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学,安望飞便坐上马车急急朝家中赶去,徐同窗那般严肃,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懈怠。
而等安望飞回到家中,却发现父亲竟也早就已经在正堂等着他了。
“飞哥儿,你回来了。”
安望飞点了点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安乘风便直接起身,低声道:
“随爹来。”
安望飞忙跟了上去,父子二人一同进了书房,但见那红木书桌之上,放着一块即使天光黯淡,也依旧犹如玉质荧荧的砚台。
那是块极近精美的瓷砚,胎体细腻,造型精致,是这世间无二的精品。
“爹,您怎么把慕家砚拿出来了?”
安望飞有些不解,安乘风缓缓走过去,将那块慕家砚拿起来,不舍的摩挲了许久,这才递给安望飞:
“飞哥儿,拿着。”
安望飞有些茫然的将这慕家砚捧在掌心,下一刻,安望飞直接道:
“摔碎它!”
“爹!”
安望飞忙惊呼一声,他急急道:
“爹,旁人不知也就罢了,这咱们都知道这慕家砚是真品啊!”
“摔!”
安乘风重重的说着,安望飞愣了愣,看着安乘风含着沉怒的脸,他还是咬咬牙,缓缓举起手中的瓷砚,狠狠摔了下去。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响起,那价值千两的慕家砚被摔的粉碎,瓷片飞溅,安望飞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呐呐道:
“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这是他和徐同窗,一起用他们的方法所保护下来的唯一之物啊!
这是,他在那群豺狼虎豹手下唯一保护下来的东西!
为什么要摔碎它?
安望飞迷茫之余,看着自己的双手,竟是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知道自己生性懦弱,被人欺负了不敢反抗,可是他还是想要护着家中之物。
可是,为什么还是护不住?
安乘风看着安望飞痛苦的模样,心如刀割,但即使如此,安乘风还是狠下心道:
“因为,这世道商贾低贱!如此珍宝,在我们手里要么护不住,要么……就只能是这样的下场!”
“爹——”
安望飞喉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安乘风却缓缓走到书桌后,无力的滑坐下去:
“我儿,你可知道……还有一个月便正好是圣上的圣诞了?”
安望飞口中泛着苦涩,那徐小郎君的话他不敢怠慢,用了整整一日,动用了他所能动用的所有人脉,这才终于打探到了京城之事。
原来,一月之后真的是圣上的圣诞。
也是,圣上即将亲政前的第一个大办的圣诞!
安望飞听到这里,抿了抿唇,将今日听到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安乘风,安乘风听完几乎全身无力的靠在椅子上。
这一刻,他只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原来,早在他不知道的许多时日前,便有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兜头扣了上来!
到了这一步,他当真可以躲过吗?
“徐同窗说了,请您……早做决断。”
安望飞看着爹那张冷汗淋淋,惨白骇人的脸,还是闭着眼睛将最后这句话说了出来。
安乘风听了这话,原本呆滞的眸子却仿佛在这一刻注入了一丝生机,渐渐有了神采:
“对,对,对,还有徐小郎君!还有徐小郎君,他一定有办法!飞哥儿,我们走!”
安乘风猛的站起身来,但随后,他又顿住:
“不,不行,徐小郎君那般谨慎,只怕昨日之事并不妥当……”
安乘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脏嘭嘭直跳,撞的胸骨都隐隐泛起疼痛,可是安乘风无暇顾及这些。
不知过了多久,安乘风这才道:
“三日后,便是学堂的旬假,你以请教功课之名,请徐小郎君来家中一趟。”
安乘风知道这样有些怠慢,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甚至不知,暗处是否还有盯着他们安家的眼睛。
这一刻,安乘风无比庆幸自己当初为了不暴露身份,连马车也没有坐,悄悄前去徐家之事。
安望飞看到安乘风即便这般焦急,也要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咬紧下唇,点头应是。
等到第二日,徐韶华从安望飞口中听到了这话,难得赞赏的点了点头:
“安伯父是个沉得住气的,此事……我应了。”
这是徐韶华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在安乘风没有送上那五百两银子前,虽然家里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平静,可是内里其实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还是昨日晚饭时,林亚宁高兴之余说漏了嘴,徐韶华这才知道家中将那盆预备明年春才卖出的兰花卖掉后,家里已经十分紧张。
可是,徐远志见家里两个孩子都有读书的天分,所以前两日已经都准备和徐易平趁着秋收后空闲的几日进山打猎了。
村里人平常不会进入深山,只因早些年村里的一支进山打猎的年轻人,曾经在深入其中后遇到了狼群,十几个年轻人里只活下来了一个,就这……还被狼撕掉了一条胳膊!
