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宥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而等安望飞告别了所有同窗后,看向徐韶华的眼神变得郑重而感激起来:
“华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以后我必不会再自轻自贱了!”
徐韶华只是拍了拍安望飞的肩膀:
“望飞兄,莫急,你且往后再看。”
安望飞不知未来是否还会有更好的事等着他,可是今日同窗们的友善,已经足够他回味一阵子了。
当日傍晚,韩谦让书童向学子舍送来了一份社学授课具体时间的文书,安望飞让小厮挨个敲了学子们的门,请他们自行阅览抄录,一时让他在学子中的声名更加好了。
等到翌日,安氏学子舍的入住率又是更上一层楼。
而这件事被一直关注此事的安乘风得知后,不由喜笑颜开:
贤侄诚不欺我!
随后,安乘风直接又叮嘱账房,直接将本月学子舍的利润全部送到徐家。
对于安乘风来说,他最看重的,一是安望飞,二是他安家的名声。
现在,徐贤侄不过略施小计,便让他安家名利双收,他实不知该如何感谢!
随后,安乘风想起徐家近日正在筹备新房,于是便三日一趟的跑,别提多殷勤了。
而这事儿,如今尚在社学内勤勉读书的徐韶华还不知道。
今日是社学开课的第一日,一直未曾露面的教瑜大人终于露了面儿,他见人即笑,年龄介于青年于中年之间,白衣翩翩,风雅无比。
随后,在教瑜和先生们的引导下,学子们纷纷像孔夫子画像行礼致辞,继而在教瑜大人的勉励后,众学子这才进入学舍。
先生还未来,但学子们已经按照号牌顺序坐了下来,炭盆在角落静静燃烧,有人不禁掩面而泣:
“我还是头一次进学堂,不会冻的手脚僵硬。”
“是啊,真暖啊。”
“我定要好好读书!”
这样的日子,来之不易。
而他们,想要将这样的美好紧紧握住。
不多时,韩谦抬脚进了学舍,他看着一众一脸求知若渴的学子们,便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开课。”
韩谦一声令下,诸学子纷纷行礼,随后打开了由社学分发的经书。
“今日,我们要学的是……”
韩谦的声音不疾不徐,一堂课毕,已是两个时辰结束,众人方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
等一堂课结束,韩谦看着学子们有懵懂,有恍然,有平静的种种神色,定了定神。
“诸君,今日课上所言,汝等若有疑惑,可在课后寻吾或同窗解答。”
“是,先生。”
韩谦交代完后,便起身离开了。
可是如今才是头一日上课,他们一时也不敢寻上先生,一个个在原地踌躇起来,连吃饭也顾不得了。
而徐宥齐在小叔叔那非人的“鞭策”下,倒是难得能跟上韩先生的授课,这会儿将书本笔墨收拾好后,正要唤小叔叔,便见几个同窗拿着书,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
“徐,徐同窗,不知你可否为我们解惑?”
叔侄二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异口同声道:
“你是在叫我吗?”
请教学子:“……”
这俩非人哉怎么还是一个姓啊?!
徐韶华见那几位学子一脸懵逼, 遂含笑解释道:
“诸位同窗,这是我的侄儿,名唤徐宥齐, 我二人同出一门, 倒是让同窗们不便了。”
徐韶华说的很是谦和,而那群学子这会儿有一个算一个的瞪圆了一双眼睛。
本就一个一号,一个二号, 结果全落他们徐家了?!!
徐宥齐也随后附和的拱了拱手, 口齿清晰, 声音清脆道:
“几位同窗好, 不知几位同窗是找我还是找我叔叔?若是询问今日先生课上之疑惑, 我亦可解答。”
徐宥齐随后冲着小叔叔使了一个眼色,昨日他们去的早, 膳堂的饭是随意取食, 今日若是耽搁了时候,饿到小叔叔可如何是好?
