道:
“徐同窗,终于等到你了!”
“安同窗啊,不知有何……”
徐韶华还没有说完,便被安望飞拉着朝一边走去,徐宥齐冷不防看到叔叔被抢,顿时瞪圆了眼睛,然后忙提步跟了上去。
安望飞拉着徐韶华走了好一阵子,徐韶华本来便没有力气,安望飞长他两岁,生的高大,他索性直接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放在安望飞身上,任他拉着。
左右,他也不能卖了自己不是?
安望飞拉着徐韶华竟是到了学堂的后门,这里素日都是许氏族人进出学堂膳堂用饭的路,这会儿正是饭时,倒是难得安静。
三人在一棵古树后这才停下了步子,徐韶华被安望飞一松开,整个人便直接靠上了那棵古树,鼻尖都差点儿与那树干上的蚂蚁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安同窗,你究竟有何事?”
徐韶华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徐宥齐也绷着小脸站在一旁,可却下意识的挡在徐韶华的身前。
安望飞听了徐韶华的话,搓了搓手:
“昨日……幸而得徐同窗相助,今日我带了些谢礼来,想要答谢徐同窗一二,只不过,徐同窗知道的,若是东西在我身上是留不住的。”
安望飞最后一句话几乎叹息一般的说出口,徐韶华听了安望飞这话,却摇了摇头:
“我帮安同窗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正好,那日他混了一个水饱,又得了文先生赠纸,心情好而已。
“徐同窗或是顺手为之,可对我来说,却是这一年里唯一的一次善意。”
安望飞摇了摇头,看着徐韶华如是说着,随后也不待徐韶华说话,便俯身在那树洞里鼓捣着。
徐韶华本来想要离开,可是冷不丁传来了一阵甜香,让他不由道:
“什么东西,这么香?”
徐宥齐也咽了咽口水,那甜香是带着烟火味的香甜,让他几乎在这一刻联想起曾经吃过的碎成渣的桂花糕,偶尔吃过一次的清甜米糕……
可是,那些味道似乎都不如这股甜香来的霸道逼人,凶猛的撬开了人的鼻子冲进去,让人不由得口舌生津。
安望飞闻言看了一下,才发现是自己带出来的点心没有包好,但随后他便直接将其递给徐韶华:
“这是我娘每日亲手做的点心,让我带给同窗的,正好给徐同窗尝尝吧。”
曾几何时,他带着娘亲手制成的点心,想要与同窗交好,却不想换来的不过是一次次的欺凌羞辱!
安望飞语气轻松的说着,随后不由分说的将其塞给徐韶华,徐韶华原本已经都要转身了,可是乍然手上一沉,顺着那半开的油纸看进去,里面是蒸的蓬松柔软的枣子糕。
红枣的外皮带着一丝苦涩,若要将其做好,里面则须以红糖、饴糖二者一并调和。
而如这般霸道浓郁的甜味,只怕里面糖类的分量,放眼十里八乡也只有安家才舍得。
徐韶华看了一眼枣子糕,又看了一眼一直别过脸装作自己没有再看实则身子已经偏过来的徐宥齐,勾了勾唇,直接取了一块枣子糕递给徐宥齐:
“齐哥儿,吃吧。”
徐宥齐到底年纪小,看到甜食忍不住便抱着啃了一口,这才呐呐的看着徐韶华:
“叔叔,我……”
“没事儿。”
徐韶华摆了摆手,自己也掰了一小块送入口中,仔细的咀嚼着,若不是太饿,他并不想对食物囫囵吞枣。
等徐韶华咽下第一口后,心念一转,这便道:
“安同窗,你对于昨天之事可有摆脱之意?”
“找到了!怕被人摸了去,我特意藏的深了些!”
