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祈祷,文官应该会稍微坚强一点吧?
狄昭昭镇定地说:“不知聂尚书觉得,存放着中转军械船舱的钥匙,有哪些人可以拿到手?若从上面提取到的指印,比对中了人,此人会是无辜的吗?签收货物的记录册,打造次等军械场地外多次出现的足迹。”
聂尚书听得怔住,不由问:“通过这些痕迹能确认人?”
“自然可以,比如作为最初突破口的那艘船,全船船工的指印、足迹、身体特征都搜集齐全了,有些明显的,只需在师父划定的范围中简单比对,就能出结果,即使完全是视线外的痕迹,最多也只需要比对全船的人就够了。如果在关键处出现了陌生的指印、足迹、特殊的痕迹,那更是连接打通下一处的突破口。”狄昭昭放慢了语速说。
众人听得心头发颤,后颈发凉,脑海中最先浮现出的想法是:神鬼莫测,防不胜防。
用认知中惯例的方法来查此案,来应对这个突破口,绝对会打草惊蛇。无论是审问,还是抓人,甚至暗暗打听,都很容易让人察觉到异常,弃车保帅往往就是这么来的。
但想要搜集一些痕迹,虽也不易,但动静可就小多了。
若是稍稍带入自己。想到有人暗中潜伏在自己周身,神不知鬼不觉的一点点的蚕食。
被啃噬到骨头都毫无察觉。
瞬间头皮发麻,心惊肉跳,只想着要不还是报官吧?!!
脑子里刚刚升起这个念头。
视线都不用挪动, 掌管全国刑罚案件的大理寺卿狄松实,就从余光中,把视线狠狠的拉扯了过去。
百官:!
报官?还能报什么官?
他们是一伙的!
竟然是一伙的!!
竟然还是爷孙俩!这简直是作弊!
聂尚书首当其冲, 脸一下就黑了,他脸上肌肉微微抖动,转头看向刑部官员的方向。
他也是只是略略听闻过一点勘察技术,水平大概停留在阅读过《勘察手册》《砍人分析》的程度。
他没有看大理寺的方向,而是看向刑部,这个和大理寺有点竞争、又有点友好、但绝对懂行的方向,问:“这和我了解到的不一样?全船人的指印、足迹我也有法子能收集,但真能这么简单辨认出来?”
刑部众人肃立, 表情有点古怪。
这就好像上了战场, 某个姓霍的小将在敌军阵营里杀了个七进七出,孤军深入,威震八方, 然后某不知情的同僚跑到他们这些普通将士面前来问:“你们能不能行?这战术多好, 怎么没见你们用?”
更有甚者, 与他们聊起此事,捧腹大笑说:“哈哈哈, 你们听听这多离谱?外头说书先生都说不出这么离谱的故事。”面馆老板还满怀信任的奉承道,“要是真这么简单, 你们这些在边关有数十年对敌经验的猛将, 肯定早就做到了!”
有数十年对敌经验的猛将们:“……”
面前的卤肉面都感觉不香了。
虽然被夸了, 但是听到耳朵里,怎么这么臊得慌?幸好没当着本尊说这话, 要不他们得现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刑部一干官员, 几乎是同样的感受, 更令人感觉面上发臊的是,狄昭昭就在眼前,这当着人家面呢!
这跟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有什么区别?
作为全天下除了大理寺内官吏和差役之外,对狄昭昭本事了解得最清楚的一群人,此刻再看向对面大理寺的几人,都感觉对面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戏谑和期待的笑意,这不是看笑话是什么?
看平时暗地交锋不断,针尖对麦芒抢资源的对手,不得不笑着夸自己很好玩吗?嗯?
这里头,唯有一个人感觉稍好一些。那就是从大理寺升迁过来的王寺丞,现担任刑部侍郎。
他主动走出来,咳咳两声,打破了有点尴尬的场面:“聂尚书说得其实也有理,大多数寻常情况下,此法是不可行的。”
比如他。
最擅长砸人力物力用“穷举法”的他,也都不敢想用这样疯狂的方法,从一群指纹里比对出一个指纹,寻常人可能要花七八天时间,大概率还是无果,有点技术的,也要不少时间,哪里敢这么办案子?
