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前五分钟到了餐厅,按照桌号过去,远远地就看见陆蕴了。
虽然没见过,但对方很好认。极有高知气质的职业女性,陆蕴没穿职业装,一件墨绿的缎面衬衫,棕色卷发扎成低马尾,比照片显得更优雅。
陆蕴对面坐了个男人,深灰西装面料高档,勾勒出惊艳骨架,两条长腿交叠,金钱味精英味都够足。能占用宝贵的午餐时间,想必不是普通朋友。
搁平时,崔钰不愿打扰人家的好事,但到手的机会她不会放过。
她走到陆蕴的 C24 桌。
“您好,陆律,我是崔钰——”
崔钰的尾音卡在视线下滑的一瞬。
这是什么狗屎缘分。
对方也怔愣了很短的一瞬,微微蹙眉,不过很快,便冷淡地收回目光。
“好。我清楚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梁弋周冲陆蕴道,说罢,起身与崔钰擦肩而过,由于桌间距一般,为了不碰到崔钰一分一毫,他特意侧过了身子。
但崔钰刚好在两张桌子之间,还是有些困难。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梁弋周说。
“梁总,最近春风得意,很忙啊?”
陆蕴认识他几年,俩人很熟,熟到陆蕴能把弟弟塞到他手下渡劫,便打趣道。
梁弋舟难得穿了西装,没打领带,抬手松了松领口,嗤笑:“得了吧,给人转着圈当孙子。”
“你这眼光还当孙子?”
陆蕴无奈笑道:“行,你也知道我为了什么来的,小昊最近怎么样?”
同为陆家人,陆蕴走的路要比陆以昊低调得多,也稳扎稳打得多。反正家里不缺钱,心力智力都能用在自己真正感兴趣的领域——事实上,从小到大,陆蕴身边的人大都是这么个路数。
父母们不吝啬投资后代的教育,大家基本在一个圈子,家教、爱好、商赛、雅思、假期闲了飞澳洲租小木屋滑雪,或者走竞赛高考的路子,大差不差。
成功也是水到渠成的结果,大家选金融、法律、建筑,诸如此类,最后集合成体面高级的人生简历。
而梁弋周是个例外,
这人很聪明,对数字敏感,在这行这并不稀奇。有耐心,善于等待,又有一股莫名疯劲。一开始投的项目没出成果,财务状况几乎撑不住,LP 都要认栽了,梁弋周还是敢把自己当时的身家砸上去 all in。
性格与做事风格达到高度统一,野性难驯。
当时梁弋周的个人画像,完全就是个任性的疯子,在陆蕴看来就是有背景的托底玩法。
陆蕴对这种人印象并不好。直到一次意外,她做公益案件,梁弋周去做背调,他们因为工作在青海撞上了,进山去了同个村子。
出乎意料地,梁弋周对那儿的地形非常熟悉,走山路如平地。
按捺不住好奇,陆蕴还是问了。
——我老家也这样。
那时梁弋周随意道。
看到陆蕴的表情,他想到什么,轻笑着耸肩:
——我走过一个人的家,比这难走多了。
那一趟,打碎了陆蕴很多认知。
同时也多了疑惑。
这种背景出来的,怎么会养出这种松弛又桀骜的性格?
不过后来相处多了,熟悉起来,陆蕴才渐渐明白了这种奇特的人——按他自己的话说,吃天赋,没办法。
在做朋友、做投资理财引路人上,梁弋周都算优秀的。
除了陆蕴给他介绍过两次相亲,以惨烈的失败告终以外,其他时候都挺好的。
……不过,现在一报还一报,轮到陆蕴忐忑了。
“要听实话吗?”
梁弋周问。
陆蕴:“你讲。我请你吃饭又不是来听你夸他的。”
梁弋周:“以后他愿意躺平就躺吧,只要不仰卧起坐创业,对谁都好。”
陆蕴无奈失笑 :“就这么差吗?”
“他很幸运,没有人会永远成功的,能享受自己的人生,也是一种幸福。”
梁弋周收起玩味,认真跟陆蕴讲。
又顺道喝了口果汁,被羽衣甘蓝味噎得一挺,低头看了眼绿油油的饮料:……
他一抬眼,对面陆蕴还穿了件墨绿的衬衫。
梁弋周毫不掩饰嫌弃,推远玻璃杯:“你这什么品味?”