徐宥齐虽然年纪小,却也记得小叔叔曾经自己都吃不饱的时候,还会给自己分野果和饴糖,是以当初得知小叔叔一连十载都不曾吃饱过时, 他胸口便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般喘不过气来。
再加上现在小叔叔能文能武,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着小叔叔吃饱饭了。
徐韶华是知道小侄儿素来不喜欢沾染闲事, 今个这么积极的站出来,再加上方才使的眼色, 徐韶华顿时便明白他如何想的, 当下只觉得心中熨帖,随后道:
“还是两个人一起吧, 这样更快一些。”
随后,二人让求教的学子将他们的疑惑一一道来,一人负责一部分,不过一刻钟,学子们便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此句如此解释简直让人记忆尤深啊。”
“方才先生讲的时候,我还觉得头脑沉沉,如同蒙了一层雾气一般,现在徐,咳,大徐同窗一讲,真真是拨云见日啊!”
“哎呀,时候不早了,耽搁大徐同窗和小徐同窗用膳了!我跑的快,我先去给两位打饭!”
“是极是极!待用过饭,我们再行探讨!”
随后,众人乌泱泱的朝膳堂而去,徐韶华和徐宥齐被同窗们按着坐在了原位之上,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便已经摆了上来。
今天虽然闹了一场乌龙,可是却让徐韶华叔侄与同窗之间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不少。
这会儿,一群人一边用膳一边淡笑,好不热闹。
方才这些学子们已经发现,这两位大小徐同窗对于先生讲的学问不但了如指掌外,他们有时候还会旁证左引一些学子们都不知道的知识!
这对于本就书籍匮乏的学子们来说,哪怕是那么一点儿的知识,都如同春雨那般珍贵。
可他们身无长物,只能尽自己所能,让其满意,以盼下次他们可以再告知些诸如此类的知识,如此日积月累下来,对他们也会有不小的进益。
只不过,叔侄二人的性格相似又不相似,徐韶华外冷内热,徐宥齐则外热内冷,这会儿看到自己被缠上了,当即便皱了皱眉。
可等他抬眸看去,却发现小叔叔一直含笑坐在原地,对于同窗偶尔的几句探问,也是一一对答。
这一顿饭,徐韶华眼睁睁看着小叔叔少吃了两碗饭,一时那两条小眉毛都要打死结了。
徐宥齐纠结了许久,徐韶华终于收了筷子结束了这次用餐,他与同窗约定,待他休息半个时辰后,再来与他们共同讨论课业。
徐宥齐这才终于吐出一口气,等人群散尽后,他这才犹豫道:
“方才那些人实在太过热情,都搅得叔叔没用好饭,叔叔何必……”
家中乍然怀富,哪怕是年岁最小的徐宥齐心性都有些起伏,不过他在做学问上还算沉稳,是以等到今日徐韶华这才发现其的丁点改变。
徐韶华闻言,默了默,随后与徐宥齐并肩朝学子舍走去,徐韶华没有说别的,只道:
“齐哥儿,你还记得学政大人来许氏学堂那日吗?”
徐宥齐只觉得那段日子都有些模糊了,连同当初他披星戴月,求学的辛苦都有些飘渺,过了许久,徐宥齐这才道:
“我记得的,同窗们都为叔叔一言作证,今日我还在其他学舍看到了几张熟面孔。”
“不,你不记得。”
徐韶华淡淡的说着,他的目光看向虚空,口中的声音却变得坚定起来:
“你若是记得,便该知道,今日甲号学舍的同窗便与昔日的我们无异。
当初,刘先生乃师长之尊,我靠什么让学政大人站在我等学子一边?靠的是我这张脸,还是我这张嘴?
你我当日皆身无长物,同窗们却愿意冒着得罪刘先生的风险与我作证,他们又为的是什么?”
徐韶华说完,看了一眼徐宥齐,这会儿徐宥齐小脸微白,看上去好不可怜,但徐韶华却并未缓和声色:
“求知本无错,齐哥儿,你且好好想想吧。”
莫怪徐韶华这般,而是徐韶华方才听了徐宥齐所言后,冷不丁想起徐宥齐作为男主在书中的剧情。
那本书里,男主最开始可是作为圣上手中的一把刀,这才有那三起三落的磨练。
可刀,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书的结尾,亦只在男主意气风发,鲜花着锦之时,谁又知其暮年之时,可曾安度?
徐韶华既然承了他叔叔这个身份,自不能看着他行差踏错。
叔侄二人难得沉默的回了学子舍,刚一上了三楼,安望飞便笑吟吟的打开的房门:
“华弟,宥齐侄儿,你们可算回来了!快来,今个我娘又做了点心,我爹让人送来许多,我特意给你们留了一份,这会儿还热着呢!”