是以村人都对深山讳莫如深,哪怕是当初徐易平悄悄去摘了果子,林亚宁都有些紧张。
在此之前,徐韶华从未想过自己的求学之路,可能需要家人付出生命。
可以说,安乘风送来的那五百两银子,是一场及时雨,才没有发生让他追悔莫及之事。
安望飞本来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有些惴惴不安,因为他来时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强求,若是徐小郎君不愿便就作罢。
可是,这会儿徐韶华就这般轻飘飘的答应了下来,还是让他有些不可置信。
“徐,徐同窗,你,你答应了?!”
安望飞瞪大了一双眼睛,徐韶华不由笑了笑:
“我答应不好吗?”
“不,不,不是……”
安望飞拼命摇头,他是没有徐同窗那的本事,可是他还是小声道:
“可是,徐同窗,这件事会很危险……”
安望飞声音越来越低,他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若不是徐同窗,只怕他们安家被榨干了所有财产,都要当一个糊涂鬼。
他明明那么希望徐同窗的帮助的。
“危险?”
徐韶华微笑摇头,随后拍了拍安望飞的肩膀:
“安同窗,人生处处都是意外,我所为……只求问心无愧。”
徐韶华说完,随后大步朝课室走去。
安望飞怔怔的看着徐韶华的背影,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终其一生也应该追寻的身影。
片刻后,安望飞回过神朝课室走去。
今日,是刘先生的晨课。
随着上课的钟声敲响,一个石青色的身影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与刘先生曾经的犹如翠竹般的衣衫相比,石青色的衫子仿佛为其蒙上了一层阴影。
等刘先生在上首坐下后,乙班的学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三息,学子们这才起身行礼:
“刘先生,晨安。”
刘先生点了点头,面色不怎么好:
“诸君,晨安。现下,请诸君请出《大学》……”
刘先生勉强按耐住性子教一篇文章,只是眼睛却一直锐利的从上首缓缓扫过。
安望飞本就因为昨日听到那些话,心里惴惴,这会儿第一课就碰上了刘先生的课,心脏几乎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而等刘先生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时,安望飞全身上下的汗毛几乎都在这一刻炸了起来。
所幸,刘先生只是扫视过去,并不曾在安乘风的身上有过多的停留。
那日,甲班学子一举叫破安望飞给自己献上重礼之事,若是他在这会儿为难安望飞,只怕名声就要彻底坏了。
为人师者,最为重名。
刘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更何况,昨日他在竹林里并未找到鸟类的羽毛或者什么新鲜血迹。
这让刘先生心中早就升起怀疑之心,故而昨日他多方打探,才知道昨日午膳时分,确实有学子前往文先生院落!
而那学子——
刘先生目光犀利的看向第一排第一个的徐韶华!
这个才入学一月有余的农家子,不过短短一月便一跃成为乙班头名的学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晨课在放课钟声中结束,等刘先生叫了一句放课后,众学子纷纷准备散去。
“徐韶华,你随先生来一趟。”
刘先生含笑看着徐韶华,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徐韶华闻言,含笑称是,只是在低头收拾书桌的一瞬,眸色一深。
昨日他情急之下,用的法子留下了漏洞,若是刘先生是大大咧咧之人,倒是可以糊弄过去。
可是,一个能为了安望飞手中传家宝玉步步设套之人,又怎么会是一个粗心的人?
