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惊了:“你还有笨办法?不是,我是说你还有别的办法?”
这种技术,还存在什么笨办法吗?
不要哄他,他可是念过书的!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
“有啊,”狄昭昭仰着的脑袋点点,小手画弧线比划道:“就是爹爹你之前讲的那个圆圆运动啊!”
狄寺丞狐疑的看向儿子。
被两人看着,狄先裕发懵:“什么圆圆运动?我还汤圆运动呢!”
狄昭昭就知道爹爹记性不好,他仔细说:“就是上次咱们在墙上试抛甩血迹,拿着棍子在红水里捅一捅,对着面前的墙一甩,发现甩出来的水在半空中是圆圆的弧线!”
狄先裕皱眉,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无论横着甩,竖着甩,斜着甩,和猪膀胱喷溅出来的血相比,都是比较漂亮的红色弧线。
他一拍巴掌:“什么圆圆运动?那叫圆周运动!”
但这和血迹学有什么联系吗?
狄昭昭眼前一亮:“爹爹你想起来啦!那你给我讲讲这个圆圆运动吧!”
“是圆周运动!!”狄先裕忍不住纠正,他倒是想讲一讲,可真想不出什么圆周运动的知识点,顶多想到一个洗衣机转圈,还有一个向心力。
还有呢?脑子空空如也啊!
但显然脑子比嘴诚实,他的头顶已经开始咻咻咻的冒弹幕了——手拽着线甩石头转圈,游乐园里的大摆锤……
是画面!!!
咸鱼甚至都被考试腌入味了,那个拽着绳子转石头的碎画,甚至都不是真实场景,而是类似考试题中考角速度、线速度的那种图。
在“咻”“咻”往外冒的碎画里,还掺杂着弹幕字条【向心力】【匀速圆周运动】
狄昭昭看得小嘴都“窝”起来,满脸不敢相信。
尤其是看到那张五彩缤纷,特别符合小孩审美的大摆锤!!!
“哇——”
爹爹竟然还会做这么漂亮、这么威风,这么好玩的大玩具!
超大号、超酷、超厉害的大秋千!
狄先裕正头疼,使劲儿往外挤肚子里那点存货,来应对臭崽的追问。作为一个铁血理科生,他还模糊记得这玩意有好几个公式,考试总爱考,但他现在一个都想不起来。
正抓耳挠腮呢,就听小孩忽然又惊又喜的哇了一声。
狄先裕一脸懵逼:“你哇什么?”
狄昭昭兴高采烈:“我明白啦!谢谢爹爹!”说完,就哒哒哒的往祖父的方向跑。
“祖父,咱们一起来看那几条抛甩血迹吧!”
小孩带着一副“我学会啦”的兴奋表情,眉飞色舞地跑去找刚刚被暴凭江喊走的祖父。
咸鱼:???
这不对劲!
尤其是看到他爹和昭哥儿两个人凑在一起,还拿着纸笔写写画画,一副真的有所明悟,学会了高深东西的样子。
咸鱼:喵喵喵!!!
好家伙,你们懂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没懂???
圆周运动怎么就跟血迹学、判断人身高扯上关系了???
狄先裕忍不住怀疑的嘀咕:“我好像才是正儿巴经学过物理的人吧?”
边嘀咕边忍不住好奇心地凑过去,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简直堪比灵异事件啊!
狄昭昭正拿着纸笔,和祖父说:“祖父你看,圆圆运动是有中心的,大概率就在坏人的肩膀高……”
暴凭江仗着身高,撇眼偷偷瞅小孩册子上画的东西,只觉得像一张张摊圆的大饼,心道,啥玩意啊这是,就能看出人多高了?
狄寺丞皱着眉思索道:“所以……可以理解为,大部分抛甩血迹,都是人手拿着沾血的武器,以肩枢为中心,奋力旋动,作近圆之挥舞?”
