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之女 by藤萝为枝
藤萝为枝  发于:2024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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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意味深长:“诸位可曾听过,邪祟之子。”
这世间血脉最脏、面目最丑恶,偏偏也是最好用的一类存在。

越某就算饥不择食,也不至于对你
裴玉京皱眉问:“据晚辈所知,邪祟乃邪气夺舍修士而成。灭七情,主弑杀,怎么会有后代?”
“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城主回答,“这低等的邪祟,自然是愚钝不堪,六亲不认只知杀戮。可千年前,还有一类人,被夺舍前便是天之骄子,成为邪祟之后,灵力高强,身法诡谲。他们还残留着些许做人时的记忆,狡诈多思,能维持人的形貌,号令群邪,邪祟称他们做‘魑王’。”
听到“魑王”,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说,随着御灵师的出现,已经没有魑王诞生了吗?”
蓬莱大师兄告诉师弟师妹们:“虽是如此,可当年被封印在渡厄城的魑王们,却一直还活着。”
“所以这邪祟之子,指的是那些魑王的孩子?能怀上邪祟的孩子,肉身必定不会被泄气侵蚀,他们的母亲,难道是……”
城主说:“不错,正是当年那一批被抓去渡厄城的御灵师。对邪祟来说,资质越好的躯体,修炼得越快。魑王们一直追求更好的灵体,看不上普通邪祟,便试图制造厉害的后代,夺舍子嗣。”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少女御灵师们,脸色苍白,不由颤了颤。
湛云葳在爹爹口中听过这件事。
据说数十年前,结界动荡,出现裂痕。为了阻止渡厄城的邪祟出来为祸苍生,曾有无数修士与御灵师,前往结界外诛杀邪祟,修补结界。
那一战十分惨烈,灵域虽然险胜,无数修士和御灵师却成了渡厄城的俘虏。
湛云葳没想到那些御灵师前辈,竟会有这样的遭遇。
她心里涌起一股作呕的感觉。
她问城主:“这阵中少年是如何来的,他们不是应该出生在渡厄城中?”
“魑王的后代往往良莠不齐。”城主抬手,远远用灵力迫使那少年抬起头来,让众人看清那张丑陋的脸,“这就是失败的后嗣,在渡厄城,这些无用的小邪物,只能干着奴隶的活。魑王哪里有父爱这种东西?”
后面的话不用说,湛云葳也明白了。
“奴隶”,便等同财产,有的灵修九死一生去渡厄城中谋富贵,顺带就把这些懵懂的小邪物带了回来。
转手卖给城主这样的富贵人家,换取灵石。
不管在渡厄城中,还是灵域里,他们都是货物,只有值钱与不值钱的区别。
湛云葳蹙了蹙眉,问:“成功的魑王后嗣,又是怎样的呢?”
“自然样貌俊逸,天资不凡。但往往幼时便夭折了,就算侥幸长大,却也活不了几十年。”
越之恒沉默地听着城主的话,拿下湛云葳的手,看向那阵中邪祟之子。
这小邪物看上去年纪不大,心思也单纯。被凌虐成这样,眼中却不是恨意,而是害怕与哀求。
对上这么多人的目光,他甚至流下泪来,盼有人能救救他。
可谁都明白,他早已油尽灯枯。
越之恒神色冷淡地看着,凄冷月色下,那小邪物慢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城主皱眉道:“本以为还能撑一两日,没想到这么不中用。”
这句话令人说不出的不适。
但少女们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心中都很茫然。对邪祟之子既厌恶,又同情,更害怕。
有胆子小的御灵师怯生生地问:“咱们灵域里面,没有魑王吧?”
她现在看被夜风吹动的树,都觉得可怕。她宁死也不要被魑王抓去诞下小邪物。
旁边的剑修师兄安慰她道:“没事的,魑王都关在渡厄城,齐旸郡怎会有呢?”
湛云葳垂着眸,突然出声:“不一定。”
所有人愣了愣,忍不住看向她。
湛云葳视线定定望着城主的身后,低声问:“城主大人,你的影子去哪里了呢?”