转瞬之间,徐韶华将书袋收好,放在桌上,便面色如常的朝外走去。
而隔壁的徐宥齐则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小叔叔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短短几日间,家里、学堂都好像在无形中发生了改变。
但要说具体改变了什么,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徐宥齐犹豫了一下,揉了揉小脸,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刘先生找小叔叔有什么事儿,他还是先再读几页书吧。
总不能以后真要小叔叔养吧?
随后,徐宥齐便将方才合上的书重新打开,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
而最后一排原本心中焦急的安望飞看着徐宥齐那般镇定的模样,突然心中微定。
小徐同窗不过六岁便如此沉稳,与他相比,自己这般慌乱,想什么样子?
徐韶华并不知安望飞被自家小侄子上了一课,这会儿他跟着刘先生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到了刘先生的院外。
刘先生突然顿住,直接指着墙边的脚印直接厉声道:
“昨日,你便是在这里偷听的吧?非礼勿听,你是如何学的!”
刘先生这一手来的猝不及防,他身负师长威严,又声色俱厉,若是寻常半大的孩子只怕要被他当场吓得眼泪就要流出来。
可是,徐韶华那日走的时候,便已经匆匆将周边的情景扫视过一圈,如今亦是历历在目,自然不怕他诈自己。
徐韶华闻言,眉头紧皱:
“刘先生,请您莫要与学生玩笑,若是您无事的话,学生还要去膳堂吃午饭,稍后文先生还要考校学生。”
刘先生一错不错的盯着徐韶华的脸,那小小年纪,便已经生的光彩照人的少年,这会儿满脸写着不满,可却顾忌他师长的威严按耐不发。
还是没有。
少年太过平静,他的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对于刘先生的质问他只有莫名其妙和淡淡的不满,那是被人冤枉的不满。
刘先生重新打量了一下徐韶华,当初少年才入学的时候,他曾听人说,他已有一十一岁,许是家中穷困,他看上去比同龄人矮了半个头。
这会儿他憋着气站在那里,脸颊微红,连那被灰衣布袍遮掩的皮肤处都泛着红,倒是像一个颇为生动的玉面娃娃。
也是,他还小呢。
刘先生抿了抿唇,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隐隐向下压,须臾后,他才叹了一口气:
“徐韶华,是先生昨日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听人说你昨日从这里经过,这才想要试一试你……是先生不对。”
刘先生软和下语气,看着少年有些愤愤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包饴糖:
“这是先生的赔礼,你莫气了。嗯?”
刘先生晃了晃手中的饴糖,笑吟吟的说着,完全不见方才那严厉苛刻的模样。
这饴糖,可是这些农家孩子最喜欢的东西了。
刘先生这话说完,徐韶华一把接过饴糖,语气中还有一丝不满道:
“学生不怪先生。”
刘先生微微一笑,将手收回袖中,这才看着徐韶华,试探道:
“那,徐韶华,你昨日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徐韶华低头看着手中被油纸包裹的饴糖,头也不抬道:
“学生不知,上课还来不及,哪有闲功夫管旁人?”
正常人,谁会关注路上遇到的人?
若是那偷听之人,岂会光明正大的与人打招呼?
“那可有看到什么猫猫狗狗之类的?你们小孩子最喜欢这些了,不是吗?”
徐韶华闻言,犹豫了一下,刘先生看着他的眼神渐渐锋利起来,只可惜徐韶华这会儿正在低头把玩那油纸上系着的细绳,并未察觉。
“学生没有印象。”
徐韶华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刘先生闻言,眼中的厉色渐渐淡去。
刘先生方才那两问,若是心里有鬼之人,只怕早就被他绕了进去。首先第一问,刘先生是在向徐韶华确认当日是否还有旁人经过。
若是想要掩盖,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还是由刘先生提出的,届时哪怕说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都有可能摆脱嫌疑。
尤其是,在刘先生方才那番声色俱厉的质问后,为了摆脱“麻烦”,真正心中不安之人十有八九会就坡下驴,也就落入了刘先生的陷阱。
而第二问……则是刘先生根据徐韶华的回答,临时加入的,可即便如此,若是徐韶华试图通过言语,从侧面印证那只猫的存在,才是落了下乘。
要知道,刘先生今日原本就是为了那只“猫”才找上门,方才徐韶华口口声声不曾注意到人,下一刻又提起猫,不是不打自招又是什么?