还在心里嘀咕像大饼的暴凭江:“……”这大饼还有这种含义?
凑过来杵着脑袋瞧的狄先裕,也听到了,他眼睛一点点睁圆,懵懵地抬起手,试着做了几个挥、砍、劈的动作。
“艹,还真是!!”狄先裕满脸不敢相信,这些动作,还真是以肩关节为中心的近似圆圆运动,呸,圆周运动。
暴凭江本来看着咸鱼做的那几个挥、砍、劈的动作,觉得有点辣眼睛,但看着他也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忍不住怀疑人生了。
他之前几十年,也没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啊?
狄昭昭和祖父一通分析完,捏紧小拳头,信誓旦旦道:“所以咱们只要分析抛甩血迹,就能知道抛甩人的大致身高了!”
就像是给一段弧线,找圆心一样,狄昭昭不需要什么v=wr之类的公式,只要明白这种运动的轨迹特点就好。
狄昭昭把法子想好了,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找到一个最典型,最完美,不带一点弯折变形的抛甩血迹看。
配合着血脚印一起想,小孩嘀咕:“咱们刚刚说了,这人在这打了两次,这个抛甩血迹的话,应该是用力挥着打……”
小孩在脑子里,想象一个小人举着沾了红水的木棍一挥,“唔……”狄昭昭皱眉,嘀咕:“好像矮了点?这个最远端血滴都被甩得很细长了,说明力气也很大。”
又让小人长高了点,再继续挥……再长高,再继续挥,再大点力气……
狄昭昭惊喜地喊了一声:“哇~他和暴指挥使你差不多高欸!!”
全场目光看向暴凭江。
暴凭江:“……”忽然很想爆粗口,怎么办?
当然是忍着。
可能是被看得毛毛的,他牵强笑着解释了句:“我当时人在兵马司,不可能出现在这巷子里。”又连上前两步,试图确认,“所以这个歹人和我身高相仿?”
他的身高可不常见!
“没错!”狄昭昭握拳肯定。
狄寺丞一直钻研血迹受力分析,也能勉强跟上,他指出问题所在:“不该是只能判断一个大致范畴?按照这个思路,确实可以判断大致身高,但最后精确的一点,可能会随着肘的移动,力的大小有浮动。”
暴凭江心又一下提起来,紧张地看向狄昭昭,有问题?
狄昭昭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所以我说这是笨办法啊,因为只有和足迹搭配来看才行。”
这还是他跟王寺丞学的,不管什么办法都试试,一点点拼凑出结果。
大概思路就是,假设血迹推测出这人身高一米八到一米九,然后又从足迹推测得出这人一米八八以上,那就基本能确定这人就在一米八八到一米九了。
万一运气不好,两个区间重合得多,那就白费功夫了。
狄昭昭想到这儿,又忍不住皱着小眉头,叹了口气:“虽然笨笨的,但是现在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两样都不会的咸鱼:“……”
不懂受力分析,从头懵到尾的暴凭江:“……”
你管这叫笨办法?
狄寺丞清了清嗓子:“咱们继续吧,看能不能推测出更多的身高。不管什么办法,有用就是好办法。”
“也是哦~”狄昭昭点点小脑袋,眼睛又晶亮起来,“那我们赶紧开始吧!”
虽然是笨办法,但是对这个新学会的笨办法,小孩还没玩厌,仍然保持着高昂的兴趣。
他超开心地哒哒哒跑去找抛甩血迹。
“爹爹,你快来看,这个人和你差不多高诶!”
“这个人大概有暴指挥你肩膀这么高……”
暴凭江:“……”
暴凭江等兵马司的人,已经自动不去听狄家祖孙三分析的声音了。
无论是狄寺丞给小孩提供仵作文书上的伤口信息,还是狄昭昭问爹爹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亦或者他们祖孙三你来我往,充满“哦”“原来是这样”的恍然大悟式交流。
扎心.jpg
听着他们三看看足迹,看看血迹,几句话就把人分析透了,把当时情况都还原了个大概。
暴凭江从未有一刻这般清晰的感觉到,读书人竟然恐怖如斯!
