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宝菱神情黯淡地后退半步,将宝星的手臂一挽,说道:“我们走吧。”
宝星笑说:“楼总,梁小姐,那我今天就先下班了。”
梁稚围观楼问津与宝菱对?话,颇觉自己是个局外?人,又很为自己感到可?笑。
她过去与楼问津朝夕相处,遇到什么都头一个跟他分享,这么多年,却换不来他的一个笑脸。
她那么喜欢他,可?他拿她当老板的女?儿,当上升途中必须完成的任务,现在拿她装点门?面,当堵住悠悠之口的大旗……唯独,看不到她本人。
她在他这里,或许远不如这同村来的妹妹。
不过她丝毫不是自怜的性格,转头便?想,有什么了不起,一切都是楼问津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待宝星兄妹一走出门?,梁稚立即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一封请柬,拍在茶几上。
楼问津听见动静,望过去,目光在请柬上停了停,走近,俯身拿起,翻开看了一眼,再看向梁稚。
梁稚说:“同学结婚,我要去趟香港。”
楼问津正要开口,梁稚又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过来通知你。”
楼问津将请柬放回茶几,“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 梁稚语气不悦。
“度蜜月。”
“……度蜜月?”
“新?婚夫妻,度蜜月不是天经地义。”
楼问津看着她,那目光似仿佛要从她的神情之间,看出些许端倪。
梁稚翻了他一眼:“随你。你爱去就去。”
她将请柬一把塞进?背包里,拉上拉链便?站起身。
楼问津下意识道:“这就回去了?”
梁稚动作稍停,“还有什么指教?”
楼问津向着餐厅看了一眼,“宝星应该在电话里说过了,请你过来吃晚饭。”
“你叫人加一道巴东酱鱼头,把兄妹两人叫回来陪你,我可?没这个闲工夫。”她说着便?往外?走。
楼问津倒是怔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抓住她手臂。
梁稚气恼转头,“你干什么?我不吃,你还要硬把我扣下来吗?”
她目光骤然一顿,因为看见了楼问津挽起衣袖,露出的手臂上,那痂壳刚褪的伤疤。
他皮肤白皙,以至于那粉色疤痕十分显眼丑陋。
楼问津顺着她目光望去。
梁稚手臂一挣,将他的手挣脱,语气十分冷硬:“是你自己活该。”
“确实是我活该。”楼问津神情淡了两份,语气也是疏冷,“活该这么轻易就放走你父亲。”
“你!楼问津,你若是敢动我爸一根手指,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楼问津低头瞧着她,不再说话。一瞬间觉得,这是何必,有时候忍不住口不择言要叫她难受,可?她真的不痛快了,他也未必觉得痛快。
“厨师做了佛钵干炒麻油鸡,你尝一尝再回去。” 他再开口,语气已和?缓许多。
这是梁稚最喜欢的一道菜。
“我才不吃,谁知道你会不会往菜里下毒。”
“每道菜我先尝一口,你总放心?了。”说罢再去牵她手腕,有些不由分说的意思。
梁稚挣了一下,没有挣脱,正欲低头,楼问津倏地把手松开了,“……还打算再咬?”
“我都说了不吃,是不是没有人教你听人话?”