安望飞今个一下学便回了学子舍,就是惦记着这一口吃的。
徐韶华听了安望飞这话,不由笑着道:
“还是望飞兄知我,我可是一直惦记着婶母的手艺,我闻着……我似乎有萝卜和腊肉的味道?”
“哎呀,华弟你这浑身上下还有哪儿不灵的?今个我娘做了萝卜糕,算好了下学的时间,一出锅就让人用毯子捂着送过来了!你快来尝尝!来人,送壶热茶——”
安望飞殷勤的将二人拉进的屋内,徐韶华在安望飞的左手边坐下,徐宥齐还是紧挨着徐韶华坐着。
随着安望飞一掀开笼布,那萝卜糕的香味直接扑面而来,里面是一块块食指长,二指宽被垒成小山状的萝卜糕,如同一块块碧玉般引得人食指大动:
“华弟,快尝尝。”
徐韶华并未推辞,他用竹筷夹了一块萝卜糕送入口中,轻轻一咬,那萝卜糕几乎如云朵般细嫩,多嚼两口后,里面腊肉颗粒的肉香才慢吞吞的蔓延出来,逐渐充斥着整个口腔。
这是一道需要仔细品尝的点心。
徐韶华吃的很认真,配上小厮送来的茶水,一气吃了四块,这才停下筷子。
而后,安望飞看了一眼徐韶华身旁拿着一块萝卜糕,只吃了一半便兀自发呆的徐宥齐,不由抬肘撞了撞徐韶华:
“华弟,宥齐侄儿这是……”
徐韶华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看着徐宥齐神思不主的模样,也不由叹了一口气,道:
“齐哥儿,回神了。”
徐宥齐蓦然回神,等看到两位叔叔都盯着自己瞧时,这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颊:
“叔叔,我方才走神了,我……”
徐韶华摆了摆手:
“方才我所言并不需要你立刻给我答案,以后的日子里,你大可以用你的眼睛,用你的心去观察。
当然,若是你有了其他发现,也是可以来说服我的。”
徐韶华说到这里,语气染上了几分促狭:
“有道是,达者为师,齐哥儿可有信心,他日可为我师?”
徐宥齐听了这话,一下子眼睛亮了,脸上都有了光彩:
“有!叔叔您就请好吧!”
安望飞看着宥齐侄儿从刚进门都要忧郁的长蘑菇的模样,却在华弟三言两语下立刻生气勃□□来,那叫一个叹为观止。
可安乘风不知道的是,昨日徐宥齐看到的他,也应如此。
这会儿,徐宥齐回了神,冲着安望飞露出了一个单纯无邪的笑容。
随后,三人将一大盘子萝卜糕用完后,在屋内小憩了两刻,这便朝社学走去。
叔侄二人一进去,便受到了同窗们的热情欢迎,徐宥齐本来有些不适的想要皱眉,可是想起叔叔说过的要好好观察的话,还是按耐了下去。
再加上他年岁最幼,便是面上偶尔闪过一丝不耐,众人也只当他是坐不住了,当下只是友好的笑了笑,便换了人。
而徐韶华在一旁则是一边回答同窗的问题,一边一心二用的写着什么。
眼看着快要到上课的时候,徐韶华终于停下了笔:
“诸君,这里是我将今日韩先生授课内容做已总结,若是有兴趣可以誊写一份。”
徐韶华这话一出,离的近的几个学子立刻凑了过来,这一看,他们几乎都挪不开眼了。
徐韶华并非只是简简单单的将韩先生的授课内容一一记录下来,而是通过列出提纲,步步完善的方法记录。
除此之外,徐韶华还贴心的将其他引用的书籍知识的由来写明,方便其他学子闲暇时间去书局阅览。
可在此之前,其他学子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法子,一时间所有人都深深的沉迷进去,连先生进来都不知道。
“咳,开课钟声已经响过三遍,汝等何故在此仍未归座位?”
今日午课的先生乃是当日负责监考丙号学舍的先生,姓吕名真。
这会儿,吕先生这话一出,学子们才纷纷回神,随后连忙告罪,吕先生性情端和,并未怪罪反而好奇道:
“方才,汝等是在看何物,竟如此沉迷其中?”