虽然从暴凭江的视角看,好像是嘀咕几句,看几眼就把人给摸透了,但这活其实挺难的,尤其费脑,狄昭昭才做了一会儿,就慢慢蔫了,就像是一颗失去了水分的花椰菜。
也不哒哒哒的跑了,也不眉飞色舞的讲了。
又坚持了一会儿,把最清晰最简单的五个带足迹的抛甩血迹做完了,小昭昭可怜兮兮地看狄先裕:“爹爹,抱我好不好?”
狄先裕抱着胳膊,准备拿乔。
狄寺丞却一瞧孙儿这幅软着声哀求的小模样就心软了,一拍狄先裕抱着的胳膊:
“成日就知道欺负逗弄昭哥儿,哪有你这样当爹的?”他一挥手,“赶紧的!”
狄先裕一下就怂了,也不拿乔了,赶紧把小孩抱起来,只是背着狄寺丞,偷偷点点小孩脑门:“你个不省心的,就会坑爹,坑完还要来找我抱。”
狄昭昭把小脑袋搁在爹爹肩膀上,眼睛半眯着,压根没听清楚耳边细蚊声一样的话。
只是觉得额头被轻轻按了几下。
很是享受地把小脑袋往前杵杵:“爹爹再按按,好舒服呀~”
毛茸茸的小脑袋在爹爹脖颈间拱了拱,软软地求着:“爹爹给按按,好不好?”
狄先裕被蹭得脖颈发痒,没好气地看小孩一眼:“好了,你就会这一招。”有点心疼的摸摸儿子小脑袋,伸手给轻轻揉起来。
舒服得哼哼唧唧的小孩,还提出要求,一会儿要重一点,一会儿要按旁边。
狄先裕忍不住啪地拍了下他的小屁股:“要求还挺多。”
狄昭昭小脑袋支起来,眼睛一下瞪圆,控诉嚷道:“爹爹!”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拍他的屁股?
难道他不要面子的吗?哼!
见小孩脸红扑扑的小模样,狄先裕忍不住笑了,逗他道:“你来咬我呀。”
气的小孩“嗷呜”一下拿脑壳撞他。
刚刚还蔫蔫的小孩,一下精神了不少,拿脑壳撞了几下。还不解气,气呼呼的扭过头去,不看他:“哼!”
“哈哈鹅鹅——”狄先裕快乐地笑出鹅叫。
而依旧把小脑袋搁在爹爹肩膀上,只是转过头去不理人的小孩,目光落在了这条巷子的石墙上。
这面石墙看似有些年头了,古朴又厚重,还有代表节日欢庆的大片浮雕,只是不知为何没落了,变成了夹道小巷,如今显得灰扑扑的。
在狄昭昭目光落在它身上几秒后,“咻——”的一下,冒出了蘑菇字条。
狄昭昭眼睛都瞪圆了。
他按照之前的经验,都还以为这种街道上不会有蘑菇字条了呢!
【这啥仇啥怨呐?啥也不说直接就开砍?喂喂喂,你这刀疤脸砍人注意点,别全喷我身上了!血迹又脏又臭,雨很难冲掉的!】
【石墙浮雕视角碎画.jpg】
刚刚还有点蔫蔫的狄昭昭,眼睛一下就亮起来。
有个刀疤脸!
他看向那幅碎画,之前对碎画还是完整画都没感觉的小昭昭,忽然就体会到碎画的不好了。
他没在画里看到那个最容易找到的刀疤脸!
而且人也不太齐,双方加起来,也只能看到五个完整的,三个半截的人。其中六个还是背影。
小孩小声对石墙说:“你多画一点点呀!”
