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夫人死死挡在侄女身前,不论如何也不肯退让,灵卫不耐烦,一脚踹在她身上:“滚开,疯婆子!”
御灵师的躯体本就脆弱,如今还被锁了灵力,华夫人受了这狠狠的一下,一口血呕出来,昏死过去。
“娘!”湛雪吟爬过去抱住她,声音凄切。
动静这样大,另一个牢房里被锁困的修士都被惊动,他们遍体鳞伤,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华夫人,大小姐!王族狗贼,尔等胆敢……”再愤怒却偏偏被囚困住,无法脱身。
湛云葳喉中涌上一股腥甜之气,她心中愤怒,想回头看华夫人,却被粗暴拖走。
不同在狱中寒凉,夜风带着仲夏五月的温度,没一会儿云葳额上沁出薄薄的汗珠。她灵丹受损,本就伤重,此时腕间还戴着一个困灵镯,与凡人无异。
等在外面的皇子府灵卫说:“动作轻点,若还没送到府里就出了事,三皇子可不得发火!”
毕竟谁都知道,三皇子惦记这位长玡山的小姐好几年了。
先前碍于她高贵的身份,还有个天生剑骨的未婚夫,只敢在心里想想。如今仙门不复,昔日长玡山最珍贵的明珠,黯淡蒙尘,只能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
云葳被塞进一顶轿子中,压下唇间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王朝的夜晚,天幕黑沉,像一只张开嘴,等待吞吃人的巨兽。细细一想,她就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
前世华夫人以命相搏,才打开地牢结界,换取她逃离诏狱的机会。云葳带伤在王朝的夜幕下逃了半个时辰,最后被归来的彻天府卫困住,重新带回去关了起来。
今晚却不同。
华夫人还活着,她也没能提前离开诏狱。
如果她没猜错,想必此刻彻天府因追捕仙门的漏网之鱼,此刻还未归来。
想通以后,云葳沉下心,思量破局之法。
升平六年之前,作为长玡山主之女、天生的御灵师,她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但升平六年之后,后半生颠沛流离,艰辛难言,她早已习惯了不相信任何人,只依靠自己。
此时她身无长物,最后一张符纸也在守山之时耗尽。
她只得将目光瞥向裙角,以指尖血为引。云葳在心中暗暗思忖,若一会儿发生冲突,在自己死前,弄死三皇子的可能性多大。
得亏这些灵卫自负,并未绑住她手脚。
说来可笑,灵域人人仰仗推崇御灵师,恨不得朱甍碧瓦供奉着他们。邪气入体后,权贵们更是一掷千金,求御灵师救命。
却又因御灵师不够强悍,身躯脆弱如凡人,面对敌人不堪一击,这些灵修从心底生出几丝轻慢来。
云葳心中倒并不绝望,人这一生,逆境比比皆是,只是难免觉得遗憾,让她重来一回,偏偏是在最难破局之时。
但她实在郁闷,只杀个三皇子,怎么想都不够赚。
这些平日懈怠的灵卫,甚至讲话都未避讳她:“她是裴少主的未婚妻,身份不简单。我总有些担心,殿下这般行事,若彻天府那人知道了,恐有祸患。你们不是不知道那人的手段……”
另一个人笑道:“怕什么,越家早已背离仙山,投靠王朝。那人再凶狠难对付,不过也只是陛下豢养的一条恶犬,难不成还敢和咱们殿下抢人!”
