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各个小国使臣来送岁供,到有十四岁的少年夺取解元。
从京郊传来的威势滔天,如惊雷滚滚的杀声,到今年会有阅兵大典。
十五岁的狄昭昭一举夺得解元。
满城都在猜测,会不会出现头一个十五岁的□□,纵观古今,前所未有。
连街边小贩,在摊前没有顾客的时候,都会聊两句这个最近吵得满城风雨的话题。
“颖悟侯那么聪明,他儿子肯定也不孬,我看状元肯定是他跑不了了。”老伯手脚麻利的把乱了的菜摆好,顺手往上洒点水,“你忘了之前那个偷军械的事了,我滴个娘诶,我看跟二郎神开了天眼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旁边是个卖蚂蚱、风车、跳跳蛙、小飞鸟等玩具的小摊,刚刚卖出去了一个玩具,此刻笑呵呵地:“还是要读书,读书人的脑子真是好使,你看我这摊子以前没人来的,多去茶馆听听小草做的事,多琢磨琢磨,现在都能养家了。”
蹲在这两个摊子对面的,赫然是一个卖泥塑小人的老伯:“我跟你们说,我之前还遇到过……”
他正要把之前好像遇到过本尊的事情又拿出来说,忽然听到街道上有行人喊道:“别看那些个小东西了,垂钓仙人居然新书了!”
“什么?”
“快点别磨蹭了,再晚一点就又要抢不到了。”那书生模样男子拉起人胳膊就走。
“什么书?什么书?你先告诉我!!”被拉起来的人看起来年纪还小,满脸兴奋,一看便知对话本爱不释手。
听到他的声音,在街上挑选东西的路人也都相互询问,消息飞快的传播,附近酒楼茶馆中的食客,店内挑选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的姑娘……都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
谁人不知,那么多有趣新奇的话本,都是垂钓仙人提出的?
他竟然也写话本了?
那该有多好看,有多有趣?
抱着各式各样的期待,有钱有闲的一批人最先出发,兴致勃勃地往闻墨书坊赶去。
而在闻墨书坊门口,二层小楼上赫然垂落着一幅让人瞠目结舌的“火柴人暴躁追崽图”
竟然还上书——《状元儿时二三事》
所以那么大一张画作上,前面被追得哇哇跑的小人,是今科状元?
而今科状元是谁?
百姓或许要等到御马游街后才知道,但消息灵通的学子,却是知道今科状元花落谁家的。
不少曾经咬牙切齿想找糖葫芦仙人是谁的人,脑子里猛然有电光闪过。
“糖葫芦仙人就是狄昭!颖悟侯世子狄昭!”
一声惊呼打破了鹿东巷还算和谐的气氛。
微微仰头诧异看着巨型火柴人画的乌泱泱人群,奇异的安静了片刻,随后声音忽然一下犹如暴雨倾盆轰然炸响。
许多读书人脑子一片空白。
许多了解狄昭在破案方面能耐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更多喜欢糖葫芦仙人话本的人,曾经还有不少恶狠狠放下各种豪言要找到糖葫芦仙人让他好看,此刻更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而在呆立的人群中,反而是孩子和闺中姑娘更快反应了过来。
或兴奋,或期待,或疑惑,或惊讶地买下了一本新书,拿在手里翻看。
说实话,咸鱼确实没有什么写作技巧,连自己喜爱的小说梗都写不出来,甚至没法自给自足,自产自销,所以这故事并没有太多的文笔、起伏和故事性。
但偏偏有一点是独特又难以替代的——炸毛时刻的跳脚和爆发的激烈情感。
文字作为情感的载体,非常忠实的从一件件事中将这些情绪瓢泼而出。
只看得人满头、满眼、满脸都是:
【臭崽又坑我!!】
【呜呜今天又给崽背锅~~】
【呜呜不活了——不活了!!心脏停跳之前一定要胖揍一顿狄昭昭!!】
【谁来用麻袋把昭哥儿套走!!我不心疼!一点都不心疼!!就会撒娇的臭崽!】
【今天揍崽!谁也别拦我!】
好像真的有个火柴人头顶一团火,在那里左右乱跳。
活跃而汹涌、热烈而浓郁的情绪,扑了拿着书看的人一脸。
惊得人眼球都掉落一地。
在惊奇过后,很快就顾不上里面出现的“到底是谁的锅”相关的内容了,小孩捧腹大笑,姑娘们也是掩着嘴喜笑连连,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当爹的吗?
