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从辇中步出,坐于前方正中央的主座。
百官肃立,双手交叠在身前行礼。
礼毕后,礼乐重新响起,景泰帝并不喜啰嗦,简单几句开场后,便有宫女手托木盘,盛着热腾腾的菜肴,齐列着鱼贯而入。
殿中央的空旷处,也演起了今年时新的舞曲、戏剧。
四周觥筹交错,偶有人被皇上点到,笑谈几句,多是勉励赞赏,气氛很是融洽。
咸鱼看了一圈,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次你应该是没有‘才艺’了,应该也不会有施展的舞台。”
“我都说了,我没有才艺了,爹你还不信!”狄昭昭为自己抱不平。
他琴棋书画都一般般,哪有那么多才艺?
“你小子已经没有信用了。”狄先裕感觉今天安全了,顿时嚣张起来,“我这叫不得不防懂不懂?”
“你颠倒黑白!冤枉我!”狄昭昭黑亮的眼睛看他,倔得很,气鼓鼓的样子。
狄先裕气笑了:“我颠倒黑白?”
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
父子俩在这儿小声争辩,玩“是你是你就是你”的幼稚游戏。
浑然不觉歌舞声小了不少,君臣之间已经开始了诗文唱和。
起先是有几个才从地方调入京城中官员,以诗贺朝,唱和江山,
诗文间,隐约可见各地风光,百姓康乐,在端午佳节之时,听此和美之景,实在让皇帝心怀大慰。
许是今日酒水香浓,又或许气氛欢愉,又接连几名官员献上诗词。
有人细数这两年闯过的难关,渡过的艰难,桩桩件件皆被君臣联手以避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更显今日端午夜宴难得。
也有人回忆起前些年的端午赐宴,说大雍如今一年比一年好,皇上识人善用,如今朝堂亦是圣君良辰犹如群星拱月,熠熠生辉。
宴席间很是热闹,气氛正好。
若是将今日夜宴之情景整理成书册,如《端午赐宴诗》,应当满是端午佳节之喜,还有君臣相宜的和谐。
只是气氛再浓些时,各种吹捧和夸赞如潮水而来,景泰帝就不由有些皱眉了。
偶尔被拍拍马屁,是人都会心情舒畅,但过犹不及,景泰帝始终是个清醒的、有心结的皇帝。
喝点小甜水是怡情,过量那就是腐蚀心智的剧毒了。
他清楚的知道这个国家的问题,更有北燕五城尚未收复,每日头疼的朝事也不少,若真有眼下气氛酣浓时说的这般好,他何必如此劳神?
只是今日毕竟端午,他不愿发怒,或者冷脸,即使露出些不悦,怕是有些官员今日归家后,都无法与妻儿共享天伦,直到入睡都要战战兢兢,整夜辗转反侧。
他思绪微凝。
恰好听下方有人扬赞,大雍周边几个小国例行来朝拜送贺程的事,傲然我朝泱泱大国,疆土辽阔,水土丰饶。
景泰帝便笑道:“既诸位爱卿如此有信心,恰逢卢爱卿提及各国使臣来朝之事,不如趁着此刻,群策群力,想出一策展现我大雍国威,震慑来使又不失威仪。”
喝了点小酒,正洪声阔谈的卢爱卿身体一僵。
此事礼部向皇帝汇报过,也拿到早朝上讨论过一两次,只是最后都没有定论,暂且搁置。
虽然目前还不紧急,但总有这么一天的,礼部许多官员已经愁得要掉头发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军械一案的处决确实狠狠震慑了一番,让某些人在起贪心欲念时,就不由瑟瑟发抖,心口发寒。
但同样的,也瞒不住周遭俯首称臣的小国,敌方军械出事,这是非常提升己方士气的事。
其中若有不安分的,狼子野心的,怕不是都会起了心思,胆大的说不定已经在偷偷和鞍厥国接触,形成联盟了。
但偏偏人家又还没有明面上的动作,总不能起兵去打附属国,师出无名,不仅会让安分的附属国也不安,还会遭到联手攻打。
就好像面对一个可能偷行窃的小偷,但他表现得很无害,有可能偷,也有可能不偷,只是可能有偷盗的念头,如何定罪?如何威慑让他不偷。
咸鱼:?