“我父母双亡,自然是没有人教的。”
梁稚一下噤了声。她原本不是这个意思,可?谁知道楼问津非要自己拿刀猛扎自己心?口,还是在生?日当天。
楼问津瞥了她一眼,也不再勉强了,转头平静地吩咐扎奇娅:“叫司机过来,送太?太?回梁宅。”
说罢,自己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扎奇娅一边应下,一边向着餐厅看一眼,趁着楼问津还未上楼,赶紧问道,那一桌子菜,以及生?日蛋糕怎么办。
“你们分着吃了。”
梁稚不由想起楼问津来了梁家之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那是他来的第?二年,从司机变成了梁廷昭的助理,时常跟着梁廷昭出去应酬。
那天晚上,他将喝醉酒的梁廷昭送了回来,打声招呼便?离开了,她无意间走出大门?,却发现他并没有走远,而是正蜷缩身体,蹲坐在门?口的台阶下,面无血色,满头冷汗。梁廷昭对?倚重的人,一贯是往死里用,他在晚宴上替梁廷昭敬了太?多的酒,胃疼得厉害。
她有一回撞见古叔买药回来,问了一句,古叔说药是买给楼问津的。楼问津十五岁那年谊父死了以后,就没再念书了,一直在外?闯荡,吃过不少苦,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故因此患上了严重的胃病。
她立即回屋去,拿了药片和?温开水过来,他接过时说声谢谢,嘴唇发白,声音都在哆嗦。
药服下去,胃痛渐渐缓解,她一直坐在台阶上陪着,时不时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神情终于舒展,她问,想不想吃点东西,她去厨房给他拿。
他默了一瞬,说蛋糕吧。
冰箱里尚有未吃完的榴莲千层,她去切了一块过来,怕凉的吃下去不好,还贴心?配了一杯热牛奶。
他一言不发地吃完了那块千层蛋糕,再度对?她说了声谢谢。
而第?二天,她才知道,那是他的生?日。
梁稚冲着正在上楼的人翻了一个白眼:“把人晾在一边自己跑了,楼总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楼问津身影一顿,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稍稍收拢,转头,便?看见梁稚朝着餐厅走去了。
他有两分错愕,不过转念就想明白了:他强留的时候,她绝对?不会留下来;而现在他大方送客,她还非留不可?了。
梁小姐就是这样的性格。
此刻,梁小姐已在餐厅坐下,把她的背包往旁边的餐椅上一扔,那表情恨不得要吃人。
第12章
一桌菜花样繁多, 色味俱全,桌上黑色陶瓶里插了几支花,柠檬黄色, 恍似小喇叭形状, 明艳可?爱。
梁稚看着这花, 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一摸。
楼问津忙说:“别碰。”
他一边走过来, 一边解释:“黄蝉花属于夹竹桃科,有毒。”
梁稚立马缩回手,“有毒的花你也拿来插瓶?”她说话还带着?气。
楼问津看她一眼。
漂亮的花, 还要求无?毒, 岂非是一种得?寸进尺的苛求。
这顿家宴, 千难万难,总算开始。扎奇娅似有要过来帮忙布菜的打算,楼问津做个手势阻止了。
梁稚提筷,环视一圈, 夹了一箸餐桌中央的佛钵油麻鸡。她表情有点勉为其难的意思, 好似给了他极大的面子,才?愿意屈尊尝一尝。
楼问津不说什么, 拿一只空碗, 盛了一碗鲜鱼汤, 递到她面前?去。
从前?不知道多少?次伺候梁小姐吃饭, 做这些事轻车熟路仿佛已成本能。
梁稚垂眼,放筷, 端起了这碗汤, 先没喝,抬眼看向对面, “……我爸已经安置妥当了吗?”
楼问津明白她的意思,她给了他面子留下吃饭,他最好领情,公平交易,也透露一些她想知道的。
“自然。”
“钱呢?也送到他手里了?”
楼问津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你会不会骗我?”
“我要是想骗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毕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不敢轻易采信,这很正常。”梁稚拿调羹往嘴里送一勺鱼汤,眼珠转了转,盯住楼问津,“通常绑匪绑票,都得?让家属看到相片或者听见声音……”
“阿九,不要打多余的主意。我放你父亲一条生路,已经看了你的面子。
梁稚立马冷脸。
楼问津也不在意,提筷自顾自吃菜。
两人现在能坐下一桌吃饭已是稀奇,自然难有交流。不像以往,梁稚为了逗楼问津多说话,像个关不上的话匣子。
都不甚有胃口,故一桌菜各自只动了几筷,这一顿晚饭便?结束了。
扎奇娅将餐盘收走,端上蛋糕。