他先微微给聂尚书捧了一下,缓冲了一下他的情绪,也算给了他点面子,这是他性格,也算是他的为官之道。
聂尚书表情一变。
但不等他说话,王侍郎就话锋一转:“但是普通人不行、寻常情况不行,不代表狄世子不行。”
他浅浅给聂尚书垫了一下,就开始对他的冰糖葫芦款政绩许愿树大吹特吹:“聂尚书怕是不知,狄世子有一双能辨微毫的锐眼,被狄世子这双眼睛送到午门斩首的凶犯,应当比兵部留京任职的人数都多了。”
“被砍掉的脑袋全都挂起来,当灯笼点的话,应该能挂满整条正阳大街。”
殿上异常的安静,感觉好像有一股冷风吹进来,从裤腿往上钻,直凉到背后心口处。
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为什么没听说过?
王侍郎继续说:“除了穷凶极恶,午门斩首的。狄世子所抓死刑犯,关押长达二十年的罪大恶极之人,如今也关满了刑部牢房。”他顿了顿,给大家透露了一点刑部下半年的工作,“刑部正商议要不要申请新建一处地牢。”
这里王侍郎用了一点夸张的手法,当然不可能都是狄昭昭一个人做的,但确实是狄昭昭出现后,原本绰绰有余的牢狱,如今已经处于超负荷状态了。
原本狱卒算是油水多,压力小,相对清闲的差事,如今个个喊苦,巴不得找个人替自己,赶紧换出来!太累了!
这次连狄昭昭都有点惊呆了。
他竟然已经抓了这么多坏人吗?他怎么都不知道!!
一个案子砍一两个,一个案子关几个,不多啊!怎么总的算下来,竟然这么吓人?
他感觉自己都好像要变成砍头狂魔了,难听,嫌弃。
王侍郎继续说:“聂尚书对震动京城多年的连环酒楼纵火案有印象吧?狄世子当时年幼,就能从烧成炭的房间中辨认出凶手的指印,凭借凶手的足迹,就辨认出凶手惯用左手的特征。”
这案子过去好些年了,唯一的凶手也伏诛,倒是没什么风险,也算是脱离了大理寺向外披露案情的保护期。
狄松实也补充道:“原本认定为两个人同伙作案的错误信息,也是他勘破的。”
“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忘了。”王侍郎一拍脑袋,“即使换了鞋,再倒着走,当初尚且年幼的狄世子也能辨认出来,这是同一个人的足迹。”
王侍郎知道说技术大概率说不通,说了很多人也听不懂,他从来都是会和人打交道的性子,直接改说真实的事迹,杀穿的一个个案子,揪出的一个个凶手,砍掉的一个个脑袋,无疑是最明晃晃的证据。
“这……”聂尚书唇角嗫嚅,只感觉方才的言语和质疑有些苍白无力。
殿上众人,也是听得一阵阵头皮发麻,感觉天灵盖都要被冲开。
狄昭昭看了一眼聂尚书,又继续说起来。
他原本是带着一点点情绪的,但随着回忆案情,他的情绪才真的逐渐染上愠怒。
就是这些蛀虫,为了一点钱财,置边关将士生命于不顾,那些次等的武器都是发给最底层的兵卒的,尤其会被范泽言安排去一些非核心的、不受重视的区域。
即使不是主战线,难道他们就没有守卫这个国家,保护身后百姓吗?当兵器被迎面砍断,当箭矢被对方甲胄轻松崩裂,成为敌军刀下亡魂时,可会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只因为寂寂无名,只因为不在主战场上,就只配悄无声息的死去,甚至还要被人评一句软弱孬兵吗?