他完全没听过这些小国的名字,但描述起来好像在前世国家地图的范围内,他不解地侧头问不远处的暴凭江:“都附属了,不就是投降了吗,怎么没想办法编入我朝州府?”
这留着都是隐患啊,你强他上供,也就和交税差不多,你弱一点他就扑上来咬一口。
暴凭江:“……”
他嘴角抽抽。
为什么总感觉统一中原大地,这种在史书记载中都罕见的事,在颖悟侯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怎么理所当然?
但是想到区区附属小国也敢有不臣之心,面色也有点不太好看:“要是没有鞍厥国,对付这些小国倒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是我朝的兵马都在北边,被鞍厥国牵制住了,面对鞍厥国的狼子野心,实在是抽不出更多兵力。”
“原来如此。”狄先裕讪笑,摸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问了一个傻问题。
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下意识的把前世那张更大的版图,当成是自己国家的地盘。
不可取啊,不可取!
打仗可是出了名的钱粮粉粹机。
人力物力财力全都投到鞍厥国那边了,自然没法支撑更多强大的军队,但若强行把守着北边的队伍抽出空去打别处,怕是会被钻了空子。
“北燕五城中有两城就是这么丢的,教训惨痛。”暴指挥苦笑道。
狄昭昭回忆史书中的记载:“我记得那次,那个小国也被我们抽调过去的军队灭了吧?”
“自然是如此,敢在我们边关动荡、战局正烈的时候背刺,兵将都调出来了,不灭它难消心头之恨!”
旁有武将忿忿道:“我量这些个小国没这个胆量!要是真敢起兵,只要我们抽调北边长年与鞍厥抗衡的精兵强将,一举就能让其灭国。”
“然后我们又丢几城?让鞍厥坐收渔翁之利?”暴凭江讽道,没脑子才会这样说。
狄昭昭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情况复杂,一直听所有人都嚷嚷收复失地,夺回北燕五城,还想着这是一场双方的兵力硬碰硬的对决。
没想到旁边还藏着几只鼹鼠。
前头吵吵嚷嚷,各有各的说法,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些接待方面的事,比如是友好迎接,还是冷淡处理任由其自己入城,安置在何处,若对方提出比试较量如何应对。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人觉得笼络好,有人觉得威慑好,一时间唾沫横飞,争辩不断。
这把高端局,普通人压根参合不进去。
自认为是普通人的狄先裕和狄昭昭,看着诸位大人唇枪舌剑,默默咽了咽口水,退出战场。
“爹爹,今儿不是过节吗?怎么忽然开始讨论政务了。”狄昭昭有点迷茫。
傻白咸用余光看着上首端坐的威严身影,幽幽的小声道:“可能有人是工作狂吧。”
咸鱼从激烈的前方,微微后退,躲到儿子这张长几,和儿子挤一挤。
其实也就是那么半步的差距,但是看着自己后撤一点,前面还有一排人,安全感顿时足足的!
就跟在学堂夫子要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候,学渣下意识低头躲开视线一样。
其实并没有什么用,那么大个人就坐在那里,夫子还会看不见吗?但是低头不看,就好像自己不会被点一样。
咸鱼心安了,狗狗祟祟的藏在后面吃糕点,吃切成小块的水果。
他随口问:“你说这到底要怎么搞?这些小国真要打,多半是被灭国的,尤其是在我们国家的盛怒之下。看起来我们好像很厉害,但是一旦调兵,北边又可能被鞍厥国趁虚而入,失守的概率很大。”
狄昭昭眼睛看着外面大佬吵架,嘴里小动作吃着:“可能是想商量出一种办法,不失和气地让来朝拜的小国们心生胆寒吧?”
“想得美,又要不失和气,还想让人家怕你,哪有这么好的事?”狄先裕下意识吐槽。
只是说完,他忽然就想到前世。
哦,好像不是白日梦!真有这种美事。
阅兵不就是干这种事吗?亮拳头,秀肌肉,还不失和气。
狄昭昭惊讶地看着爹爹脑袋顶,咻一下冒出来的蘑菇碎画。
嘴里说着“想得美”“没这种好事”,结果脑子里却已经想到了办法?所以到底是谁爱口是心非,颠倒黑白?哼!
这看起来也太酷了!
狄昭昭看得心潮澎湃,激动小声:“爹爹!”
咸鱼闻声转头,对上狄昭昭亮晶晶的黑眼睛,他惊呆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又警惕,“说好的你没有‘才艺’的啊!!!”
