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于沉颇为惊讶:
“你对律法这般熟悉,莫不是准备他日走补缺之路?”
补缺,是为从举人起可在七品以下官员又空缺之时,择优录取。
而这里,对于律法民生的要求远远大于四书五经,也是一些无力再进一步的举人的选择。
徐韶华闻言,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但很快便恢复平常:
“并非如此,学生对于律法与经书是同等重视。”
于沉一听这话,来了兴致:
“你是说,你的经书也能如你对律法这般信手拈来?”
徐韶华点了点头,于沉闻言并未第一时间露出质疑:
“那本官且考问你几个问题?”
接下来,于沉从四书五经中分别抽了其中一本的内容请徐韶华作答,徐韶华一一对上,就连于沉有时候刻意只说两个字的内容他亦是对答如流,等到最后,于沉看着徐韶华的眼神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惊艳可以形容了。
“既如此,你预备何时下场?”
于沉急急的问道,今年乃是他瑞阳县社学初建之时,要是能在此时一炮而红,那该是何等荣耀?!
于沉这么一想,呼吸都急促了,而徐韶华见状,也不由低眉一笑:
“回大人,他日若入社学,但听先生吩咐。”
徐韶华这话不骄不躁,顿时让于沉心中愈发满意,又与徐韶华说了好一阵子话,这才让他离开。
而等徐韶华一出门,徐易平已经牵着徐宥齐的手在外头候着了,看到徐韶华出来,他们立刻高兴的招手:
“二弟/叔叔!”
徐韶华抬步过去,徐易平笑着道:
“二弟,咋样啊?县令大人是不是那什么……啊,赏识你了?方才我可是听好多人后悔没有第一个上去哩!”
徐易平说起这事儿,心里就不由暗地得意,他就看不惯那些人这么说,说的好像是他们家娃第一个上去就能被县令大人夸似的!
方才一个个在人群里,缩的跟鹌鹑似的,哪有他二弟,连狼都能打,何况县令大人?
徐韶华听了徐易平的话,无奈一笑,拉住徐易平的衣角,扯了扯:
“大哥,我们回家去说。对了,方才可有为我登记?”
“县令大人方才引着你进去时,便有先生来让我为你登记了,我不识字,是齐哥儿写的!”
徐易平指着徐宥齐,脸上别提多骄傲了,方才那登记的先生也夸了他家齐哥儿性子沉稳,有其叔之风呢!
徐易平虽然对那些文绉绉的话理解不多,可是等徐韶华的时候听了徐宥齐的解释,便知道这是夸他家齐哥儿像二弟来着。
他二弟是有大本事的,他家齐哥儿像他,四舍五入那就是他家齐哥儿长大了也能是个有本事的!
他骄傲!
因为方才县令的突然点名,叔侄二人是第一个登记好离开的。
今日瑞阳县难得遇此盛事,县城的大路上都显得有些萧条,故而徐韶华三人并未过多停留。
等回到家中,正好赶上午饭。
今日林亚宁做了饺子,是猪肉萝卜馅儿的,以往冬日,他们吃的最多的就是萝卜了,炒着吃,炖着吃,拌着吃哪怕用尽法子,等吃到开春,人一闻到萝卜味儿,胃里也都一阵翻涌。
可是今日这顿猪肉萝卜饺子确实让所有人都食指大开。
太香了!
“娘嘞,咱们今个真吃这么多肉饺子?”
张柳儿忍不住小声的问着,之前虽然她知道家里有一笔银子,可是公婆一直压着没让乱花,她也没有惦记。
只不过打那以后,她在家里也偶尔能吃上一顿鸡蛋,一些碎肉,可这对于村子里的女娘来说,已经都是极好的日子了。
又不坐月子,还能吃上鸡蛋和肉,别提多美了。
可是现在,张柳儿看着自己面前那一大碗的猪肉萝卜饺子,每一只都那样皮薄馅儿大,白嫩嫩的皮子露出那让人垂涎欲滴的肉粉色,不说吃,张柳儿已经都可以想象到那肉味在嘴里的滋味儿了。
徐易平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媳妇那馋样儿,不由一笑:
“柳娘,快回神,口水掉碗里喽!”
张柳儿连忙去擦,等发现啥也没有时,不由得狠狠瞪了徐易平一眼,这憨货如今也会作弄人玩儿了!