石墙自然不会回应。
倒是狄先裕侧头问:“你刚说什么?”这一侧头,就看到生龙活虎,眼睛亮亮的狄昭昭。
狄先裕忍不住感慨,果然是小孩,就是精力旺盛,恢复得也快,还不知道累。
“我在想,要怎么告诉暴指挥新的发现。”狄昭昭说着,忍不住往暴凭江一行人的方向看了好几眼,祖父正在那边和他们聊抓坏人的事。
小昭昭忍不住想,他们笨笨的,应该看不出来他是编的吧?
“新的发现啊,”狄先裕嘀咕了一句,又忽然惊道,“你什么时候有的新发现?”
他怎么不知道?
“就刚刚,”狄昭昭行动力杠杠的,想到就做,从爹爹身上呲溜一下扭下来,小手拍拍爹爹胳膊:“爹爹你等我回来啊!”
说完嗖的一下就跑到大人堆里去,给自己鼓鼓气,然后就仰着头脆声道:“我还有一些比较难的发现,你们要听吗?”
暴凭江错愕低头:“还有?比较难的?”难道刚刚那些不难吗?
狄昭昭点点头:“是啊,要听的话我讲给你听!”
“当然要。”
不要是傻子,甭管是啥,先听了再说。
狄昭昭回忆着碎画里被砍中的一人,他说:“有个人手臂被砍伤了。”想了想,略心虚的补充,“从地上的血迹来看,伤口应该比较长。”
但是他很快就不心虚了,虽刚刚看没看出来,但是带着结论再去看现场血迹,就跟带着答案去看数学题一样简单。
小孩理直气壮,小手一指:“对,就在那里受伤的,那道喷溅血迹是砍赢逃走的坏人的。”
其实吧,他的心虚补充完全没必要。有了前面的震撼,连狄寺丞都下意识以为他说的这些,是从现场痕迹里发现的。
而暴凭江听说这个很难,从头到尾就没生起一点追根究底的心,反而很惊喜:“是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
暴凭江的随侍喜道:“这可是个大发现!这几日城门处戒严,一个身上带伤的都没放出去过,这个人肯定还在城内!”
暴凭江也精神一震。
等听完狄昭昭补充的细节,暴凭江信心暴增。
这伙人的身高他都知道了,其中还有两个比较高的,一个矮的都没有。
要是人还凑在一起,他保管一抓一个准!
即使不凑在一起,还有手受伤这个破绽可以抓,还有好几个小细节可以逮人!
暴凭江忍不住看向远处的狄先裕,刚刚小孩还没看出来这几点,被他爹抱了一会儿,就知道了。
还有刚刚去请教狄先裕什么圆圆运动,不是狄先裕教的那就才怪了。
暴凭江暗暗咋舌,又低头对小孩道:“你爹爹肯定很厉害吧?”
狄昭昭一脸“你有眼光”的小表情看暴凭江,挺起胸膛:“那当然啦,我爹爹超厉害的!”
与此同时。
在紧锣密鼓追查私铸铜钱案时,被派去调查狄先裕的那批人手,也将了解到的信息,撰写成折子,放到了景泰帝的桌上。
景泰帝思忖着日后如何提拔,任用狄寺丞,又带着几分好奇,翻开了这份狄先裕的调查报告。
这折子不薄, 让景泰帝怀揣期待。
对有才之人,尤其是这种能将才干落到实处,而不只是高谈阔论的大才, 景泰帝是最心悦的,于是让人将工部、大理寺呈上来的折子一同取来,一一打开看起来。
被狄昭昭夸了许久,这折子看起来与旁人,还真不一样。
尤其是那一份份与众不同、让人耳目一新的奇巧之物。
满满当当,令人忍不住惊艳。
得知大理寺破案难发现细微痕迹,指印,便想办法造了天虹显微灯。
看过烟墨法、碳粉法显露出的模糊指印, 心疼儿子看得眼睛疲惫, 便想出了磁粉法显指印。
发现旧案卷宗留存指印模糊、难以起作用,便想出了“透明胶皮”这法子。
得知其父困于纵火案,便提出了“重心”之论, 以助破获了酒楼纵火悬案。
被工部求助后, 心系边关之危, 甫一见图纸,便传授了工部受力分析这种清晰明了的方法。
其实从实际上来说, 这些因果关系,没几个是成立的。
但偏偏从事件发展顺序来看, 从“大理寺的传说”“江湖上传说”来看, 谁能不对号入座?