狄昭昭兴奋握拳:“不是我有才艺,是爹爹你有才艺啊!”
狄先裕感觉脑子里警报声嗡嗡的响。
他咬牙:“我能有什么才艺?你小子成天坑爹!就知道坑爹!”
他要是有才艺, 他自己难道会不知道?
此刻咸鱼条件反射,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忽然冒出来的那点念头。
狄昭昭瞪大眼,爹爹怎么能这样睁眼说瞎话呢!
他分明看见了, 就是爹爹刚刚想到的。
那样一支军装笔挺,训练有素,威势不凡的军队,只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生忌惮,到底是如何一个强大的国家,才能有这样纪律严明、默契十足的队伍?
在这个时代,上战场之前,能有一年时间投入专业的军事训练, 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人才了。
很多人被征召, 不过是在新兵营训练一两个月,然后就会进入实战,从简单的军事任务开始, 在参战过的老兵的带领下逐渐成长。
除了北方抵挡鞍厥国的那只雄兵, 很多小股队伍甚至没法做到定期操练, 养兵也是要花钱的!像流水一样花钱!
狄昭昭辗转多地,除了暴指挥使统领的军营, 也是见过好几支军队的,但有的略散乱, 有的气势很足, 有的兵强马壮, 但从未有一支队伍,让他觉得这么让人心惊。
只想到一个词——如臂指使。
一支令行禁止, 军纪严明的队伍, 绝对是每一位领兵将领最难以拒绝的诱惑。
还有一闪而过, 如钢铁巨兽一样的武器!
不过这个狄昭昭就没有太注意了,感觉可能是和“地动山摇大灰鸡”一个类型的,带有神话色彩的幻想类武器。
爹爹嘛,什么都敢想,也不奇怪。
尽管咸鱼虎着脸,但狄昭昭一点也不怕,他亲亲热热的凑过去:“爹爹你就别骗我了。”
本来一张小长几就是为一个人准备的,两个人坐在一起也算宽松,但是要是有一方硬是要挤挤挨挨的,那位置就瞬间被挤压了。
“过去过去,挨这么近做什么。”狄先裕想推开黏上来的坑爹臭崽,但是碍于位置不够施展,又不愿意下大力气推,最后还是被贴上来。
他脸色臭臭的:“谁骗你了!你看看这满朝文武都想不出来的主意,是我一条……”
他刚想说,是我一条咸鱼能想出来的吗?
结果说到一半,就忽然卡壳了。
好像他还真的想出来了。
就在刚刚。
就是不知道靠不靠谱,前世阅兵靠得其实更多是武器吧?这个坦克、那个战机的。
不过这个时候,周边小国好像也没啥武器,都还在冷兵器时代,也就是比拼人力,国力,还有指挥将领的军事素养?
咸鱼顿住。
他原本振振有词、底气十足的话,忽然一下就在肚子里消散了,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狐疑的看狄昭昭。
这小子出去一趟,不会又学了什么微表情分析之类的吧?要不然怎么会跟狗鼻子一样灵,他念头一闪而过,这小子就笃定他会?
