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司管辖城内治安,你说最近还能有什么事?”
来的不巧。
狄寺丞这个爱亲力亲为的大忙人不在。
暴凭江耐着性子,喝了半个多时辰的茶,才终于等到狄寺丞风尘仆仆而归。
他起身迎上去,一副熟络的语气笑道:“狄寺丞,你可让我好等啊!”仿佛那日在朝会上的事不存在一般。
“暴指挥。”狄寺丞也拱手淡笑,也不见那日朝上针锋。
紧接着是一番官场客套。
客套完,狄寺丞坐下来,喝了口茶,才问:“不知暴指挥使来寻狄某人有何事?”
暴凭江心中暗骂了一声明知故问,脸上却堆起笑容,恭维道:“听闻狄寺丞手下有一能人……”
狄寺丞听着,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暴凭江此刻有求于大理寺,但大理寺其实日后也不是没有需要兵马司的地方。
就譬如年初的拐卖案,若是丢失的是权贵之子,亦或者他与兵马司有交情,能得兵马司鼎力相助,大把人手撒出去,拿着小儿画像拉网式搜查,岂能有那人贩子的藏身之地?
狄寺丞清直,但也不是古板迂腐,否则哪能容得下咸鱼?又哪里能在得罪不少勋贵的情况下,稳坐五品京官多年?
他道:“如暴指挥所言,确实有这么个人,只是……”
狄寺丞还没说完,暴凭江一喜:“有这么个人就行!”
也不听他什么只是,果断道:“无论什么条件,无论这人有什么需要,狄寺丞你尽管提!”
狄昭昭一做完功课,就迫不及待地抱着写出来的一小段故事,兴奋地哒哒哒跑去找爹爹。
“爹爹,你帮我看看!”
狄昭昭把手稿举到狄先裕面前,小嘴叭叭叭地分享自己写的内容。
见小孩说得小脸都神采飞扬,狄先裕乐呵呵地说:“我帮你看!”
回归熟悉的领域,咸鱼特别自信,拍胸脯道:“跟你说,这种事找我肯定没错,全家,哦不,全京城都没有比你爹我更懂话本的!”
狄昭昭惊喜:“哇——爹爹你这么厉害的吗?”
狄先裕美滋滋的享受着儿子的崇拜,重新体会到这种安心被小孩亮晶晶眼神看着的滋味,那叫一个舒坦,那叫一个得意。
“那当然!”狄先裕气势十足,“看爹给你指点指点。”
气势十足的狄先裕,端坐到书桌前,还有模有样的研了朱红色的墨,一副自信满满、要指点江山的模样。
然后就笑傻了。
“哈哈哈哈——”
狄先裕笑得肚子疼,蜷在书桌前,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捶着桌子:“哈哈——啊哈哈鹅鹅鹅~”
笑出鹅叫.jpg
他是让昭哥儿从身边取材没错,但是没想到昭哥儿因为没写故事经验,直接把书里的小孩写出了五成自己的影子。
这长大以后,还说得清楚?
这不妥妥自己给自己编造黑历史?
无良的老父亲笑得特别开心,特别灿烂。
本就乐趣横生,一波三折的精彩剧情,狄先裕只要稍稍把小屁孩带入故事里头吃瘪被抓,不敢相信自己被发现,怂兮兮跟着大人屁股后头回家的小孩,就快乐得不能自已。
原本狄先裕只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其实这也有点巧合,但凡换一个题材,也许都没有这样的效果。
狄昭昭从小听抓坏人故事,对这种“做坏事—被抓”的题材有天然的框架,再加主角身上很多细节,都可以从自己身上取材。
也许不叫取材,因为小昭昭根本没意识到有点像自己,他只是非常单纯的用小脑瓜想“遇见这事该有的反应”
他和爹爹也一起去小厨房偷吃过好多东西呢!
也因如此,即使狄昭昭并没有什么技巧去刻画人物,但书里的小孩偷吃的心理、动作、反应特别真实,说的话也童言童语十分可爱。
一股天真烂漫、活泼机灵的感觉,扑面而来。
拿到糕点时的兴奋高兴、捧着糕点蹑手蹑脚偷跑的紧张,被小伙伴指出脸上有碎渣的小慌张,小手揉脸找到地上一洼水探头探脑照镜子后的得意,最后被发现时瞪得圆溜溜的眼睛……
狄先裕快乐了好一会儿,感觉都已经喜欢上书里这个叫“豆丁”的小孩了。
迎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神,咸鱼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是要提意见的!!
“咳咳……”狄先裕坐直身体,努力正经,绞尽脑汁的想:“咱们是不是该描写一下豆丁长什么样?”
还给自己一本正经地找了理由:“大家知道豆丁长什么样,才能更好的想他的表情,才会更喜欢他是不是?”
狄昭昭点点头,摸索着下巴应:“是诶!”他想了想笑弯了眼睛,“我觉得豆丁应该长得特别可爱。”
“没错!”狄先裕想了想也补充说:“他这么爱吃,应该肉嘟嘟的,脸上来点婴儿肥。”
父子俩嘀嘀咕咕了一阵,给小豆丁设计了个让人有点想捏的可爱的长相。
狄先裕又看了看,当初简短大纲时觉得顺序发展没什么问题,但是按照他阅文无数的经验,看动画片、影片无数的经验!平铺直叙还是少了点什么。
他咬着笔杆,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把其中几个剧情段落交换了一下位置,打上交换符号。
再把稿纸拿远了一看,狄先裕眼前一亮,就是这个感觉没错!