所幸,徐韶华轻巧的避过了刘先生所有的语言陷阱,刘先生的眼神变得真正温和起来。
随后,刘先生又和徐韶华说了一会儿话,左不过是些安抚之言。
没多久,刘先生终于让徐韶华离开,徐韶华拱手一礼,告退离开。
“三。”
“二。”
“一。”
徐韶华在心里默数着,下一刻,刘先生扬声道:
“徐韶华,等等。”
徐韶华缓缓转过身,这会儿两人已经相距有段距离了,甚至都有些看不清彼此的面目。
刘先生随后道:
“徐韶华,你说,一只猫抓了鸟,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应该是什么原因?”
徐韶华顿了顿,缓缓道:
“刘先生,这您应该问猫。”
徐韶华说完,再度一礼,离开了。
刘先生怔怔的站在原地,难道真的是他多心了?
也是……那猫是活物,若是它只是与那鸟儿嬉闹,又叼去旁处也未可知。
接下来的三日,刘先生恢复了正常的授课,只不过在授课时屡屡提问安望飞,并在安望飞答不上来时,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亏你还是从甲班出来的……”
“如此功底,这月试要如何是好?”
“明明当初我瞧着你也是个灵秀的孩子,怎么如今倒是越发驽钝了?”
“……”
乙班学子来自周边村庄,并不似曾经的许氏子弟可以由刘先生暗示去排挤安望飞让他捡便宜,所以刘先生只得自己下手了。
而他所提问的种种,大多都是他才讲过一遍的,除非安望飞有徐韶华的过目不忘之能,否则自然少不得挨刘先生的骂。
但刘先生的骂当着所有甲班的学子并不显得多么难听,可日日如此,让原本心中升起希望的安望飞那双眼睛的光芒都渐渐黯淡下去。
被贬低,被打压,桩桩件件,皆因刘先生师长的身份而变得合乎常理。
谁也挑不出一个为自己学生好的先生的理。
而这段时日,安望飞唯一能轻松的时候,便只有每日午饭结束后,和徐韶华叔侄二人找一空处,吃着安母亲手做的点心,暂排烦闷。
终于,他熬过了三日。
旬假当日,徐韶华告知爹娘前去安家和安望飞讨论功课之事,徐远志并未阻拦,只让徐韶华带上了一篮红艳艳的新柿子。
徐韶华提着柿子刚到安家门外,还未进门,便见那看门老汉立刻笑脸盈盈的迎了上来:
“您便是徐小郎君吧?我家小郎等您许久了,您快请进!”
“有劳您了。”
徐韶华将柿子交给他,随后跟着老汉的步子进了安家的正堂,而这里除了安望飞外,安乘风亦是早早在这里等候。
只不过,这三日他过得是如坐针毡,就连嘴角也着急上火的起了一个大燎泡,他一边走,一边捂着半边脸。
总不好以此陋容来见客不是?
等徐韶华被老汉引着,刚一迈过门槛儿,安乘风便饿虎扑食便冲了过来,抓住徐韶华的双手,表情真挚:
“徐小郎君,可算等到您了!”
安望飞虽然心中焦急,可是并未直接开口,而是看向老汉手里提着的柿子,眼中闪过惊喜之色:
“呦,这是刚熟的新柿吧?柿子柿子,事事如意,这可是好意头!辛苦徐小郎君了,冯叔,你去交给夫人做成芝麻柿子饼,我与徐小郎君一道品尝!”