齐旸郡夜晚的山风吹着树影晃动,城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棵月桂树下,月色变得诡谲冷凉。
只见城主身后,空荡荡的一片。
御灵师们脸色惨白。
再一抬头看,眼前哪里是什么城主府兵丁,所有兵丁目光空洞望着他们,漆黑诡异,已经没了眼白。
“城主”叹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湛云葳冷声道:“来齐旸郡之前,我听说有个村子不等彻天府赶到,就被灭了门。而仙宫的藏书,有关邪祟的记载我都看过,远远还没有你知道的多。你就是魑王?”
“聪明的小丫头,可惜还是晚了些。”
城主大笑着,扬手间,众人只觉天地仿佛倒转,摔倒在地。
所有御灵师摔进先前被关邪祟之子的阵法中,而眼前赫然出现一个比房屋还大的炼丹炉,灵修们全部困在里面,正在毫不自知地被生生炼化。
裴玉京则被浓黑的邪气禁锢,漂浮在空中。
“城主”望着裴玉京森然笑道:“多少年没见过天生剑骨,不错,这具新躯体,本座要了。”
御灵师们已经哭了起来,先前谁也没把齐旸郡的“邪祟之祸”当成一回事。
一路走来,虽然看见不少村子被屠戮的惨状,可城中一片锦绣,他们还曾抱怨师尊大惊小怪。
没想到,一群尚未出师的少年少女,竟然在这里遇上了千年难遇的魑王,众人后悔不迭。
越之恒也没料到,湛云葳少时竟有这种际遇,难怪蜃境会把她投放到这个时间段来。
这也实在过于倒霉。
越之恒抬头,天幕已经被吞噬得看不清月亮。
眼见裴玉京快支撑不住,御灵师们哭成了泪人,纷纷叫着“裴师兄”,越之恒垂着眸子,默默考量着动手的时机。
他冷淡地想。
裴玉京死不了,能撑住。就算死了,这也不是裴玉京的梦境,不碍事。
但进来前莲纹他只开了一道,只能用一次,现在不是时机。
然而他不动手,阵法中却突然一股纯净的白色灵力涌出,束缚住空中那团张狂黑色。
粉衫白裙的少女从阵法中起来,指尖纯白灵力犹如千丝万缕的丝线,她抬手一压,那魑王狠狠竟被掼在地上。
不仅魑王没意料到,越之恒也忍不住抬眼看过去。
控灵术。
只见月亮重新出来,还未及笄的少女墨发披散,发间丝带被夜风吹得飞舞。
湛云葳站在所有御灵师身前,唇角溢出反噬的鲜血。
她道:“魑王又如何,不过也是邪祟,你自诩能将人玩弄于鼓掌,自负不肯去渡厄城,那就永远留在灵域罢!”
越之恒终于明白今日一整天,湛云葳带着自己在街上观察什么。晚间她给山主传书,他以为是家书,看来那时候就发现了异样。
他再一次发现,自己小瞧了她,世间没有人能比御灵师对邪气敏锐。
魑王也反应过来湛云葳想做什么,想必仙门那群老头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这小丫头和空中的小子配合着,只为拖住自己。
这个新生的魑王没想到自己才生成,就可能死在这里。暴怒下,他开始反击,迫她收回灵力。
湛云葳倔强咬牙,不论如何都不肯松手。控灵术下,她虽然没法对魑王造成伤害,可灵力如牢不可破的银白牢笼,将魑王困在其中。
裴玉京一直在持剑反击,魑王身上的伤口也一直在增加。
他厉声道:“师妹,别管我,你撑不住了,松手!”
越之恒神色冷漠地看着他们。
血气上涌,湛云葳从来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样近。但是她深知不可以放手,一旦放手,裴玉京会死,自己和身后的御灵师,也会落入魑王手中。
她得多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爹爹和山主们就要来了……
但她到底年岁还小,再也站不稳,最后几乎跪在了地上。
段师姐看师妹快死了,再也忍不住,顾不上害怕,试图过去搀扶。
却在走近湛云葳的那一刻,段师姐胸前被洞穿。
段师姐愣住,回头看去,一只手从她胸口穿过,将她胸腔里的东西取出来。
一击必杀。
月色下,悯生莲纹终于在腕间盛开,身后站的哪里是什么三岁女孩?而是一个身形颀长的冷峻少年。
“你……怎么知……”知道怨灵的想法和心思,她藏得这么好,明明只差一步!湛云葳永远不可能会防备师姐,怨灵神色扭曲。
越之恒低眉看她一眼,平静道:“大概论恶,我不遑多让。”
他握住掌心红色灵石的一瞬间,周围的天幕、树林、空中的剑修,脚下的阵法,通通坍塌。
连段师姐手中刺向湛云葳的怨灵阴刀也一并散去。
世界仿佛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雪。
而趴在地上吐血的少女,不知何时伤口消失。她衣衫重新变成一席浅粉的海棠罗裙,手上的困灵镯,也渐渐变得清晰。
湛云葳头疼欲裂。
她捂着脑袋,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身前站了一个人,青年墨发高束,此时正垂眸望着她。
“越之恒?”
