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许多能臣几十年波涛人生冲刷出的独特意识,每个人都完全不一样。
他们相互碰撞,迸射出火花,全都落进狄昭昭乌亮的眸子里。
咸鱼得知后,瞠目结舌道:“人工版《五年科考,三年模拟》?”
狄昭昭眼眸带笑:“哦~原来爹爹不在啊。”
他蹑手蹑脚往书房里走,顺着声音的方向,往那张书桌后面绕过去。
他刚刚去请教祖父一个问题, 祖父告诉他说,已经看过山庄里那个琉璃棚子了,确实很新奇,调节里头的温度,就可以种出不同季节的菜,但耗费不小,怕是只能供那一小块。
狄松实也找咸鱼聊过,咸鱼两眼茫然, 就是冬天弄个口鲜、平日种点京城不产的金贵水果, 这棚子也不能干啥啊?
他还有点震惊地反问:“你们还想用它干什么?总不能夏天专门给它供冰吧?”
他即使现在是个有钱人了,想到也都是会心痛的!
狄松实也被他这个说法惊到了,一时接不上话来。
有一点狄昭昭确实说得没错, “玩”就是狄先裕的主场, 更别说他打造的专门用来郊游玩耍的山庄。
两个世界观已经定型、都已经当祖父的老人, 进去就处于“一愣一愣”的傻瞪眼状态。
还能这么玩?
脑子里没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没有对世界的好奇和探索欲, 还真跟不上某条大忽悠鱼的玩耍脑洞。
咸鱼在自己的地盘,大获全场!
狄松实回来思索了几日, 还寻了些农书来看, 实在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若是旁的时候, 旁的事,他可能也就歇了心思。
二郎虽有些天马行空的灵气, 但总归不是万能的, 很多时候也只是有一些新奇的想法, 有的比较直接简单,比如磁粉法,琉璃显微灯,有的则需要有能工巧匠来实现,比如无瑕琉璃,有的就更天马行空了,比如“地动山摇大灰鸡”?
但毕竟有关庄稼,惠及天下百姓,即使只是一点点微小,渺茫的灵感或者想法,都难舍得歇了心思。
祖父回忆着此前与孙儿的交流,便在提点了一番学业后,提了提此事。
刚刚从祖父书房回来的狄昭昭,这会儿绕过书桌,就看到了后面躺椅上慵懒的爹爹,枕头边还放着一本话本。
咸鱼一摇躺椅坐了起来,心有戚戚:“我可劝不动你娘。”
“我不是来说这个的。”狄昭昭凑过去。
狄先裕又想:“那是念书累了?找我来玩的?”
念书确实辛苦,哪有不摸鱼的?
可以理解,学渣咸鱼想。
狄昭昭摇头:“也不是。”
他掏出一篇有关农事的文章,亮着眼睛比划:“爹爹之前跟我说过,想让百姓吃饱穿暖,遇到天灾也不再有饿殍,你觉得最重要的是发展农学,使得五谷丰登,粮食满仓。”
咸鱼茫然脸:“我说过吗?”
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就好像不记得三天前中午吃了什么一样。
狄昭昭:“有的!!”
他语气肯定,表情信誓旦旦。
“好吧。”咸鱼疑惑地挠挠头,“就当我说过。”
他又看看儿子拿在手里的文章:“你觉得有道理就写,我可不会看文章。”
他那点水平,可别把人家经过真人版五三模式训练出来的水平,给一下带跑偏了。
那可真是造孽。
狄昭昭比划着记忆中满目金色稻浪:“……就是这么密,这么高的粮食,上面穗粒特别饱满、特别多,看着就很高产!”
他顿了顿,看看自己文章里的良田均产三百石,再回忆一下自己亲眼见过的各地粮田,非常大胆地报了亩产:“高产到能亩产六百石!!”
说出口的时候,狄昭昭都觉得自己肯定是跟师父待久了,竟然胆子这么肥了,这种亩产都敢说出口。
说出口的时候,心都不由加速噗噗跳起来,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
咸鱼:“……”
就这双眼发亮的期待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了五百万大奖,挖到几百斤黄金了呢?
上辈子各种捷报都是按照亩产千斤为单位的,确实刺激不起狄先裕的神经。
就好像听了句“下个月起工资涨50块”一样。
狄先裕还没来得及反应。
狄昭昭先兴奋:“爹爹!”
