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尽管她说对这段婚姻不再报以情感,但她又在解决问题了。
陆曼曼听说叶惊秋要来,也拉着张乐乐来凑热闹。一一进门就去抱苏景秋大腿,让他抱她。
张乐乐小声说:“一一现在好像格外亲近爸爸一样的人。”
“白杨不去看她吗?”司明明问:“不是说一周看两三次吗?”
张乐乐摇头撇嘴:“白杨跟那女同事谈恋爱了应该,一个月能看一次一一。”
“功成身退了是吧?操,要么说男的心狠,自己的孩子都能转眼忘了。”陆曼曼又骂白杨,枪头一转,也骂起了小垃圾:“还有人得不到就毁掉。”
苏景秋现在对陆曼曼这种态度习以为常,要搁从前肯定要暗暗反驳几句的:我好着呢!现在不反驳了,没有底气。
一一在他脸上亲亲,留下小小的口水印,他心里很别扭,强忍着粗暴擦掉的动作,逗一一笑。但而后起了一排小疙瘩。
司明明看到了,知晓他洁癖发作了,就上前抱一一:“走,带你找玩具去!”
苏景秋小声对她说谢谢,司明明对他眨一下眼,不管怎样,夫妻间的默契已然形成了。
叶惊秋进门的时候发间埋了片叶子,他穿了一件黑褂子、一条束腿裤,头发剃成圆寸,像一个武僧。见到苏景秋就对他弯身:“我见过你,在广西。”
叶惊秋有令人震惊的记人能力,何况在那家小青旅,苏景秋和他的朋友出现得实在有点蹊跷。言谈之间有来自家乡的亲切感,也让叶惊秋感觉到恐惧。
“你小子溜挺快。”苏景秋说。
“不是故意的。”
张乐乐一直在看叶惊秋,甚至忘记了合上嘴。老同学在多年之后仍旧带给她震撼。反倒是一一,抱着玩具到叶惊秋面前,张开手臂说抱一下。
叶惊秋看看一一,再看看张乐乐,说:“张乐乐果然生了一个好看的女儿。”
张乐乐有些害羞地笑了。高中时候她说我要结婚生女儿,生个漂亮的女儿。叶惊秋不知哪里冒出来,丢下一句:你能。陆曼曼骂叶惊秋:鬼啊!走路没声音!
“艾兰呢?”司明明问。
“她去一个慈善基金会了。让我转告你她来不了。”叶惊秋说。
叶惊秋回他自己家里转了一圈,房子保持很好,被人租了出去。他站在窗外看了会儿,也没什么感觉。那也不是他的家了。现在他的家在香格里拉,家里有七八个孩子。不,十个了。
苏景秋招呼着落座,他总忍不住看叶惊秋。
如果说人是水,那么苏景秋是沸腾的,叶惊秋是沉静的。他好像就是为了轻飘飘来这世上走一遭,跟个别有缘人相遇再分开。并不期待有很深的羁绊。
可能他人生中算是羁绊深的人都在这张餐桌上了。
“你怀疑我跟司明明。”叶惊秋忽然对苏景秋说:“我感受到了。”他阴险地笑了下:“你怀疑的没错!”
叶惊秋跟司明明一样, 一下就能戳到苏景秋软肋。
叶惊秋其实并不知道什么,但他从小就会察言观色。从他进门起苏景秋的种种反应都像一个故意在装大度,但内心里却拼命排斥、怀疑的人。
叶惊秋认定苏景秋是一个单纯的人, 他并不十分擅长掩藏情绪和心事。他想:司明明为了对抗那个“诅咒”一样的占卜, 把自己投入了一场她自己都十分陌生的婚姻。好在她的结婚对象似乎是个不错的人。叶惊秋当然记得他骗了苏景秋的画像钱,现在也明白了他出现在广西并非偶然。他看看苏景秋, 再看看司明明,笑了。
“笑什么?”陆曼曼问:“你也发现他们夫妻面和心不和了吗?没事儿,这很正常, 他们吵架了,在假装和好。过几天就和了。”
“他们只是在吵架,不是离婚了。”张乐乐认真解释。
“他们是想离婚,但临时变卦了。”陆曼曼又说。
司明明知道苏景秋不会因为玩笑生气,但他一直不太说话,应该是对叶惊秋那句玩笑话介怀了。只是他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 苏景秋学会忍气吞声了。
司明明于心不忍。
这张桌上的关系分几份, 每个人都有她要捍卫的地方,但苏景秋既然成为了那个有苦难言的受气包, 她就忍不住要站出来为他正名。
于是她说:“谈恋爱闹分手、结婚闹离婚那都是极其正常的事。闹得大的都不会离不会分, 悄无声息的才最致命。是吧老公?”