“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放心吧,一会儿入了府,我就不信彻天府的人敢闯皇子府邸。”
另一人想了想,心道也是。
寅时三刻,一行人到了三皇子府邸。
云葳被带下车辇。
管家等在门口,有些昏昏欲睡。
这些年管家跟着三皇子,坏事没少干,美人也没少看。但一见到眼前女子,管家瞌睡霎时醒了大半。
美人不是没见过,但这般姿容的却是第一人。面前的女子一身染血,头发散乱狼狈,甚至连件像样的外衣都没有。但灯光下,她容颜清绝,一眼看去惊心动魄,宛如天人。
难怪三皇子宁肯冒着被灵帝陛下惩处的风险,也要在今晚把人带进府来。
云葳也在暗暗打量三皇子府的布局。
府中每隔十丈,布下一阵,她若硬拚,撑不过一息。唯有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没有阵法加持,一路绵延至墙壁。墙那端,杏花早已开败,枝丫蜿蜒于墙外。
她盯着那湖看了一会,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身后被人推了一把,云葳被推入一个夜明珠照亮,奢靡精致的屋子中。
“回殿下的话,湛云葳带到。”
云葳定睛看去,眼前之人穿一袭靛蓝色的蛟纹衣衫。灯光下的三皇子,容颜倒是生得端正,只不过他的眼神淫邪阴沉,带着惊艳与放肆,在她纤细腰肢上逡巡。
他放下手中茶盏,扬唇笑道:“湛小姐,久违了,当日宫宴惊鸿一瞥,这些年,你可叫我惦记得好苦啊。”
他脸上含笑,眼里隐约带着几丝恨色。
当初宫宴上,他话都没与她说上几句,就被那裴少主抵住咽喉,偏偏那裴玉京剑气凛冽可怖,让自己狠狠丢了一次脸。
而今,她总算没了仰仗。
失了高贵的身份,没了父兄、未婚夫的庇佑,明珠映照下,她长睫投下浅浅阴影,面前女子看上去苍白虚弱。
三皇子几乎想要大笑,不仅因心愿得尝,还带着抢夺裴玉京未婚妻的快意。
仙山玉树又如何,天生剑骨又如何?裴玉京现在还不知在哪个旮旯等死!
三皇子心魂皆漾,看着眼前的湛云葳。
这是真正的仙门贵女。放在千年前,仙门强大之时,远比王朝的公主还要尊贵,作为皇子也没有跪下求娶的资格。
偏生她又长得这么美,比他所有见过的女子都美。他再也按捺不住,朝她走去。
云葳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一阵作呕:“今夜之后,就不劳三皇子惦记了。”
三皇子皱眉,还没反应她话中何意,胸前被打入一张符纸。
他只觉眼前一黑,失去了身体的知觉。
晕过去之前,他看见眼前少女抬手,擦了擦朱唇上反噬的血迹。
明珠熠熠光中,她浅栗色的眸,被痛色侵蚀,却被她强压下去。
三皇子第一次意识到,当年宫宴,就算没有裴玉京,没有她父兄,她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辱。
他心里,第一次后悔低估了御灵师。
管家本以为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然而当他刚下令关上府门,朱红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管家大怒:“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皇子府放……”
后半截话,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视线所及,是一片精致的悯生莲纹,然而这悯生莲纹上,还沾着新鲜的邪祟血迹。
紫色的血明明看上去不祥可怖,缀在来人的衣角,却似晕散开来、凄绝美艳的花。
管家愣了愣,整个王朝皆知,只有一人会在衣衫上刻悯生莲纹,但并不为怜悯众生,只为止泛滥的杀意。
果然,他抬起眼睛,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令人畏惧的脸。
若非听闻此人近些年的手段,谁也不会将这样一个模样出色的人物,与彻天府掌司联系起来。
管家不免有些畏惧,但多年的仗势欺人,恶事做尽,让他心里尚有不少底气,想着此人再棘手,恐怕也不敢在皇子府动手。
“越之恒,你大半夜带人擅闯三皇子府邸,不把王族放在眼中,意欲何为?只要你速速离开,三皇子想来不会与你计较。”
他自认这番话说得相当宽容,却见彻天府众人,闻言讥诮不已。
而眼前的越之恒,也目露嘲弄之色看他。
下一瞬,府中惊叫连连,只见管家人头落地,到死,跋扈的神情还定格在脸上。
越之恒收回自己的法器,那是一条冰蓝色蛇形长鞭,说是鞭,细看却分成二十三节相连,每一节撰刻着不同符文,其形诡谲。
他在轻描淡写间杀了人,却开口:“仙山逆党逃窜,越某为护三皇子殿下安危,不得不入府搜查,多有得罪。”
话说得谦和有礼,甚至隐含笑意,两边的府兵却心生恐惧,如潮水退开,眼睁睁着彻天府的人闯入府中,无人敢拦。
乌鸦掠过枝头,明月渐渐隐入云中。
灯火通明的皇子府,在此时骤然升起一处震颤红光,正是符咒索引之气。
谁会在皇子府引动符咒?