爹爹居然这么淡然,连在小厨房试做新菜都比现在激动。
“爹爹你居然连这个都有涉猎!”狄昭昭声音惊喜。
他就知道,要不然爹爹脑袋里怎么会平白无故浮现风吹稻浪的画面?肯定是有想过啊!
咸鱼:?
他下意识伸手,捏住儿子的脸:“你小子又想坑爹?”
呲溜,手滑,竟然没捏住!
失策,这小子脸上没那么肉乎乎了。
“哪有?爹爹你就会冤枉我。”狄昭昭麻溜转到爹爹身后,殷勤的给他捏肩,兴致勃勃地问:“亩产六百石爹爹都觉得不多,那爹爹你觉得粮食最多可以达到多少亩产?”
狄先裕倒是感觉肩膀很舒服,但是脑子已经随着耳朵一起阵亡了。
“你倒是真敢想。”咸鱼都震撼了。
化学、生物基础都没有,就妄图挑战袁爷爷的事业了?
反正他是不敢想。
主要是他也不会。
他顶了天了,也就只知道“杂交水稻”这个名字,里面涉及的那些论文里一串串的复杂名词、技术,他是一个也不知道。
他就是个写代码的!
什么叫“你倒是真敢想”?
狄昭昭被爹爹倒打一耙的说法给惊呆了,这难道不是爹爹先想的吗?
风吹过来,所有金色稻穗微微弯腰,随着风拂过,翻涌成一层层起伏的稻浪。
这可是他从爹爹脑袋顶看到的,爹爹先想的,怎么变成他敢想了?
哎,算了。
他都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就让让爹爹好了。
要不然为这个事,能争好久,这个他有经验!为了甜豆腐脑好吃、还是咸豆腐脑好吃,他和爹爹都可以争好几天。
“做人就是要敢想,想都不敢想还怎么实现?爹爹不是就敢想自己是雷神的朋友,还真的实现了好多吗?”狄昭昭举例说明。
咸鱼语塞。
小时候这家伙有多好忽悠,现在就有多难缠,好家伙,回旋镖一个个都射回来了是吧?
“那你自个儿去想。”狄先裕哼哼的说。
“我哪里有爹爹聪明?”他肩膀也不捏了,麻溜跑到前面来,亮着眼睛看狄先裕,清澈的眼眸里都是崇拜。
咸鱼:“……”
咸鱼确实受不住,尤其是逐渐褪去稚嫩儿子,顶着这张往剑眉星目发展的脸,满心满眼崇拜的看他。
臭小子就会这招!!
可恶!!
他愈发感觉抵挡不住,伸手把小脑袋推开,努力作嫌弃状:“你看看你现在的脸,好意思撒娇!!”
谁家小孩到这个时候,不是青春叛逆期?倔得很,又觉得父母烦?这个时候的男孩子不是最要面子的年纪??
“你是爹爹嘛,又不是别人。”狄昭昭理直气壮,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小少年笑得眼睛亮亮的,没有藏一点点羞赧。
殷勤的凑过去捏肩捶腿。
狄先裕败下阵来,拉住他在自己身上东捶捶西按按的手:“坐好,坐好。”
咸鱼头疼:“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狄昭昭高兴地朝门外吩咐一声。
很快书房小几上,就摆好了香茶、洗净切好的果品、三碟糕点。
就跟小时候听故事时一模一样。
一半是狄先裕爱吃的,一半是狄昭昭爱吃的。
聊着天,吃着茶,不得不说还是挺享受的,父子俩经常这样搞。
狄先裕果断进入大忽悠状态:“曾经啊,有个城池大家都喜好花,罕见稀有的花被追捧卖得很贵,这城池里有个老婆婆……”
狄昭昭咬了一口枣泥核桃酥,边吃边竖起耳朵听。
“这老婆婆家里穷,生病了也没钱治,就想弄出些稀奇的花来,就试着把一朵最漂亮的黄花的花粉,撒到家里其它花上,结果居然长出一朵野生花里罕见的纯黄色牡丹,然后老婆婆……”
等听到老婆婆的圆满结局,狄昭昭问:“那朵最漂亮的花是什么花?也是牡丹吗?”
咸鱼顿了顿,他怎么知道是什么花?就是胡诌一个故事而已,但是杂交嘛,肯定不能是牡丹,那还叫什么杂交?