二人同时开口,然后看着彼此愣了一下,徐韶华扬了扬手中的枣子糕,随即道:
“安同窗的礼物我很喜欢,作为答谢,若是安同窗想要摆脱昨日之事的话,我愿为安同窗筹谋一二。”
安望飞“啊”了一下,随后这才拿出自己包的十分精致的谢礼:
“这是城里近来最盛行的玉湖先生制成的毛笔,他们之前讨过一次,我没给,便送给徐同窗吧。”
这是玉湖先生放出来的第一支毛笔,价值不菲,可是才一出来就被爹买给自己,当做生辰贺礼了。
它对安望飞意义非凡。
“安同窗,既然是重要之物便仔细收好,我已经收了一份礼物了。”
徐韶华将吃了一块的枣子糕收入袖中,只是含笑看着安望飞:
“那么,安同窗,你的答案呢?”
安望飞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徐同窗是说……要帮自己摆脱甲班那些许氏子弟的欺凌?
可,那怎么可能?
安望飞嚅了嚅唇,弱声道:
“我,我没事的,他们……总不会要了我的命。徐同窗,我,我是来此求学的,并,并不想与人结怨。”
徐韶华闻言不由皱起眉头,可是看着安望飞虽然语气懦弱,可是神态坚定的模样,徐韶华还是道:
“既然如此,我倒不好强人所难。但吃人嘴短,我方才的话永远作数,若是安同窗想通了,还在膳堂门外等我就是。”
安望飞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将自己捏的紧紧的那支精心包装的毛笔拿起:
“徐同窗,这可是玉湖先生的笔,你当真不要吗?”
这支笔的价值,可是胜那枣子糕百倍。
只需这一支笔,便可以惹的所有学子羡慕啊!
徐韶华摇了摇头:
“善书者不择笔,况且我如今字迹有瑕,岂不埋没宝物?安同窗还是将其好好珍藏吧。”
徐韶华说完,带着徐宥齐告辞离去,安望飞看着叔侄二人的背影,微微晃神。
等走远了,徐宥齐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安望飞,这才小声道:
“叔叔,听说那玉湖先生随意一支笔便价值十两银子了……”
“齐哥儿可是要问我为什么不收?”
徐宥齐点了点头,徐韶华只是淡淡一笑:
“齐哥儿,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过是帮安同窗一个小忙,若是收下他的重礼,以后该如何待他?
是阿谀谄媚,小心谨慎,还是盛气凌人,肆意妄为?或许到那时,我都要忘记我帮他的初心了。”
徐宥齐欲言又止,徐韶华只是慢慢的走着,看着前方:
“齐哥儿想说,保持本心是吗?可当我接受重礼的那一刻,那么下一次我伸手助人,一定会先想到帮助他,能为我带来什么。
可若是有朝一日,我连助人都不是发自本心的,那么,我还是我吗?”
徐韶华回眸看向徐宥齐,徐宥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徐韶华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他倒是发现,没有了自己这个恶毒叔叔的压迫,齐哥儿倒不似书中那般一门心思读书,反而开始思考别的了。
这是一桩好事,人非木塑泥胎,永远不会恒定的向既定的方向生长。
而另一边,安望飞又小心的将那支玉湖先生的笔藏进树洞,可却不想,远处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快来!我就说有一次看到安望飞在这儿了!”
“安望飞!你胆子倒是大!竟然敢躲着我们!”
“安望飞,你在藏什么?!”
“安望飞!你找打!”
安望飞看着身后突然涌上来的人群,脸色煞白,下一刻,拳头便雨点儿似的落了下来。
推搡,斥骂,捶打,安望飞缓缓的,熟练的蹲在了角落,连藏在袖中的那支玉湖笔也落了下来,不知被人一脚踩断。
锋利的木刺在受力的那一刻弹起,几乎擦着安望飞的眼睛而过,那一瞬间,安望飞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是……玉湖笔?”
“可惜可惜!”
“都怪安望飞!”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去,安望飞却抱着头,坐在原地不知所措,眼尾的那一处伤口,此时鲜血缓缓淌下。
竟似血泪一般。
徐韶华并不知他们才走没多久,安望飞所遭遇的一切,今日安望飞送给他的这包枣子糕却是让他一下午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糖分是最容易补充体力的,这个下午,哪怕是严苛如文先生,在看到徐韶华第二次默字的时候,也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能在自己提点第二日便能做出改变的孩子,是个可造之材。
不过文先生严肃,从不轻易夸人,倒是没有给徐宥齐在回家的路上吹彩虹屁的机会。
等到散学的钟声响起,徐韶华难得脚步轻快的走出了学堂:
“爹!”