听到声音,林亚宁连忙端了两碗饺子出来:
“回来了?今个回来这么早?”
徐易平笑嘻嘻的卖了一个关子:
“那是!今个遇到好事儿了!”
徐易平这话一出,方才还勉强可以装作镇定的徐远志都不由道:
“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嘿嘿,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了我再给大家伙好好讲!”
不得不说,徐宥齐喜欢讲故事的性子许是遂了自家亲爹,这会儿徐易平被爹娘狠狠的刮了一眼,也都没有松口,还吵着要吃饺子。
徐韶华看到这一幕,也没有说话,只是勾了勾唇。
随着一碗碗饺子上了桌,徐韶华得了最大的一碗,林亚宁还在一旁叮嘱:
“华哥儿快吃,不够娘再给你下!”
徐韶华点点头,随后夹起一个胖嘟嘟的大饺子送入口中,白萝卜这会儿正嫩,一口下去萝卜汁和肉汁在口腔中迸溅。
萝卜软烂入味,几乎与肉融为一体,却又为肉添了几分清爽口感,饺子皮更是劲道弹牙,别提多美味了。
这一顿饺子,吃的众人口齿生香,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
好容易等一顿饺子吃完,众人一边喝着饺子汤,一边听着徐易平说起徐韶华被县令大人带入社学后的酸言酸语。
徐易平读书不行,可是记那些闲言碎语的记忆力可不是盖的,这会儿已经能复述个七七八八来,再加上徐宥齐时不时小嘴一张,补充两句,听的其余三人那是眼珠子都挪不开了。
等徐易平终于说完,徐远志立刻看向徐韶华:
“华哥儿,县令大人带你进社学后,都说啥了啊?”
徐易平也巴巴看着,二弟可是说他回来就说的。
“县令大人考校了我一些问题,然后……问我何时准备下场。”
徐韶华这话一出,徐远志直接错愕的张大了嘴。
他家华哥儿才多大?!
县令大人竟然觉得他已经可以下场了吗?
老天爷哎,他们徐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徐远志堪堪回神,看着徐韶华,他知道华哥儿的性子,若是没有其他事,也不会如此张扬。
“华哥儿,你是准备……”
徐韶华见徐远志终于猜了出来,当下也是点点头:
“是,爹,我准备今年二月下场。”
否则,便要再等两年了,他不愿等。
安家已是前车之鉴,他深深明白在这个时代,为官才是唯一的出路。
若说当初徐韶华前往许氏学堂只是为了一顿水饱,那么早在看到安家被上位者随意践踏之时,他便已经决定要登这青云之路!
如是想着,徐韶华眼中闪过了一抹坚定。
“还要多谢大哥今日神来一笔,我本来还怕社学的先生太过求稳,要再压我两年……不过今日之事后,想必县令大人会为我解决此事。”
徐韶华如是说着,冲着徐易平笑了笑,徐易平摸了摸后脑勺,却道:
“二弟谢我干啥,那还得是你胆子大!你是不知道,你一过去,那沉稳的模样,不知有多少人夸哩!”
徐易平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笑。
徐韶华随后道:
“先不说我的事儿了,爹,娘,今日社学建成,村里的叔伯们也从城里干活回来了,我想着……把咱们家重建一下。”
“啥?”
徐韶华这话一出,徐远志懵了一下,道:
“咱们家还能住,再说,那些银子我和你娘都商量好了,都留给你的。”
徐韶华闻言,笑了笑:
“爹说什么你的我的,若是这么说,那以前我不赚钱时,爹你们怎么还供养我吃喝了?”
“……那不也没让华哥儿你吃饱?”
徐远志低下了头,摆摆手:
“华哥儿,别说了,爹娘养你,啥也不图,只要你以后好好的就是了。”
“可是爹,您不惦记,不代表别人不惦记。”
徐韶华缓缓说着,随后看向了表情不自在的的林亚宁和张柳儿:
“这些日子,娘和大嫂也很为难吧?”