苏景秋正抱着一一喂水, 他动作停下, 而一一还张着嘴着急喝,对他停下不满, 索性用小手托着杯底,小嘴猛嘬了下吸管, 发出了咕咚声。
“问你呢,老公。”司明明说完掐他胳膊一下, 让他回应:“是不是?”
苏景秋点头:“是。”
叶惊秋在一边笑,他一直看着苏景秋,手指在动,过一会儿转身去他的大包里找出纸笔写字。陆曼曼跟过去,他迅速用手盖住:“你不能看。”神秘兮兮。
“叶惊秋你不要给老娘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信不信我再打你一顿?”陆曼曼气哼哼地说。
叶惊秋则摇头:“我不怕你打我。”
陆曼曼拿他没办法,在他身边直跺脚。她看叶惊秋,就像看她人到暮年得了痴呆症的姥姥,总觉得她偶尔会冒几句胡话,而她好心疼。
司明明隐约猜出叶惊秋要干什么,所以在他将那张纸折叠好往苏景秋面前送的时候,她起身一把抢了过去,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别人都震惊地看着她,司明明何时这样敏捷了?
说真的,司明明不想让叶惊秋那所谓的天命“荼毒”苏景秋。她心里是清楚的,叶惊秋为她占卜的卦,每一步都踩到了对的点上,除了结婚。她知道那张纸对她的影响,而她不希望苏景秋接收到这样的心理暗示。
她虽然喜欢一成不变,那会让她觉得安稳。但有的人就是要享用充满冒险和惊喜的人生,那于他而言才算最棒的体验。
“那是什么?”苏景秋终于主动说话:“你为什么抢走?”
“什么都不是。是叶惊秋的恶作剧。”司明明说。
她站起身来,示意叶惊秋跟她走,她准备单独跟叶惊秋谈谈,让他不要给苏景秋带去困扰。她意识到一件事,尽管她还在因为苏景秋对她的不信任而失望或生气,但她却还是下意识选择保护他。
当她跟叶惊秋站在书房里的时候,叶惊秋第一句话说的就是:“你打开看看。”
“什么?”
“你自己心里有困惑,没法解惑,很多事过不去,就选择耗着。以为耗着耗着这个问题就会过去,事实上问题还在。”叶惊秋有他自己的哲人智慧,他对司明明了然一笑:“打开看看,再想想你下意识的反应。”
司明明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纸,打开来看,上面只有叶惊秋胡乱划的毫无疑义的字。而她却以为那是叶惊秋算出的苏景秋的“天命”。
“想想你的反应,很多事就有了答案。”
叶惊秋说完就走了出去。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都不太喜欢热闹的聚会,他的内心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他有时对人又有慈悲心肠,在他能看懂的有限的世界里,试图陪人一程。
他挺喜欢苏景秋。
在广西潮湿的夜晚里,苏景秋和他朋友的出现,让叶惊秋找到了久违的故乡的感觉。他骗他也是出于喜欢,叶惊秋就是这么奇怪,会欺骗自己内心里喜欢的人。司明明也是。
所以他们像同一个人,但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却不一样。叶惊秋用生命之中最原始的眼光去看,而司明明则用她经过训练和培养的刻意修正过的眼光去看。
司明明站在那,看着那张内容杂乱无章的纸。她为什么要在第一时间抢过这张纸,为什么下意识为苏景秋挡住可能面临的烦恼呢?哪怕在苏景秋对她的怀疑已经让她觉得伤心以后?
当叶惊秋走出去以后,外面意外热闹了起来。
司明明听到苏景秋在忽悠叶惊秋喝酒。他那一套酒吧里练就的本领可太强了,劝酒本事炉火纯青。他对叶惊秋说:“你喝过全世界的酒,我也喝过全世界的酒,你承认不承认酒要跟好朋友一起喝?“
“你要报复我。”叶惊秋说:“你打不过司明明,所以要报复我。我是无辜的。”
“放屁!”苏景秋说:“喝酒归喝酒,你可以不跟我喝,但你不能不跟你的好朋友们喝!”