徐韶华笑吟吟的唤了一声,徐远志一边从他手里接过书袋,一边哎了一声。
一旁的徐宥齐也清脆道:
“祖父!”
徐远志看着这一大一小脸上都带着笑,还当是先生又夸他们了,可却不曾想,他怎么也没从两人的口里问出点儿什么。
好容易等回到了家,徐韶华这才将自己一直揣在怀里的枣子糕拿了出来:
“爹,娘,大哥,大嫂,快来尝尝!”
枣子糕的香味依旧浓郁,刚一拿出来,徐家人便不约而同的看直了一双眼。
那蓬松柔软的模样,喷香扑鼻的气息,便是过年他们也从未吃到过!
“华哥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徐远志最先回过神,看着儿子儿媳一副看呆了,又拼命咽口水的模样,不由心下一酸,但还是立刻问起徐韶华。
徐韶华这才将自己与安望飞之间的事娓娓道来,只是将自己用口技之事改成了请先生过来。
徐远志听后赞赏的点了点头:
“不错!是我徐家儿郎!勿以善小而不为,这枣子糕既是人家的一份心意,大家也都跟着齐哥儿沾沾喜气吧!老婆子,你来分。”
徐远志看向林亚宁,林亚宁随后取了菜刀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枣子糕这才下刀。
这一包枣子糕足足有十块,除去徐韶华和徐宥齐吃掉的两块,还有八块。
可是林亚宁却直接将其又拦腰砍断,然后这才取了一块递给徐远志:
“来,吃吧。”
等一人分了一块后,还剩下五块林亚宁仔细包好后尽数给了徐韶华,还看着徐易平和张柳儿道:
“既然是华哥儿得的谢礼,华哥儿拿大头,你们没意见吧?”
徐易平和张柳儿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可徐韶华听到这里,却立刻道:
“娘,哪儿能这么算?要是这么说,我上学堂的银钱还有大哥大嫂一份呢。
再说,这枣子糕里用的红枣多,我听三婶子说,女娘要多吃补气血,家里就您和大嫂,这本是我想给您二位带回来的。”
徐韶华一字一句的说着,其实也莫怪大嫂与自己生了嫌隙,娘总怕大哥有了大嫂后,与自己不亲近,故而老是要用语言来证明些什么。
可是在徐韶华看来,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做一件。
大哥大嫂虽然之前对他颇有微词,可是却也一直任劳任怨的在地里忙碌,为这个家奉献。
这便已经够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一旁的张柳儿闻言确实没忍住眼圈一红,小叔怕是知道自己那红糖和三婶子换糖的事儿了!
这孩子……如今说话怎么就那么招人疼呢?
“小叔,你放心,你的意思大嫂都明白,不过,大嫂是大人了,有啥想要的还有你大哥呢,这枣子糕是个好东西,你就给你留下吧。”
林亚宁本来要说什么,可却不想张柳儿这话一出,她整个人都懵了。
明明儿媳妇前段时间看着华哥儿的眼神都恨不得吃了他,怎么就突然转变的这么快?
她一时都有些适应不来呢!
而徐远志看到这一幕,却是不由抚须一笑:
“好!好!好啊!一家人就应当这般友爱共济!这枣子糕,也不必放了,老婆子,给大家伙分了吧!
待新黍子晒干后,拉到城里卖了,再买它一包桂花糕吃!”
“爹,一包可不够!”
徐韶华疯狂暗示爹答应他的那包,徐远志不由大笑道:
“那就两包,总不能亏了我们华哥儿!”