“行了你,自己再点啊,我等会儿还有人要见呢……对了,后天那个新出的话剧,你记得时间啊,好容易一起聚一下,你别给我提前溜了,再给人家难堪,她爸可是我很重要的客户。”
梁弋周懒洋洋地笑笑:“你不把我推销出去难受是吧?陆律,你的钱真不好赚,附加要求太多。”
陆蕴也不客气。
“又没让你卖身,也没跟利总一样开条件,抓你去做谁家女婿,你知足吧。”
“行,走了。”
梁弋周话音刚落,听见耳边传来道清亮的声音。
“您好,陆律,我是崔钰——”
陆蕴余光瞥见,男人神色飞速变了一瞬。
两个人最后僵持了几秒,以崔钰给人让路告终。
“梁弋周后天记得啊,我提前订的票,别又放鸽子。”
看他要走,陆蕴又提醒一遍。
梁弋周:“知道了。”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梁弋周走了后,崔钰神色如常地坐下,看向陆蕴,眼眸笑得微弯,如沐春风的和煦:“您好。”
手机一震,陆蕴扫了眼信息内容,快速回完,抱臂靠到椅子上,笑了笑:“你知道我现在不做家事方向了,为什么坚持找我?”
“您现在做金融和债权方向。”
崔钰把资料从桌上推过去,真诚温和:“我想委托您的也是这件事。”
陆蕴拆开文件袋,很快地翻过材料,将关键词尽收眼底。不得不说,这份文件整理的条例清晰,证据虽还不够全面,但是几个关键逻辑节点都一目了然。
集资诈骗,非法放贷……这家小型民企的法定代表人也很眼熟。
她很快明白崔钰的目的,在这个案子中,最严重的一次家暴行为发生后,男方很聪明地没留下任何把柄,甚至还有人证不在场证明,如果真起诉离婚,如果没法把男方告倒,拿抚养权对女方这种家庭主妇来说就有了风险。
这次新思路很简单:干脆把对方的事业先搅成一锅粥,趁热扬了。
陆蕴合上资料,压低声量。
“崔小姐,地头蛇的案子可不好做。”
再坦诚一点说,这种回报不上不下、需要大量跑动、深入当地调查的案子,对陆蕴来讲毫无加成。
“我知道您的顾虑,我看过您做的案例,有一次庭审我有幸旁听过。我信任您,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可以。”
崔钰顿了顿,平静道:“所以,我能给的只有钱。价格随您开,我绝不还口。”
陆蕴挑眉:“可别说大话,非公益案我收费可不低。”
崔钰:“您目前的时薪翻五倍都可以,路费加倍,出差开始也按三倍算。”
她摸了摸小臂,忽然蹙眉,把衣袖卷了点上去,隔着长袖缓缓按揉,缓了口气才半开玩笑道。
“我说真的,我不缺钱,平时攒的钱也没地方用。”
陆蕴微怔,视线从她手臂处隐约的绷带滑过,目露不忍。
猜也能猜到,八成是被当事人佟郦丈夫连累的。
“你跟当事人,关系很好吗?要为了她做到这种程度。”
带着雾气的阳光从窗格洒下,照在餐厅内部的绿萝上,反射着灵动光芒,也照在崔钰面上。
“我看过一部剧,里面有句话我记了很久。”
崔钰望着陆蕴,轻声道:“他说,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我的团长我的团》兰晓龙。这很重要。”
陆蕴的工作要见形形色色的人,她看过很多人的眼睛。
人们的眼里,会有许多从心头喷薄涌出的情感。焦躁、疑惧、悲戚、愤怒、坚定……很多很多。
但她很少见到崔钰这样的。
一双无法回避的,透明到硬净的眼睛,不索求什么,平静有力地展露属于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不可撼动的内核。
“行,我知道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陆蕴晃了晃手机:“你跟梁总什么关系?你们——”
她试探性地挑眉:“有过节?”