“不是牡丹,什么花我也不知道。”
狄昭昭捧着香茶,又疑惑地问:“那为什么就长出来一朵?别的都没有变化吗?而且为什么它不按原来的长?野外难道没有笨笨的蝴蝶蜜蜂传错花粉吗?”
狄先裕被问住。
他又不是学生物的,九年义务教育那点什么自花授粉,雄株雌蕊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其中细节哪里知道怎么处理?
明白了,这例子不好。
大忽悠决定遇难而退,岔开话题:“那咱们用动物来举例吧,比如骡子,是马和驴生的对吧?”
“对啊。”狄昭昭完全不受咸鱼思维跳跃的影响,还觉得蛮有趣的:“这里头差不多吗?”
“当然了,你看骡就继承了马和驴的优点,又有驴的耐力,又有马的力量,比驴又跑得快。你看新长出了来的黄色牡丹,是不是也有花粉本花的颜色?”
狄昭昭惊讶:“所以说要增加产量,是要找产量高的来和水稻小麦生新的小孩吗?”
“噗——”狄先裕一口水喷出来,“咳咳咳……咳咳!!”
狄昭昭连忙拿帕子给他擦,又连忙跑过去拍拍他的背,又疑惑:“居然不是这个意思吗?”
咸鱼被呛得脸都咳红了,感觉喉咙里直发痒。
他终于直起腰来,勉强:“你要这么理解也行吧。”
他想了想,忽然感觉最能让人理解的,好像还真是这个比喻。
他这条咸鱼也只能想到这么多了,还不知道对不对,但是总归是天方夜谭,属于有生之年系列。
狄昭昭又趁着闲暇的休息时间,找了很多农书来看,有些有关名贵花培养、养育的书来看。
看着看着,眉头都皱到了一起,连骡子都很难出生,还不能留下后代,果然很难的样子。
但是这个想法好像有点道理,狄昭昭只感觉脑子里总浮现“竟然还可以这样”的想法。
爹爹不会每天都在想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吧?
狄昭昭陷入沉思。
不久后,狄松实陷入了沉思。
再紧随其后,庞大人陷入沉思。
不可避免的,景泰帝也陷入沉思。
这份乍一看瞎胡闹,仔细一想好像有道理,再细想又荒唐,最后无从下手的东西,最后被庞大人收录进格物发展的一个分支。
他性格是有点倔强的,这也是景泰帝选他来做这个事的原因之一,尽管困难重重,但整个目前整个架子已经初具雏形了。
农业增产,如今就在这个雏形里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分支。
距离秋闱只剩下一两个月时间。
狄昭昭也暂时将这些事放在脑后。
狄松实满身喜气的归家,平日里其实很难见到他如此喜形于色的样子。
全家都有点诧异。
都等不到用膳后全家在一起闲聊。
狄松实在饭前就高兴地分享了这个好消息:“狄菌手上做的东西,有大的进展了。”
即使内敛如狄松实,心中其实也是有收复失地的执念的。
任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从小被周围环境思想感染,很难不怀有这样的期待。
狄昭昭也惊喜:“上次我去看菌姐姐的时候,她还只说有点眉目,居然这么快就有大的进展了?”
徐氏笑笑:“有了这份功劳,以后菌娘也有着落了。”
“是啊,即使不再嫁,也不用担心日后了。”顾筠也是打心眼里为这个苦命的女人不值,嫁了那样一个糟心的人家。
狄先裕也高兴:“皇上会不会也给她封个爵位之类的?那以后就可以快乐躺平了。”
他头上被啪地拍了一下:“什么快乐躺平,你可别去祸祸狄菌,人家干劲足,可不跟你一样懒。”
咸鱼捂着头:“行吧行吧,多奋斗奋斗也好,她也喜欢,做出的武器对国力强盛也有好处。”
他领着大雍的退休金,当然希望这个国家好好的。最好强盛、又有钱,这样三代传下来,到他孙子那辈都不愁钱花,多好!
用过晚膳。
在厅堂小聚闲聊。
顾筠看向狄松实,问:“今儿我听说军械案最后在逃的两人,也被抓了,这案子是不是彻底结束了?”