景泰帝看了都忍不住对号入座, 甚至升起一股近乎狄昭昭式的“我爹爹无所不知,我爹爹无所不能”的磅礴豪情。
遇事平事、遇难破难!
无论遇到何种问题, 都信手拈来一奇法, 从前人从未想过的角度, 刁钻破之。
这般人物,连景泰帝都忍不住喊一声:“当真奇才!”
涉猎甚广的景泰帝,边看边忍不住吩咐人去弄个天虹琉璃灯来。
恰好大理寺呈上来的“有关推广天虹琉璃灯至各地官衙的建议”时,贴心地备了一个小的三棱镜。
景泰帝拿到手后,仔细端详,只觉平平无奇,实在难以让人想到奏折中说“可辨微毫”之奇效。
他亲自起身,走到有阳光透进来的窗棂边,动手尝试,看过天虹,试过紫霸王,再联想到它于破案一道的奇效,不禁感慨:“妙极!妙极!”
自那日大朝会后,工部也不便再耽搁,将请功的折子递了上来。
工部算是补过,谈不上什么功,但狄先裕这种外来助力当然不一样。更别说狄先裕还有一个如此刚猛,连天都敢捅的爹,工部哪敢贪墨一点?
看完天虹琉璃灯,景泰帝又去看这份工部的折子,去瞧里头的“受力分析”
还有狄寺丞呈上来的提案,开春后,借着《血迹受力分析》带起来的震慑之风,加大血案惩处力度,一股肃清京城匪气。
太监总管梁才暗暗心惊,也不知狄家二郎究竟有何能耐,竟能让皇上开怀至此?周身那股近日笼罩的低沉迫人气势,看过折子前后简直天差地别。
他心中默默将狄家的重要度,又往上调了调。
景泰帝一口气看完了工部、大理寺呈上来的折子,眼瞧许多沉疴,竟只是因为狄先裕一人,几个耗费并不算大的点子,就有尽去之势头,只觉得痛快淋漓,甚至有一丝意犹未尽。
抱着这份意犹未尽的期待,他坐回桌案前,继续往后看那份调查。
结果后头的内容,看得他差点把手边的茶盏打翻,将一盏热茶泼到身上。
什么叫夫子评价此子天资愚钝?
什么叫此前京中皆传言狄先裕性子懒散,不堪造就?
什么叫曾多次参加童生试,均落榜?
那调查的人,似乎也觉得太过离谱滑稽,一同呈交了狄先裕儿时的课业,学堂中考试的结果,狄先裕做的诗等等。
譬如夫子曾有一日出题,以“乐”为题,赋诗一首。
狄先裕交上来的课业:
我爱睡觉梦悠长,每日贪床不愿起。
爱吃饭来味无穷,口腹之欲最欢喜。
景泰帝:“……”
这水平,这内容,即使他戴上“大才滤镜”,也找不出一丝能夸奖的地方。
这就是这封奏折厚的原因,调查的人忍不住怀疑人生,又怕折子送上去反显得他像个傻子,在自我怀疑,反复横跳之中,折子就越来越厚了。
景泰帝如今也看得不由反复横跳起来。
他对着奏折翻来覆去:
狄先裕乃不世之才。
狄先裕连童生都没考取。
狄先裕之聪慧无人能比。
狄先裕作的打油诗连狗都不理。
狄先裕……
景泰帝纳闷了。
这狄先裕总不能有两副面孔?他平生见识贤才无数,当真头次见如此稀奇之才。
而且狄先裕居然和其父一样,都在今年异军突起,有如神助?