一家人在夜空下,吃着枣子糕,说着闲话,倒是难得安静和乐。
徐韶华也是这么多日以来,头一次在家里的晚上肚子里是有食儿的,这一夜也是做了一个好梦。
一个,有甜甜的枣子糕的梦。
翌日,徐韶华有感安望飞所赠的那包枣子糕让家人得以开怀,便在用过午饭后去甲班瞧一瞧他。
只是没想到今日甲班的人倒是齐全,个个百无聊赖,唯独少了安望飞的身影。
徐韶华心中疑惑,只是随便寻了一人道:
“这位同窗,之前甲班有一位同窗与我探讨过课业,今日我有些新的体会想要寻他,怎不见他?”
那学子见徐韶华生的好,慢吞吞的打量了他一通,这才转头扫了一眼课室,随后直接道
“甲班的人都在这儿了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什么啊,你们忘了那谁了?”
“什么那谁,安望飞嘛!”
“他不会是那天被我们吓什么胆子,不敢来了吧?”
“啧,那还不是怪他不识抬举?安家一个小小商户……”
那几个学子只随口说了两句,便让徐韶华离开了。
徐韶华听到这里,便知道只怕安望飞昨日又遇到了什么“意外”了。
只不过,遇到这样的事儿,首先要自己立起来才行啊。
徐韶华耐心的等了几日,等过了半月,安望飞这才终于在此来到了学堂。
徐韶华和安望飞在门口遇到,二人看到彼此皆是欲言又止,只是这会儿已经快要开课,故而他们在影壁后分开。
等到早课结束,徐韶华带着徐宥齐吃过午饭后,果不其然在膳堂外遇到了安望飞。
这一次的安望飞气质更加沉郁,他穿了一身石青色的衣裳,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石像。
只不过,等看到徐韶华的身影时,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才终于绽放了光芒。
安望飞上前一步,抓住徐韶华的话,道:
“徐同窗,你……可还愿意帮我?”
安望飞说着话,将侧脸转过来的时候,徐韶华这才发现他眉梢那块皮肉翻卷的伤口。
许是过了一段时期,那伤口都已经结痂,细长的伤口从眼皮划至额角,只差寸厘便可伤及眼睛!
徐韶华看到这一幕也不由顿了一下,他回握住安望飞的手,轻声道:
“安同窗莫急,这会儿时候还早,我们寻个地方慢慢说。”
安望飞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引着徐韶华朝一处僻静的角落而去,不远处飘来阵阵异味,徐韶华不由皱了皱眉。
“徐同窗,失礼了,我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地方了,这会儿正是饭时,这里倒是鲜有人迹。”
安望飞看着不远处的茅厕,苦笑着说。
徐韶华摇了摇头,直接道:
“无妨,不过安同窗这是想通了?”
安望飞抿着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以前是我蠢钝,我以为……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却从未想过,他们真的想要断我的命脉!”
安望飞如今一闭上眼,便会想起那尖锐的木刺从眼睫擦过时,自己那浑身血液凝固的感觉。
这半月,他无时无刻,不在回想当日发生的种种。
倘若那溅射的木刺没有偏移,而是直接扎进自己的眼睛呢?
他会成为一个瞎子!
爹的期望,安家曾经的牺牲都将化为乌有!
徐韶华看着安望飞那眼尾的伤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安家九代单传,若是安望飞真的瞎了眼睛,只怕要断了安家好容易得来的改换门庭的机会。
也难怪一直是个老好人的安望飞不愿意再忍了。
“安同窗能想明白最好不过了,现下还请安同窗且来与我说说这件事的始末吧。”
少年的声音暖若温玉,让安望飞原本心里还憋着的气不由渐渐散了,头脑清醒起来,他这才将自己的遭遇缓缓道来。
当初,先帝喜好征伐,虽然为大周攻下广阔疆域,可也拖垮了大周的百姓。
等战到后期,大周的军费渐渐开始入不敷出,以至整个京城都动荡不安起来。
而当初安家老太爷正在京中暂居,故而直接拍板,做了表率,将安家的家产尽数充入军费。
彼时先帝正愁军费之事,安家老太爷的大义凛然让先帝也不由肃然起敬,直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