屏幕上,是十分钟前梁弋周发的消息,只有一句简单的问话。
【你要接她的案子???】
话里的不满都在那三个饱含感情的问号中了。
陆蕴回了句。
【怎么?】
梁弋周:【有仇。】
崔钰看清了,难得一愣。无奈地勾唇,摸了下后脑勺。
“他说的对,按他的来。”
陆蕴意味深长地收回手:“这样啊。梁总毕竟掌控着我的资金,那我得好好考虑了。再给我一周。希望你理解。”
“好。”
崔钰不假思索:“那我先回去——”
“你多等我几天吧,如果我接的话,会跟你一起去陇城。”
陆蕴说话做事都干脆利落,不容拒绝,目前她也确实有这个权利。
崔钰犹豫几秒,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就算到时候回去,也要注意自己人身安全,”
两个人一同走出餐厅,陆蕴瞟了眼她手臂绷带:“行事莽撞,得罪亡命徒可不是聪明做法。”
崔钰有些讶异,看了眼伤处:“我不是……算了,没什么。”
她摇头笑了笑:“谢谢陆律关心。您怎么回去?开车了吗?需要我送吗?”
律所也就一公里,陆蕴刚想说自己锻炼走回去,转念一想:“你有车?”
崔钰点点头,眼珠乌黑明亮,笑意温暖:“之前赚钱了买的。”
“那走吧。”
陆蕴说。
“等一下我哦。”
崔钰说着,飞快钻进了对面一家奶茶店,没一会儿端着两杯出来,把其中一杯果茶塞陆蕴手里:“免费的,不喝白不喝,没额外加糖。”
“这家……要二三十一杯吧?”
陆蕴一幅‘你别骗我无知’的表情。
“抢的券啊,还有群里做任务,”
崔钰掰指头算了算:“折算下来我的花了几块,您这杯送的。”
最后想起什么,崔钰低头看了眼表:“……您介意走快几步吗?”
要死,还有五分钟就要收第二个小时的费用了。
最后赶上了。出关卡的瞬间,副驾驶的陆蕴明显看到她松了口气,额际还挂着汗。
“你喜欢越野?这车可不便宜。刚刚还豪言壮语的要付我几倍薪水,怎么,舍不得这二十了?不会开空头支票吧?”
陆蕴也跟她开了个玩笑。
这是辆纯黑的牧马人,她很少坐这类硬派越野车,座椅舒适度不太高,但还是很惊讶崔钰会开这个类型的车。
看来如她所说,手里不缺现金流。
“二十呢,他们干脆去抢好了,去吃饭我都自备纸巾。”
崔钰讲得慢慢吞吞的,开车技术却非常好,熟练的汇入车流变道,一只手受伤了,另一只手在转盘上潇洒打圈,转了个大 U 型路口,同时开了蓝牙打电话,给等她的原馨同学再次滑跪道歉,道了半天还没把小孩儿哄好,人都要蔫了。
陆蕴失笑,今天午饭吃的值,这客户还真挺有趣的,但想了想,还是道:“你跟梁总有什么误会的话,还是解开比较好,我——”
孰轻孰重,陆蕴还是分得清的。
她不会为了个紧急性重要性都不高的案子得罪好友。
“好。”
崔钰盯着前方的路:“我会处理好的。”
她踩下油门。
两天后,梁弋周从公事中抽身,踩点到的。
在话剧中心门口看到穿红色波点裙的徐南薇,正红更衬得她肤色白皙,换了浅茶色的发卷,很是娇俏明丽。
徐渊率先走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哈喽,本家,到这么早?陆蕴还没来?”
徐南薇笑着,眼神却下意识飘向梁弋周:“嗯,陆律估计要晚几分钟。没事,还有四十分钟才开场呢,我们先去买点喝的。”
——别给我提前溜了,再给人家难堪,她爸可是我很重要的客户。
想起陆蕴的话,梁弋周眉头微挑,慢悠悠走过来,冲人笑眯眯地弯弯黑眸,姿态优雅绅士:“我去吧,要喝什么跟我说。”
忽然不知从哪冒出了道流里流气的声音。
“来挑吧,几位客人,咱这儿应有尽有。”
三个人回头,看向声源处。
见到个穿着棒球服的男人,一张硬朗的菱形脸,鼻子下巴线条笔直,内双三角眼显得凶丧,但又意外的和谐。看着看着,又有点像一只化了人形的哈士奇。
哈士奇手里拎着足足六杯现买的饮料。
徐南薇不认识,默默地退到梁弋周身后。
徐渊则瞪圆眼睛:这不是那谁……!
梁弋周面无表情地看着。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韩之璟。”
陆蕴不知何时出现,手虚搭在韩之璟肩上,微笑地看向众人:“我的前客户,未来也许是你们的潜在大客户。”
“你们好,这位美女你好——啊!!”