在这个尚且古老的时代,父亲这个词语,象征着很多东西,譬如权威,不可置疑,即使是穷人家的父亲,伴随着沉稳、顶梁柱这样的角色的同时,也通常是不可挑衅的代名词。
更有孝道一词约束,使得孩子对父亲有种天然的敬畏。
看到狄先裕被坑得跳脚的欢乐日常,大家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不是为他打抱不平,而是哈哈大笑。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就是觉得有趣,快活,还想再多看一点!
他们看过之后,浑身舒畅,又觉得还不够,还想再多来一点,那种意犹未尽还心痒痒的感觉,就跟有小蚂蚁在身上爬似的。
笑过,快活过之后。
看书的人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种感觉好像似曾相识?
很快有人想起来,这不就是糖葫芦仙人最可恶的地方吗!!
“可恶!”
“果然是亲父子,一个德行!!”
总觉得这书没写全,东扯西拉的,还有呢?中间的细节呢?还有前因后果呢?这么多年难道就发生了这点事情吗?养没养过孩子的都知道,不可能!!
就好像又渴又饿的人隐隐约约看到了满汉全席,却只吃到其中冰山一角的三五种,完全满足不了已经被狠狠打动的味蕾。
可恶!!!
不可以只有他们一个人受这个苦,于是当有人来找他们打听这书好不好看的时候,他们抱着“坑里好,坑里妙,坑里人多呱呱叫”的想法,非常积极的安利。
什么?听说文笔不好?不不不,你知道内容有多有趣吗?看完你绝对会来感谢我的。
天知道我抱着书乐呵呵笑了一下午,这种快乐简直千金不换!
在各种花里胡哨的安利词下,还有对十五岁就能中□□的感兴趣下,更是对颖悟侯和狄昭昭这对离奇父子的好奇中,本就有盛名的“垂钓仙人”的新书,在京城内飞快卖脱销了。
看书的时候乐呵呵,直到书看完后合上,有些人才后知后觉的猛然跳起来,然后把书赶紧拿回到手中翻看。
等等,刚刚书里面说了什么?
那些事都是谁干的?!
按照雍朝惯例,在簪花宴后,会宣读圣旨给一甲三名授官,随后新科进士会分别从正阳门、东前门、西前门出宫游街。
二甲和三甲的官职,都需要参选了庶吉士后再通过分配、考核获得。
梁总管亲自捧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授一甲头名狄昭翰林院从六品修撰;授一甲第二名齐峥翰林院七品编修;授一甲第三名胡路学翰林院……”
在殿前两侧,站有数位内侍,他们随着梁总管的声音,声叠着声朝外洪声传唱,数声同响,重重叠叠,犹如在山野中回声滚滚,声势格外浩荡。
站在一众学子之首的三人,此刻尤为瞩目。
若日后不能在官路上出头,这会儿很可能就是人生中最璀璨、最荣耀的时刻了。
在一甲三名的授官圣旨宣读过后,梁总管又从旁边的红木托盘上取过一道圣旨。
他定眼看了看站在队首俊朗挺拔的少年,捧着圣旨,再次运气扬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狄昭学贯经史,年少英发。除社稷之害虫,靖四方之祸患,功勋卓著,百姓称颂,朝野共仰,特擢狄昭任大理寺寺丞,赐穿蟒袍。望卿明察秋毫,正国法,安民心,以副朕之厚望,钦此!”
在十几内侍的重重扬声下,在殿前的官员都感觉到何为天子垂青。
才刚刚入仕,便连跨越三级,从六品直升正五品,还毫不避嫌的让祖孙处于同一衙门,这是何等的青睐和看重?
即使当今看重能臣,用人不拘一格,但也从未有此先例。
许多官员都在心中暗暗心惊,思绪万千,但即使是平日里战斗力最强的言官,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好意思站出来反驳这份功绩和升迁。
景泰帝平日里升迁就给得干脆爽快,但凡能做出功绩,就定能很快得到提拔,
即使不算那些零零碎碎的,只算淮南王私铸□□案、还有近来军械案,都没有谁好站出来说,此事不妥。
若是真要站出来,多少也要掂量一下自己身上的功绩够不够?