他低低“嗯”了一声,在她面前蹲下,浅墨色的瞳盯着她脏兮兮的小脸,淡声说:“湛小姐为了师兄,命都不要,真是感人。”
他在说什么鬼东西?
湛云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里。
根本没有在齐旸郡!而是在越府,被越无咎暗算,推进了浮梦蜃境中。
可十四岁的她,顶多情窦初开,不存在为裴玉京拚命,更多是因为自保和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这些话,却不必和越之恒解释。
湛云葳记得那一天以后,她修习控灵术的事也暴露了,长玡山主亲自去了一趟仙盟请罪,说是会好好惩处她。
那个午后,她跪在廊下。
春日的长玡山,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山主执伞回来,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学控灵术,又是谁教你的?万青蕴?”
她急道:“不是万姑姑,是六年前,我自己在顶层藏书阁里找到的。”
山主叹息一声,眼里万千愁绪,最后低声道:“自学便能如此……罢,到底是她的女儿。”
湛云葳看着苍老许多的山主,心里也很不好受,她记得幼时,爹爹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这些年殚精竭虑,还要为她的教导为难。
“我没有用来伤害过灵修,爹爹不让我学,我就不学了,您别对我失望。”
一只大手落在她发间。
“爹不曾这样说,你若喜欢……就去做。”
山主默认了湛云葳偷学控灵术之事,怕女儿在学宫被排挤,山主还对外放话说,那日只是他给湛云葳的灵器启动,不存在什么控灵之法。
饶是如此,从那天后,御灵师同门仍旧刻意离她疏远了些,生怕自己被误解也修习了控灵术,不好谈婚论嫁。
而灵修师兄们看向湛云葳的眼里,也不复昔日爱慕,多了一分惧意。
说到底,最早的控灵之法,也能用来对付灵修,人人都不喜欢枕边躺着威胁。
唯有裴玉京,待她的态度从未变过。
而今,显然知道的人又多了一个越之恒,湛云葳倒不是怕越之恒疏远自己,毕竟两人不是什么正经道侣。
她惆怅的是,越之恒对她更加防备,她怎么去救湛殊镜?本来还指望能不能像前世一样,给她取下镯子。
果然,越之恒望着她手上的镯子,开口道:“湛小姐身上的惊喜真多,控灵术都会。”
他将她的小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就不要寄希望骗他给她取镯子了。
湛云葳坐起来:“彼此彼此,越大人身上的莲纹,竟能无视五行规则,在天阶阵法中杀敌,恢复真身。灵帝不知道你这么危险吧?”
“湛小姐伶牙俐齿,倒是不肯吃半点亏。”
湛云葳一想起这个,就气得不行:“我只是不肯吃亏,你却占我便宜!”
越之恒蹙眉:“我何时占了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旋即冷声道:“我没有,我来的时候就那样了。”
湛云葳其实知道越之恒说的是实话,越大人和下流半点也不沾边。
她只是恼羞成怒而已,她竟然还给越之恒说了“他以后也会有”这种荒唐的话。
她年少时懵懂,看上去还很天真,越之恒肯定一直在心里笑话她。不仅如此,这几日她抱了他、牵着他,还担心他会害怕。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啊,湛云葳只觉得眼前一黑,热气直往脸上涌。
湛云葳强撑着说:“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越之恒冷笑:“越某早就说过,不喜欢御灵师。就算有心悦之人,也不会是湛小姐这样的。越某哪怕饥不择食,也不至于对你……”
他神色讥嘲轻蔑。
湛云葳不可置信地看着越之恒,他什么意思,是说她少时稚嫩青涩?
她明明!