陆曼曼在一边起哄:“喝!在香格里拉能喝,在北京就不能喝吗?”
“那是不对。”张乐乐也举杯:“今天我也要喝。”
她们都希望叶惊秋喝醉。
想起高中时候叶惊秋的鬼样子,就想好好灌他一顿酒。也或许都想找个理由喝醉,反正都有烦心事。
他们就真的喝起酒来。这下轮到苏景秋观察叶惊秋。
他看叶惊秋就像看司明明的B面,设想他在过的是司明明内心真正渴求的生活。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叶惊秋的心里或许真的没有那些旖旎的情感,他对人都一样,只是偶尔会有恶作剧的念头。你看他喝酒,躲一杯喝一口,全凭他自己的心情。还有,他喝着喝着竟然说:我在一个酒庄打过工,在那赚了五瓶酒,我送给你吧。
苏景秋懂酒。
那个酒庄的酒可不是谁都能搞来,哪怕一瓶也珍贵,何况五瓶?他觉得叶惊秋在吹牛,谁知他从身上翻出一个不知是几手的破手机,又去他的包里翻找出一个小本,找出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去。
他说你好啊我的朋友,我来要我的酒。请你帮我寄到这个地址。一句废话没有,就送了苏景秋几瓶天价的酒。
苏景秋受之有愧,叶惊秋说:“那你就卖个好价,分我一半。钱我自有用处。”又翻找小本,找出一个账号给苏景秋:“卖出去你就打到这个账号上。”
陆曼曼伸脖子看一眼,那个账号名字是香格里拉藏民朋友的。叶惊秋可真是过路财神,不,那钱都没过他的账户上,不算过路。有钱不自己花,要养活藏民的小孩。好像那些孩子是他的一样。这个人可真奇怪。
苏景秋好像不讨厌叶惊秋了。
他做事风格跟司明明可真像,这让他怎么讨厌起来呢?苏景秋在这一刻真正的羞愧了。为对司明明和叶惊秋关系的怀疑羞愧,也为自己内心里面对司明明时隐隐的自卑和怀疑羞愧。
司明明安静看他们喝酒,怀里抱着小一一。苏景秋观察叶惊秋,她观察苏景秋。她在苏景秋脸上看到了动容。他因为喝了酒而泛红的脸转向她,目光里满是真正的抱歉。
司明明就对他笑笑,抱着睡着的小一一去卧室,让小朋友远离吵闹,好好睡一觉。放下小一一,亲了口她的小脸,就听到有走路的动静。司明明当然能分辨,那是苏景秋的脚步声。
她站直身体,听到他走到她身后,站了片刻,而后手臂环上她的腰,将他搂向她。司明明没有抵抗,她怕有声音吵到一一。那种感觉很怪异,她摒住呼吸,察觉到苏景秋的手臂越来越紧,终于握住她肩膀,让她转过身体,把她彻底抱进了怀中。
他的拥抱很用力,司明明推都推不开。她压低着声音,一整张脸红到发烫:“苏景秋,你放开。”
“对不起,司明明。”苏景秋在她耳边说。他声音极低,话语穿透她的耳朵一直流向她的身体。她偏开头,躲避他的气息,艰难地说:“好,我知道了。”
“我想请你原谅我。真正原谅我。”苏景秋又轻轻地说。
“好,我原谅你。”
“你在敷衍我。”
“你再没完没了我真要动手了。”
司明明没有猎奇的心理,身后是小朋友、外面是好朋友,她并没有心思跟他在这里搂搂抱抱解决“陈年夙愿”。推开苏景秋扯着他衣袖将他带了出去。
张乐乐已经喝趴了,陆曼曼在跟叶惊秋喋喋不休她那个甩不掉的小垃圾,叶惊秋呢,在点头应和她。家里这乱七八糟的盛况当属空前,司明明应付不来,转身又回去陪一一睡觉。
外面再怎么样她都不出去,都交给苏景秋应付。她听到苏景秋一会儿揪着喝多的陆曼曼去卫生间,一会儿把叶惊秋带去阳台透气,一会儿陪陆曼曼骂她那个脏心烂肺的小垃圾。
她的家里充斥着这样真实的声音,听到苏景秋跟好朋友们打成一团,用心地照顾着他们。她就觉得有什么事是一定要去计较的呢?
这世界上可曾有一个满分的人吗?