吕先生这话一出,有学子挠了挠头,看了一眼徐韶华:
“是,是大徐同窗为我们写的早课纲要。”
吕先生好奇的表示要看一眼,徐韶华遂起身将方才所写内容交给吕先生一阅。
吕先生这一看,立时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后他一字一句的认真看下去,不敢有半点儿疏忽,生怕自己看漏了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是可以这样。如此一一列举,条款清楚,彼此关联,引一就十,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吕先生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徐韶华所写的内容既是今日先生的授课内容,却又包含着一部分延伸的知识。
其他学子们只看到新知识的可贵,可是吕先生作为先生,早早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之人,却是更能体会其中奥妙。
别看今日只是那丁点儿琐碎的知识,可是若是来日再次习得,自然少不得想起今日点滴,如此闭环式的圆套圆,不但让学子们的发散思维更加强大外,对于其理解记忆经书亦有大作用!
只不过,若是能这般书写之人,最起码也要如他们这些先生一样,对四书五经熟背于心,其释义更是需要通达明朗。
可这位徐学子……
吕先生一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抬眼看去,对上少年含笑看来的双眸,心中不由揣测。
这徐韶华莫不是为今年下场科举做足了准备?
可是,他如今才年方几何?
吕先生不由得压下了自己心中那有些疯狂的猜测,笑着道:
“徐韶华,当日入学试你便令吾大开眼界,今日一见,吾算是明白你当初为何能那般迅速作答了,不知这份纲要,吾可否誊写一份,与其他先生共同探讨一二。”
“先生言重了,学生本就是为了方便同窗们,得您入眼,是学生之幸。”
“非也非也,此乃我瑞阳社学之幸!”
吕先生笑呵呵的说着,其余学子这才后知后觉的心中一惊,能得先生这般点评,只怕大徐同窗这份纲要非比寻常!
徐韶华对此只是谦虚表示,不敢领受,他不过是稍稍融入了一些现代学生的学习方法,如何当得起这般盛赞。
只不过,接下来的几日,学子们有些照猫画虎,学着徐韶华那份纲要将自己认为的难点一一罗列出来后,竟是真的觉得有些豁然开朗之感。
一时间,学子们的学习热情更加高涨,对于徐韶华叔侄的态度也愈发热情。
而徐宥齐从原先的不耐,到现如今的躺平只用了短短三日,因为他发现他在与其他同窗解惑的同时,他原本不大牢固的学问便被记的更加清晰了。
等到第五日,午饭后,徐韶华刚回到学子舍,准备小憩一会儿,他的门便被敲响了。
徐韶华打开门一看,便见徐宥齐低着头站在门外,徐韶华看着徐宥齐这般模样,不由好笑道:
“这是怎么了?垂头丧气作甚?进来说话吧。”
徐韶华引着徐宥齐进了房子,屋子里还有一壶温茶,徐韶华也没嫌弃,直接给二人各倒了一杯,徐宥齐两只小手捧着茶碗,沉默片刻,道:
“叔叔,我错了。”
徐韶华一顿,抿了口茶水:
“你做错什么了?”
徐宥齐抬起头,低低道:
“我,我不该自视甚高,不该对人对事失去了平常之心。”
徐宥齐这几日一直在回忆曾经的日子,他将曾经自己的经历与现在的结合,这才恍然发现……自己似乎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若论起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家里人有什么事儿都不避着他,所以他知道家中已经产生了和旧日翻天覆地的变化,故而心理上也产生了微妙的改变。
徐宥齐声音中带着几分懊悔:
“其实,这些日子我为同窗们解惑的同时,偶尔也会将一些还未开始学的学问联系起来,我相信等先生他日授课,我定然会记得更为牢固。
而我,却一直把这件事当成累赘,如此久远下去,只怕既失同窗之义,又失巩固学问之机。”
徐韶华听了徐宥齐的话,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淡淡一笑:
“齐哥儿,你长大了。不过,世间之事,并无绝对对错,但我希望,他日无论遇到何事,你皆能以平常之心应对。”
徐宥齐听罢,起身一礼:
“是,侄儿谨记。”
随后,徐宥齐起身,冲着徐韶华一笑:
“不过,叔叔,我会继续努力,让您迟早有一日,能称我一声老师!”