楼问津几下拆开包装,略过一切流程,直接取餐刀切蛋糕。当下的情形,想来自不必唱歌许愿,梁小姐可?忍受不了这些。
比两根手指并拢大不了多少?的一牙蛋糕,装在骨瓷盘里,递到了梁稚手边。
她从前?总是抱怨,西点店里的甜品都分?量太足,多吃两口就腻。举凡家里自己做烘焙,每一样都只做一点,既能尝鲜,又不怕浪费。
这样小小的一牙,正好在梁稚腻味的临界值以下。
梁稚接过,拿银质甜点叉切下一半送入嘴里。
楼问津自己也切下一块,尝一口便?觉甜得?发苦,但他面无?表情地将其吃完了。
小时候同谊父葛振波一起生活,他那样的粗人,自不会为他准备什么生日蛋糕,渔村偏远,也没有这样的条件,不过一碗长寿面,加肉加蛋,菜码堆得?满满当当。
头一次在生日当天吃蛋糕,是二十岁那年,梁宅门口,梁稚端来的一片榴莲千层。
甜得?发腻,吃一口便?觉得?牙齿仿佛都要烂掉。但那时他吃得?一点不剩。
往后,腻到极点的蛋糕,好似就成了生日当天必不可?少?的一环。
蛋糕还剩许多,楼问津叫扎奇娅跟其他人拿去分?了。
梁稚拿起背包,预备告辞,见楼问津似有跟她出去的意思,睨他一眼。
楼问津抬腕看表,平声说:“出去办点事,顺道送你。”
上了车自然也是无?话,他们两人之?间,不唇枪舌战已是难得?。
梁稚转头看着?窗外,天色还未黑透,呈现一种黯淡的玫瑰紫色。
楼问津往观后镜里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梁宅眨眼便?到。
梁稚拿上包拉开车门,下车时恍惚听见楼问津说了句“早些休息”,不想回头确认,反手摔上了车门。
待人影消失在洋楼门口,楼问津收回目光,垂眸去点了一支烟,半支抽完,才?将车子发动,仍旧开回科林顿道。
数日后。
清早,车停于梁宅门口,宝星帮着?往车上装载行李箱。
此?去香港,计划逗留五日,有兰姨和宝星同行,一行四人。
宝星一面搬箱子,一面打趣:“兰姨,你是怕太太跟前?无?人使唤还是怎么,楼总和太太是去度蜜月的。”
兰姨一直看不惯宝星,觉得?他这个人油腔滑调,不像是能对雇主忠诚的面相。
兰姨翻他白眼:“你能跟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我怎么一样?我只管楼总的公事,一落地保管消失得?干干净净,绝不打扰楼总和太太。”
宝星摔上后备厢,拍拍身上灰尘,绕到前?头去拉车门。
楼问津说:“宝星,让兰姨坐前?面,她晕车。”
兰姨有点很为别人添了麻烦的难堪,嗫嚅道:“不要紧,我提前?吃过药的。”
梁稚说:“就坐前?面吧,前?面宽敞。”
兰姨不常出门,因为几乎晕一切交通工具,除了脚踏车和摩托车。这回不辞艰苦一定要跟梁稚去香港,是因为当年她男人去狮城谋生,跟个香港女?人跑了,后来跟那女?人回了香港,在屯门经营了一间茶馆,说是生意还不错。
兰姨同她男人当年在天后宫登记结的婚,他人跑了,离婚手续却?没办,于她而言,这始终是桩悬而未决的心?症。她这回是带着?离婚申请书去的,要让那人签了字,把离婚手续办了,两人才?算是彻底的一刀两断。
那人涎皮赖脸的,兰姨不好叫梁稚代办,只能自己跑一趟。当然还有个隐秘心?思,她倒是要看看,那个香港女?人究竟生得?什么样貌。
从庇城乘机去往吉隆坡转机,落地香港启德机场,机场外有一部?轿车来接,过红磡海底隧道,穿越维多利亚港,一路朝着?太平山驶去。
外头天色薄蓝,过了半山腰,透过车窗,已能俯瞰维港夜景。
再拐几道弯,一栋白色别墅遥遥在望。
车开往别墅后方停车坪,兰姨拉开门,落地两脚发软,差点一头栽倒。
宝星卸行李,梁稚搀了兰姨一把,往屋里走去。
兰姨分?外惭愧:“倒成了阿九你来伺候我了。”
别墅宽敞又亮堂,没什么居住痕迹,但很是干净,应当是提前?几天叫人来做了扫除。别墅里自有一个佣工,已准备好了晚餐。
兰姨没胃口,直接回屋睡觉去了;至于宝星,一吃完饭就如此?前?所说,消失个一干二净。
梁稚回到卧室,见她与楼问津的两口箱子都搬了进来。
她只当没有看见楼问津的那一口,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找出换洗衣物?洗澡去。
洗完澡出来,却?不见楼问津人影,梁稚问别墅的佣工,佣工称那位楼先生出门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就无?从得?知了。
第二天一早,梁稚和兰姨吃晚餐时,听到外头有停车的声响,片刻,楼问津同宝星一道走了进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楼问津身上穿的,仍旧是昨日的那一身。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吐司片上涂抹黑莓果酱,并不说什么。
楼问津往卧室走去,宝星则走到餐桌旁,笑问:“梁小姐,今天打算去哪里逛一逛?”
梁稚说:“怎么,你要跟着??”