韩之璟扬起一个自认非常帅气实际也确实是挺帅的微笑,冲徐南薇伸手,还没来得及说小话,腹部就实实在在挨了一拳,当场惨叫。
“梁弋周我杀了你,你就这么对刚刚休假的祖国利剑——”
韩之璟捂着腹部痛苦哀嚎。
“神经。”
梁弋周冷哼:“回来提前说一声会死?”
韩之璟,某西部军区现役飞行员。三十一岁,陇城橡胶厂大户之子,母亲韩女士从陇城打拼出来,踹了男人以后,一路把接近倒闭的厂做大做强再创辉煌,给青春期的韩之璟提供了良好的上蹿下跳空间。
今年跟梁弋周认识十六年整了。
“行了,也快开始了,走吧。这个不能带,得寄存。”
徐渊笑着催促大家,又指了指饮料。
韩之璟豪爽挥手:“没事,出来再买。我现在要钱没用,来个人帮我花完最好。”
“那现在滚去取成现金撒黄埔江里。”
梁弋周语气凉凉地给他建议,头也不回地率先进了场。
韩之璟一脚想踹梁弋周背上,没踹上,一个趔趄,愤愤道:“……我靠!这祖宗又发什么邪火!”
“谁知道呢。”
徐渊耸肩:“最近就这样。”
“确实有点奇怪。”
陆蕴若有所思。
“没事,我们公主脾气一直这样,很稳定的烂。”
韩之璟对此表示理解。
徐渊搓了搓寒毛直立的手臂:“……谁起的外号,你最好别让梁弋周听见。”
状况外的徐南薇目瞪口呆。
只是多了一个人,怎么变得那么……鸡飞狗跳。
话剧是英国引进的喜剧,本土改编的很不错,讲了个荒诞剧团的故事,全场时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韩之璟的座在梁弋周上面一位,他的注意力并没太放在舞台上,倒是频频注意前头人的动静。
梁弋周看得比他认真多了。
许多地方他都被逗的胸腔震动,在剧目高潮时仰头大笑,用左手盖着眼睛,
韩之璟轻踹了下他椅子,低声吐槽:“不想看我的脸是吧!你家今晚完了,归我了!”
梁弋周没理他。
结束时全场亮灯,梁弋周站起来,眼角有很淡的红痕,徐渊跟韩之璟海拔都不低,两个人看很清。
“你喜欢喜剧啊?”
徐渊咋舌,属实意外。
徐南薇扯了扯梁弋周袖子:“我也喜欢!我还知道一个很好看的剧目,不过要下个月才轮到我喜欢的卡司,你感兴趣我可以帮 n……大家一起订票。”
“不用带我哈。”
韩之璟赶忙举起双手,瞥了梁弋周一眼:“反正再多看两场,就能接受喜欢的新剧目了,对吧?”
“走吧,去吃夜宵,我订好店了。”
陆蕴忙着回复信息,没注意到他们动静,落到了最后,跟梁弋周一道。
走下长而薄的阶梯,往前走就到露天广场。
陆蕴见其他三人在前面聊天,才低声问梁弋周:“你最近接到什么电话了吗?”
梁弋周眉心微拧:“什么?”
“那天新客户啊,人家没找你?哎我说白点,你们到底是什么类型的过节?我要判断接了影不影响我的投资收益啊。”
陆蕴直接道。
梁弋周好一会儿没回答,最后神色淡淡道。
“拉黑了。”
陆蕴:“……关系这么差?”
梁弋周这次答得飞快,简直算掷地有声。
“非常。”
“到底怎么回事?这事关我到底要不要插手。”
陆蕴拉住他,强行停下,语气严肃了不少。
露天广场的喷泉一股股地涌出清澈的水流。
“你现在做的不是金融相关的吗?怎么,需要你出差去陇城?她要告谁?”
梁弋周唇边扯出淡讽刺人的笑:“还有她摆不平的人?”
刚刚的剧看得他像心头烧了一场大火,火中有人在演另一幕舞台剧。
昏暗逼仄的 23 平出租屋,暴雨时墙下会漏水,两人手忙脚乱地拿毛巾堵着,最后彻底放弃,坐在一地狼藉的地面上,对视大笑。
下楼买回打折梨子和芒果,年轻男人去洗,把不新鲜的挑出来快速解决,其它好的部分切块,端出去的时候,看到她刚好湿漉漉的进家了,脸上有热腾腾的狂喜:哎!这雨下得好,我捡了个万向轮椅子嘿嘿!
