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或缺的灵魂 by杨之达
杨之达  发于:2024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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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人族的君主,亚瑟兰德,他高傲清冷如雪山上的冰雪,他的眼睛如黑曜石一般深邃,他的心脏也如同石头一样冷漠无情。他不会为任何人动心。”
罗思龄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什么奇怪的翻译腔,还黑曜石,这小说的遣词造句真是做作。”
她把这本用于打发时间的西方中世纪奇幻小说《空灵大陆史诗:露辛达女王》放到一边,睡觉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在小说的世界中醒来。
罗思龄:?
更离谱的是,带她穿越的那位“先知”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你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使得冷漠的亚瑟兰德王真正陷入深爱的人。你是空灵大陆上不可或缺的灵魂。”
罗·来自现代的高分子材料科学家·思龄:……
罗思龄——不,现在她应该叫做罗莎琳了——罗莎琳现在的主要问题都不是这位清冷淡漠的亚瑟兰德王怎么会爱上她,而是:
在这片处处充满未知的奇幻冒险的“空灵大陆”上,她要怎么活下去?
亚瑟兰德王在第一次听到先知的预言时,只是嗤之以鼻地笑了一声。
“先知说她将会成为我的妻子?”他冷淡地看了罗莎琳一眼,“荒谬。”
年轻时,亚瑟兰德傲慢地想,他根本不需要一个伴侣。他天生便被命定成为翼人族孤独的君王。这一条路自己走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可是,当罗莎琳对他说:“我要离开了。”
亚瑟兰德手指颤抖,哑声说:“留下来,罗莎琳……留在我身边,让我爱你。让我替你的世界来爱你。”
明亮坚定现代科学家女主X清冷傲娇翼人族君王男主
正文西幻正剧风格,科学家在中世纪异世大陆奇幻探险做科研,走上人生巅峰,并与高岭之花谈了个恋爱的故事(?)感兴趣的朋友请考虑收藏^^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异世大陆 穿越时空 西幻 史诗奇幻 高岭之花
主角视角罗莎琳亚瑟兰德
其它:空灵大陆系列
一句话简介:摘下奇幻大陆上的高岭之花
立意:实现价值,守卫和平

“父亲,人族的战士们快要被逼上绝路了——我请求您,出兵援助他们吧。”
年轻的公主这样说,重重地单膝跪在神殿里,仰头看着父亲的背影。
而她的父亲,伊里斯翼族的王,亚瑟兰德·路易·斯图亚特二世,他背对着她,只是冷漠地负手立于神像之前。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神殿里却有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态势,空气僵冷而滞涩。
亚瑟兰德王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这样不知道僵持了多久,露辛达公主坚毅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绝望。她不再叫他“父亲”。
“我恳求你。”她说,“Your majesty……陛下。”
这是他的继承人第一次这样生疏地称呼他。伊里斯族的王终于回转过他的身子来。他的一举一动一向具有一种独属于君王的缓慢,从容,以及优雅。露辛达公主注视着她的父亲。
人族的吟游诗人们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感慨:
翼人族的君王,亚瑟兰德,他美貌而高傲,如同格兰平雪山上晶莹白净的冰雪;而他的心脏也如同那冰雪一样,冷酷无情。
“露辛达。”亚瑟兰德王说,“抬起头来。回答我。”
“父亲。”
“战争的意义是什么?”
“……”
听到这个问题,公主有一些愕然。而伊里斯王看见她的表情,轻柔地牵了牵唇角。
他说:“战争是野心家的游戏,而我,不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父亲,”露辛达公主说,“布罗肯山之战,它的确来自于凯美拉兽人族征服空灵大陆的邪恶野心。可是,您要知道,生活在布罗肯山南面的阿拉特人族,他们却从未有过这样发起战争的野心——他们只是被迫地举起长剑迎战。”
“哦,你说得不错。——只是,”伊里斯王半垂着眼睛,微笑着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银戒,轻柔地说,“这一切,与我们远在格兰平雪山的伊里斯翼人族有什么关系呢?”