越之恒抬眸,神情若有所思,大步朝那处走去。
湛云葳在三皇子腰间,找到了她想要的匕首。
这世道,远是两个极端。边远郡县的平民衣不蔽体,提心吊胆躲避邪祟,王族却生在温柔锦绣之中,用的匕首都嵌满了灵石。
窗外便是那片湖,只要云葳杀了三皇子,被抓住前从湖中跳下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这也是条不能回头的路,如果今夜没有逃掉,王朝灵帝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因她是个御灵师而留她一命。
心念流转之间,云葳咬了咬唇,已经做下决定,她握住匕首,对准三皇子的丹田处刺了下去。
却不料并未刺破三皇子的皮肤。
眼前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握住匕首,使她不得寸进半步:“湛小姐,谋杀皇子,不想活了?”
云葳抬起眸,从不曾想过,自升平十四年的生死永别后,有一日自己还会再次见到越之恒。
她不记得他的模样,脑海里唯剩他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后,却仍旧平静猖狂的神情。
这样一个坏事做尽的人,灵丹却灼灼发烫,似要融化那场大雪。
此刻,记忆中他已然褪色的模糊容颜,在眼前逐渐变得清晰,取代了那场大雪,重新染上色彩。
那些后来剥夺他生机的东西,此时通通还未加诸于他身。
眼前这人看起来更加年轻,眸色也比后来更加锐利,云葳记得,这一年的越之恒,在王朝目光无人,风光无两,人人畏惧。
越之恒不容置喙地扣住她腕间的困灵镯,迫她松手。湛云葳只觉手中一麻,已经被他取走手中匕首。
他救下了三皇子。
她不由望向这人,想起他后来被陈列的那些罪孽,其中就包括把陛下的子嗣杀得干干净净。
比起不想活,他明明比自己猖狂得多吧?
后来想杀三皇子,如今却又偏偏要救。这样一个人,根本没有忠诚可言。
云葳对上他的视线,才发现越之恒也在打量她。
对他来说,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
却并非三皇子那样的目光,也不带灵卫看御灵师的轻慢,仅仅是看一个不安分、麻烦他大半夜来寻的囚犯。
越之恒看她一眼,便淡淡移开视线,对着外面道:“来人。”
沉晔带着彻天府的部下进来,越之恒吩咐道:“捆了,扔回诏狱中去。”
云葳转眼被捆得严严实实,身体传来的桎梏感,隐约发疼。
她试着挣了挣,却发现彻天府捆人的绳子,竟然是用来捆灵修的法器。
这样的捆法下,什么符咒、阵法,通通不好使。
“……”
来自越之恒的恶意太明显,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人。
万千灯火下,越之恒神情没有半分异色,一眼也不曾看向被押走的湛云葳。
仿佛八年后,将灵丹剜出,于风雪中给她的那个人,从来只是一场错觉。
卯时,天将明,越之恒回府换了一件衣衫,便带着沉晔去王宫覆命。
他掌心添了一道新伤,空气中隐有些许血中带来的冰莲气息。但越之恒并未上药,对此不甚在意。
沉晔跟了他多年,知道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他看一眼越之恒袖口沁出的点点血迹,不知道掌司大人痛不痛,反正他看着那伤,觉得挺深。
沉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御灵师,心里有些惊奇。
他印象中的所有御灵师,无不娇贵,脆弱,需要灵修好好保护,毕竟灵修都得靠御灵师们活命。
从没人会教御灵师杀人,因此大部分御灵师连握刀都不稳。
但昨晚那少女,如果他们去晚一点,她恐怕真的就成功杀了三皇子!
虽说三皇子那草包死不足惜,但人是从他们彻天府监管下带走的,陛下追责,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大人与那湛小姐是旧识?”到底没忍住,沉晔还是问了出来,他知道,大人对没有价值的东西,一向懒得分眼神。
但昨日,越之恒注视那少女有好一会儿。
要说因为她长得美,那的确,沉晔不得不承认,裴玉京那未婚妻漂亮得出奇。但王朝历来不乏美人,官员也诸多私德败坏,豢养男宠女姬比比皆是。越之恒不好狎昵一途,好几次张大人送了美人来,大人都直接让他滚。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此女是大人的故人?
越之恒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湛云葳的模样。
她桃腮微粉,像三月开在枝头的花。长睫鸦黑,轻轻颤动着,一双水亮的眼,带着浅浅的栗色。人不大,蹲下来看着他,肃然问:“你为什么偷东西?”
越之恒回答沉晔说:“不算旧识。”
“不算”这两个字微妙,令沉晔愣了愣:“那可是有所渊源?”