狄松实点头:“确实,应当是彻底结束了。”他知道儿媳的担忧,说,“你且安心,即使查的案子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他们自身都难保,恨不得比谁都低调,不会做些伤害昭哥儿的蠢事的。”
军械案顶头的三个人,当即就处理了。但是在查案子过程中,难免有警觉的,听到风吹草动就跑了。
结案后,海捕文书自然也就全都发了出去,各个州府通缉这些人。
故而景泰帝给狄昭昭派了几个护卫,以免有人狗急跳墙。
如今最后两人都缉拿归案,这案子尾巴才算彻底扫干净了。
家里人不太懂,狄昭昭就有点吃惊了:“这么快吗?”
按照他这些年对大理寺发出去的海捕文书的了解,如果七天之内没有抓到人,往后再抓到人的概率就会逐渐变小。
很多通缉发出去,但凡被拖过去了最开始的黄金时期,就可能需要非常久的时间才能有结果,半年、一两年都算运气好的,不少远走高飞后十年八年都没抓到的。
狄松实表情欣赏:“出了个好缉捕,要说起来昭哥儿你估计有印象,就是抓住你之前破的那个案子里的采花大盗的‘天煞’”
狄昭昭惊讶:“又是他?”
这么厉害的吗?一抓一个准?
“他是怎么抓到人的?”狄昭昭好奇的问。
狄松实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他并非在大理寺提人领钱,我也很好奇他如何抓到这么多人的。”
他简单说了几个上了海捕文书的,从穷凶极恶的,到做了恶事逃窜的,甚至有改头换面的,都能被他揪出来。
听得屋内惊呼连连。
“山匪他都能抓单个的?不是说他就一个同伴吗?”徐氏为这个武力和胆气惊诧不已。
“这个潜藏在赌坊里的人,是怎么被他发现的?”顾筠也不敢相信。
咸鱼也咋咋称奇:“这日子潇洒啊,各个地方到处跑,可以吃各地美食,见各地风景,没钱了就砍个海捕文书上的人,这不就是话本里的侠客行走江湖吗?”
“是个人才。”狄松实爱才道,但他摇摇头,“追缉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那是个苦活,一般人都受不了,非有大毅力者不可久做。”
听着听着,狄昭昭觉得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徐氏摆摆手:“老说这海捕文书怪渗人的,咱们商量商量端午宫宴的事。”
端午之后直到下半年,也就没什么重大节日了。
故而过了端午,狄昭昭也要全心全意准备秋闱。
端午佳节,对勋贵和高官来说,还有一件事,进宫参加赐宴。
端午赐宴是传统,大雍端午会休沐,皇后请命妇们入宫喝喝茶,吃吃粽子,皇帝也会宴请群臣,还会赏下些粽子、折扇一类的物品。
对狄家来说,也算是一桩不轻不重的大事了。
徐氏和顾筠入宫的经验都还少,要操心妆容服饰。
狄先裕和狄松实,则是不约而同想起了上次的“才艺”
一个已经品咂出味道,感觉到是有人引导才有此事。
一个感觉心有余悸,虽然回旋镖不伤人,还有好处拿,但是总归是太刺激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狄昭昭。
“看我做什么?”狄昭昭疑惑,还低头看看自己。
咸鱼警惕:“你不会还有‘才艺’吧?”
狄家人在稍作准备后, 就一同入宫赴宴。
这次端午赐宴倒不是上次的泰和宫,宫殿内四处挂着粽子灯笼,飘着淡淡的粽香, 殿内有宫女穿梭来往,灯影暖融、曲悦悠然,很是宜人。
狄昭昭和狄先裕在一名宫女的带领下走到席面上时,已经有不少武将落座席间,那些武将相互交谈,但在看到狄昭昭父子时,不少人都笑容和煦,还有些遥遥举杯示意。
军械一案与武将牵连最深, 在初闻时, 他们最为震怒,若不是面对这些魑魅魍魉武力无用,怕是这些憋闷的怒火都足够让牵扯其中的人, 被五马分尸无数次。
任谁都能看出来, 若没有狄昭昭在, 很难这么干净利落的把整个网连根拔起。
再想想新送往边关的雨灯、还有已经有巨大突破的“打猎玩具”,不少武将看狄昭昭父子的眼神, 简直比看自己的爱马还要灼热。