周人送礼有数,若是相熟之人送来瓜果一类的吃食,主人家会直接让其上桌同食表示满意。
只不过,徐韶华满打满算才与安乘风第二次见面,安乘风此举有刻意拉近关系之意。
徐韶华闻言唇角噙着一丝淡笑,点头同意。
安乘风长袖善舞,若是有心讨好,总不会让人心生不喜。
随后,徐韶华在客座落座,安望飞陪坐在旁。
安乘风与徐韶华絮絮的说着些安望飞在学堂如何的闲话,看上去好似真的只是来见自己儿子的同窗一般。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冯叔端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芝麻柿子饼,柿子饼红润油亮,上面撒了一层细碎的黑芝麻,也一同散发这亮晶晶的油光。
三人分别取了一块品尝,清甜的柿子味与其外脆里嫩的口感相碰撞,甜而不腻,香而不油,让整个正堂的气氛都仿佛在这一刻缓和下来。
待吃过了柿子饼,安乘风让冯叔离开后,竟是直接起身理了理衣裳,冲着徐韶华跪了下去:
“请徐小郎君救我安家!”
安乘风这一跪,让徐韶华和安望飞都震惊到了。
徐韶华也没有想到安乘风竟然如此舍得下面子,他看了一眼呆滞在旁,一时回不过神的安望飞,叹了一口气,就要扶起安乘风:
“安伯父,今日我既然会来,自然是愿意与您商议此事的对策,您何必如此?”
“不,徐小郎君,若是没有您……只怕待我安家献出宝玉之时,便是命丧之日!”
安望飞没有起身,素日带着笑的脸上,此刻却是泪如雨下。
那许大人为何要从他家飞哥儿入手?
只怕是早就已经存了断绝他安家血脉的心思!
安乘风过后曾听安望飞说过,他在学堂中被那些许家子弟欺凌时,曾经差一点儿……他就失了一只眼!
幸好当初他回来便因为受惊偶感风寒,幸好当初徐小郎君愿为他指点迷津。
否则,安乘风无法想象那些许家子弟还能做出什么变本加厉的事!
“飞哥儿,你也跪下。”
安乘风对一旁还在发呆的安望飞说道。
安望飞闻言,沉默了一下,拾起衣摆跪了下来,安乘风则是一脸诚恳的对徐韶华道:
“徐小郎君,若是此事解决,我安家必以徐小郎君马首是瞻。若是……我安家还是逃不过算计,我愿以半副身家相赠,谢徐小郎君冒险前来!”
安乘风说的郑重无比,徐韶华微微一怔,随后轻轻一叹:
“安伯父言重了,您先请起吧,此事还远不及您想象之难的地步。”
徐韶华说着,伸手扶住安乘风的胳膊,安乘风本来想要推拒,可是不知怎的竟是直接被徐韶华扶着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徐韶华随后又一把将安望飞拉起来,这才开口道:
“看来,当初我告诉安伯父之事,安伯父已经查明了?”
安乘风苦笑着抹了一把脸:
“是,徐小郎君猜测的不错,一月后便是圣上的圣诞,而这圣诞乃是太后娘娘与四位文武大人商议后的亲政之岁。”
安乘风这三日也没有闲着,他毫无保留的将自己这三日调查来的事一一道来,不敢错过一字一句。
能够从那些欺凌飞哥儿的许家子弟的只言片语推测出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动向的少年,他如何敢小视。
而等徐韶华听安乘风的话,手指轻轻点了点椅臂:
“安伯父可还知道什么?”
安乘风一愣,随后笑着亲手执起茶壶,为徐韶华斟了一盏茶: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徐小郎君。”
旁人都已经将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他若是不在最后关头挣扎一下,只怕他日下了九泉也要愧对列祖列宗。
“若非徐小郎君指点,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许大人的手会伸的那么长。”
安乘风叹了一口气,根据他的打探,那位许大人许青云当初曾以两榜进士之身入了翰林,之后坐了五年的冷板凳。
待五年后的京察,得了上峰的评优,自此平步青云,短短十五年间,累获擢升,从当初小小的翰林院庶吉士一跃成为四品大员。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当初许青云登科前曾有一发妻,而待五年后,他又迎娶了上峰嫡女,自此步步高升京中人对此有些心照不宣的鄙夷。
安乘风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过他在朝中并无相熟之人,故而说的大多是民间百姓相传之事。
徐韶华捧着茶碗,认真听安乘风说完后,这才抿了口茶水,低低道:
“若是如此……只怕这次真正想要用安伯父手中的传家宝玉讨新帝欢心的人,便不止是许大人了。”
安乘风面上表情微微一僵,随后点了点头。
先帝是开国之君,又一向喜好御驾亲征,能在京中留下的遗物也不过寥寥无几。
而自己手里那块玉佩,作为先帝的贴身之物,可不是极好的讨好新帝之物?