露辛达公主一怔,跪在神殿里,有些发愣。
她还佩着武士的铠甲,手中出鞘的长剑半垂在身侧。亚瑟兰德居高临下地看着露辛达,拢着袍袖,慢慢地踱近那一柄剑。
伊里斯翼人族的风度礼仪不论何时都十分优雅,伊里斯王更是仪态出众的佼佼者。他那华美长袍的下摆几乎没有波动,长靴却缓缓地捻住了露辛达的剑身。
足尖碾过,精铁铸成的长剑碎成齑粉,一点声息也没有。伊里斯王没有掩饰自己对战争的厌恶。
“哼,”他微微地抬起下颌,讽刺地哼笑了一声,“战争。”
被亚瑟兰德王碾断了长剑,露辛达公主却抬起头来,直视她的父亲。
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坚毅。
“父亲,”她平静地说,“如果只是因为来自上天的灾难,或者诸神的惩罚,使得空灵大陆上不同的族群们不得不为了各自的生存而举起长剑,争夺食物、资源和土地——那么,我同意,这样的战争,只有立场,没有正义。可是,”
顿一顿,公主说,“可是,如果只是某一个族群,为了掠夺,为了统治,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与野心,妄图践踏并奴役其他的族群。父亲。”
年轻的公主单膝跪在神殿里,她那优雅华贵的父亲虽然伫立在她的身侧,他却没有比她更高大。
她说:“这样的战争,则有正义,有非正义。消除非正义是空灵大陆上所有族群共同的责任。我不认为,伊里斯翼人族应当冷眼旁观。”
这样说着,身为战士的公主单膝跪地,右手置于左肩前,深深俯下身去。
“求你,”她再一次说,“陛下。”
回答她的,是神殿里长长久久的沉默。
就在露辛达以为伊里斯王不会再回答她的时候,她听见了父亲平静的声音。
“真是优秀动听的演讲,露辛达。”亚瑟兰德这样说着,缓缓地拍了拍手,轻柔的声音回响在空空荡荡的神殿里,“可惜,”
他停顿了一下,露辛达公主可以感受到父亲那高高自上投注在她头顶上的傲慢的目光。
“可惜,”他冷酷地说,“伊里斯族现任的君王,他的名字仍然叫做亚瑟兰德。——露辛达。”
“父亲。”
“你想要让我的族人参与战争,只有一种可能。”
露辛达抬起头来。
伊里斯王说:“推翻我。”
看到这里,罗思龄已经困到了极点。
不再撑得住打架的眼皮,她将手中厚厚的小说合上,再向床头柜上一扔。模糊间,看见闹钟指向了半夜一点。
罗思龄有点后悔睡前翻开了这本不知道是哪个学生遗留在她书桌上的《空灵大陆史诗:露辛达女王》。
这是一本西方的中世纪奇幻文学,虽然粗糙的翻译腔使得小说的遣词造句矫揉造作得不忍直视(什么吟游诗人,诸神,还有your majesty?),但是作者将主人公“露辛达”的冒险故事描写得十分刺激精彩,情节意外地吸引人,罗思龄一不留神就看到了大半夜。
虽然只看了“露辛达公主”人生奇遇的小半部分,一想到明天还要早起去实验室工作,罗思龄还是将小说撂下:
对她来说,消遣用的虚构类小说再精彩也只是打发时间,不能影响正常的工作生活。
罗思龄合上书,定好闹钟,关上台灯,匆匆翻个身将被子卷好,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没有再将这本《露辛达女王》放在心上。
所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罗思龄在弗恩宁顿大森林里醒来时,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呆滞。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四下里以橡木,榕树还有蕨类植物构成的奇异原始的大森林,像一只刚刚被人摘了下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大呆瓜。
她喃喃地说:“What,the,actual,fuck?”
刚刚醒过来的罗思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在《空灵大陆史诗:露辛达女王》中的弗恩宁顿大森林。
她以为自己在梦里睡得懵了,只是目光呆滞地半跪坐在森林里。
空灵大陆的诸神显然没有给予这位外来者更多的反应时间。就在罗思龄望着身边巨大的橡树发愣时,森林的另一边由远及近地传来一些急促的“哒哒哒哒”的马蹄声。
茫然的外来者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这一看,一声尖叫就冲在了嗓子里:
一支“马队”疾行在森林里,速度飞快地向她靠近——
可是,这“马队”却不是她的认知中的“人类骑在马匹背上”,而是人类上半的身躯,下面融合生长了马匹的四肢的“人马怪物”。
罗思龄的尖叫声还没有发出来,为首的“人马怪物”已经“唰”地挽起手中铁制的狩猎长矛,居高临下地对准了她的咽喉。
怪物说:“What is a Daughter of Pyrrha doing here in our forest?”