整个组织下面的人,有三成左右是萧徽探查出来的,其余有五六成则是依靠他们活动时留下的痕迹,一层层扒出来的。
但凡有交集,交集处必留有痕迹,人类活动的本质就是各种痕迹的交换。
众人安静地听着,也不知是什么默契,没有人再对狄昭昭提出质疑,觉得他年岁稚嫩,办事不牢靠,反而屏气凝神,听得认真。
听着听着,也逐渐习惯了,在心里发颤的同时,竟不得不承认,一点点查出来的东西,还有防不胜防的手段,是极为有吸引力的。
若他们手下有狄昭昭这样的人才,许多人只想到这一处,脑子就疯狂运转起来,脑袋发烫的同时,脑子里不由浮现:政绩,政绩,政绩;升迁,升迁,升迁。
其实当底层的人查清到一定程度,中层的人就藏不住了。
就好像一池鱼塘里的鱼,把最多胖头鱼都捞起来了,剩下几只水蛇也就无处藏身,一眼可见了。
“第一个暴露的中层,是这个代号乌头狼的人,乃太原王家三房庶子,行七,名王之节。”狄昭昭看向萧徽和祖父,“到了中层,只靠痕迹物证就不够了,师父抓了一些人,进行了审讯。”
最底下一层的人,因为人多,且要做事,所以留下的痕迹多,痕迹杂,甚至还有一些固定的规律,好搜集。
相比之下,中层的人就没这么简单了。他们人数少,因为大多是指挥人干活,出现的频次少,留下的痕迹也少,甚至有些远程指挥。
不过狄昭昭也是才知道,原来师父每次给自己送来的消息,有一半都是祖父派去的人,就地审出来的,师父让他传的那封信,就是希望大理寺支援的。
甚至祖父还远程指导了一些审讯。
“审讯速度非常快!!”
“比我和师父两个人加起来查探的速度都快,总是我们还没查出新的线索,或者上一个还没忙完,审出来的新消息,新线索,新成员就又来了!”
说到这里,狄昭昭就眼睛亮亮地看向祖父。
原本落在狄昭昭身上的视线,也都随着他的视线挪动,落到了狄松实身上。
平日里不怎么出风头的狄松实:“……”
狄松实并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子,他更喜欢踏踏实实做事,故而前些年寂寂无名。
他至今都闹不清楚,为什么查了一个普通的拐卖案,忽然就声名鹊起了。
到处都是说他是个好官的声音。
他为了震慑宵小,顺势开了几次公堂。
随后是不得不给二郎写序,随后被那逆子拿去胡闹!!竟然还让小童沿街呼喊,简直让人面庞发臊!!
再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狄松实回顾往昔,再看看如今场面,看着文武百官都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是二郎和昭哥儿!他仔细回想,每一次名声大噪,都跟这爷俩脱不开干系。
狄松实忽然感觉,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站出来简单说了两句:“这案子的审讯其实不难。”
狄松实说的是实话,人数越多,其实越好审,因为可以相互循环利用证词,每个人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说的,每个人又都害怕对方把自己供出来。
况且在抓到这些中层之前,已经摸透了许多下层的信息,带着狄昭昭式独有的清晰证据链。一点点地放出来,足以让闭嘴不言的人胆寒:是谁被抓了?竟然交代得如此清楚透彻?
胆子小的更是脸色煞白,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醒来就浑浑噩噩,什么都交代了。
人数众多+证据充足,在狄松实这里真没有什么难审的。即使遇到一两个嘴硬的,用点审讯技巧也就能攻破心理防线了。
但在外行人眼里,如此盘根错节的大案,你说好审?
狄松实并不知道旁人心中如何作想,只语气平古无波,简单说了两句:“中层里只有两个隐藏的深一点,比如这个‘祖母绿’,他每次连面都不露,每次下达命令,就指定一条暗巷,从背靠这些暗巷的赌坊、青楼、酒楼窗户往下一扔,是从三个与他见过面的中层嘴里发现了他代号的痕迹,最后找出了他的身份。”
想来他也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也是怕死的,才如此小心谨慎。
只可惜要下达命令,要派人去监工,不可能完全对干活的下属放手,更不敢完全放手。知道了这个‘祖母绿’的代号之后,就是从帮他监工,定期给他汇报的船长身上,顺藤摸瓜找到了他。
“另一个难点的是‘黑蛇’,此人心狠手辣,查她时,她抢在我们之前,果断地干掉了所有知道她身份的下属,以至于差点让她隐匿离开,她倒也不全是审理出来的,主要的突破点在足迹上。”
狄松实点出其中关键:“萧常侍在许多人口供中‘黑蛇’曾经出现过的位置,搜集了到了大量的足迹,狄昭找到了相似的一组,并且确定了‘黑蛇’是女人,并且给出了她的身高,年龄,体态等特征。”
“等等。”终于有人忍不住打断了,这实在是有点超出认识,让人有点不敢相信,“看脚印还能看出一个人的身高和年龄?”