她穿着宽松的黑色背心,啃苹果啃的脸颊肉鼓鼓,屈起腿坐在战利品上,轮子滑行,溅起水迹,盯着一沓广告中的一页发呆转圈,新引进的话剧,价格……她突然张大嘴巴,站在椅子上,纵使平衡性极佳,也免不了摇摇晃晃:
——大爷的,一个半小时三百七!换我去演得了!
——小心点,等会儿摔了。
他从膝盖处把她抱下来,像小心翼翼地呵护一件易碎珍品。
尽管并不易碎,但的确十分珍贵。
她抬手,指腹滑过男人眉眼,喃喃道:
——攒钱好慢,不然把你卖了。
——行。
——不行,最贵的在这了,得留到最后在卖。谁以后还能没钱看个话剧?请到家里演!
她嬉皮笑脸地勾住他脖子,两条腿圈住男人劲瘦有力的腰,振臂一呼。
倒霉的时候真那么倒霉吗?
梁弋周伸手,被喷泉的水花挠着手心。
一夜又一夜,希望被攥在手心,满地雨水与碎了一角的镜子都能照到对方大笑脸庞的日子,算不上倒霉吧。
亮得像一角幻觉。
新世界新天地如期到了。
以把他血肉剥开的方式。
“是,她找我的事可不简单。”
陆蕴不知道梁弋周在想什么,随口道:“接了的话,估计家暴也要一起做的。”
水花在他手心一震。
梁弋周缓缓收回手,抬眼,眼瞳漆黑,声音很轻。
“……什么?”
“什么?!”
与此同时,韩之璟在前面大喊一声,头痛得要昏过去了:“照片烧掉了?”
徐渊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吓得张了张嘴:“对……啊?很严重吗?估计想断干净一点吧。”
韩之璟苦笑:“真断就好了,说明我上香成功。”
徐渊:“可我看着呢,烧得很干净。”
韩之璟:“可他烧二十多次了。”
徐渊:…………?
韩之璟:“备份了四个地方。我硬盘里都有。”
韩姓受害者目光飘忽。
在等待中,可以什么都不想。
崔钰难得轻松地过了几天,手臂也逐渐恢复。她住在能俯瞰苏州河的酒店公寓,抓回家挨训的周茉收到照片,对此等自由生活表示了流哈喇子的向往;
她早上睡到十点半,出门暴走,路过冰激凌店开始排队,正好接到前员工的电话,对方问她最近在哪,不顾她的反对,仔细汇报了最近海外走秀工作日常,最后语调悦耳明朗地说回来会第一时间见她,崔钰习惯了这人自说自话,但还是恳切道:“我不是你妈,你只是在我这实习了几个月,不用什么都跟我说。”
“哪里话,一日老板,终身老板啊姐姐。”
崔钰听到这话,轻哼着笑了声,手里端着刚买的 gelato 三拼:“贫吧你,等下在 T 台上呲牙花,下个秀掉了你就开心了——”
她转身,被面前的人影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的脸后皱了皱眉,冲电话道:“行了,我有事,改天说。”
严骏,卓力那位被开的 CEO。
顶着青黑的眼圈,身上的衬衫比上次平整了不少,不过难掩颓态。
自上次意外后,除了在警局做笔录,崔钰就没再见过他。
“崔小姐,我们可以……聊聊吗。”
严骏小心翼翼地开口,眼神闪烁。
“我们没什么可聊的吧?”