“当然是楼总跟着?。”宝星笑说。
“那你让楼问津亲自来问我。”
宝星便?自觉闭嘴了。
梁稚咬一口吐司,问坐在对面的兰姨:“兰姨,你打算几时去屯门找人?”
兰姨神色犹豫:“……要不明天吧。正好明天阿九你去参加婚礼,我也没什么事做。”
梁稚点头说好。她知道兰姨是近乡情怯,需得?缓一缓,再与自己做一做心?理建设。
片刻,楼问津自卧室出来,换了一身衣服,他边扣衬衫袖口的纽扣,边走了过来。
梁稚一口咬下剩余的吐司,忽地站起身,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径直往卧室走去。
宝星待梁稚身影已看不见了,低声笑问楼问津:“楼总,你是不是又惹梁小姐不高兴了?”
楼问津提出椅子坐下,“我刚回来,一句话也没说。我看,是你惹到她了。”
宝星连呼冤枉。
梁稚花去近四十分?钟,在衣帽间里仔仔细细地化了一个妆,提着?高跟鞋再回到客厅时,不见兰姨和宝星,只有楼问津坐在阳台藤椅上,浴在透亮的晨光里,翻着?一叠报纸。
室内安静极了,只能听见那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梁稚不大自在地碰一碰耳钉,喊了喊厨房里忙碌的佣工,问她,兰姨去哪儿了。
佣工回答说和宝星一道下山去超市采买了。
“这里能叫车吗?”梁稚又问。
“车库还停着?一部?车的,太太。”
楼问津抬眼看向梁稚。他分?明就在这儿坐着?,她却?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叫司机把车开到大门口。”楼问津出声。
那佣工应下了,放下手里活计走出门去。
梁稚仍旧没看楼问津一眼,自行走到玄关处,换上鞋,伸手拉开了大门。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没回头看,走出门。手一松,门将要阖上时,楼问津伸臂将其撑住了。
一瞬间,似有他身上微薄的热意靠过来。
梁稚只是动作稍顿,便?继续往外走去,楼问津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穿过树影斑驳的前?庭,到了大门口,一部?黑色轿车已停在那里。
梁稚正欲伸手,楼问津自她身后伸出手臂,拉开了后座车门。
两人落座,司机问:“太太打算去哪里?”
“广东道。”
话音落下以后,再无?人开口。
楼问津和梁稚两人各踞一侧车窗,毫无?交流。
广东道离得?不远,半小时即到。
车沿街停下,梁稚伸手拉开车门,刚一钻出去,便?看见车的那一侧,楼问津也下车了。
“我要去逛街。你要跟着?我?”她有几分?意外。
楼问津说:“既然是度蜜月,自然你去哪里,我跟着?去哪里。”
若是爱侣,这句话必然可?视作作甜蜜调情,可?从楼问津嘴里说出来,她只觉得?他言辞腔调既嘲讽又傲慢——楼问津从前?最不喜陪她逛街,但他既然是给梁廷昭做事,对她这个老板的千金,自然敢怒不敢言,故每每言辞敷衍。她试穿新衣,请他参谋,他瞟一眼便?说,两件都好看。问他好看在哪里,他才?又转过头来看她一眼,说这个样式不错,那个颜色不错。话等于白说。
梁稚自然不信他鬼扯,轻嗤一声,转身往商厦走去。
今日来逛街,是为明日婚礼的新娘挑一件礼物?。梁稚想送一条丝巾,叫销售拿一些时兴的样式过来瞧一瞧。
销售将两人引进VIP休息室,端来咖啡与点心?。等了片刻,销售用垫着?黑色绒布的托盘,呈上来三条丝巾,请她挑选。
梁稚拿起丝巾,比在自己胸前?试戴。销售将镜子对准她,一面介绍产品材质与制作工艺。
三条看过,梁稚都不喜欢,嫌花色老气,销售叫她稍坐,再选几条过来。
梁稚端起咖啡杯,下意识地朝对面看了一眼。
黑色牛皮沙发,楼问津半倚着?扶手而坐,人瞧着?有些散懒,神情也有几分?百无?聊赖。
“既然这么无?聊,何必还在这里坐着?。”梁稚不大高兴地开口。
楼问津缓缓抬眼看向她,“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梁稚懒得?再理他。
一会儿,销售再送来几条丝巾。梁稚瞧中一条蒙德里安风格的,略试了试,便?让销售包起来。
待走出店门,梁稚原本打算就此?回别墅,但见楼问津跟在自己身后,仿佛今日真要奉陪到底,她便?临时改变主意,又杀向某女?装品牌店。
当季新品,一件一件试上身,连逛三家店,梁稚累得?兴趣尽失。再看楼问津,虽然始终意兴淡薄,但也从无?一刻失去耐心?,刷卡签单更是爽快十足,确实?是舍命陪君子的派头。
梁稚没了脾气。
出店,梁稚径直往停车方向走去。
楼问津:“不逛了?”