“人的身高与脚长存在一定比例关系,如果能看到一个人的脚印,或者是一串足迹,判断得出脚长,就有一些方法和公式,可以推断出人的身高,如果想学的话,可以到大理寺了解一下。”狄昭昭镇定地简单解释了一下。
原本他只是模糊有个感觉,但自从小蘑菇送了他那本关于足迹的书后,很多模糊的地方就清晰起来,许多困惑也都迎刃而解了。
小豆丁停更以后,这部分新学的知识,倒是没有再出现在话本中了。
足迹确实是相对好学一点,有一些现成的比例、公式,还有针对发育中青少年的足迹鉴定方法,比如脚长:身高大约在1:6.876左右,又或者足长乘七减三,足长乘四加六十八等。
步长、步间距也有参考价值,比如谁都能想到,身高更高的人,步长会更大。一串大跨步逃跑的脚印,即使没有学习任何足迹知识,也不会觉得此人是个矮子,小孩子。这其实也是一种无形中的经验,生活在人群中就自然会有的经验,善于观察的人,类似的经验会丰富一些。
按理说,只要认真学,能掌握这些知识,积累一些经验,在场这些聪明人,其实有一半以上都能胜任足迹勘验的工作,狄昭昭如此表示。
众人:“……”
他们不由偷偷用余光看向自己的脚,面色复杂,他们也没回乡守孝,也没大病一场,为什么这天下好像忽然变成他们不认识的样子?
狄昭昭解释完了足迹后,表示道:“通过身高、年龄等特征锁定了人之后,其实功劳还是在祖父,因为此刻除了脚印,几乎没有证据和人证可以证明她是‘黑蛇’,祖父居然都能让她交代了!”
狄昭昭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这要是换了他,他是死也不会交代的!!这可是死罪啊!
他微微振奋的声音,还有乌亮的眸子,简直是难掩的崇拜。
狄松实轻咳两声,威严的脸上有点不易察觉的薄红,压低声音:“在朝堂上就不要叫祖父了,称呼官职。”
狄昭昭点头,又看向巨大帛布上:“这二十多人死得很快,我们边查边控制,但是对方杀人灭口的速度也很快,几乎是边查边死人。也是这会儿,隐隐窥见了整个组织的构造,得到一些关于上层的信息,同时也是师父被追杀最狠的时候。”
狄昭昭暗搓搓给师父表功。
师父每次升迁,最后都有人上折子参他。被参是没法避免的,毕竟他偶尔都想套师父麻袋呢!!既然没法避免,那只能他多给师父表表功好了。
这一段确实是最忙也最凶险的。
“萧徽大军”在这个过程中,其实也遇到了不少风险。“闪现”也并不是白白闪现,如果只是露个头,其实也并没有太吓人。但若每次有“萧徽”出现,都直指关键证据,有物证消失,甚至伴随手下失踪呢?
狄昭昭也给他们请功。
他们冒了最大的风险,来回奔波在案件的最前线,带回来了许多关键的人证和物证,分散了敌方的注意力,当然不能就这么空手回去。
景泰帝即使是昨日听过,今日再次听到“萧徽大军”的解释,还是免不了脸上肌肉颤动,幸好坐得高,远处都注意不到。
他道:“云州虎莽骑兵刚毅勇猛,不畏生死,若将士皆能如此,忠君爱国正直刚强,何愁国势不昌,失地难收?”
而后,他下旨,将此次跟随狄昭昭一路功劳最大的“萧徽大军”分别封赏,品级连升三级,其余保护狄昭昭的人也都有赏赐提拔。
如此算下来,不算钱财方面的赏赐,只看在云州已经扫清匪徒、难以挣得军功的情况看,跟着狄昭昭这小半年下来,至少少奋斗十年不止!
江骁骑等早就私下争论过,到底怎么急行军、怎么排兵布局才能实现“闪现”的武将,听着一道道宣读的圣旨和封赏,大为震撼,有种自己脑袋像敲木鱼一样被“铛”的敲了一下的感觉。
所以他们当初争辩的,完全错了方向?
所以那些让人闻风丧胆,吓得对方乱了分寸的突袭,根本不是萧徽这家伙奇兵出击,拼了老命奔波赶路,而是狄昭昭带着一群人轻轻松松实现的?
不少猜错的人,也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许多人来回打量狄昭昭、萧徽,认认真真将这个小少年看在眼里,不由屏气凝神,沉思:以后会不会要防的人又加了一个?