徐远志和徐易平纷纷看过去,却没想到还真在两个女人家脸上看到了一抹尴尬之色。
张柳儿看向徐易平,低声道:
“半月前,我回娘家的时候,我娘说,她听说咱们家得了五十两银子,想要借二十两,给我大哥聘个好媳妇。”
张柳儿的大哥幼年曾起了一场高烧,险些烧过去了,后来虽然醒过来,可是人却有些呆傻,并不好问亲。
张家子嗣不兴,张柳儿还有两个姐姐,也没少在其中填补,最后都是有去无回。
现在张家夫妇年事已高,这银子只怕是有借无回。
林亚宁听到这里,忍不住道:
“借二十两?当初柳娘你嫁过来时,你爹娘就要了十两银子,是老大一心看上你,顶风冒雪的在山里抓了只野狐狸,人都差点儿没回来这才凑够聘财!
柳娘,你自己说,你的聘财可是你姐妹中最多的?!若不是齐哥儿出生,我看亲家母都不愿登我徐家的门,现在倒是舍得开了金口!”
张柳儿一阵脸热,随后忙道:
“娘,我都省得的。所以我没有答应我娘,不过若是旁人都知道咱们家有五十两银子,倒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张柳儿如是说着,只觉得小叔子方才的话颇有道理。
林亚宁闻言,这才哼了一声:
“还是柳娘明事理,算我家老大没看错人!”
徐远志听到这里,看向林亚宁:
“别说柳娘了,老婆子,你那儿又是怎么回事儿?”
林亚宁身子一僵,随后低低道:
“我爹娘年岁大了,倒是不曾说什么,只是我嫂嫂说也想让她的孙儿上学堂,也想,也想借点儿银子去上私塾。”
“有免费的社学不去,去上私塾?就她家娃儿金贵?!”
徐远志没好气的说着,就像林亚宁见不得张柳儿她娘一样,徐远志也瞧不上林亚宁的大嫂。
当初,徐远志娶林亚宁时,她那嫂子可是差点儿骗着林亚宁嫁给她娘家那个三十多岁的老鳏夫!
“我也没答应不是?你啊,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容易生气?”
林亚宁柔声劝着,动作轻柔的为徐远志抚了抚背,但徐远志还是气哼哼道:
“我能不气?当初要不是我去的及时,还真让她得手了,那你就要遭罪了!”
那老鳏夫的上一任媳妇,是被他生生打死的!
眼看着院中的气氛渐渐变得低迷,徐韶华适时道:
“所以,爹娘你们考虑的怎么样?如今不过一月,邻里亲戚皆知道我们手中有一笔银子,难免会有有心之人心怀叵测,倒不如我们正正经经,大大方方的花出去。”
徐韶华这话一出,徐远志立刻道: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华哥儿这话我同意!你们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只当是借华哥儿的,以后住在新房里,时时记着华哥儿的好!”
林亚宁方才那番话让原本老实的徐远志差点儿炸了,这会儿见他忙不迭的表态,林亚宁唇角噙着一抹笑意,随后也点头同意了。
徐易平见状,轻轻握住张柳儿的手,点头道:
“好,爹娘,你们放心,我和柳娘都知道咱们现在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再说,就算我和柳娘没本事还,还有齐哥儿呢!”
徐宥齐:?
众人看着徐宥齐一脸懵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徐韶华也不由刮了下徐宥齐的鼻子:
“那这么说,大哥是把齐哥儿给我抵债喽?那以后齐哥儿可要给我铺纸磨墨了。”
徐宥齐没想到大人们之间的话题跳跃的这么快,这会儿听了小叔叔的话,他愣愣的点了点头。
铺纸磨墨什么的,他不是一直再给小叔叔做吗?
就这样,徐家人敲定了重建新房之事。
此前安家送来的银子约莫有九百两之数,后来建设学子舍时,与安乘风商议后,徐家和安家各出了五百两。
是以现如今徐家手里还有四百多两银子,而这些银子里,徐韶华决定拿出一百两来盖房子。
徐远志听了徐韶华的意思后,他眉头紧锁:
“华哥儿,这一百两是不是太多了?咱们村里盖房子,哪里用的了那么多?”
“是这样的,爹,我想着到时候在屋子外建围墙,最起码要有丈余高。”
徐韶华解释着,徐远志闻言大惊:
“哪里要盖那么高的围墙了?”
徐韶华看了一眼此刻院外低矮的篱笆墙,淡淡道:
“爹以为,这样高的围墙可以防住谁?”