越之恒语调冷淡嗤笑:“渊源?算是吧,她少时多管闲事,自以为是地打了我三下板子。”
沉晔险些呛着。
不论如何也想不到,竟是这样的渊源。他心中暗暗同情那位小姐,以掌司的歹……不是,细致性子,若这种小事都还记得,指不定是为了报复回去。
待会儿就要决定这群御灵师的去处,掌司会提议陛下把她指给脑满肠肥的张大人,还是残暴不仁的李大人呢?
越之恒没管这属下在想什么。
他心中在思量一件正事,灵山一战后,众山掌门合力护着重伤的裴玉京,仿佛从灵域凭空消失。
越之恒带着彻天府的人,用洞世镜在灵域找了四天,也没找到半分蛛丝马迹。
越之恒猜测,他们大概率去了人间。
按理说穷寇莫追,陛下的性子也一向沉稳,可这次却做了相反的决定。
越之恒知道灵帝这次为何沉不住气。
无非是几年前,司天监触动神谕的那一卦。
卦象一出,通天铃叮铃作响,但后来知晓卦象之人,都陆续死去,死因不明。此事也就渐渐变成了密辛,鲜少有人提起那一卦到底占卜出了什么。
越之恒却从祖父口中,知晓一二。
据说,那一卦曾书:能者既出,王朝颠覆。
放眼整个灵域,最贴合这样资质的,莫过于蓬莱少主裴玉京。
此子天生剑骨,出生便天有异象,乃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不仅蓬莱,整个仙盟都明白,他是仙门最后的希望。
裴玉京也不负众望,其人芝兰玉树,六岁入道,能闻天地禅音。十二岁比试,打败自己族里首席大弟子。二十岁诛杀泛滥邪祟,可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注】。
这些年来,他修炼一日千里,放眼世间,成长速度无人出其左右。
这样的心腹大患,陛下自然不会让他存在。
因此没找到人前,越之恒知道陛下不会放弃,最后恐怕还会迁怒他们彻天府。
他心里有几分烦,放眼整个王朝,如今能引出裴玉京和其余叛党的筹码,只剩下裴玉京的未婚妻湛云葳。
偏三皇子那个草包不知轻重,满脑子都是那点子事。
湛云葳还是个杀也杀不得,拷打也拷打不了的娇贵御灵师。
越之恒垂下眼睑,掩住眸中沉思。
谕旨陆陆续续下来,年长御灵师送去丹心阁,为王城“入邪”的权贵清除邪气。
年轻貌美的御灵师则比较倒霉,大多被指了婚,前路不明。
王朝并未杀地牢中的灵修。倒不是多么仁慈,这些灵修,大多是御灵师的血亲或者族人,活着一日,就能用来掣肘这些御灵师一日。
云葳的视线透过层层封印符咒,最后落在一个狼狈的男子身上。
那兴许是她的软肋——
男子被锁了琵琶骨,一身的伤,头发凌乱,依稀看不清原本那张俊俏的脸。
一群灵修中,只有他是七重灵脉觉醒者,因此待遇也最残酷,符咒几乎贴满了全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古符修镇僵尸。
前几日他昏迷着,安安静静的,从昨日王朝下雨开始,他清醒了过来。
醒过来了却也不愿说话。
随着一个又一个灵修被带走,一直不说话的男子,终于忍不住沙哑着嗓子开了口。
他不是很客气地说:“湛云葳,你过来。”
云葳过不去,但她还是尽量顺着他,贴着离他最近的地方站立:“阿兄。”
“谁是你阿兄,别乱叫。”
饶是这样糟糕的处境,她仍是忍不住笑了笑,从善如流道:“湛殊镜。”
湛殊镜是她父亲的养子。
他的母亲原本是青阳宗的掌门,后来他父母诛杀邪祟,都没能回来。
青阳宗一朝失去两位主事,很快便没落了,长玡山主把他接回山来,当成亲生孩子抚养。更是嘱咐云葳要敬重他,把他当成亲兄长看待。
云葳却知道湛殊镜心里一直隐约恨着父亲,因为那日号召众人去诛杀邪祟的,恰是长玡山主。
显然,湛殊镜并不具备仙门自小教导的“宽和”与“牺牲”精神。连带着,他对云葳也有怨气。
在湛云葳尚未觉醒御灵师天赋时,他总是偷偷欺负她,仿佛自己有多难受,就要让她也感同身受。
湛云葳从不告状,也不哭。
他如何欺负她,她隔不了多久,总会想到办法报复回去,次次气得湛殊镜牙痒痒。
她有时候想,兴许没有足够忍让精神的自己,也和湛殊镜一样,是仙门中的异类。
她不似表面的温雅听话,也不愿像所有的御灵师那样,安稳做王城锦绣。
她总想到灵域的另一头去,到所有御灵师都不敢前往的渡厄城去。
少时的湛云葳也从没想过,她眼中心胸狭隘、脾气古怪的湛殊镜,后来会背着重伤的她,咬牙道:“废什么话,若是今日救不了你,才显得我没用。”