看看狄松实,刚直秉正,应该不至于?
又看看萧徽,心一下又颤了起来,这行事风格,除了像萧徽这个混蛋之外,还能像谁?
当年,狄寺卿到底是怎么想到,让孙儿拜萧徽这个家伙为师的?怎么想的!!!
萧徽乐呵呵。
尤其是看到几个老爱参他的老学究好像牙酸、又好像吃了屎的表情,愈发乐不可支,他就爱看大家牙痒痒又不敢惹他的样子!
哈哈哈哈——
萧徽几乎要在心里狂笑了。
虽然这次他也无令调兵了,但有皇上的示意在先,谁还能说他什么?
不愧是他家昭哥儿,和他想的一样更不讲道理!
若不是场面不合适,他都想开壶酒、翘着腿高歌庆祝!!
看到萧徽周身弥漫出“嚣张”“欠打”的气息,狄昭昭连忙加快了语速。
他说着最后一点,也就是三个高层的追查。
三个高层,最先突破的是皇商,因为他要打点的、经手的太多了,原本皇商这个身份,给了他最好的掩饰,让人根本不会怀疑他为什么联系、拜访这么多人。
但当中层全部扯出来之后,他也是最容易暴露的那个。
按理说,三个高层是相互见过面的,找到了第一个,其余两个也就容易了。
但奇怪的是,皇商死也不肯吐露另外两人的身份。
“后来确定了,是因为他被范则言捏住了把柄,也是因为这个把柄才被拉下水的。”狄昭昭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皇商需要联系打点那么多人,你们又是怎么在这么多人里,找到隐藏在其中范则言两人?”聂尚书脸色有点不好,他的精神已经摇摇欲坠了。
“钱财的流向。他们确实很谨慎,各种联络,见面都布置得很精巧,很隐秘,甚至在外人看来,三者间联系非常少。但范则言两人不要什么,都不会不要钱。”
狄昭昭说了追查的过程,里面涉及审讯、通过各种手段拿到证据、辨认各种痕迹、诈对方露出马脚,甚至萧徽还反追踪过追杀他的人。
他逻辑很清晰,旁人的功劳半点不贪墨,全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甚至并不怎么强调自己的功绩。
明明是最复杂,最艰难的一步,但狄昭昭说的很顺利,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异常的安静,异常的不争吵,异常的看向殿前的狄昭昭。
呆立一会儿,看着这个好像仍然带着一丝丝稚嫩的小少年,还有通身明锐坚定的气场,神情微变,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
最终,聂尚书不得不叹了口气,垂眸看向那张狄昭昭三人查明的,密密麻麻列出组织脉络的帛布,好像一下老了十岁。
有些过于大的震撼冲刷着脑海,小半个朝廷的人都好像从这些年千丝万缕的记忆里,硬生生冲刷出了眼前小少年曾经留下的痕迹。
暴指挥使脑海猛地有血色闪过,他忽然看向狄昭昭:“当年是你!”
“狄寺卿当年异军突起,狄世子好像正好是四五岁知事了,开蒙进学的时候?”有些当年也奇怪过狄松实寂寂无名多年,为何忽然奋起的老臣,恍然又惊愕的看向狄昭昭。
他说完,几乎是下意识转头,他语气都有些不敢置信:“萧常侍你此次……”
再看萧徽,从前也没有这次这么恐怖的统治力。
所以,狄昭昭?
巨浪涌动, 水势浩荡。
自暴凭江错愕的一声后,又接连数道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 有的只是短促惊呼,有的是倒抽凉气的声音,显然也同样想起了什么。
声音连绵起伏,在短促间,竟造成了一场难得一遇的喧嚣奇景。
大殿上喧闹并非罕事,许多时候论政,情激之下都会争论不休,但如此为一人失态, 当真从未……不, 好像也是有过的!
不少有些年岁的老臣,遥想当年,都还记得当年萧放之当年在朝堂上一言激得许多人惊声怒骂, 手指着他发颤的画面。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
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是不敢置信。
连端坐于上首, 早就在昨天听过萧徽汇报景泰帝,此前他还掌握了不少内情, 此刻都不免有些惊诧。
群臣皆惊。
他看着殿内一张张熟悉的惊讶面孔,有些变淡变模糊的痕迹, 也如浮出水面般清晰起来。
他何尝没有疑惑过?