当然也不排除盲目崇拜的可能性。
小时候昭哥儿还真相信自己可以带他飞上天去,好哄得很,天天向往飞上月亮去玩。
还要他做什么大圆盘、大圆锥,可以飞天转一圈的那种。
也是这两年长大些,这样的要求才慢慢少了。
狄昭昭叭叭叭的在劝:“爹爹你有好点子就说出来嘛。不要怕累,皇上也是知道你的,会安排人去帮忙做,而且还有我和祖父在。虽然这只是一个点子,但是说不定真的能避免一场战争,能救许多百姓性命,保护数不清的家庭。”
他觉得这个话题既然被拿出来提了,虽然没有明说,但肯定是有部分小国开始起狼子野心了,无的放矢是不可能的。
从他记事起,或者从爹爹记事起,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说明几个附属小国已经安分二十几年,足够休养生息,暗中蓄力了。
纵观历史长河,打仗和战火才是常事,平静安稳才是少数。
狄先裕听着听着,也陷入了沉思,尤其是那句“能救许多百姓性命,保护数不清的家庭”
他有前世的记忆,很难对大雍生出那种看到天安门升国旗会鼻酸的爱国情怀,但总归是自幼长大、生活多年的地方,这里有他的好友和家人,也过上了安稳幸福的生活,归属感也是很强的。
父子俩躲在只距离“前线”半步之遥的地方,挤挤挨挨,推搡不断,双方表情之丰富,足以让人侧目。
景泰帝就注意到了。
原本他是没在意狄先裕和狄昭昭的,这种朝政上的事,他印象里这父子俩是不太擅长的。
但是当他目光扫过的时候,就发现父子俩坐到一起了,狗狗祟祟的,和周围的面露怒色的武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随后看到狄昭昭一脸惊讶地瞪圆眼睛,很是兴奋地看颖悟侯。
紧接着颖悟侯表情非常震撼,还有点炸毛,这种炸毛的状态太让他印象深刻了,因为几乎没有人会在皇帝面前露出这种状态,所有人都想尽力表现出沉稳、有能力、有手腕的一面 。
但这种炸毛的状态,景泰帝已经在颖悟侯身上看到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在狄昭昭在场的时候。
他余光关注着,忽然在一个间隙开口道:“颖悟侯和狄世子可是有想法,不如说来听听?今日佳节,并非朝会,自可畅所欲言,不必顾忌良多。”
闻言,场面忽然一下安静下来。
只能听到礼乐的声音。
不少人下意识转头,就看到了躲到后桌,还强行和自家儿子挤在一起的狄先裕,还有乌眸晶亮的狄昭昭。
两人凑在一起,桌上的吃食消耗也非常明显。
脸上还有被忽然点名的吃惊。
众人:“……”
这父子俩,真的是来宫宴上吃饭的,没亏得嘴馋爱吃的传言。
咸鱼确实一惊。
尤其是看向周围看过来的眼神,他有种被探照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射中的感觉。
看左边,是武将。
看右边,也是武将。
看前面,他爹在对面,还有不少刚刚来找过他和昭哥儿的官员。
他屏住呼吸,感觉头皮微微酥麻。
又来了,这种刺激的感觉又来了。
臭小子这次是没准备才艺了,但是依旧坑爹,花式坑爹三十六计是吧?
好家伙,这次他都总结不出坑爹大法的名字来!
狄先裕站起来拱手,谦虚道:“只是臣一点粗浅的想法,臣未领过兵,也没处理过国事,不知是否切合实际。”
他方才只迟疑了一小会儿,还是打算说说看,能不能用、合不合时宜,自然有许多大佬一起判定。
真的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他良心会痛的,真背负着罪恶感,以后还怎么当快乐躺平咸鱼?
“颖悟侯实在是太过谦虚了,出自你手的妙想哪个寻常?个个都新奇震撼,其中不乏惊艳世人、效果不凡的。此番也没争出个结论来,你但说无妨。”景泰帝笑道,言语间都是鼓励。
要是换一个人,他肯定不会如此温声笑言,但他看透这条咸鱼了,如此大才,竟然真心觉得自己平平无奇?!
景泰帝不知真相,不知狄先裕还带着前世那个傲然强盛国家的记忆,只道他灵巧非常,绝世无双。
狄·真咸鱼·先裕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
虽然他只是个搞代码的,没有类似的经验,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也是看过好多次阅兵的!
但这事确实不好表达,他嘴张张合合,最后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下,吐出一句:“等我想想怎么说才好。”
众人:“……”
一口气提在半截,不上不下的。
对面的狄松实成了最先被围攻的对象,与他关系不错的龚尚书好奇:“我记得颖悟侯此前从未涉及过外交事项,不知道他此番想到了什么主意?”
狄松实也不知道。
他家二郎那脑子成日里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又是天上生蛋砸死敌人的大飞鸡,又是让粮食像是马和驴一样生杂种。
不是随便谁都能猜出他的想法的!
他这个当爹的也不行,怕是只有昭哥儿能接得住一二了。
狄松实心里想着,嘴上也铺垫着:“我也猜不到二郎所想,但如今他觉得难以表述,怕是与我们所思所想大不相同。”
听他这么说,周围一圈人暗暗点头。
没有谁觉得狄先裕这个大小伙子不会说话,不善表达,因为只需要回忆一下上次的隔空捏着泡泡走,他们就一阵语塞。
即使凭借他们在朝中修炼多年的巧舌,怕是也没办法只凭嘴巴,把那场景说给全然没见过的人,让他们听懂。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
看着狄先裕要来了素纸和炭笔,还在周围几个武将之间来回穿梭,众人就更好奇了,非常想知道他在捣鼓什么?