罗思龄已经吓得傻了,哪里还能听得懂对方口中的外语在说些什么?她只是仰头呆坐在红褐色的土地上,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长矛:外来者的世界观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就这样愣愣地冻住,连闪躲与尖叫都忘记了。
那个后来在罗思龄心里被她称作“先知”的人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事实上,严格意义上说,“先知”从来没有表明过自己“先知”的身份,他看上去甚至不完全是一个“人”:
他在半空中突然出现,缓慢凝成实体,披着纯黑色的兜帽长袍,整个人是阴沉沉黑漆漆的一片。那画面简直像是什么灵异电影里的鬼魂显灵。
“先知”低沉地开口,先是同人马怪物说出了一串罗思龄更是没能听明白的外文,语音语调低沉古怪。罗思龄并不知道“先知”同这人马怪物传达了些什么。
她只知道:那人马怪物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然后“唰”地一声收回了长矛,头也不回地转身策马离开了(说起来,他们应该不是“策马”,而就只是简单地转身“跑开”了吧)。
这一支“马队”出现得突然,离开得也突然,罗思龄还处于世界观受到极大冲击因而脑海中茫然一片的阶段,那古怪的先知却在此时给她抛下了一枚更加重量级的信息弹:
他用她听得懂的语言说:“这不是梦,罗莎琳·梅菲尔德。这里是真实的空灵大陆,而你,则会成为伊里斯翼人族的王后,亚瑟兰德·路易·斯图亚特二世的妻子。”
“这不是梦,罗莎琳·梅菲尔德。这里是真实的空灵大陆,而你,则会成为伊里斯族的王后,亚瑟兰德·路易·斯图亚特二世的妻子。”
这一句话虽然是用罗思龄的母语说出来,每一个词单拎出来罗思龄都能听懂,可是连起来的语句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也不能消化。
这位先知显然高估了罗思龄对这类重量级信息的接受度。不等罗思龄作出任何反应,他反而加快了语速,严肃而迫切地说:“我没有时间了,罗莎琳,你听好——
“你现在身处于受到人马族栖息的弗恩宁顿大森林,虽然人马族短期之内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可是空灵大陆上的第一次全族群战争即将爆发,森林对于你,依然不是安全的栖息地。穿过森林,跟随奥莱恩星的指引,向西北行进,你即会抵达伊里斯翼人族所隐居的格兰平雪山。伊里斯王,你未来的丈夫,他将会给予你应得的庇佑。”
眼看着说完这一句话的先知身形逐渐变得透明,显然即将消失,罗思龄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拽住先知黑色的袍角,仿佛绝望的溺水之人拉住最后一根浮木。
“等一等,”她混乱地说,“Fuck——我是说,别走,等一等。”
所有感官里传来的刺激都有些太过于真实了——森林草木的气息,空气中潮湿的露水,不知名鸟类的鸣叫,清晨阳光的温度,这周遭的一切——有一种不详的直觉攫取了罗思龄的神经。
她紧紧地抓住先知的袍角,呼吸急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目光混乱地看着眼前的人(是人吗?),有惊骇的生理泪水夺眶而出,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不管罗思龄如何执拗地拉住先知的长袍,那黑袍终于还是在她手中逐渐变得透明了。
完全消失前,先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轻声地说:“就将这段旅程当做一段伟大而浪漫的冒险吧,我最亲爱的罗莎琳。你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使得冷漠的伊里斯王真正陷入深爱的人。你是露辛达女王的明灯。你为第一次全族群战争带来和平。你是空灵大陆之上,一个不可或缺的灵魂。”

“罗莎琳,我亲爱的,请你在路过瑞威尔河时,为弗兰西斯捎带回来一杯瑞威尔的河水好吗?”杰茜卡说,“老医官说,那将对他的头痛大有用处。”
“当然好,”罗莎琳将背包抡在背上,回过头来爽朗一笑,“没有问题。”
被罗莎琳的笑容感染,杰茜卡忍不住也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
三个月曜轮之前,罗莎琳还是富斯特村里十分令人警惕的外来者。毕竟,她出现时的样子实在是糟糕透了——黑色的卷发一缕一缕地打着结,身上披了一件旧式的斗篷长袍,鞋子也走得有些烂了。那脏兮兮病恹恹的模样,活脱脱是个黑暗时代会遭人狩猎的女巫。
还是村子里最衰老且不详的黄眼牧羊人和这“女巫”同病相怜,对她产生了一些恻隐之心,给了她一口水和一块干面包。这“女巫”得知老牧羊人被视为不详的原因是他那发黄的眼球后,说出的话却令人意外:“也许你是得了黄疸?”