可曾有不吵架始终甜蜜的恋人吗?
可曾有过没有任何一次想要放弃的情感吗?
如果有,那一定是了不起的事。
可她遇到的人就是这样的,她的情感就是这样的。她遭遇了一次怀疑就想让所有的情感归零,这未免太过武断了。
外面的热闹映照她内心的安宁,一一的睡颜真好看,也让司明明觉得快乐。陆曼曼终于没有动静了,叶惊秋也在吐了三次后安静下去。
苏景秋的洁癖发作了,尽管人是微醺状,但看着歪倒的酒瓶和满桌的狼藉开始觉得焦虑。不行,我得打扫干净。我真是太喜欢劳动了。
一骨碌从地板上爬起来,开始了劳作。酒杯碗筷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从餐厅到厨房。一个不稳,肩膀撞门上,哎呦我操一声。一个人就能演一个小品,明明没说话,但每一个动作都是令人“振聋发聩”的台词。
司明明叹口气,无奈地走出去,准备帮他一把。
苏景秋听到动静,回过头,突然低吼一声:“站住!别动!”
司明明一愣:“怎么了?”
他转而笑了:“怎么能让明总干这种粗活呢!你边呆着去吧!”
“没事。我可以帮你把碗放洗碗机。”
“可以吗?”苏景秋问。
“不可以吗?”司明明反问。
苏景秋就笑了。
他酒后会有一点点的鼻音,嗓音也不似平常朗润,听起来有点黏糊,又像小孩在撒娇、小狗在摇尾巴:“辛苦司明明了。辛苦了。”他说:“你要是累了,就停下,不用你。”
司明明罕见伸手拍了拍他头顶,说:“不辛苦。”
“你摸狗呢?”苏景秋问。
“如果你不觉得冒犯的话……
苏景秋就撇撇嘴:“我就算是狗,也是一条凶狠的藏獒,让别人闻风丧胆。”说完拍拍心口,将那个酒嗝拍下去。他发现似乎久不饮酒,他已经不胜酒力。这点酒就让他头晕目眩。
然而司明明说的话让这种状况更加重几分。
“如果你下次再轻易说离婚,那我们就真的离了吧。”司明明一边放碗一边平静地说:“我是奔着长久经营感情去的,如果你总把离婚挂嘴边,我会倍受打击。”
苏景秋知道司明明没看他,却还是呆呆地点头。
“还有,我希望你信任我,像我信任你一样。有时遇事不吵不闹并非因为不在乎,一是因为信任,一是因为修养。”
“好。”
“别光说好。”
“好的。”
司明明瞪他一眼,转而笑了。话说出口的感觉很好,坦坦荡荡不扭捏的感觉很好,推倒心墙的感觉很好,向前看的感觉更好。
司明明想她之所以有时会疲惫,大概源于她对自我不断增加的要求。这也促使着她对别人的要求也不断增加。所以在她身边的人好像都大气不敢出。
“自在一点。”她又说了一句,不知是对苏景秋说,还是对自己说。
“好的,我们都自在一点。”苏景秋说:“你自在了,我就自在了。”
他上前一步,拦住司明明的动作,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心里的委屈已经全然消失了,他就是这么没出息,司明明给他一个笑脸,他就如云雨初霁茅塞顿开。他好想抱抱她。
他们吵了这么久,一个心甘情愿的拥抱于他而言太重要了。
外面只有轻轻的鼾声,他说话的感觉像在低声祈求:“抱一下。就一下。”接着就把司明明拉进了怀里。瘦瘦的司明明填满了苏景秋的心间,让他不由将她抱更紧。
司明明别别扭扭,竖起耳朵听,生怕谁醒了。手始终在两个人身体之间横拦着。苏景秋不满足,就拉住她的手,让她环住他腰间。
舒服了。终于。
他想亲亲她,但想到他喝了酒,于是唇只落到她唇边,重重的,狠狠的。捧着她的脸,看她心不在焉,还在担心被人撞到,就故意逗她。手拉开她的格子睡衣衣摆,缓而上行,她吓得低声叫:“苏景秋!”
他在她耳边笑出声。
司明明也觉得自己反应过于夸张了,脸红了,也笑了。
“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苏景秋正色道:“我再也不会让你情绪崩溃了。”
他自然是知道的。司明明这样的人,让她发疯一次,也就等同于毁了她的体面。她鼻尖上的那滴晶莹的泪,还有她对他歇斯底里说出的那些话,都让苏景秋觉得自己把一个体面的人逼急了。
他可真不是东西。
婚姻当然是一场漫长的修行,他们这才哪到哪呢?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吧!