江骁骑被没头没脑的问了几个问题,好奇跟狄昭昭打听,他不喜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地问:“颖悟侯这是想做什么,世子可知晓一二?”
狄昭昭一脸骄傲:“我当然知道!”
但他笑眯眯的卖关子:“不过我不能先告诉你,等会儿一起听就知道了。”
大伙心里头更痒痒了。
连席间上好的佳酿都没心思喝了。
狄先裕问了几个自己想知道的军中问题,脑海里选定了几处视野好的空旷场所。
他简单画了点阵列图,标注上了各个兵种,又根据地形照葫芦画瓢的做了一点设计。
他好歹也是打工人,做过点ppt,这会儿弄点糊弄人的玩意,还算图文并茂,排版清晰。
他也没花太长时间,交由人呈给景泰帝看,景泰帝边看,他边解释。
景泰帝从梁总管手中接过一叠素纸,上面清晰的写着这个活动的章程。
“虽然这个有很多将士参加,但是也没什么敌意。”
没有看到阅兵章程的官员:??
什么事情,是有很多充满武力的军队参加,还没有暴力和敌意的?
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好事?
“这个事细究起来,可以说是皇上检阅手下兵将的实力,就是原来是皇上您深入军营巡视,现在是他们跑到您跟前来。”
狄先裕努力回忆刚刚一群大佬吵架的内容,想一点,说一点,跟个榨不出什么水分水果一样,听得人心急。
现场唯有拿着图文并茂章程的景泰帝,和窥见过几秒真实画面的狄昭昭,并不心急,反而越听眼睛越亮。
景泰帝看得实在心动。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耗费都并不大,别说和真的打仗比了,连养兵马司一天的花费都比不上,那些骑兵和战马可都耗资不菲。
而这样一场耗费不大的“阅兵”,却能在各国来朝的时候,弘扬国威,震慑诸国。
这名字也好,“阅”之一字,寻常用作文书,读书为阅,批折子也为阅,谁说兵将不能阅?
时人都讲究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这种人性,即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可皇帝向来坐在高处,等闲可没有这样机会,在来使、百官、民众的注视下,展现国之威猛,不仅是恰好合适此景,更是挠到了皇上痒处。
景泰帝看完明显龙颜大悦,笑着让大家传阅地狄先裕递上来的章程。
等陆续传递着看了一遍这颇有些简陋的章程,景泰帝开口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他向来不是个独断专行的,也担心里头有些自己未思及的隐患。
武将前排的几位国公、将军对视一眼,都连声赞同,眼睛里的期待,还有浑身那股摩拳擦掌的干劲儿,都好像如泉涌一般溢出来。
而后看向对面文官,尤其是礼部的、还有刚刚争吵的想互不退让的几位,等待这群方才还争论不休的文官表态。
礼部尚书黄敏学是个性子稳妥的,万事以周全、稳妥为要。虽然这让他政治生涯错失了许多机会,落到了礼部这个权利虽小的衙门,但总归是做到了尚书的位置。
他怎么也没想到,各附属国来朝上贡,本就是件大事了,如今居然还要把各个兵种都牵扯进来。
这是多大一摊子事!!
见刚刚还对自己安排吵的不可开交的几位纷纷同意,又见景泰帝和对面武将眼里的期待都要化成实质了,他露出标准假笑:“臣与诸位大人想法无二,不过各中细节,还需早朝时再具体商议。”
景泰帝见群臣都没什么意见,当即开颜:“今日端午夜宴,竟然能有如此收获,吾心甚悦。颖悟侯当真每每都能奇思妙想,出人意料!”
等到夜宴结束。
出宫路上,狄家还没和女眷那边会合,就被团团围住了。
先是武将,而后是连忙追来的黄学敏尚书。
都是想追问细节,想更了解这场阅兵大典,以便让自己,或者自己的手下分上一杯羹。
唯有黄学敏一人太苦,一届文人,根本挤不进魁梧的包围圈,只能连忙拉住狄松实:“狄寺卿可要让令郎多多帮忙,千万别就此撒手了。”
显然黄学敏是听说过狄先裕名声的。
而包围圈内,狄昭昭眨巴一下眼睛,看着身材魁梧高低不一的武将们说:“太高、太魁梧的应该不太行。”
“为什么?”又高又魁梧的武将下意识反驳,“威猛魁梧之士,不是更可以震慑人吗?”