梁小姐并不回答,绷着?脸,走得?脚下生风。
上了车,梁稚吩咐司机开回家。尚且是晌午十分?,她回过神方觉饥肠辘辘。都说香港美食多,可?要她单独同楼问津吃饭,那场景想一想便?十分?叫人不爽。
半山别墅里,兰姨已经回去了,正在整理采买来的食材。见梁稚同楼问津一道回来了,兰姨忙问:“怎么回来这么早?阿九,你跟姑爷在外头吃过了吗?”
“没有。”梁稚一边往卧室走,一边答道。
“那我现在给你们做点吃的——想吃点什么?”
“简单下碗面线吧。”
兰姨又看向楼问津。
楼问津:“跟阿九一样。”
梁稚正拐过走廊,闻声脚步稍顿了一瞬 。
梁稚换过衣服,再回到客厅,面已经端上桌。
兰姨吃过了,八人的大餐桌,只有梁稚与楼问津各坐一侧。
梁稚不出声,低头吃面线。面里加了煮烂的小黄鱼,投她的胃口,她吃得?鼻尖冒汗,伸手绾一绾头发。
吃完,她也不理楼问津,径自回卧室去午休。
午后醒来,瞧见地板上一道白亮的光的投影,梁稚突然来了兴致,打算去后院泳池里游上两圈。
她换上泳衣,披一张浴巾,赤脚走往后院。一推开门,却?见泳池边阳伞下的躺椅上,楼问津只着?黑色泳裤,戴着?墨镜躺在那上面,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她脚步顿了一顿,还是踏着?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石板地,走到了他身旁空置的那张躺椅旁。
她以余光瞥了楼问津一眼,热带地区终年炎热,寻常人都是麦色皮肤,楼问津却?好似怎么也晒不黑一样。他有一副堪比画报男模的好身材,模样也可?去做电影明星。
梁稚丢下浴巾,简单做了几个热身动作,将泳镜一戴,扑入水中。
听见水声,楼问津睁眼,偏了偏脑袋,透过墨镜往泳池里看去。
从前?圣乔治女?中办运动会,梁稚一人包揽多项,奖牌拿到手软。他去学校接她,她抱着?班里同学送她的孔雀草,懒散倒在后座上,说,喂,楼问津,你看见我最后那一个背跃了吗?
自然是看见了,比从木寇山岛吹来的风更要轻盈自由。
梁稚游完好几个来回,从水里出来,往池沿上一趴,取下泳镜一瞧,躺椅上的人不见了。
她转头环视一圈,都不见人影。
正准备从泳池里起来,那后院的玻璃门扇被?推开,楼问津走了出来。
衣服穿上了,休闲样式的白色短袖衬衫,与浅灰色宽松百慕大短裤,手里则拿着?一只雪糕。
在泳池里吃雪糕,是梁稚的保留项目。
她瞧见楼问津朝她走了过来,也便?不客气地伸出手。
楼问津脚步一顿,有些惊讶的表情:“你要?”