“好的,谢谢你。”司明明说。
“别,谢谢你让着我。”苏景秋说:“话说回来,你知道你自己那张嘴很是厉害吗?”
“我不知道。”
“你……了,不提也罢。”
过去的事不再提,夫妻二人趁着别人睡觉,终于将家里打扫干净。就像打扫他们生活中的坏情绪、偶尔的风波一样,一切都干干净净了。
他们的心经历了长时间的紧绷,这一天放松下来,紧接着疲惫袭来,匆匆入睡。第二天当司明明醒来,发现朋友们已经走了,昨天的热闹像一场梦。
苏景秋也走了。
但桌子上留着他做好的早饭。是司明明喜欢的清粥小菜干净饮食,保温杯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不许剩!司明明听话地吃光。
生活回归正轨了。
包括司明明的工作,她也想将它推向正轨。
她正式递交了辞职信,准备开始自己的离职流程。然而过程并不顺利,原因出在胡润奇和她的新老板身上。
从某种原因来说,现在司明明所在的公司备受瞩目。司明明作为该公司的高管的离开,会引发业内一定的猜想。这影响新老板后面的布局。
新老板是个聪明人,拿到司明明的辞职信后第一时间就对她说:“之前因为急切想跟一楠老板吃个饭,给你施加了一些额外的压力,我跟你道歉。”他想稳住司明明,以帮助他平稳度过这段时间。司明明的能力他是清楚的,但做老板的人,最忌惮下面的人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司明明明显看不上他的处事风格、也对他的急功近利嗤之以鼻。哪怕他开出再优越的条件,她都不愿贡献出她和施一楠的私交。
“是我个人的原因。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司明明说。
“挂职也能休息。”
“我坚定离职。”
老板担心司明明的离职引起一些负面的消息,影响他将公司卖个好价。所以转手就打给了胡润奇。把司明明这个烫手的山芋转交了出去。按他的原话说:公司估价高,对资方也有好处。反之,将是一个大难题。你们的人你们自己处理吧,当初安顿到我这,我选择接收也是为了好办事。谁知她不识好歹。
“我以为她做到这个职位会很聪明,谁知她一点脸色都不会看。还不如底下的实习生。”新老板这样说。
胡润奇约司明明吃午饭。
他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司明明,这次的这一面令他有些许的震惊。他眼中的司明明,哪怕在二十出头的时候,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与天斗的气势,她的目光永远清亮,各式的正装犹如焊在身上一样。哪怕她到了这家公司,每天点灯熬油到深夜,几乎全年无休,整个人带着一些疲态,但那股子劲头都没有散。
而这一天的她,好像突然将那一切都挥散去了。
她随便穿着一件拉链帽衫,穿着一条运动裤,一双老爹鞋,头发挽在脑后,好像着急去健身。
胡润奇以为自己认错了,对着司明明摊开双手,耸着的肩膀久久没放下,就差问她:你被夺舍了吗?
司明明坐在他对面,督促他点菜:“点吧,点完了再说。”
胡润奇就点了菜。
“我不懂,A总提出的条件不错。让你挂职,薪水照拿。他现在至少在接触三家公司。”胡润奇叫司明明新老板A总,而司明明从来不加前缀,只叫他老板。在司明明眼中,这个人是千千万万老板中的一个,没有什么特别,她不愿给他冠任何名头。
“我听说了,他只卖产品和核心人员,其余人都要遣散。”司明明皱了皱眉头,用手指拨开面前的杯子,好像那是很脏的东西:“你只跟我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跟我有关的你是一点都不说啊。胡润奇,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你留下,把遣散工作做完,你擅长这个,别人做会有很多麻烦。而你获得的报酬也是丰厚的。”
“别跟我谈利益。”司明明说:“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他现在在极速扩张,一千多号人的遣散、失业,这个问题他为什么不考虑呢?”