狄昭昭一脸正直:“可是这样队伍和阵列就不整齐了。除非你能找到一群和你一样高,一样魁梧的人。”
就是因为身体素质超出常人才脱颖而出,屡立战功的高猛武将:“……”
狄昭昭比划:“列队很重要的,你们想想整个阵列同时拔刀,同时杀气腾腾地劈砍,同时发出威喝,气浪翻涌,威声滚滚,那种震慑人心的冲击力何止百倍?”
咸鱼惊讶驻足:“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他刚刚好像没提这个,感觉上次去兵马司大营里,看到他们训练枪法的那种气势就够了。
想要跟前世阅兵一模一样整齐,那可是要严格训练,流不少汗泪的。
“刚刚爹爹的整列图就是画得这样整齐。”狄昭昭说不出看到小蘑菇碎画的事,只能随口找了个理由。
狄先裕眉毛一挑,震惊看他:“我怎么感觉你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这难道就是天才和咸鱼的区别吗?
一干武将也算听明白了这对话里的藏着的官司,里头还有能让阅兵效果震撼更甚的东西。
“不如来我兵马司大营看看,指导一番。”暴指挥仗着面熟,最近几年跟狄松实多有配合,抢先一步说。
也有各武将都纷纷开口,不管怎么样,想着先把狄先裕抢回去,为自己手下带的兵谋福利。
你一言我一语。
竟然把狄先裕这个傻白咸套了个干净,阅兵里竟然还有这么多道道,可以让我军威武之气大盛!
还把父子俩的兴趣都激发出来了。
连万事不沾手的咸鱼,都觉得弓箭手、长枪手,骑兵、战车队等等兵种一一各具特色,展露风采,是个当真有趣的事,只要自己不参加训练,那完全不用担心辛苦!
狄昭昭甚至还兴冲冲的想:“咱们是不是还可以弄点鼓、锣、钹、号角来打造一曲铿锵激昂、气势恢宏的战歌?我现在都心情激荡的想做一曲了。”
想到他平日里狼嚎风的高歌奏乐,咸鱼沉默。
“时间不多了,要不你还是专心准备秋闱吧?”
狄家书房中, 狄松实皱着眉头看从云州的来信,听到门外有人通报。
他将手中的信放下,让人进来。
见到是狄昭进来, 他面容一松,心情颇好,但在听到狄昭跟他打听稽查寺的案子时,那根被狄明挑起来的弦立刻紧绷。
他神情威肃,开口道:“秋闱将近,还是收些心,莫再管这些杂事的好。”
狄昭昭有点诧异,祖父这是直接表明态度了。
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说:“毕竟事关乌香, 沾上这东西,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如果稽查寺真的遇到麻烦的话, 我能帮点忙也是好的。”
狄松实摇头, 他拿出查到的一些资料道:“并没有稽查寺说的那么严重, 吸食乌香者难的是发现踪迹,一旦发现了踪迹, 想要以小捉大有很多办法,无论是跟踪、还是蹲守, 用假货引诱, 或者捉回来审问, 只要肯下力气,成效也是不小的。”
狄昭昭看了看资料, 心生疑问:“我观那位大人也是心诚。”
狄松实瞧着自家愈发出挑的孙儿, 不免有些自得的笑道:“昭哥儿慧眼如炬, 总能在细枝末节中抓出关键,军械一案便使众人暗暗心惊,自然有人诚心相求,谁又不想手里的硬骨头变得好啃些?朝中谁不羡慕我狄松实有如此儿孙!哈哈!”
眼看狄家如今蒸蒸日上,朝中老友都调侃着说羡慕他,连自持如狄松实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不过笑完,他看着眼前仍时不时露出稚气、但已然逐渐长成的小少年,拉起他的手,让他到自己跟前。
看着孙儿的面庞,狄松实感慨说:“祖父是真没想到,你从小爱笑又活泼,长大后面貌却逐渐硬朗,冷着脸时还挺有气势。”
“我也没想到,”狄昭昭说是这么说,但是脸上的表情,明显对此很满意,“不过也不奇怪,爹爹一直都说,我以后会成为震慑天下宵小的高大模样,这样一来,倒也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