“黄疸”这个词在富斯特村可是个新鲜事,有一些村民更加坚信这个女性外来者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巫。住在黄眼牧羊人隔壁的猎人弗兰西斯和他的妻子杰茜卡却不这样认为:
老牧羊人收留了可怜的外来者,外来者显然心存感激,他们听见她诚恳地对老牧羊人的黄眼病提出治疗的建议,什么早睡早起啦,多吃绿色的叶子啦,不要饮酒啦(富斯特村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老牧羊人可是酷爱苦艾草酒的老酒鬼了)。
外来者说:“我观察到,你每天都要喝不少的酒。在我的家乡,眼睛和皮肤发黄有可能是喝酒引起的肝脏问题——呃,我不是医生,这在我的家乡算是一种常识吧。当然,也许你的黄眼睛并不是由饮酒引发的,但是试试戒酒总没有坏处嘛。如果肝脏的功能得到保护,说不定能有缓解症状的可能性呢。”
大地女神盖亚在上,杰茜卡发誓,这三个月来,死马当做活马医的老牧羊人听从了外来者的建议,他的黄眼睛真的有所好转(他那张老脸都没有那么发黄了)。
肝脏——女神在上,杰茜卡想,谁能知道老牧羊人黄眼睛的问题是出在他的肝脏上呢?
因此,富斯特村的老医官也对这位外来者产生了深厚的兴趣,他认为外来者也许是流浪的医者,想要同她交流。杰茜卡却听见外来者——不,现在应该叫她牧羊女罗莎琳了——杰茜卡听见罗莎琳有些尴尬地对医官说:“呃,我向女神起誓,我真的不是医生。我是做高分子和复合材料的,呃,科研工作者。”
富斯特村里没有人明白“高分子和复合材料”是什么意思,但不管怎么样,罗莎琳和老牧羊人以及医官都结下了友谊。她留在了老牧羊人的木头屋里住下并开始学习一些牧羊的工作,就这样和杰茜卡以及弗兰西斯成了邻居。
杰茜卡虽然一向对罗莎琳感到无比的好奇,她们之间也只是匆匆的点头之交(罗莎琳每天忙着放牧,而杰茜卡则要操持家务——神知道一个猎户家庭每天有多少事情要忙碌),直到有一天,弗兰西斯在太阳落山之后的三个星时里都没有回来。
就在杰茜卡惶急得团团转,忍不住要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孤身冲进弗恩宁顿大森林时,是放牧归来的罗莎琳及时拉住了她。
罗莎琳十分冷静地说:“你没有狩猎的经验,去到森林里也只是送死。不论弗兰西斯命运如何——愿盖亚女神保佑他——他都不会希望你这样做。”
而杰茜卡显然已经方寸大乱。她冲着罗莎琳发怒道:“你不明白——你不是什么人的妻子,也不是什么人的母亲或女儿,你是一个外来者,你当然不明白。”
罗莎琳显然就是一愣,却没有放松拉住杰茜卡的手臂。
感谢盖亚女神,就在两个邻居的冲突与拉扯间,弗兰西斯和他的爱马波尼及时地冲出了弗恩宁顿大森林。
一人一马都很狼狈,好在他们似乎都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杰茜卡冲上前去,抱住弗兰西斯就是放声大哭。
等到杰茜卡再想起罗莎琳时,牧羊女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家去了。神智清醒过来的杰茜卡感到十分不好意思,第二天亲自提了弗兰西斯猎来的狼皮,去向在牧场里忙活的罗莎琳道歉。
杰茜卡说:“昨天弗兰西斯运气不好,遇到了一只凯美拉。这只凯美拉似乎是野狼与棕熊的后代,虽然脾性令人厌恶,它的皮毛却十分不错,请你一定收下,这是我最真诚的歉意。”
罗莎琳倒是没有推辞,她爽快地收下了那一副皮毛,然后也诚恳地说:“我没有怪你,杰茜卡,因为你其实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一个外来者。”
想起自己情急之下的出言不逊,杰茜卡有些窘迫:“你还说没有怪我呢?”