为什么寂寂无名, 并不显露锋芒的狄松实, 会忽然声名鹊起,锐不可当?
为什么颖悟侯前二十多年, 只流传出平庸惫懒, 资质平平的风评, 却几乎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展现出让人惊艳的灵气?
如今一想。
那两年,正是狄昭昭褪去幼童懵懂,到了可以开蒙进学的年岁!
景泰帝不由看向最先出声的暴凭江:“暴指挥使方才所言,是何意?”
暴凭江也不知为什么刚刚就脱口而出了,那也许是来自于武将野兽一样的直觉,但真的被问到,他又有点犹豫。
“皇上恕罪,只是听狄世子方才所述种种雷霆手段,想到当年追查私铸铜币案时,发生的那起震惊京城的血案。”他三言两语诉说了背景。
又有点不确定的道:“当年臣追查遇到瓶颈,也是尚年幼的狄世子出手,通过分析现场血迹,就将一行歹徒的作案过程,身高,体型等特点一一道明。”他顿了顿,即使只是回忆,都还是忍不住加上一句感叹,“当真像是开了天眼,亲眼看到了现场痕迹一样。”
他当时以为是颖悟侯教的,甚至是背后授意的,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能耐,免得被麻烦事缠上。
但这些年过去了,颖悟侯并未展现出一丝类似的技能,反而是当初那个可爱到像是糖葫芦的小家伙,如今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得让人不敢直视,心生胆寒。
暴凭江一说那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血案。
大殿上不少人都想起来了,回忆一下时间。
那时候狄昭昭才几岁??!!
景泰帝又点了另外工部一人,他说了当初关于锻造千里眼的事情,说当时有句笑言“请颖悟伯不如请狄昭昭吃糖葫芦”,做得出好吃糖葫芦的人,大概率就能得到一些建议和想法。
景泰帝把刚刚出声最明显,表情变化最大的几个都问了问。
越问越惊。
颖悟侯不假,从天虹显微灯、到磁粉法等新的技法,再如马蹄铁,还有远平、南山府上奏的管理之法,颖悟侯绝对当得起他的封号。
但其子狄昭,似乎才智更胜其父,钟灵毓秀,浑然天成。
细细问来,竟然处处都有狄昭留下的痕迹,这简直就像是史书中记载的,照耀整个时代的旷世奇才,老天的宠儿,真正的天骄。
一如千古明君,无双谋臣,绝代武将。哪个不在史书中留下赫赫威名,刺破黑暗,照亮时代,留下万古威名?
脑海中猛然浮现出这个想法,景泰帝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压下心中这一丝好像过于贪婪大胆的想法,将目光看向狄松实。
狄松实早就不是年少时那个倔强的愣头青了,他十分有情商的表示,自己有如此成就,最先还是要感谢皇上有识人之明。
这确实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狄松实说的情真意切,而后才道:“狄昭确实助力非常大,在许多难以破获的案件关键处,他每每都能找出线索,改变案件走向,这是其一。除此之外,天虹显微灯、痕迹勘验方法的改进……”
他先说狄昭昭,再说狄先裕,倒是一点也不贪墨儿孙的功劳,反而衬的他自己好像平平无奇似的。
周围人听了,想一想咸鱼身上的封号爵位,又看一看就在殿中央的狄昭昭。
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为什么狄松实能这么有福气?尤其是家中儿孙不成器的,看着狄松实,感觉心里都在冒酸水,哇哇的冒。
唯有狄昭昭听得眼睛都微微瞪大。
等狄松实说完,他老气横秋的叹口气,一脸认真的表示:“大人就是爱谦虚。”
众人一顿,下意识看向他。
狄昭昭用一种“你们不会都信了吧?”的表情回应他们的目光。
还别说,朝中大员官袍都是紫色、深绯色,还一个个都年纪不小了,狄昭昭一脸白嫩的皮肤,穿着亮色的世子麒麟袍站在其中,就好像一颗格外水灵的小白菜。
鲜亮又显眼,让人生不出什么恶感。
尤其是不冷着脸的时候。
狄昭昭就顶着一张“你们都被骗了”的真挚表情,他亮着眼睛崇拜说:“我爹爹和祖父都超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