越是高层,知道得越多, 眼神更为内敛, 但也止不住地往他俩身上看去。
军械案狄昭昭参与非常深, 最后的卷宗中还有大量依靠个人能力的证据,若只看卷宗, 难免会有人质疑。
萧徽特地和狄松实商量过, 眼瞧着狄昭昭年岁渐长, 还要参加此次秋闱,若顺利,或许明年春闱一举入仕,虽然亮到明处仍然有些危险,但也该给他造势了。
雏鸟自然需要保护,但长成之日,总要搏击长空。
这才有了那日殿上之事。
一来为其扬名,二来也是要将此大案的功劳稳入怀中,有此根基,日后仕途都会比那些白身入仕的同届进士顺利许多。
其实平日里,很少有人会专门去关注别的衙门的事,尤其是各中细节。
但其实真要查,并不难查,狄昭昭已经在四方都做出功绩,扬了名气,许多事情都已经隐隐浮出水面。
殿上一事,犹如掀开了最后那一层膜,天光霎时大亮,许多事犹如刺破黑暗的晨光,倏然落下,闯入眼帘。
稍稍调查一下,一桩桩汇聚在一起,当然让人惊骇。
见狄昭昭父子两人走来,安国公目光就凝在狄昭昭身上,见他黑眸炯亮,体魄健朗,浑身溢满少年人的蓬勃朝气,不由对身旁人感慨:
“尚未入仕,小小年纪就做出如此功绩,还敢放言志在扫荡奸恶,还世间乾坤朗朗。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得了,当得起一句,惊才风逸,壮志烟高。”
在安国公身侧的是他家三郎,他笑道:“自从您听了他们父子俩‘武德高照’,是军需天才的说法后,再不提狄昭孩子心气了。”
安国公此前只觉得狄先裕好,孩子气一团的狄昭,更多的印象是可爱,馋嘴,还有点贪玩,聪慧也是有的,但不见世家子弟自幼学习规矩,习文练武的稳重自持。
但自从雨灯之事过后,视线一旦落到狄昭昭身上,确认此子绝不是什么受父亲庇佑、得家族铺路的勋贵子弟,视线就再也挪不开了。
听到家中小辈玩笑,倒也不恼,轻笑一声,只摆摆手说:“从前年幼,孩子气些又有何妨?”
他看到各方搜集来的资料,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些全是幼年时期那个顽童般的小孩做的,甚至冒出一个与许多人相仿的念头——不会不是父亲为后辈铺路,而是小辈让功给长辈?
这在官场中很罕见,但也并非没有。
有些年轻人能力出众,但资历太浅,自己得到破格提拔后,短时间内无法再晋升,此时若家族中长辈正巧在关键期,则将功劳让到长辈头上,助力其迈过晋升中的关卡。
又或者家族中中流砥柱陷入困境,急需立功来保住官职或免于责罚,有些齐心的家族则会群策群力。
这便是家族强盛,相互扶持的道理,若家族衰败,独木难支,行走官场自然更艰难,稍有不慎跌落下去,再想复起则艰难数倍。
而狄家这种,太过新奇了,故而这些年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但在那日大殿宣读查处到的军械案证据后,许多人的目光落在狄家,不免有人产生了这种想法。
要知道年纪太小的孩子,也是承托不下什么功绩的。
总不能让朝廷封赏一个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为伯爷、侯爷,乃至国公?听了都让人觉得荒唐。
随着狄昭昭声名鹊起,朝中关注到他的人越来越多,这种说法也在暗暗流传,但也只是心中想想,没有谁会不识趣的说出来。
只是在宴会上看到狄先裕和狄昭昭父子俩的时候,不由多看了几分。
狄昭昭最近在家全心全意念书补课,追赶落后的进度,自然对这些都一无所知。
见到两人落座,附近的暴指挥使笑着打招呼:“颖悟侯,狄世子,精神饱满健硕,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狄昭昭和狄先裕自然也是都开口:“暴指挥使。”
狄先裕先笑着说:“端午佳节,自然神清气爽。”
狄昭昭也点头,笑着看他:“我观暴指挥也面色红润,中气十足,难不成也有喜事?”