“好气魄,我等着。”
徐韶华回以一笑,叔侄之间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加亲厚起来。
转眼之间,又是一月,天气越发的寒冷了,即便是坐在放了炭盆的学舍之中,学子们也都要裹紧了衣裳,这才不至于太过寒冷。
随着本次社学月试结束的钟声响起,学子们纷纷准备起身朝外走去,可他们起身的第一件事儿,便是在地板上跺了跺脚,这才让已经有些发麻的脚恢复正常。
这会儿,甲号学舍的学子们看着第一排的两个座位,不由得啧了啧舌:
“大徐同窗这次又是半个时辰交卷了,什么时候我要是有他十分之一的本事就好了。”
“大徐同窗我是不敢比,就连小徐同窗我也……比不上啊!明明那么小的年纪,却足以为吾等之师啊!”
学子们纷纷如是感叹,等他们走出门,这才发现外头已经都落了一层雪,难怪方才大徐同窗来接小徐同窗的时候,还带了一把伞。
幸好学子舍离得并不远,学子们皆以袖遮头,朝学子舍而去。
学子舍外,安望飞将几本书交给徐韶华:
“华弟,这里是晏南书局出的一本关于科举的书,其从院试至会试皆有所涉猎,不过只在晏南内部流通,我爹废了好大劲儿才弄到两套,这套给你!”
徐韶华闻言,并未拒绝,他接过书后,看着安望飞笑着道:
“望飞兄这是准备今年便下场了?”
安望飞眸子颤了颤,没想到徐同窗这般敏锐,但随后他便深吸一口气道:
“是,正如华弟所说,如今满大周的说书人皆知我安家,我不趁此机会搏一搏,难不成真要等风波平息之时,为人鱼肉吗?”
安望飞说着,冲着徐韶华笑了笑:
“况且,我在许氏学堂也不是单单只被他们欺负来着!我能走上入仕这条路本就艰难,岂是那些小人可以阻我?”
安望飞这会儿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畅快:
“四书五经之言,我已经可以通背,而今试试县试,却又何妨?”
安望飞比徐韶华在许氏学堂多待了一整年,虽然其中波折不断,可他始终不曾放弃学业,是以这话他说的很是坚定。
徐韶华闻言,弯了弯眉:
“不过,望飞兄只怕不知想止步于此吧?”
安望飞亦是一笑,却没有多言。
是,若是他只想试试县试,便不必让爹费心在晏南搜罗来这科举宝书了。
“好了,不说了,望飞兄,今日时候不早了,我和齐哥儿要先归家了。”
一晃一个月不曾见到亲人,徐韶华心中也有些思念。
“好,华弟,宥齐侄儿,明日见。”
安望飞挥了挥手,目送叔侄二人离开,随后回了房间,便将自己怀里那本还没有揣热乎的书拿出来,如饥似渴的读了起来。
社学每月只有一日的假期,今日徐韶华和徐宥齐早早交卷,倒是可以提前归家。
只不过,天公不作美,漫天大雪纷扬而落,才出了城,原本的官道便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衣,抬眼看去,让人只觉得一阵目眩,一时竟是不知该往什么方向而去。
“叔叔,我们该怎么走?”
风雪不小,徐家人并不知道今日社学放假,所以并未来接,这会儿寒风兜头盖脸而来,徐宥齐缩了缩脑袋,却没有退却。
他小叔叔那是可以打狼,就是祖父他们不来接,他们也定然可以归家!
徐韶华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返回学子舍的想法,只不过今日风雪太大,赶车人早早便回去歇着了,是以叔侄二人只能走着回去。
“齐哥儿,怕吗?”
“有叔叔在,我不怕!”
徐宥齐回答的极其坚定,徐韶华也是一笑,撑着伞,信步走入风雪之中:
“好,叔叔带你归家!”