崔钰把手机收回兜里,舀了口快化的冰激凌,绕过他就要走。
“算我求您了。我想跟您道个歉,就吃顿便饭。”
严骏说。
崔钰用木勺搅了搅,把焙茶、柚子、抹茶三个味道搅在一起:“你找我也没有用,我没钱救你的公司。有这个时间你去求梁弋周,应该会快一点。”
严骏:“没有用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股诚实而绝望的沮丧。
崔钰靠着墙,上下扫了眼他,颇赞同地点了点头:“是。不过你也算很有勇气了,敢对他动粗。”
“梁总是文明人,估计这辈子都没跟人动过手,我还打他,是我不对,我真做错了。他不会搭理我的,我只想给您好好道歉。”
严骏抓着头发,满脸懊丧。那天喝酒上头,他妹妹严熹断了药发病,差点寻死,他才没有控制住情绪。
“……”
崔钰被文明人三个字噎了一下。
梁弋周没还手应该只是想给真正的文明人留条活路。
她手机忽地震了下。
摸出来看一眼,是陆蕴的短信。
“算了,我中午没什么事。”
崔钰想了想,说。
“走吧。”
虽然是肉眼可见的讲点悲伤人生故事曲线救国的环节。
但要能打发时间搜集信息,也不算白费功夫了。
赖宿在梁弋周家的韩之璟发短信给徐渊。
【梁弋周人呢?不是说在当什么老板吗,怎么还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徐渊:【昨天在悦榕庄,今天不知道,出差去渝州了吧。】
韩之璟松了口气。
【好。】
忙点儿好啊,忙点儿不会跳老坑。
过了会儿又问徐渊。
【哎他家冷柜这甜品都是可以吃的吧?有一盒冻得梆硬还挺好吃的。】
【[图片]】
徐渊无意间瞥了眼:……
好眼熟的盒子。陇城宾馆那晚某人声称应该连夜扔了并确实扔了的‘垃圾’。
去渝州是下午两点半的航班。
梁弋周早上退了房,从容地吃完早餐,从大堂走出去这会儿,手机响了几次,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
门童早已把车泊好。
他穿过旋转门,低头按掉第三次时,一双复古黑棕德训鞋闯入视线。
对方穿了条九分裤,露出细长纤劲的脚踝骨。
“早。”
对方笑眯眯地抬手,冲他打招呼。
又递上一个袋子,隐约传来面包香味。
“吃早餐了吗?”
崔钰问。
梁弋周收起手机,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有事吗?”
他没有问,或者说懒得问她怎么知道自己在哪的。
崔钰就是有这种钻窟窿打洞的能力,只要她想。
崔钰不绕弯子:“陆律师说,要你这边同意了,她才会答应我。”
“我没有拦过她什么,那是你们的事。”
梁弋周惜字如金,拨开她人,很快上了车。
“那早餐——”
崔钰话说完,黑色 S63 Coupe 已经一骑绝尘地离开了。
“脾气真不行。”
崔钰捏住袋子底部,把牛角包推出来,咬了一口嚼嚼,又微蹙眉看了眼面包,不可置信。
“……”
糟糕的烤制技术。充满想象力的塌陷工程。
好难吃。
她摸出手机来看了眼付款记录,闭了闭眼睛。
29块。
……29。
一个半小时后,损失了 29 的崔女士再次支付了高达 1250 的升舱费。
崔钰扣上安全带,跟邻座友好地打了招呼。
还好不是新机型,2-2 的座位布局,刚好买到熟人旁边了。
梁弋周揉揉太阳穴,眼皮都懒得抬,脸色也彻底沉下来。
“你什么意思?”
“带个新朋友去渝州玩儿,这不是碰巧嘛。”
崔钰扭过身子,还给他指了指经济舱的方向:“真的,在 42K,你要不去检查一下?”
好纯良的表情,好欠揍的神色。
梁弋周后槽牙都咬紧了,放轻声音:“你脸皮一直都这么厚的吗?”
“我知道,”
崔钰垂着头,手指缠绕在一起。
“最好的前任是应该跟死了一样,但陆律那边——”
“对。”
梁弋周冷冷地垂眸看她,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说。
“你最好能做到。我现在看见你都会折寿。”
崔钰手上动作一顿。
过了很久,飞机进入滑翔状态,噪音变大,她才低声道。
“对不起。”
她转头看向梁弋周,几乎称得上是用目光在描摹,描摹他一动不动,执着冷淡到带着一丝恨意的神色。
崔钰克制住了触碰他眉骨的冲动。
沉默了很久,飞机进入平流层后,窗外的云层轻盈地飘过。
她忽然轻快地微笑,再度开口:“对了,反正已经坐到这了,我再多带一句话吧。严总……严骏说,他很抱歉,只要你想打回去,他随时接受。”
梁弋周的视线从她手臂上滑过,眉头冷不丁一挑:“……噢,你提醒我了。差点忘记感谢你了,崔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