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火冒三丈的意思,倒是越之恒见她气得眼眶发红,沉默了一下,厌烦垂下眼睛。
他也没想到自己真会被湛云葳三言两语挑起怒火,他本就狠辣卑劣,再被认为不堪又如何呢?
本就不应发怒。
越之恒闭了闭眼,将手中赤红石头递给她,声音重归平静冷淡:“这是碎梦石,破阵的钥匙,你出去吧。”

每个蜃境只有一把出去的钥匙,湛云葳没想到越之恒会给自己。
或者说,她根本没想到越之恒会进来救她。
就算越之恒是九重灵脉,在天阶阵法中仍然有陨落的危险。
为了完成灵帝的任务,越之恒命都可以不要?那后来为什么会背叛?
湛云葳张了张嘴,却不等她问什么,越之恒已经头也不回进入那片混沌中。
越之恒没有碎梦石做钥匙,根本出不去,只能任由阵法生成下一个蜃境。能拿到钥匙就可以出来,如果死在蜃境中,一切就结束了。
按理,比起越之恒活着,他死了对她更有利。
可湛云葳明白,就算彻天府死了一个越之恒,还有东方既白这样的掌司。
王朝的鹰犬一个比一个残忍,越之恒只是其中之一。本质上,任何一个掌司都没有区别。
掌中的碎梦石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四周飘散的灵气宛如大雪,不知道为什么,湛云葳又想起越之恒后来赴死的那个冬夜。
面对剜肉剔骨之刑,他亦是如此平静又决绝。
湛云葳心里突然有些憋闷,许是这个人哪怕再坏,前后她却已经欠了他两次人情。
一次前世助她救裴玉京,一次便是方才。
纵然湛云葳不想承认,可如果没有越之恒在,她早就被“段师姐”杀了。
失去记忆的自己,根本不会防备段师姐。
湛云葳数次想要不管不顾就这样掉头出去,可最终要是望向那片混沌。
“算了,谁让我欠你的。”她闷声道,“真有什么事,我就拿着碎梦石跑。”
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想通以后,她豁然开朗,不再犹豫,带着碎梦石跟上方才越之恒离开的方向。
灰色的天幕下,到处都有血红的灯笼在摇曳。
暗河上行驶着一条华丽的船,船舱最下面,却关了一群年岁不大的孩子。
最小的不过四五岁,最大的也只有十二三岁,个个眼神麻木。
角落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将怀里的匕首递给女孩,压低声音道:“阿姊,记住我说的话了吗,到了‘见欢楼’以后,你要想尽办法接触外面来的灵修。只要露出腰间的图纹,他们就会带你出去。”
女孩不会说话,比划了几个手势。
“对,出去了渡厄城,就可以找到娘。”
女孩闻言,露出笑容,用力点头。
八岁的越之恒垂着眸子,将匕首藏在她怀里,冷静叮嘱道:“但你不要让这些灵修带你去找娘。一出去,你就用这把匕首杀了他们,就算杀不了,也要想办法逃离他们。”
哑女害怕地摇了摇头,神色哀惶——怎么可以杀恩人?
男孩冷笑一声:“他们不是恩人,我听地宫里的人说过,他们会卖掉邪祟之子,把你做成人皮鼓或者法器。你不可以相信他们!”
哑女比比划划——那我求他们放了我,我们不是小邪物,也是灵修,对不对?
越之恒沉默不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有记忆开始,只有偌大的地宫,和一个时而疯癫,时而温柔的女子。
那是他和哑女的娘。
她疯癫的时候,会温柔地抱着他们,说他们不是小邪祟,而是越家的孩子,他们的爹是越家大公子,叫做越谨言。
爹很早就告诉她,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儿子就叫越之恒。
她摸着他的头,低低地念:“群黎百姓,遍为尔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女儿呢,就叫越清落。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那也是他和哑女最幸福的时光,可大多数时候,娘恢复神智,眼神冷淡仇恨,想要杀了他们。
每隔一段时日,地宫就会给这群孩子做测试,为魑王大人挑选天资最好的孩子。
在这一天,娘会想尽办法摧毁他和哑女的经脉,她冷笑道:“想要完美的后嗣?做梦。”
越之恒已经记不得经脉一遍遍摧毁有多痛,哑女却仿佛永远不记仇。每每测试完,地宫里会给孩子们发几样好吃的,哑女仍是第一时间眼巴巴拿去献给娘亲。
娘亲会背对着他们,让他们滚。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了三岁。三岁那年,有人将娘救走了。
那一日,越之恒和哑女都有所感应,她要离开了。
两个孩子望着她,谁也没有开口挽留。
越之恒从未在娘眼里看到过这样的生机,她神情痛恨又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在那个夜晚,永远离开了地宫。
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地宫里的孩子却越来越少。从记事以来上千个,到现在只有两三百个。
越之恒时不时偷听看守的谈话,他们说:
“这些魑王的后嗣,大多都夭折了,六七岁就会开始异变,还比不上咱们的天赋。听说拿来食补,滋味倒是不错。”
“能长大的少之又少,你说,这魑王的完美后嗣,真会像传说中那般厉害吗?”