寻常人从外面走过,便对院内屋子的布局一览无余了。
“此前遇狼之时,若是村里的叔伯们没有顶住,这篱笆墙对于狼群来说,不过是形同虚设罢了。
爹,有道是,防患于未然。现在我们有能力可以让家里更加安全,没有必要为了节省反而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徐韶华的一番话,让徐远志再也说不出反对的意见,可是一想到这么大一笔银子,徐远志还是觉得心疼不已。
“具体的房屋布局,稍后我会画一张图纸,到时候就要辛苦爹监工了。
对了,叔父日前才建了学子舍,想必对于材料方面有些门路,爹或许可以上门求教一番。”
徐韶华说到这里,徐远志终于眼睛一亮。
对啊,他还可以找贤弟聊聊,要是能拿到物美价廉的材料,不就能省一笔了?
而徐韶华看着自家爹两眼放光的模样,决定等开学就让望飞兄和叔父好好说说,不可让爹在材料上想着节省。
父子二人怀着背道而驰的心思,冲着彼此露出了一个笑容。
翌日,便是社学开始考试的日子。
徐韶华早上天不亮便起了身,而小小年纪的徐宥齐也在听到动静的那一刻便爬了起来。
林亚宁难得奢侈的烧了点儿热水,让两个孩子仔仔细细的洗漱一番,换上了新棉衣,随后便张罗了早饭。
今日林亚宁准备的早饭是鸡蛋和萝卜饼,林亚宁一气给徐韶华装了八个鸡蛋,六个萝卜饼。
这些日子,徐韶华恢复了正常食量后,林亚宁一直在观察这孩子一顿饭最多能吃多少,然后就按最多准备着来。
这会儿,徐韶华先是将剥好的鸡蛋,三两口一个的送入口中,没过多久,他面前的鸡蛋壳已经都堆成小山。
等鸡蛋吃完了,徐韶华又拿起一张萝卜饼,饼子是成人巴掌大,里头是拌好的萝卜丝用面包裹成饼,然后用锅子烙出来的,很费时候。
徐韶华咬了一口,里面的萝卜丝软而不烂,咸香可口,饼皮微焦感脆,一咬便会掉渣,徐韶华连忙用手接住,和最后一口一起送入口中。
等到最后,一顿早饭吃完,已经用了一刻钟了。
“娘,大嫂,辛苦你们了。”
徐韶华心知准备这些萝卜饼可不是能轻松完成的,这会儿他看着娘和大嫂眼下的青黑,不由道。
林亚宁擦了擦眼角:
“辛苦啥,不辛苦!今个你们好好考,娘,娘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社学考试乃是当日出结果,为的便是不让求学的学子们来回波折。
可若是被选中,那便要立刻入学,亦不会回家了。
所以,此刻林亚宁和张柳儿眼下的青黑,除了是连夜的忙碌外,更多的是对自己孩子的不舍,让她们碾转反侧。
随后,徐远志打断了离别的愁绪:
“行了,时候不早了,仔细错过了时候。”
徐远志这话一出,林亚宁和张柳儿连忙收起了面上的不舍,催促着:
“快快快,莫要迟到了!”
徐远志这才带着徐韶华和徐宥齐踏出了门外,外面的天被星光映出了几分微光,洒落在三人的身影之上,却是照亮了前路。
三人一路走去,刚到村口,便看到了一辆牛车:
“叔,华哥儿,齐哥儿,快上来!我爹特意让我在这儿候着,送你们去城里!
咱们村今年就你们一家报名去了社学,我爹说,还指着你们给咱们青兰村争气哩!”
徐承平一路碎碎念着,说自己在被窝里睡的好好的,都被自家爹掀了被窝。
徐承平还说,因为徐韶华上次的大方,他们家攒够了扩建屋子的银子,等开春他们夫妻便不用和兄弟挤着住了。
牛车摇摇晃晃,徐韶华抬眸看着星光,头脑却越发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徐韶华看到了城墙上那几株在风中摇曳的枯草,天光暨白,原是已经到了县城。
第31章
卯时正, 官道之上已经皆是来来往往的人群,贩夫走卒,贫农小民络绎不绝, 从县城周边的村庄, 四面八方奔赴来此。
只是今日这人群之中,多出了几分生机勃勃之色,若是仔细去看, 便会发现这里多出了不少小少年的面容。
和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人们相比, 他们眼中尚有几分不知世事的懵懂。
他们有的打着哈欠, 有的目含坚毅, 有的无所事事, 有的沉稳淡然……而这一次,他们的共同目的地, 便是那县城之中的社学。
“今日送学子来社学考试的?走走走, 县令大人说了,今日学子及其家人不收人头税!”