“不是,不是,”罗莎琳连连摇手,“杰茜卡。你有没有想过,”
“嗯?”
“就是,”牧羊女似乎思考了一下措辞,“你有没有想过,你有可能正生活在一个被构筑出的世界里?”
杰茜卡被她说得糊涂了:“我们的土地本来就是大地女神盖亚的恩赐,它当然是被伟大的神明构筑出的世界。”
“呃,”罗莎琳扶了一下额头,“这样,我换一个说法吧。你夜晚会做梦吗,杰茜卡?你怎么可以确定,我们现在所体验的一切不是在做梦,而是真实的呢?”
这一回杰茜卡听得明白一些了。她笑了起来:“哎呀,罗莎琳。我真想打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着些什么呢?”
杰茜卡低头拍了拍牧场上新出生的小羔羊的头顶,微笑着说:“女神在上,我所看见的,听见的,抚摸到的,对你说出的,空气中传来的,这一切难道不是真实的吗?”
是啊,罗思龄想。
这三个月以来,她混混沌沌地睡着又醒来,就这样希望又绝望了不知道多少次,罗思龄终于不得不开始试着接受眼前似乎是不可避免的“现实”:
不论是不是在做梦,她真切的感官与意识都被困在了《空灵大陆史诗:露辛达女王》所设定的世界观里,无法通过睡眠与苏醒,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一个“世界”。
罗思龄——不,现在她得强迫自己接受“罗莎琳”这个身份了。罗莎琳背着老医官采集草药的背包,沿着瑞威尔河的河岸逆流而上,一边一个人慢慢地攀走,一边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是没有阅读过“穿越”类别的故事,身在二十一世纪现代世界的主人公穿梭到旧的时代,或者穿越到一本被阅读过的小说中,历史,未来,幻想,传奇,展开一场又一场或刺激或浪漫的冒险。
阅读的时候觉得十分有意思,从来没有质疑过,主人公是否能够迅速而自然地接受全新的世界观。然而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亲人,家人,朋友,她的工作,事业,抱负,她的人生,世界,世界观,这一切,全部都在一夕之间崩塌了。
她除了自己所谓的躯体与生命(这生命是真实的吗?),还有自己的学识与思想(这还是旧的世界观里培养的学识与思想),此两者之外,一无所有。
其他的穿越者,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是怎么能一下子就接受了“现实”,十分开明地将这个“书中世界”和世界里的人物当做真实存在的思想与生命,然后没有任何枷锁地,将自己真实的喜怒哀乐从此全情投入到天翻地覆的新的人生中去?
罗莎琳将背包摘下来,慢慢地跪坐在瑞威尔河的河岸边,低头看看清澈的河水。
河水的倒影中,“牧羊女”的五官和轮廓既陌生又熟悉:黑头发,黑眼睛,眉眼仿佛还是自己的眉眼,可是眼窝陷下去,鼻梁骨立起来,人种却实实在在地变作了一个空灵大陆设定里的“阿拉特人族”。
这就仿佛是有人比照着她本来的五官模样,在这异世大陆上凭空捏造出了一具属于本土人族的身体。罗莎琳苦笑了一声。
“这不是梦,”她低声说,对着自己的倒影,喃喃地自我催眠一样地重复,“这里是真实的空灵大陆,而我,罗莎琳·梅菲尔德,”
她慢慢地将手指浸入河水,手指一点一点地握紧,搅乱了水中的倒影,“我将会成为伊里斯翼人族的王后,亚瑟兰德·路易·斯图亚特二世的妻子。”
她那自我催眠的声音轻得近乎于耳语呢喃了,可是就在她自言自语的声音刚刚落下的一刻,身后便有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是吗。”
罗莎琳霍然转过身去,“唰”地一声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
身后的人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我即将拥有一位妻子?”