“谁知道,唯一天赋好的那个,十五岁就被夺舍了。”
不能再留下。从那天起,越之恒就计划着和哑女离开。他学着娘亲以前那样,摧毁自己和哑女的经脉,躲过测试。
又故意得罪了地宫看守,让他们将他和哑女当成没用的废物处理掉,卖来“见欢楼”。
船舱外,一轮血月高高悬挂。
前路茫茫。
这么多年来,越之恒已经快忘记了那个女子的模样,也不知如果真的出去了,娘会不会认他们。
他到底是越家的孩子?还是魑王的后嗣?
哑女同样忐忑,但她更担心越之恒,她看着阿弟出色的外貌——他们说,最好看的孩子,会在见欢楼伺候贵客。阿恒,什么是伺候贵客?
男孩垂着眼睛,眸色死寂,半晌他才轻声说:“没事的。”
可以忍过去,只要活下去,他就能找到机会离开,能去找娘亲和阿姊。
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
梦里有亲人,有才华横溢的爹、有慈爱的祖父。
他如果忍下去了,是不是就能像娘亲口中仙门子弟那样,光风霁月地长大?
湛云葳有意识的时候,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笑道:“文循,莫动怒嘛。魑王的脾气是这样,咱们在他的洞府受了气,在这里,可不得好好痛快一番。”
他的笑声刺耳又阴森,湛云葳极力忍耐,才没有将肩上的手拂开。
她定睛看去,发现自己此时坐在窗边。
窗外血月猩红,照得窗外的暗河也是一片不祥之色。
有那么一瞬,湛云葳的心拔凉,越之恒竟然比自己还倒霉,她只是遇到了一个新生的魑王,越之恒竟然直接到邪祟老巢来了!
血月、暗河,是她曾在书中看过的渡厄城没错。
湛云葳的心狂跳,借面前的一杯茶掩着,观察周围。
此刻她面前坐了一个人。或者说仅仅是像人,他有一双猩红的眼,周身萦绕着浓黑邪气。
是个邪祟,还是有意识的邪祟。
就算不是魑王,也离修炼成魑王不远了。没想到渡厄城中的高阶邪祟,竟然看上去与常人并无太大差异。湛云葳猜测,越完整、越像灵修的邪祟,实则越强大。
她忍不住猜测自己变成了什么,湛云葳视线下移,看见一双苍白消瘦的手,也是黑气缭绕。
还好还好,她也是个邪祟。
在渡厄城当邪祟,好歹能打不过就加入,装一装许能蒙混过关。但在渡厄城当灵修,那就离死不远了。
她努力镇定,理清自己现在在哪里,要做什么。
身边的男子也不让她失望,充当起了解说:“这‘见欢楼’可是个好地方,往日折磨灵修,已经厌倦。他们的肉身滋味也千篇一律,这里却有一批不同的货。”
湛云葳问:“有何不同?”