你去抨击旁人升迁过快,结果仔细一算,自己身上的功劳还没有人家多,结果官位还比人家高,岂不是脸上无光?
在思忖和心惊中听完了十几人声如洪钟的宣读圣旨,只感觉好像有一颗耀眼得灼人的太阳,要在眼前冉冉升起。
本就站在最前方的狄昭上前一步,在明媚的晨光中,双手高举接过圣旨:“臣领旨。”
站在前头的狄松实、萧徽、姜琛等人,此刻心中也不免替狄昭高兴。
今后若无意外,昭哥儿的仕途将会是大路坦途!
许多官员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们望向狄昭父子师徒的目光中,不免带上了些复杂,或羡慕、或嫉妒、或欢喜、或不忿。
狄昭就站在那里,乌眸炯亮又坚定,好似这些目光都无法动摇他的内心分毫,犹如山岩和青松,既不畏风雨,也不惧前路。
等到繁冗庄重的流程结束,狄松实走过来。
面带难掩的喜色。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拍拍孙儿的胳膊:“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祖父在正阳大街等你。”
他虽没能坐上那三匹打头的御马游街,但亲眼看到儿孙都先后踏上这条路,只觉此生无憾了。
狄松实很正经,很感慨。
但狄昭却压低声音,凑近后背对着人群,狗狗祟祟的跟他说:“祖父,你帮我看着点爹爹,我总感觉他最近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一副“我怀疑爹爹在搞事”的表情。
表情一灵活,就和刚刚在人前那副君子浩浩如天地正气的模样截然不同。
狄松实的感动戛然而止,脑袋里顿时浮现出数不清的无头官司,剪不断理还乱的那种。
他回忆了一下:“你爹最近好像是有些亢奋。”
顿了顿,他猜测:“会不会是因为阅兵大典的事?”
二郎就是个爱凑热闹,爱吃爱玩的性子,能参加这种新鲜事,听说还在里头出了不少让人骂骂咧咧、又让主官不禁叫好的主意,最近在家亢奋的猴叫他也是知道的。
狄昭昭一脸警惕,摇摇头:“之前应该是,但最近这段时间,尤其是我考完殿试之后这两天,爹爹看我的表情不太对劲。”
猫猫警惕.jpg
狄松实有些诧异,但还是觉得应当是多心了。二郎能有什么心眼?也就能把小时候的昭哥儿欺负得哇哇直哭了,自从昭哥儿长大之后,他看着二郎每次都是炸毛跳脚的那个。
但看着孙儿一脸郑重拜托的表情,狄松实还是应下道:“行吧,我帮你看着你爹。”
他抱着“二郎没甚心眼”“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平和心态,带着欢喜,在诸位同僚的贺喜下,一路出了皇宫。
没多久,就听到了百姓热议。
与往年不同的是,竟然还伴随着喜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还有阵阵不可思议的惊呼。
狄松实:?
这很难让人不怀疑是不是大家精神出了问题。
正阳大街已经清场,所有车马皆不可通行,连上朝出宫官员的车轿,在这一天都是绕路而行。
狄松实也是从旁边的街道,绕过去打算与家人会合。
三年一次的御马游街,确实是全京城最热闹的时候,大半人都会来瞧瞧热闹,看看新科进士,看看骑着高头大马、风头无两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于是乎,狄松实的车轿就遇到了热闹的人群。
许多官员的车轿也都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即使是才到京城的官员,脑袋顶端也不由浮现出一堆问号。
难道是他们落伍了吗?现在新科进士游街,都会让京城百姓兴奋到犹如野猴一样又笑又叫了吗!!
在车轿穿梭中,隐隐约约有“哈哈哈”“颖悟侯”“好坑啊”“这爹当的哈哈”“这书好玩”“状元”“厉害呀”“那我就不客气拿麻袋套走了”……
狄松实终于忍不住,对车轿外的人吩咐:“去问问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
“回老爷的话,大家在为一本名叫《状元儿时二三事》的书开怀、惊叹。”车外的侍从回复道。
“好像、好像是闻墨书坊的新书。”
狄松实额头上冒出一根黑线。
他沉默了一瞬,而后道:“去买一本来我瞧瞧。”
类似的事情,在一同出宫的许多官员身上都有发生。
“去买一本来。”
“颖悟侯写的?”