“哈哈哈哈……”暴指挥使朗笑两声,举杯道,“当然有喜事,说来也与狄世子有关,雨灯此物可当真方便我营地许多,风雨夜间拱卫皇宫更是便利至极。”
更细的安排布置,暴指挥使当然不可能在这儿当众说,但只需听他这两句,还有如此高兴的面色,便知从前,风雨夜深时,定然是他神情紧绷,睡卧不安时,而雨灯应当助力不小。
“有帮助就再好不过了。”狄昭昭自然是高兴的。
暴指挥只是可惜:“你说我们又不是没见过,怎么就是想不到?要是早知如此,我早先就把营地里的雨灯拿出来你看看了。”
分明是他先认识狄家父子,还处得关系不错,结果让赵梁那家伙白捡了这个功劳。
暴指挥使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陆续有身着宫装的侍女,手捧着托盘,送来许多醇香的酒水、精美的菜肴,摆放在各官员面前的长条餐几上。
按照规制,端午筵席有酒水五盅,果品、糕点、汤三品、粽子一碟,菜三五色,根据官职高低不同,规制也有些不同。
狄昭昭面前这桌,自然是规制最高的一类,他好奇的盯上绑着九彩编绳的粽子,黑溜溜的眼睛里露出一点好奇。
这是九枚个头小巧,味道各异的小粽子,乖巧的躺在盘子里。
狄昭昭拆了两个试试,觉得滋味不错,好吃得眼睛都眯起来,美滋滋地说:“爹爹你试试这个蓝白色儿的。”
狄先裕闻言,也干脆的吩咐一旁宫女拆了两个,有点期待的吃起来。
父子俩一会儿吃吃这个,一会儿尝尝那个,还时不时讨论一下,能隐约听到“这个好吃”“不愧是御厨”“回去试试”的声音随风传过来。
许多朝中大员:“……”
真的来宴席上吃东西的,还是罕见。
尤其是看最近在风口浪尖的狄昭昭,实在是没法将眼前这个吃得开心的明亮小少年,和前些时日那个锋芒毕露的狄昭联系起来。
但不论如何,如暴指挥一样来打招呼的人还是不少。
有稽查寺的官员上前来,有狄昭昭熟识的大理寺少卿帮忙介绍:“这位是稽查寺的李大人,永德三年进士,上次考绩后才升入稽查寺,现任稽查寺少卿。”
“李少卿。”狄昭昭拱手行礼,不太确定这人找人牵线认识他做什么。
李少卿回了个礼,客套两句,他才思索着开口:“狄世子有所不知,李某此次前来,是有所求。军械一案迷雾重重,突破口也小,狄世子能抽丝剥茧、一点点剥离出外层迷雾,查出三位主犯,实在是令人惊奇。”
“并非我一人之功,若非师父主导大局,大理寺审讯迅速,此案不会如此圆满。”狄昭昭实话实说。
“狄世子谦虚了。”李少卿笑着铺垫了一番,这才表面来意。
原来是想请狄昭昭出手,帮稽查寺追踪新崛起的一批乌香贩子,稽查寺觉得很是棘手,无从下手,但稽查寺官员无不觉得,这类案子,和军械案实在是太像了。
只要狄昭昭出手帮忙,稽查寺绝对能如虎添翼,一层层将整个贩卖乌香的团伙连根拔起。
“不好意思了李大人,这你得找我祖父。”狄昭昭不好意思的笑笑。他每日要念书,自然不可能什么案子都管,那样即使从早忙到晚也破不完,于是这些年接的,大多都是祖父替他筛选过的,避免卷入一些无谓的斗争和倾轧。
李少卿试图避开狄松实的路没走通,悻然而去。
他似乎打开了某个大门。
接下来,陆续有人笑着过来打招呼,有的找狄先裕,有的找狄昭昭,有来自兵部的、有来自工部的、还有即将奔赴前线的武将。
每个人所为之事都不相同。
好不容易挨到了夜宴开始,送走了这些热情的大佬,咸鱼抹了把不存在的汗:“这些人,也太热情了。”
狄昭昭也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回忆了一下:“我算了算,六部里竟然只有礼部没什么人来。”
父子俩对视一眼,眼里都发出不可思议的光。
他们分明都没入仕,怎么搞出一副“狄半朝”的架势?
咸鱼悻悻然咬了一口糕点:“我这个爵位也不是靠战场上军功挣的,手里也没军权,应该不会有什么忌惮一类的事吧?”
狄昭昭偷偷从爹爹的桌上偷渡回一个他爱吃的糕点,若无其事道:“我科举也才考到一半,连官都没当上,应该也不会的。”
旁边的暴指挥使:“……”
为什么他硬是听出了“我弱小可怜无权无势”“我普普通通没啥能耐”的感觉?
你们这对父子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他默默挪动身体,试图离得远一点,免得自己的耳朵和精神遭罪。
很快“啪——啪——”的净鞭声连响几道,由远及近。
殿内的喧嚣和礼乐都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