很久很久以后,罗思龄都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亚瑟兰德的这一天。
异世大陆的原始森林如同仙境一样梦幻而美丽,空气中传来冷冽的松脂香气。清澈的瑞威尔河淙淙流过,弗恩宁顿大森林散发出静谧与和平的生机。
就在这样美丽的森林里,薄薄的白雾间,亚瑟兰德穿着金丝织成的雪地连帽长斗篷披风,牵着白色的飞马佩加索斯,似笑非笑地看着河边的牧羊女。
罗莎琳承认,自己有一瞬间被这样的美丽惊得呆住了。
当然罗莎琳早就在那本充斥着粗糙翻译腔的《露辛达女王》里读到过大段大段的对亚瑟兰德·路易·斯图亚特二世的外貌描写:
书中的吟游诗人曾经赞美过亚瑟兰德的美貌。他们说:如果伊里斯翼人的美貌是格兰平雪山上晶莹白净的冰雪,那么,他们的王,亚瑟兰德,则是冰雪里生发出的白昙花;他的眼睛由黑曜石铸成,柔顺的铂金色长发则是浸染了月光;伊里斯女神赐下的银翼王冠使得他青春永驻,有生之年,亚瑟兰德的面容将永远精致优雅,如同象牙雕刻出的珍宝,永不凋敝。
书中所用的比喻——什么高山上的冰雪,黑曜石,象牙与月光——大多都是优雅美丽又清冷的象征,罗思龄在阅读时并没有对此产生多大的共鸣,反而觉得这些对伊里斯族人的外貌描写十分矫揉造作,读起来实在幼稚好笑(不过主人公的家族嘛,样貌设定得漂亮一些也正常)。
然而,当这位亚瑟兰德活生生地站在罗莎琳的面前,她不得不承认,那些描写十分必要——因为这位伊里斯王的美貌简直令人感到惊心动魄。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该怎样形容那双眼睛呢?它们简直如同一件致命的武器,一瞬间可以攫取任何人的心神。那些词藻华丽的语句简直描写不出此人十二万分之一的美丽。
是的,她贫瘠的词库里只剩下了这一个词:美丽。
这位君王身上那些华美至极的身外之物——什么银翼王冠,兜帽边滚着雪白绒毛的丝缎长斗篷披风,还有那漂亮的及膝长靴,华美至极的权杖——都完全无法媲美他本人一丝一毫的美丽。
他淡金色的长发那么漂亮,比月光还要漂亮(怎样保养才能让头发看上去会发光?);他银灰色的眼睛那么幽深,比寒潭还要幽深(但是为什么他的眼睛是灰色而不是黑色的?);至于他那光洁得如同玉石雕刻出的脸庞,罗莎琳真的惊得呆住了,怎么这世界上竟然还能有人长成这个样子吗(该死的,她都到了另一个世界了,怎么还会发出这么傻瓜的感慨)?
亚瑟兰德大约是见惯了这样的反应,只是轻轻地牵了牵嘴角,然后伸出手来,动作十分从容泰然地将兜帽摘下(噢,那一圈雪白的羽绒衬在他莹莹如玉的脸颊还有长长的金发边上可真是该死地美极了)。
“皮拉的女儿,”他说,美人的声音也如同陈年美酒一般低厚动听。罗莎琳只是听着,都觉得自己要沉醉了。
伊里斯翼族的王轻柔地说:“你从什么人的嘴里得知了亚瑟兰德·路易·斯图亚特这个名字?”
在亚瑟兰德问出“你从什么人的嘴里得知了亚瑟兰德·路易·斯图亚特这个名字”这个问题时,牧羊女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看起来是被他出众的容貌震惊了。
这样的反应亚瑟兰德王没有见过一万次也有见过八千次,他心里觉得无趣且厌烦,面上便轻轻皱起了眉头。
“回答我,”伊里斯王的声音依然轻柔,他陡然一笑,“否则,我不介意杀死你。”
Kill,杀。
这一个单词的话音落下,牧羊女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变了一变——
对伊里斯王而言,事情是从这一刻开始变得有趣:
这一句明晃晃的威胁显然成功地将牧羊女拉出了由他那美丽容貌编织出的陷阱与幻境。
可是,对方并没有流露出亚瑟兰德预料之中惊慌失措一类的表情,反而肉眼可见地冷静了下来。
是的,冷静。
她的眼光恢复了正常;她揉了一下脸,甚至冲着他笑了一笑。
牧羊女说:“杀了我,你就不会知道是谁告诉了我你那优美尊贵的名字了,是不是,我的美人?”
大约是亚瑟兰德的脸色迅速地沉了下去,牧羊女哈哈大笑起来,亚瑟兰德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皮拉的女儿竟然是在与自己调情。这使他更加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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