“颖悟侯写的什么书?竟然能让百姓如此开怀又惊奇?”
不多时。
皇宫中的鼓乐队、仪仗队,在前方奏乐开道,簇拥着一甲三名学子前后顺序骑马出正阳大门。
铜锣喧天,乐鼓齐鸣。
紧接着,二甲从东前门走出,三甲进士则从西前门离开皇宫,都有鼓乐仪仗开道,但一甲三名的地位和仪仗规制截然不同,高出不止一个规格。
狄昭昭坐在高大的骏马上,从正阳门出宫,又在前行过程中与另外两队东西向而来的进士队伍会合,当整个仪仗队成型,豪气贯日月,英风动大地,狄昭昭都一时间感觉心神激荡,风头无两。
整支队伍缓缓步入正阳大街,打头的就是骑在雪白骏马上的红锦色蟒袍的狄昭昭,他头顶簪花,乃纯金细丝雕琢的花瓣,饰以翠色欲滴的碧羽,轻缀银丝编织的流苏金线,配以一身蟒袍,当真贵气凛然,不容侵犯。
狄昭昭本就面容俊朗,偏白的肤色在锦红蟒袍、金碧簪花的衬托下,愈发明亮如晨光。
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眉宇之间的勃然英气,好生不凡。
一时间,许多手捧着春花的人,都将手中花枝朝今科状元郎扔去。这是春日喜花,若能挂在状元郎身上,便是祥云瑞气、鸿运当头的吉兆!
而此刻,出宫的官员们都陆续拿到了花高价从路人手中买来的,那本让人又笑又叫,简直匪夷所思的书作。
狄松实看到封面的一瞬间,面皮都绷不住了。
他手扶着额头,颇为头痛地一页页翻看书中的内容。
从最早的天虹显微灯起,到近些年扬名四方的引雷塔。
比较重要的东西, 还有些零碎的小事,书中全都有记载。
其中不乏悲呼——普天之下,竟然没有人相信我说的大实话!这不合理!
作为悲呼背景板出场次数最高的狄松实:“……”
他好像看到了一头幼稚的狼,嗷呜嗷呜在面前上蹿下跳。
似乎竭力想要证明自己没有猎到肉,他的肉全都是从还没断奶的小狼崽嘴里薅的。
难道这是很荣耀的事吗?
狄松实震撼万分,即使他知道二郎素来不顾面皮,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这桩桩家事, 这些被崽气到跳脚炸毛的日常, 是能光明正大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吗?
当狄松实下轿的时候。
已经把书粗粗翻阅一遍了。
抛开那些让人觉得臊得慌的事,书中内容实在是让他都惊讶不已,感到万分不可思议。
连天虹显微灯, 竟然当初都是昭哥儿先提出“紫霸王”一说, 并且在其中参与不浅?
要知道那时候, 昭哥儿可才五岁。
狄松实这个“半知情人”一时都接受不了,要知道从前他即使知道昭哥儿学得快, 能把二郎提出的新鲜玩意深究掌握,但也从不觉得会参与如此之深。
狄松实尚且如此, 旁的官员更是看得惊掉了下巴。
在回府的路途中, 忍不住对车轿外的人吩咐:“先不回府, 转道去正阳大街。”
在车轿外的喧闹中,不断翻看手中这本《状元儿时二三事》并将其中内容与记忆中发生的事情对照。
说起来正阳大街很长, 但看热闹的百姓都在前部、中部, 这样可以占据好的位置, 看完一整个队列。
但大部分学子的亲友师长,都会聚集在正阳大街的尾部,这样当游街结束,便能最快迎上家中出息的新科进士。
故而当一位位或惊诧、或好奇、或忍不住前来求证的官员,抢先一步来到正阳大街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人“巧遇”到了狄家人。
狄松实才下车,迎面就见到刑部一位近几年合作愉快的老熟人,开口就问:“《砍人分析》当年竟然是狄昭主要编撰的?”
狄松实:“……”
这让他怎么回答?儿子说是爹写的,爹说是儿子写的。搞得好像他从前在诓骗人的似的。
面对老熟人炯炯的怀疑目光,好似在说“你竟然是这样的狄松实”,狄松实额头冒出一根黑线,他朝这间茶楼的楼梯展手道:“犬子就在此间茶楼二楼,不若与我一同前去。”
面对这一团乱麻的毛线球官司,狄松实决定丢回去让咸鱼自个儿解决。
这父子俩之间的狗皮膏药官司,玉皇大帝来了也判不了!!!!