奇哉?奇哉!
“啊——嚏!”狄先裕仰起头狠狠打了个喷嚏。
狄先裕揉揉痒痒的鼻子,嘀咕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念叨我?”
狄昭昭跟暴指挥使说完了新的发现,就高兴地跑回来,听到他打喷嚏,小脸关切:“爹爹,你是不是冻着了?”
“这倒没有,”狄先裕觉得怪怪的,怎么昭哥儿往对面跑一趟,说了点新发现的线索,他爹和暴指挥使都往他这边看?
狄先裕低头,狐疑地看穿得圆滚滚的小孩,捏他的小脸,龇牙凶狠:“你又跑去说什么了?”
这个冬天又养了一点肉,狄昭昭小脸确实好捏。
“呜~”小昭昭努力左右转动小脑袋,都没把脸上的肉肉从爹爹手里解救下来,还扯得小脸变形,含糊软声喊,“滴滴(爹爹)!”
狄先裕瞧他这可爱模样,得意咧嘴大笑,活像个欺负孩子的反派,拿捏着小孩脸上软肉,严刑逼供道:“你小子给我老实交代。”
狄昭昭深吸一口气,又把气吹鼓两腮,小脸瞬间鼓起来,像是一只胖乎乎的河豚。
狄先裕的手就被挤推下去了。
咸鱼:?
狄昭昭赶紧拿小手护着脸,小脸疑惑,很是无辜地昂着头看爹爹说:“我只是去说了刚刚发现的新线索啊。”
狄先裕也顾不上自己手怎么滑下来,连忙追问:“你确定没提我?”
狄昭昭很是肯定地连点小脑袋:“我没提啊,是暴指挥使先问我爹爹是不是很厉害的!”
小语气乐得很,听着像是对暴指挥使好感度大增,哪有刚刚嘀咕人家好像笨笨的嫌弃口吻?
狄先裕额头冒黑线。
好啊,你个暴老六!
说好的惺惺相惜呢?我把你当学渣兄弟,还为你体贴考虑,你个暴老六背刺我?!
咸鱼只觉得一腔感情都错付了。
泪目!望天!
狄昭昭疑惑地看爹爹,不知道怎么解读这个奇怪的表情,亲亲热热地凑过去拍他后背安慰:“爹爹是不是被血吓到了?不怕啊,不怕啊……”
他垫脚,小手努力伸高拍拍,就跟小时候被爹娘哄睡一样,放软了声音哄道:“我会吓跑坏人,保护爹爹的。”
狄先裕觉得很是耳熟,这一套不就是去年昭哥儿开始单独一个人睡,被夜晚雷声吓哭的时候,他哄小屁孩的那套吗?
“是不是被雷吓到了?不怕……爹爹马上去把雷公打跑……”
合着他被当成小奶娃哄了?!
狄先裕什么情绪都散了,脸黑黑的,抱起小孩就往马车的方向走,很是要面儿道:“谁被血吓着了?你爹我是会被这点血吓着的人吗?”
上了马车等了一会儿。
与暴指挥使商量好搜捕方案后,狄寺丞也上了马车。
马车在京城的街道绕行,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
摇得狄昭昭都有点晕乎乎的,加上马车内取暖烧的炭火,有点闷,小昭昭不舒服地皱皱小鼻子。
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大人。
一只白嫩略肉乎的小手,伸到马车窗幔,掀起一个小角!
霎时间,马车外冬日冷风,一下就呼啦啦灌进来。
吹得人直激灵,但是对有点晕车的小昭昭来说,迎面吹来的凉风,简直堪比仙风,吹起来特别舒服!
狄昭昭瞬间精神,眼睛也一下亮起来,一瞟眼,就从小旮旯缝里,看到了一张刀疤脸。
刀疤脸?