“他为什么要考虑这些?你为什么要考虑这些?你如果要走得更远,就要将你的思维方式进行改进,你要站得更高才行。”
啪一声,司明明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在这家安静的餐厅,这一声响略显突兀,隔壁桌回头看他们,见女人面色平静而男人面带震惊,就多看了一眼。
倘若在从前,司明明会为这样的注视感到尴尬。但现在,她察觉到了“撒泼”的快感。苏景秋有些办法是真的管用,不必对所有人文明。有些人你对他文明,只会加重他的不文明。
他会用你的文明绑架你,再用他的不文明强压你。比如现在,极力说服司明明的胡润奇,正在上演这个把戏。司明明对此表现出了不耐烦。她理解胡润奇的立场,但不代表她接受。
“你们之间有利益往来吗?你在代表资本玩游戏还是代表公司在操控方向?你们为什么执意让我来处理这个工作?一楠老板知道你们的想法吗?”司明明接连发问:“你这样处理这个问题,合理吗?你从前是这样的手段吗?”
“司明明,你要冷静下来,不要意气用事。将这个烂摊子收拾完,对你只有好处。背点骂名有什么关系?你应付不来吗?”
“我应付不来。你心里清楚,这种大规模遣散要面临多少突发情况,情绪的崩溃、自杀、跳楼、拉条幅、仲裁,因为特殊情况太多了。怀孕的、重疾的、家庭高负债的。你心里清楚,这是多难的事。但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人的就业安置非常重要。你们脑子里只有钱。”
不是没有好的案例在前面。
在三年前,施一楠就主导过一次全资收购,对方的老板是一个非常有理想有抱负的中年人,他强势要求施一楠方全部接收团队,而他自己则无所谓。他要去做新的产品。他是有技术理想和道德底线的人。宁愿放弃自己的权益,也要给他的团队交代。
司明明参与了那次接收,她知道这其中的种种。
“我很遗憾。”胡润奇说:“你开始婆婆妈妈了。”这代表司明明的女强人的翅膀被斩断了,开始被那些无用的东西束缚,她的职业生涯到顶了。
“吃饭吧。”司明明拿起筷子:“不要试图定义、指导任何人的人生。”
胡润奇也想拍桌子。是不是一个女人一旦结婚了,就开始失却事业的野心?开始被生活的琐碎负累,最后没有任何灵性,泯然于众人了?就连职场女王司明明都难逃这样的命运,这简直太悲哀!
“你老公有两把刷子。”胡润奇说。
“什么刷子?”司明明径直问。
“你被他控制了吗?”
“所以你自大地认为,我的思维转变是被婚姻束缚了、被男人控制了,而不是出于我个人意识上的成长是吗?”司明明不想与他做毫无意义的争辩:“你说得对,你真是有一双慧眼,能看透人生百态。”
“被精神控制的人都不觉得自己被控制了。但外人能看出来。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吧。”
“好的。谢谢。”
司明明不想与他多说,只顾低头安静吃饭。出了餐厅,她给施一楠发了条消息。她说:“一楠老板,好久不见,您在北京吗?我想拜访您。”
施一楠很快回复她:“我下周到北京,星期一下午七点,来我办公室就好。我让秘书预留时间。来看秋天的夕阳。”
“好的。”
司明明不迷恋施一楠办公室的夕阳了,但她却迫切想跟施一楠聊一聊。从前的司明明也不太会做这样的事,她在工作以外的时间遇到问题自己消化,并不寄希望于任何人。她不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认清自己的边界和弱点,也是她慢慢习得的领悟。
她跟陆曼曼和张乐乐说起胡润奇认为婚姻消磨了她的灵性的话,问她们:“你们也这样想吗?”
“别人有可能,你没有。”张乐乐直言不讳:“让那个装逼犯去死。”彻底被苏景秋同化了。
司明明突然想去苏景秋的酒吧坐坐。
她满脑子是离职后该做些什么,喝点小酒似乎不错。真奇怪,司明明现在好像有点喜欢喝酒了。她甚至为自己喜欢小酌找到了说辞:一点点酒,可以促进身体的代谢,令身体发热,是养生。
将车停好向酒吧走去的时候,心里还在回顾当时的热闹景象,为此时的清冷做一个预设对比。而这一天她还没进去,就看到有人远远地在排队。她顺着队伍一直向前走,竟然是苏景秋的酒吧。
她问:“是排队入内吗?“
“不是,排队买衣服。”
“买什么衣服?”
“丧点好。”
丧点好,是什么东西?当她走到队伍前面,这才看到苏景秋和他的好朋友顾峻川正站在那里当模特,展示“丧服”。这种“自杀式”的宣传司明明也是第一次见,就隐藏在人群后看了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