安国公也从车轿上下来,他看着要上去的两人,忙招呼后问:“这千里眼也当真是狄昭首功?还有这个什么光路图?”难怪前线云参将会看中狄昭甚于颖悟侯,还传出军需天才这样的话。
狄松实扯扯嘴角,露出标准假笑:“安国公楼上请。”
若此刻的京城是个大鱼塘,那么狄昭昭父子俩或许就是钓鱼佬前后抛下的两团诱人打窝饲料,引诱得满塘鱼儿前赴后继,从四面八方赶往。
边嗖嗖往目标游去,还在一路呼朋唤友,“快去快去,那边有好吃的!”“那味道从没吃过但绝对好吃”“好热闹咱们也一起去吃吃看”……
最后引得平静的鱼塘忽然冒出数不清的大小鱼群,兴奋赶去看热闹吃美食。
在第一批实力强横的大鱼到来后,率先对狄先裕这块小饼干发出猛烈攻势。
“这些案子真的全都是狄昭一力勘破的?”
狄松实点头。
“这么多东西真的像是书里说的那般,全都和狄昭昭脱不开干系?”兵工刑三部都有官员手拿着书,指着书里的内容发出难以置信地质问。
咸鱼斩钉截铁:“当然!”
还顺便用力点了几下头,就跟小鸡嘬米一样欢喜又迫不及待。
“连话本都是狄昭昭写的,尤其是那个想法诡谲奇异、每每出人意料的《小草寻亲记》?”这次负责阅兵的胡文骞颤颤地问。
咸鱼激动不已,热泪盈眶,好像找到了知音:“当然是他!!”
茶馆二楼有些拥挤,负责此次春闱的杜成秋也在其中,他编过法典,性子也和狄松实一样出了名的严谨执拗、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读过狄昭昭的文章,也听过此次军械案中的功绩,更能感受到那一腔浩然正气。
此刻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鬼使神差地愠怒发问:“此前多年为何不言?”
他只是下意识鸣不平,言不公,但这话一出,可谓狠狠踩中了咸鱼的神经。
狄先裕满脸悲愤,震声:“我一直都在说,但是你们都不信!!!”
杜成秋才说完就觉得不妥,此刻一听咸鱼这句悲呼,再想想书中勃然喷发的情感,顿时哑了声。
不仅他哑了声,在场许多官员都哑了声。
脑海中不由回忆起这些年来、各种场合、各种时刻,在各种出色的情景下,狄先裕发出的真挚又诚恳的“推脱”
“不是我!!”
“这玩意是昭哥儿想的。”
“可恶!!我可不知道,你们去问昭哥儿那臭小子!”
“我怎么可能会,都是那小子胡诌的!!”
现在回忆起来,狄先裕的眼神好像是很真诚。
但当时他们怎么想的?只觉得颖悟侯惫懒,拿家中孩子出来顶包,使唤孩子做事,在场众人,可以说没有一个不曾暗暗唾骂过两句:“这么大人了,连个孩子都欺负。”
但此前坚定的想法动摇,还是天崩地裂的巨大动摇,终于成功的换了一个角度,带入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可能。
再看狄先裕,顿时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这一哑声。
旁的不要紧,可把咸鱼激动坏了。
要是他们一起声势浩荡的理论,狄先裕早就缩缩脖子、躲到一边,不跟他们玩了。
但此刻好像压住了这么多人的气焰,狄先裕简直扬眉吐气、自信心极度膨胀,瞬间就“砰”的一下膨胀成一只嚣张的胖头鱼。
他顺着杆子往上爬,直起腰杆看向狄松实。
“尤其是你!”
咸鱼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恶从胆边生,心也不虚了,腰杆都直了,他胆肥的扣锅:“你儿子几斤几两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众人:?
狄先裕越说越来劲,“我能有什么能耐?偏偏昭哥儿一说你就信,你这是赤果果的偏心!!”
狄松实:?
他自说自话,还委屈上了:“你就是疼孙子,不疼儿子,难道我这种学渣说的话就不值得信任吗?”
谁是学渣???