一个明明怀着怨的人,最后却为了保护湛氏族人战死。
她鲜少唤湛殊镜阿兄,后来他死了,她在梦里哭着拚命唤他,却见他一身血衣,踉跄往前,不曾回头看她。
云葳望着眼前鲜活的人,才发现原来上辈子短短的一生,她一直在失去。
湛殊镜不知她心情多么复杂,咬牙道:“你把我杀了吧。”
云葳:“……”说到底,如果有病还是要从小治。
湛殊镜还在发病:“谁要成你的拖累,你一个长玡山主之女,嫁给王朝的狗贼,也不嫌恶心。”
云葳不想听他癔语,打断他道:“我想杀,但我够不着。”
湛殊镜也不用脑子想想,两人起码也得先在同一个牢房。
“……”湛殊镜也意识到了,只能不甘闭嘴。
虽闭了嘴,心里却莫名憋了一团火。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云葳心想,阿兄,也总得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
前世她虽然也护着湛殊镜,却并不如现在这般心甘情愿。
两人的平静氛围,终归还是被三日后迟迟到来的王朝谕旨打破。
湛殊镜听到王朝要将云葳嫁给谁的时候,恨得双眼泛出冷凝之色。
竟是越之恒那个冷血无耻的王朝鹰犬!
他几乎忍不住想对湛云葳说:你杀了他!捅死那个人算了。
但转念,一想到湛云葳恐怕会回答他:我也想,但杀不了。
没用的御灵师啊!
湛殊镜把话咽了回去。他大抵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裴玉京如此顺眼,希望他尽快杀回王城。
但湛殊镜心里也清楚,越之恒那般冷血无情的人,主动提出娶云葳,或许正是因为要抓裴玉京。
云葳也这样想,她可不会自作多情真以为越之恒喜欢她。
毕竟她曾听他的奶嬷嬷说过,他有心仪之人。
事实证明,后来与他做道侣三年,也确然相敬如“冰”,感情淡薄。
这一场仲夏的雨仍在下,到了晚间,有人来带走云葳。
云葳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湛殊镜,他张了张嘴,想说许多话,想告诉她有机会就离开,别管我们,灵修皮糙肉厚,死不了。
最后开口却是一句:“要活着。”
云葳有一瞬酸楚。
许是真的怕她想不开,昨日还是裴玉京的未婚妻,过几日就要被迫与他人结为道侣,湛殊镜才会这样说。
纵然知道她骨子并不像其他御灵师一样娇弱,湛殊镜却摸不准云葳心里对裴玉京有多少感情,这份感情又会不会让她犯傻。他也并不知,那个凶名在外,一身罪孽的王朝鹰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葳想,这一次,我会好好的活着的。
活到黎明来临,百姓不用惶惶度日,灵域重新盛大的那一日。
越家老宅在汾河郡,离王城有一段距离。
云葳并没有被带到越府,而是住进了彻天府。
一年到头,越之恒都在彻天府忙碌,鲜少回越府去。加上他没有成亲,几乎住在彻天府。如今猝不及防要成亲,恐怕要先知会越家一声,做好准备。
云葳被带来彻天府后,越之恒并未让人看管她,也不限制她房里有什么,只让沉晔来带了冷冰冰的一句话。
沉晔面无表情转述道:“大人说,小姐若是离开彻天府一步,让他费心来抓,他就剁了牢房里那男子一根手指。”
云葳知道这是越之恒能干出来的事,她咬牙微笑,无怪她前世就觉得此人处处过分:“你告诉掌司大人,我近来腿脚不好,不会出府。”
沉晔也没想到,前几天晚上,他们还在抓捕的犯人,过几日就会成为他们的夫人。
他心中啧啧称奇,十分纳罕。
但也不算意外,整个王城,或许没几个人能镇住这位长玡山主之女,真把她给了什么张大人李大人,按湛云葳的性子,恐怕当天晚上,就得给这些大人收尸。
亦或者裴玉京真的回来了,这些大人也得死。
沉晔不由想起几日前在殿中的场景。
起初,为了抢长玡仙山最好看的美人御灵师,王亲贵胄险些不顾脸面打起来。
越之恒只听着,一言不发。他是真的每天都很忙,不仅要诛杀邪祟,还要找仙门逆党,偏偏这些尸位素餐的大臣,抢着要把麻烦往身上揽。
快吵完了,越之恒开口:“既如此,就劳烦这位大人,抓捕仙门逆贼首领裴玉京了。”
殿内大臣瞬间哑口无言,别说抓捕,谁嫌命长,敢去扛那剑仙裴玉京的剑?