这一路上,徐韶华为了让路途不那么无聊,便将这个月先生教授的知识拿出来考校。
不过,徐韶华过目不忘,这考校的知识也是信手拈来,又不许徐宥齐有太多思考的时间。
是以,前一个时辰,徐宥齐过得十分的……嗯,充实。
只不过,随着叔侄二人越走越远,路上连一个人影也都没有了。
可正在这时,远处突然出来一阵吵杂的声音,叔侄二人在原地定住,随后便见一个人影自一旁的小路冲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带着幕笠,遮掩面容的提刀之人。
那人原本看到人影之时,脸上顿时燃起希望之色,只是,在看到路上只是两个半大小子的那一刻,他眼中的光彩顿时灰白下来。
寒风肆虐,那人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在雪地里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打了几个滚,最后趴在了徐韶华的脚边。
等他抬起头,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的脸上满是荆棘划出的血痕,这会儿,他似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双眼无神的看着苍天,喃喃:
“徐,徐……”
第34章
可那老者话还未说完, 便似力竭般昏厥过去,徐宥齐本听那老者的只言片语,还以为他识得他们, 可是仔细端详后, 却发现自己从未见过他。
不过须臾之间,徐宥齐心念电闪,可他虽年幼, 这些时日却随着小叔叔看的多, 也知道的多, 这会儿那带着稚气的眉眼间却没有露出异色, 只是轻轻抓住了徐韶华的袖子。
下一刻, 徐韶华反手握住徐宥齐那有些冰冷的小手,顺势后退几步, 却目光淡淡的看向来人。
他从这二人的身上, 嗅到了杀气。
是比当日在山里遇到狼群之时,那些狼群所携带的杀气还要浓重几分的。
足以想见,这些人手上只怕沾染了不少人命。
这一瞬间,徐韶华定定的看着二人由远及近,雪地里, 他们的脚印也比寻常人的脚印要轻一分, 很快便被大雪覆盖。
徐韶华的呼吸一轻,捏着徐宥齐的手又重了一分。
这些人怕是练家子, 若是只有他一人在此,倒是可以脱身, 但如今还跟着齐哥儿……
寒风呜咽而过, 雪花落在了少年盈盈一弯的长睫之上,随着皮肤的温热渐渐化成晶莹的小水珠, 若不是少年胸口还有些起伏,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是一座精美绝伦的玉人了。
随着二人渐渐走近,他们边走边道:
“大哥,这有两个孩子,怎么吗?”
“他们看到我们的脸了,都杀了。”
二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话,显然并未将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年放在心上。
而徐宥齐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直接面色一白,整个人几乎一动不动,成了一根木头。
说完,那为首之人直接忽视了徐韶华叔侄,转而提刀朝那老者走去:
“你去,料理两个小崽子我便不出手了。我去瞧瞧那老东西,这回就是阎罗王来了,他这条命我也得收着了。”
另一人应了一声,随后也提刀上前:
“小子,要怪,就怪你们运气不好!下了黄泉,下辈子投胎把招子放亮些吧!”
说着,那人直接举起了大刀,狠狠的挥了下去,这两个尚且青涩的少年杀起来如同砍瓜切菜那般简单,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这也正是他这随意一挥,甚至都没有用上多少劲气的一刀,竟是直接落空!
那人只觉得自己手腕一紧,腕骨仿佛碎了一般的剧痛,可是还不等他开口呼痛,他下意识松开的刀,便被人直接拿起狠狠拍在了他的后脑勺!
“咚——”
一声闷响,许是脑袋落地的声音,为首之人连头也没抬。
却不知此时此刻,不过三步之隔,他的同伴赤红着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少年那有些苍白的的面孔,在三息之间,竟没了声息。
徐韶华松开握住徐宥齐小手的手,扶住那人的身体,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将自己身旁的徐宥齐揣到了他方才便选定好的灌木丛中!
“走!”
徐宥齐冷不防跌进灌木丛中,他穿的厚实,这会儿摔在雪地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可是这会儿他也无瑕顾忌这些,便要连滚带爬的朝徐韶华而去。
“叔……”
唯一的字眼被徐宥齐哽在喉头,那为首之人转身了!
“怎么回事儿?乾六,让你宰两个小崽子磨磨蹭蹭成这样子?”
徐韶华一手握刀,一手扶住乾六的身体,乾一今天只觉得乾六这小子办事儿能力实在差的远,杀了孩子而已,怎么就……
乾一看着不远处乾六的身影直接懵了,他预想之中,在地上如断了藤蔓的西瓜一般滚落的两个脑袋一个也没看到不说,就连乾六也只是跟个柱子似的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