尽管一行人没有听过这个词,但一听就能猜到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群人表情复杂,欲言又止,看着理直气壮说自己是学渣的狄先裕,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是饱经历练的狄松实心脏强大。
他看着狄先裕一脸骄傲,一副“打了胜仗”“你们终于都知道是冤枉我了吧”的嘚瑟模样,觉得口干舌燥,心火旺盛,好像化身为手中书封面上那个暴跳如雷的火柴人。
咬牙道:“你还骄傲起来了?”
狄先裕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理所当然道:“那当然!昭哥儿可是我儿子,我不骄傲谁骄傲?”
他又骄傲、又嘚瑟,活像是一只挺胸抬头咯咯叫的大公鸡。
他那嘚瑟的表情,好像三元及第、此刻正在御马游街的人是他一样。
御马游街的队伍才走到正阳大街中。
说是骑马,但行进的速度连走路都比不上。
前面的仪仗司乐压着速度,狄昭昭都不免有些着急了。
他想提速都提不了。
为什么想提速呢?因为他发现街道两边的人不对劲啊!!
起先狄昭昭还是很美的,好多春花朝他扔过来,看来大家都很喜欢他。
今年的游街队伍其实很不错,无论是年华正茂的世家子齐峥,还是文质彬彬被点为探花郎的胡路学,个个都是神姿高沏,琼枝玉树,完全能符合世人对“才子”的印象。
坐在正阳大街两旁茶楼雅座的宾客们,也都对榜眼和探花热情招待了一番。
在传胪大典后的许多流程中,狄昭昭早和两人聊熟了。
他起先还仗着自己年纪小,打趣他俩:“二位兄台可当真惹小娘子喜欢,瞧着劲儿头,怕是等会儿游街结束,就要被哪家小娘子捉回去当女婿了。”
齐峥笑骂:“怎么不说你自己?”
狄昭昭很有底气,反问道:“我才多大?”
“你还别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还小,说不准这次过后,你家里就要为你相看起来了。”胡路学很有经验地说。
“怎么会?”狄昭昭不以为意。
但这份底气,随着游街的进行,逐渐消散了。
他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好似透着诡异的光。
就好像他在外面,看到可爱圆滚的食铁兽幼崽一样,忍不住双眸发亮,发出低声惊呼。
隐隐能从两侧的喧嚣声中听到他的名字,伴随着“厉害”“可爱”“哈哈哈”的声音。
但太热闹了,根本听不清细节。
尽管狄昭昭喜欢被夸,但是有时候太过热情也让人不免有点毛毛的。
他可不觉得自己人见人爱。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看如此看他,好像他是什么不得了的稀罕事一样?
最后落下的春花都密集得让人躲得有些狼狈了,狄昭朝着两边讨好拱手,盼着大家能手下留情,不至于让他被鲜花淹没。
然后忽得一下更热闹了,连锣鼓乐声都压不住两道的声音。
狄昭哪里知道,这个动作和书中咸鱼笔下“就知道撒娇讨饶”的小昭昭作揖动作神似。
让许多人惊喜笑着,“原来长大后状元郎还会和儿时一样作揖撒娇。”
狄昭昭又惊喜、又无奈的狼狈躲着,自然没有注意到,在两道人群里,藏着一小群气质与旁人截然不同的围观者。
他们衣着尚好,打扮上倒是与京中百姓没太大差别。但眼底透着深深疲惫,周身都是无力感,让人一见便想到厚雪压弯的青松。
他们一群人手里握着两三本书,露出的封面隐约能看出是别具一格的火柴人,看到狄昭昭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紧握着书的手微微抖动,眼中热切含泪。
他们相互搀扶着,颤声说:“这次京城咱们是来对了。”“应当不是虚假传言,都写到书里了,也和咱们在京城打听的一样。”“有救了,有救了!狄昭有这样的厉害的本事,破了那么多悬案,定能帮我们查证、也能帮老倪你翻案。”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奔赴渺茫光明的人,此刻即使还没有看到明媚的日光,但在众人欢呼和簇拥下,也忽然觉得拨开云雾,得见青天。
好像在黑暗无边深水中,即将窒息而亡的人,猛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挣扎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憋闷无助绝望等等负面情绪,全都随着氧气灌入而消散。
他们没有往前追,只是静静地目送着沐浴在晨光下的明亮英气少年继续前行。
只扶着胸口大口呼吸,不禁感慨:“昭昭明月长空,当真是人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