三皇子倒有几分不要命的意味。他天天惦念着那美人,昨日险些被杀,今日回过神来,又不死心。
不过一只爪牙利了点的小猫,大不了他谨慎些。
他咬了咬牙,却不期然对上玉柱之上,灵帝神息投来的盯视,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灵帝有大半时间在闭关,就算出现,也只是一缕神息的影子。三皇子平日敢造次,面对灵帝却大气不敢喘。
最后神息内传来灵帝的声音:“越卿,此事交由你去办。”
沉晔看不清自家大人什么表情,只半晌后,才见越之恒朝着灵帝行了一礼,应是。
入夜,越之恒正在绘制图纸,方淮拎着一壶酒来访。
“我刚从灵域结界回王城,就听说你要成亲,还是陛下亲自赐婚。四处都在说你早就恋慕裴玉京的未婚妻,亲自向陛下要的人,真的假的?”
越之恒笔下不停,蹙了蹙眉,头都没抬:“谁传的?”
他疯了吗,恋慕裴玉京的未婚妻?
方淮一点就透:“是为了引裴玉京出来?”
越之恒不语,这事众人心知肚明,连逃走的仙门也一想就能明白,偏赌的就是裴玉京对湛云葳的情谊。
愿不愿意为了湛云葳,豁出命来抢亲。
方淮扬眉:“掌司大人,你是希望他来,还是不来?”
越之恒收了最后一笔,冷声道:“你很闲吗?”
“开个玩笑嘛。”方淮见他一副冷淡的模样,只觉无趣,凑过去看,发现越之恒画的是改良版“洞世之镜”。
旁边密密麻麻全是越之恒写的注解,譬如如何拓宽想看的范围,如何能不被追踪之人察觉,还计算出了精准的数值,标记好了用材。
有时候方淮不得不佩服炼器师,从绘图开始,无不繁琐、孤独、无趣,要什么样的性子才能忍受这般日复一日的生活。
偏偏越之恒这种凉薄又狂妄的人,竟是个炼器师。
方淮盯了一会儿那图纸,想到什么,突然开口道:“这镜子能不能给我也做一面?”
越之恒收起图纸,问:“渡厄城最近不太平?”
“不是。”方淮满眼放光,“这镜子这么好用,我平日没事的时候,可以用来看小蝶。”
夜燕蝶是家中给他定下的未婚妻,也是一个御灵师,方淮喜爱她喜爱得不得了。
“方大人请便,越某累了,不方便招待。”
方淮连忙讨饶:“别别别,说正事。”
他正色道:“近来越来越多‘入邪’的平民,悄悄前往渡厄城。”
讲起这件事,方淮也觉得心烦。昔日仙门林立,还会救邪气入体的平民,让他们不至于绝望。勉强维持了一个平衡。
但如今陛下雷霆手段,覆灭了仙门,导致沾上邪气的人绝望恐惧。
邪气入体后,得不到及时祛除,假以时日变成邪祟,只不过早晚的事。权贵有御灵师救命,他们呢?他们什么都没有。
与其残喘个几年后被彻天府杀死,不如前往结界另一头的渡厄城去。
渡厄城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是邪祟之城,危机四溢。可笑的是,也是世间灵气最充足,天材地宝最多的地方。
这些平民想着,就算自己死在渡厄城,若能找到天材地宝让同伴带回去,父母亲眷也能过上好些的日子。
这样的情景本就在越之恒的意料之中,越之恒听罢也没什么反应,道:“左右是个死,也不乏是条好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