“……”
梁稚一个转身,到了泳池里。
游了一圈,再探出头,却?发现楼问津蹲在她方才?趴过的地方,手里拿着?那没拆开的雪糕,分?明就是在等她。
她不想理他,换了一侧上岸,走回到躺椅处。
楼问津站起身,拿着?雪糕也走了过来,侧身在躺椅上坐下,从上方将雪糕包装撕开,剥开了一半,就着?包装纸捏住木棍,递到她面前?。
梁稚警惕看着?他,“你干什么?无?事献殷勤。”
楼问津只说:“不吃要化了。”
梁稚盯他看了片刻,还是把雪糕接了过来,转过身去,面朝着?泳池。
隔着?包装纸,也不会脏手,是香草牛奶味,她最喜欢的口味,稍有些化了,口感偏软。
梁稚游泳不爱戴泳帽,只随意将头发一绾,此?刻碎发打湿,有几缕黏在了白皙的后颈上。碧蓝泳池波光粼粼,反射日光,映照到人脸上,好似一道晴日的雪光。她脸颊因方才?的游水而微微出汗,显出一种健康的红润,而嘴唇被?雪糕冰得?,也比平日里红了几分?,又仿佛很薄,轻轻一揉就能揉出血珠来似的。
天光明烈,叫楼问津微微眯了眯眼,而后生硬地收回了目光,微微弯腰,两臂撑在膝盖上,借以掩饰。
梁稚吃完了雪糕,将包装纸拿在手里,朝两旁看去,寻觅垃圾篓。
一只手伸了过来。
梁稚瞥了一眼,毫无?心?理负担地将包装纸扔进他手里。
楼问津拿着?那包装纸站起身,朝着?后院门走去了。
梁稚眯着?眼睛,在躺椅上躺了一会儿,觉得?口渴,爬起来,准备回屋去拿冰水。
走到后院门口,刚要伸手去拉门,门被?推开,里头有人走了出来。
梁稚赶紧定住脚步。
楼问津近在咫尺,他好像是去洗了一把脸,面颊皮肤上犹有未干的水渍,额前?头发也有几缕垂落。
梁稚绷住脸,自然地摆出惯常那副冷淡厌烦的表情,往旁迈了一步,打算错身从他身旁走过去。
而楼问津却?在同一时间迈步,跟她同一方向。
两人又一下撞上了。
半山有风,浓荫藏绿。
他衣上有一股草叶似的清香,随簌簌风声送入鼻腔。
梁稚不由屏住呼吸。
无?人出声,也无?人动作。
半刻,梁稚低垂的目光,瞧见楼问津向着?她迈了半步。
她心?头突地一跳。
而就在这时,屋内客厅里忽地传来宝星的高喊:“楼总!”
梁稚瞬间回过神,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楼问津顿了顿,转身推开玻璃门,往里一望,宝星正目光逡巡,四处找人。
他转过头,视线在梁稚神情冷漠的脸上定了定,便?进屋去了。
宝星一见到他,忙说:“楼总,有个情况……”
他刚要说出口,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声确认:“太太在吗?”
楼问津脸色不大好看,但宝星并不是个不稳重的人,这么着?急,或许确有要事,便?捺下火气,问道:“到底什么事?”
宝星为保险起见,将声音放得?很低:“我刚刚知道,沈惟慈也来香港了。”
翌日, 整个香港岛笼罩于铅云之下。
梁稚换好?衣服,待出门时,正好?碰见再次夜不归宿的楼问津。
“我自己一个人去。”梁稚先一步开口。
楼问津瞥她一眼, 又看向?宝星, 正欲开口, 梁稚又说:“兰姨出门少,香港人生地不熟, 宝星你脑子灵活,你陪兰姨去一趟屯门。”
宝星看向?楼问津,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 也就?点头应下了。
梁稚检查行头, 均已齐备。
宝星拉开门, 梁稚正要迈出去时,忽听餐厅里?传来?楼问津平淡的?声音:“早些回来?。”
听似寻常的?一句叮嘱,亲昵不足,只余意味深长。
婚礼在半岛酒店举行, 典雅华丽的?利士厅, 饰以玫瑰与桔梗,宾朋如云 , 鬓影衣香。
梁稚签到随礼, 进入厅内, 在靠近舞台一桌, 找见了林淑真。
林淑真正在同一位大学同窗闲谈,梁稚走?过去, 轻轻揽一揽她的?肩膀。
林淑真转头, 惊喜道:“克洛伊!”
梁稚笑说:“我没来?晚吧。”
“不晚。刚刚好?。她们?都以为你不会来?。”
林淑真另一旁还有空位,梁稚挨着她坐下。她这位漂亮骄纵的?千金小姐, 由来?是话题的?中心,只是此番大家却有些心照不宣的?沉默与尴尬。想来?女婿差一点将岳丈送入监牢的?八卦,在哪里?都称得上?耸动,自?然也就?无胫而走?。
有一位同学先行开口:“克洛伊,我听说你先生拿到了法国加涅酒庄的?授权是吗?”
沈惟彰说楼问津有意去爪哇海拍地,莫非就?是用作建设酒庄?
梁稚淡笑说:“不清楚。我不管生意上?的?事。”一句话截断大家八卦的?意图。
另一位同学开口,问梁稚可有试过酒店嘉麟楼的?粤菜,味道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