闻言,徐远志忙向守城小兵谢过,这才拉着徐韶华和徐宥齐大步朝城内走去。
徐韶华来的不算晚,但即使如此, 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 有奔走的衙役高声道:
“今日是社学考试的大日子,凡要进行考试的学子及家人, 速速跟在吾等身后!无关百姓,速速回避!”
衙役们走的并不快, 可是却自有一番威势, 一时原本已经被堵住的路终于疏通了。
徐韶华等人也跟上了衙役们的脚步,不多时, 衙役们身后的队伍已经壮大起来。
不得不说,还是县令大人考虑妥帖,否则今日只怕有不少学子都要先折在考试路上了。
随着在人群中步步缓行,金灿灿的阳光渐渐洒落在众人的身上,明明是寒冬腊月,却让人们不由面露欢欣之色。
“红日初升,万里无云,今天是个好天气啊!”
“是个好意头!”
“不愧是县令大人亲选的日子!”
好容易等到了社学附近,老远便可看到社学那飞扬而起的垂脊,其上是两只看向京城方向的海马脊兽,象征着智慧威德。
“华哥儿,齐哥儿,今个好好考,若是考过了也不必惦记家里,左右一月可以归家一次,实在想家里的话,就让你叔父托人来传话。”
徐远志仔细的叮嘱着,可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眼圈已经微微泛红。
“知道了,爹。”
“我会看好叔叔的,祖父!”
徐宥齐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换来了徐韶华轻轻弹了弹他的脑门。
“你小子!”
徐远志看着两个孩子玩闹的样子,心里那点儿不舍也被冲淡,有两个孩子互相照应,他也能放心下来。
随后,徐韶华向徐远志摆了摆手,这才牵起徐宥齐的小手,叔侄二人朝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纸笔的先生走去。
若说昨日先生还能代笔登记信息,那么今日便是全然要求学子们自己书写户籍信息。
而学子们要书写的户籍信息亦不是简单的姓名之类,而是要包括姓名、籍贯、先祖三代的姓名。
这些要求都是昨日负责的先生一一告知诸学子,若是一日时间,连自家祖宗的名讳都无法背下的学子,自然没有踏入社学的资格。
当然,这是因为瑞阳县如今只有一座社学的缘故,所以才这般严苛。
而就在徐韶华叔侄前面,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少年,他这会儿提笔写的很是认真,只是看着他不断咬紧的嘴唇,便知道他并不容易。
徐韶华打眼一看他握笔的手势,顿时便明白这少年并未经过正儿八经的私塾学堂教导。
但即使如此,随着他最后一笔写完,先生看过后便点了点头,示意他入门。
而那少年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直接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徐韶华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多,多谢。”
少年回头,忙冲着徐韶华拱手道谢,否则他便要在先生面前失仪了。
徐韶华摇了摇头,那少年也未多做停留,免得耽搁了接下来的学子登记。
“齐哥儿,你先来。”
徐韶华示意徐宥齐上前,徐宥齐也并未退却,走上前去,提笔就来。
那先生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可是等徐宥齐写着写着,他不禁坐直了身子。
“心性极佳,这般年岁,实在难得。”
在先生看来,这位徐宥齐学子可是今年报名社学中年岁最小的,可他的字迹工整清晰,毫无犹豫顿挫,显然是私下练习多次的结果。
这对于徐宥齐这个年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难得。
不多时,徐宥齐登记好信息后,这才红着小脸,冲着先生一礼:
“多谢先生夸赞。”
但见小少年谈吐大方的模样,先生看着那户籍信息上的三代为农,一时感叹,这徐家怕是要草垛里飞出个金凤凰了。
“进。”
徐宥齐抬步向前,回身看了徐韶华一眼,看到小叔叔微微颔首,他这才脚步轻盈的迈过了大门。
看来方才他做对了!