“徐小郎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安乘风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徐韶华看了安乘风一眼,缓缓道:
“那么,安伯父可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安乘风先是浑身一僵,随后看了一眼一旁表情呆呆傻傻的安望飞,点了点头。
“死物总归没有活人重要,更何况,飞哥儿他日若科举有成,我安家……也能彻底改换门庭。”
而这,也是安家先祖毕生之愿。
徐韶华听了安乘风这话,神情微微和缓,相较其他的,他怕的是安乘风对那块传家宝玉恋恋不舍。
那些京中的大人,可不是能如刘先生那般好糊弄的,且如今敌强我弱,若是鸡蛋碰石头,只怕落不着好。
幸好,安伯父想的通。
“安伯父可知如今我泰安府知府名讳为何?”
安乘风虽有些不解,但还是道:
“知府大人姓袁名容。不过,若是我不曾记错,知府大人已经在我泰安府呆了足足三年。”
徐韶华闻言心里摇了摇头,哪止三年,按照原文,贫瘠的泰安府只有那些无权无势之人才会被丢到这里。
而袁容出身小官之家,待他出生时家中已经没落,等到三十岁时,更是直接被外放至穷困无比的泰安府。
之后,又因为其家世不显,朝中内斗不休,在泰安府足足呆了一十三年之久,待男主高中状元之后,他这位知府才被圣上想起,召回京中。
而徐韶华想起这位袁知府,乃是因为其刚正不阿的品性,不管是在泰安府一呆便是一十三年,还是之后归京,他都始终不畏权势,后期更是成为圣上手中一把喷遍朝野的利刃,给予当时文武四大臣保留势力数次沉重打击。
“听闻知府大人一向两袖清风,想来知府大人也很发愁圣上今岁圣诞之时,该献上什么贺礼吧?”
安乘风听了徐韶华这话,愣了愣,随后低低道:
“可是,这位袁知府若是与许大人之流沆瀣一气……”
“泰安府贫瘠,当初袁知府能来泰安,且一呆便是三年,安伯父以为为何?
况且……王对王,将对将,由知府大人出面,此事也不会波及至安家身上。”
徐韶华缓缓道来,安乘风听罢后,仔细思索,发现确实没有什么指摘之处,当下也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办。”
徐韶华看了一眼安乘风,沉默了一下:
“安伯父准备如何去办?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献礼吗?”
安乘风有些茫然的看着徐韶华:
“自,自然……否则,若是徒生波折,可如何是好?”
徐韶华闻言,一时无语。
“安伯父,如今您远在泰安府却对京中之事颇为了解,倘若坦诚相告,只怕要被心思深沉之辈污蔑,届时……只怕还会影响安同窗。”
这块玉佩能让许大人这般重视,京中自然有的是人打这个主意。
可若是傻乎乎的将玉佩送上,以那些重利之人的心性,只怕想尽办法也要毁了这块玉佩的特殊。
那便得不偿失了。
徐韶华说到这里,安乘风只觉得背脊一凉,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若不是徐小郎君开口,他还未曾想到这一层。
他想要将这玉佩送出去,就像是想要急着把麻烦丢出去。
可是,他都已经认为其是麻烦了,难保其不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真的给自己招惹了麻烦!
“我,我明白了,徐小郎君又救了我安家一次!”
安乘风深吸一口气,看着少年的眼神却变得炙热坚定起来。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了不得的决定。
徐韶华见安乘风明白,也微微点了点头,含笑道:
“安伯父言重了,此前安伯父只不过是担心则乱罢了,现在您想明白了,只怕心里也有章程了。”
安乘风笑着点点头,明明是被个少年夸赞,可是他竟觉得比当初被父亲夸赞时还要高兴。
第22章
随后,安乘风将自己预备如何送礼之法告诉了徐韶华,二人低语了许久,这才终于商议出来一个满意的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