他猩红的眸子闪过暴虐与愉悦:“魑王那些废弃的子嗣,全送来这里了。咱们在魑王那里受的气,可不得在这些小杂种身上找回来。”
湛云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以前想不通的地方,也在此时有了眉目。她想起自己和越之恒成婚的夜晚,看见哑女的异常,心里一沉。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曾经捉来的御灵师,咱们分不到,但这御灵师与魑王的后嗣嘛,哈哈哈想来更有趣。”面前的邪祟说,“他们被养在地宫,懵懂无知,你猜,上一个死在我魂鞭下的小杂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湛云葳冷冷看着眼前的变态,佯装感兴趣:“哦?说来听听。”
“我将刀扔在她面前,想看她临死前反抗,给她点希望,又令她绝望。她却不敢捡,只说她会乖乖听话,一味求饶,祈求怜爱。”男子怪声笑道,“明明是豺狼的后嗣,却不敢生出爪牙,像极了灵域那边的御灵师。”
湛云葳几乎快要捏碎掌中杯子。
这时候窗外传来阵阵鼓声,沉闷诡异的氛围中,一条华丽的大船从暗河上驶来。
“见欢楼”的邪祟带着白色面具,脚不沾地上来,低声说:“两位贵客,烦请来挑选今夜伺候的花奴。”
虽然听不懂“花奴”是什么,但联想一下这是什么地方,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湛云葳知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必须先找到越之恒,才能想办法找到碎梦石藏在哪里。
她抬步跟上前面的邪祟。
被带到见欢楼的邪祟之子,已经换过了衣裳,洗干净了脸。
这些孩子局促又紧张地站在一起,因着从小被养在地宫,并不知自己要面临什么,神色惊惶却又茫然。
湛云葳几乎一眼就看见了最后面的越之恒。无他,他那张脸实在太过精致显眼。
血月的光下,幼年的越之恒比所有孩子都特殊,他肤色白皙,气质出挑。比起其余的孩子像个木偶,他身上有一股韧劲在。
湛云葳都注意到了他,更遑论身边的变态,果然,变态眯起眸子,伸手一指,便点了点越之恒。
湛云葳心都跳漏了一拍,想到越之恒后来的脾气,她觉得他可能会跑,或者殊死一搏。
她手指微动,也做好了在这里与变态同伴翻脸的打算。
却没想到越之恒苍白着脸,沉默着一动不动。

“文循,你为何不挑?”
“……”湛云葳也不知他口中的文循是个什么性子,如果被他拆穿,那自己和越之恒都不用活了。
她试探性地点了一个孩子。
却不料前面的变态眯了眯眼,眼里划过狐疑冰冷之色。
湛云葳心道糟糕,难不成自己变成的“文循”并不好这一口?
方才听眼前这人的话,想必自己也是第一次来见欢楼。于是湛云葳指出去的手没有动,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了:“这些,我都不喜欢。”
没想到这样一句话说出之后,眼前的变态男子神情倒是没了怀疑。
他森然一笑:“你还是那么无趣,听说你府上有一个灵修,以前是你的夫人,不知死活跟来了渡厄城。你常常折磨她,却没真的杀了她。”
“难不成,就像那些人说的,修为越高的邪祟,越无法忘记做人时的感情?”
湛云葳揣摩着“文循”的人设,心里也有些惊讶。
原来渡厄城中,竟有少数的邪祟还残留着做人时的情念,能勉强控制杀伐之心。
但“文循”必定不可能承认,于是湛云葳也道:“没有,只是在思考,如何处理她比较有趣。”
果然,这话对了眼前变态的胃口。他挥了挥手,见欢楼的人带着剩下没被看中的孩子离开,屋里最后只剩湛云葳和越之恒。
变态似乎也不在乎湛云葳留下还是离开,或许“文循”在,他觉得更有趣些。
湛云葳不由朝屋里那个男孩看去。
这一年的越之恒多大?看上去七八岁的模样,嘴角有伤,想来被带到见欢楼之前,就已经挨过打。
湛云葳此前从来没想到会在渡厄城这种地方,遇见少时的越之恒。
她记忆中的越之恒,能在含笑间杀人,最是懂规矩,偏偏又最不遵循规矩。
他像高门大户养出来的毒蛇,骄矜、自私,不肯吃半点亏。
湛云葳一度以为,越老爷子将越家交到他手中以后,他转而投靠了王朝。
可如今想来,竟然不是这样。
八岁前的越之恒,竟然一直生活在渡厄城中。
而哑女的异变,大夫人的深居简出,让湛云葳有个荒诞大胆的猜测。
莫非,越之恒和哑女,也是邪祟之子?
可这也说不通,湛云葳从未在他们身上感受到邪气的存在。而且王朝的陛下,怎么会让邪物担任彻天府掌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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