这些日子跟着小叔叔学,他自然知道小叔叔方才让自己先写是什么意思。
毕竟,若是小叔叔先上手,有小叔叔珠玉在前,自己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可当不得先生一句夸赞。
想起方才小叔叔的点头认可,徐宥齐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随后便与其他先进来的学子一般,安安静静的找了一个角落坐着等候小叔叔。
而另一边,徐韶华刚一上前,那先生便先是为少年的容貌惊了一下,随后便反应过来,这便是昨日得县令大人垂问的少年。
待徐韶华问过好后,那先生虽然口中并未多言,可是却开始暗中观察其徐韶华了。
昨日县令大人离开时,满口的“社学有福”,可是昨日县令大人只见了这少年一人,说的是谁自然显而易见。
可这少年有为何能担得起县令大人那般称赞?
徐韶华并不知道一旁的先生在想什么,前段日子,他将文先生送来的书看完后,便开始在里面寻出两本字帖开始练字。
那两本字帖正是出自颜筋柳骨这句名言中的主角,虽然风格各异,可是徐韶华倒是经过多日的练习,在其中找到了平衡点。
而随着少年笔尖落下,豪笔移动间,先生的眼珠子已经跟着走了。
“好字!好字啊!”
待徐韶华刚一搁笔,那先生便等不及的将那张纸捧在了手上,他口中喃喃着:
“吾许久不曾看到这般有灵气的字了!”
下一刻,那先生比如痴如醉的看了起来:
“这里应该略顿一下,可却不想也有这般写法。”
“先生,先生……”
徐韶华轻轻唤了两声,那先生这才如梦初醒,忙指着大门:
“徐学子,你进,你快进去。”
那一脸的催促之色,仿佛生怕徐韶华不进去一般。
这书法嘛,什么时候探讨都可以,只要人是他们社学的,还怕没有时间吗?
先生自认为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的清楚的。
徐韶华莞尔一笑,拱手谢过,这便朝社学大门而去。
而徐韶华刚一进社学大门,在一旁等候的徐宥齐便直接站起来走过去:
“叔叔怎么耽搁这么久?莫不是先生对叔叔夸赞了?”
徐宥齐语气笃定,徐韶华微微一笑:
“先生他……似乎对我的字颇感兴趣。”
徐宥齐想起小叔叔在家时写废的纸,沉默了一下,幽幽道:
“那可不,毕竟谁也没有叔叔您一个月写完百刀纸的本事。”
一刀纸便是百张,如此百刀纸下来,便是万张了!
偏偏小叔叔他天生神力,吃饱后完全不觉得累,便是他想要追赶一二,看到小叔叔的劲头,也不由得后退一步。
学不得,学不得啊!
“文先生从一开始便念叨我的字,我想着,若是他日与文先生再见,总不能让他老人家还要念叨不是?”
徐韶华揉了揉徐宥齐的小脑袋:
“再说,我们齐哥儿也很厉害了。”
徐韶华冲着徐宥齐眨了眨眼,徐宥齐想起方才的一幕,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仔细一看,还有一个甜甜的梨涡。
“哼!叔叔就哄我吧!”
半个时辰过去,眼看离辰时三刻越来越近,外面的学子也已经少了起来。
而社学之内,却是已经变得热闹起来。
本次社学录入的学子并不包括那些老童生,而是大都为六至十五岁的少年,是以这会儿学子们都已经叽叽喳喳起来。
新社学的构造乃是与其余地方的社学一般无二,自大门而入,便是一处长四丈,宽四丈的院子,也是接下来学子们下学后在此活动的区域。
而学舍则是围绕院子的东西方向而建,因中间场地空旷,故而在东西学舍外各种植了一排碧竹,此刻仍郁郁葱葱,想来也是废了一番心思。
只不过如今的天气还是有些太冷,不少学子在原地蹦跳起来,还有些学子想要借着竹子挡一挡寒风,蹦跳声,说话声,嬉笑声,使得场面很是吵闹。
“肃静——”
随着一个面色微黑,看起来很是威严的先生一声令下,诸学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先生的眼神锐利的扫过众人,喝道:
“身为读书人,在此做鸟雀叽喳之态,成何体统?简直枉费朝廷特意为汝等建设社学之苦心!”
先生这话一出,人群中方才最吵闹的学子们一时面红耳赤,随后众学子纷纷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