狄昭昭幸福舒坦的小表情忽然一怔。
狄先裕被吹得直缩脖子,手嗖地一下就把小角合上:“一个没着眼你就作妖。”
狄昭昭小声:“我刚刚好像看见坏人了。”
狄先裕好笑:“你又不是神仙,看一眼就知道人是好是坏?”
小屁孩真逗,又不是打游戏,舔一口包裹就能爆出人家装备?
狄寺丞背倚靠着马车车厢,手里捧着一本卷宗,不掺和这父子俩的活宝级官司。
狄昭昭犹豫。
虽然知道刀疤脸不一定都是坏人,但刚刚那个刀疤脸,身高也差不多,脚大小也差不多,走起路来步态好像也有点像?
要是画是全乎的就好了,刀疤脸肯定就在上面,狄昭昭忍不住想。
正义感塞满了小心脏,压过了心虚,小嗓音犹豫:“可刚刚那人身高、抬脚走路姿势,都跟小巷里砍人的坏人之一很像欸。”
狄先裕:?
狄寺丞瞬间坐直,目光炯炯:“真有此事?”
狄昭昭小拳头捏紧,小脑袋用力一点:“真的!”
“慢点。”狄寺丞撩开马车帘,对驾车的车夫道。
他坐到窗边,撩开一条缝往外观察。
狄昭昭连忙提示:“就是那个脸上有刀疤的!”
狄寺丞神色顿时一肃,回头道:“你们俩先回府。”说完,弯腰钻出了马车,点了几个佯装后护卫的人离开。
咸鱼:???
他爹怎么跟个泥鳅似的,他拉人的手都还没伸出去,人就跑了?
能不能听他一句,且战且退!!!
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的人了!
再回头看眼眸亮晶晶,扒拉着窗户小缝往外看的昭哥儿,咸鱼语塞。
臭崽还真能舔一口包裹就爆出人家装备?
惊雷霹雳, 大雨滂沱。
即使是深夜,兵马司官署内也灯火通明,一排排衙署厢房中点着灯, 回廊间点着照明的火把。
人来人往,脚步匆匆,不顾湿足,踏水而行。
夜幕倾盆雨水,浇得兵马司众人的心都凉飕飕的,雨幕中隐隐传来难以置信的低声议论。
“大理寺的人真就这么神了?”
“是啊,暴指挥使不是今早才抽调了一批人马,去加封了那条小巷, 请大理寺的狄寺丞来看吗?这才几个时辰?!”
“难怪暴指挥使要腆着脸去求人……咱们早晚交班, 一刻不歇的搜查,这么多天都没找到。”
“哗…哗…哗…”
“踏踏踏,”有人披雨踩水而来, 有些不满, “这雨可真大, 鞋袜全湿了。你们可真别说,大理寺那人架子是大了点, 本事那是真不差,就去看了看, 连人多高都说出来了!”
来人压低了声音:“你们是没听见, 暴指挥使说起那能人语气有多温柔。尤其是后来和狄寺丞沟通的时候, 有多好说话!”
温柔,好说话???
这说的是暴指挥使??
这话顺着审讯后得到铁证的消息, 传到京城各家, 六部五寺二十四衙门的人, 都不敢相信的掏了掏耳朵。
“暴凭江那狗脾气,竟还有人说他温柔?”
即使是不认识暴凭江的人,也满脑子问号:“这世上竟然还有好说话的温和性子,能当上兵马司指挥使?”
夜半,狄府。
狗狗祟祟的身影、带着小一号狗狗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主院。
小声:“爹~咱们为什么要悄悄地呀?”
稚嫩的声音藏着点说不出的兴奋好玩,似乎对这个雨夜探险活动非常感兴趣。
同样小声:“咱们悄悄地,才能看见你祖父有没有受伤,要不你祖父肯定会包扎好藏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