他就说吃喝玩乐他不虚吧?!
咸鱼豪气干云,把稿纸往小昭昭面前一拍:“你看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狄昭昭拿起来一看,眼睛亮亮闪闪,看爹爹的眼神更崇拜了。
“爹爹你也太厉害了吧!!!”
“没有人教你也能学会写话本!!”
他都需要爹爹教才会写呢,爹爹果然特别特别厉害又聪明!
是他的爹爹呢,狄昭昭美滋滋的想,小脸都要乐开花了。
狄先裕揉揉他的小脸蛋,忽悠:“那昭哥儿再加油写,多写几个出来,爹就去找书坊帮你印出来卖!”
“这样不仅可以吓怕坏人,还能挣一笔钱呢。”
小昭昭听了浑身都是劲儿:“好!!多多写!!”
他信心满满:“我快点写完了,坏人都被吓跑了,就可以有好多时间,开开心心的玩啦~”
狄先裕乐了,小屁孩真逗。
但是多多写点,他肯定是不会阻止的,他都多久没有新鲜话本、故事看了?
看着小孩斗志满满,兴高采烈地跑去小书桌前,狄先裕也拿着手稿,悄悄溜去隔壁找媳妇。
顾筠瞧了,也笑得花枝乱颤:“你忽悠昭哥儿写的?”
“怎么能是忽悠呢?你是没看见昭哥儿多喜欢!”狄先裕理直气壮地凑到媳妇身边,暗搓搓:“娘子给画个豆丁来当封面怎么样?”
“就那种抱着糕点笑得特别灿烂的小人图。”他努力比划,“然后旁边再画一张被拎起来,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就跟猫叼崽那种‘提溜’的腾空错愕感觉!”
狄先裕说的这一前一后两张表情天差地别的小人图,还真把顾筠说得有点手痒痒,瞅他一眼:“你怎么不画?”
狄先裕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幼稚园水平的火柴人图:“这不是没这水平吗?”
狄先裕在这边想弄两张脑袋里浮现的豆丁小人卡,狄昭昭也忍不住去找师父。
小昭昭拿着修改好的稿纸,到了萧府,屁颠屁颠地跑到师父面前,兴奋脆声:“师父~你看爹爹教我写的故事!”
“这么快就写好了?”萧徽在悠闲地煮酒读诗,接过狄昭昭递过来的手稿,好奇地直接看起来。
没一会儿,也禁不住笑起来。
一不留神,就把第一个小故事看完了。见惯了官场暗流,看这样的小故事,可当真放松有趣,仿佛有真有个小豆丁在轻轻按摩头皮。
他不由夸赞:“精彩!有趣!妙极!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把区区一小儿偷吃的小事,编得如此趣味横生。”
狄昭昭得意地挺起胸膛:“是我和爹爹一起想的哦!”
萧徽看到他的小表情,忽然又低头看看故事里的小豆丁,再抬头,眼神狐疑道:“你不会就是书里这个小馋猫吧?”
纪实故事?
难不成昭哥儿在家,还有这样一副稚嫩馋嘴的面孔?
“不是哦~”狄昭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怀疑,他理所当然地说:“小豆丁怎么偷吃的主意,大多是爹爹出的。”
从小也是爹爹带他偷吃的啊,这很合理。
狄昭昭一点也没抢爹爹功劳的意思。
他踮起脚,小手指了指故事里爹娘发现线索,抓人的片段,骄傲地一抬小下巴:“这些抓坏人的主意,我出的哦!”
萧徽:“……”
所以,爹负责偷吃,小孩负责抓人?
这、这是不是有点颠倒了?
萧徽甚至忍不住想,依照他对景泰帝的了解,多半现在已经吩咐人整理狄先裕的资料了……嗯,他只能希望皇上别太被惊到吧。
“你爹当真与众不同。”
“当然啦~”狄昭昭一个劲儿地点头,双眼亮晶晶的跟师父分享:“爹爹还说了,等大家都看完这一系列故事,就都不敢做坏事了!”
忽悠小孩之前,狄先裕还很自然地想了一下上辈子良好的治安,人还是那些人,甚至因为网络戾气更重了,但大多数人都有贼心没贼胆。
即使是想上门砍个人,都要想想一路会不会被摄像头拍到?留下脚印会不会被抓?掉了头发、被抓出血等留下dna会不会被抓?不小心留下指印会不会被抓?
等这一系列想完,本就是一时怒气上头的、或者本就犹犹豫豫的普通人,大多就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把这些一想,狄先裕忽悠起小孩来,简直没一点心理压力。
这怎么能叫忽悠呢?顶多是用了一点“夸张”的修辞手法!
咸鱼理直气壮.jpg
萧徽听完小昭昭童言童语的美好畅想,先是不住失笑。
但听完后面大纲里可能涉及的技术,觉得小孩天真好玩的笑意收了几分,眸子里闪过沉思。
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至少不是无稽之谈。
但看看手里这份满是欢快,有趣的手稿,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狄先裕真是怀揣大志,然后跟昭哥儿商量出了这个故事?
萧徽最终还是忍住这份怪异的感觉,给予小徒弟肯定:“你爹说的对,这故事写好了,潜移默化的深入千家万户,起歹心之人想动手,肯定比之前顾忌多。”
狄昭昭听得心里特别激动,超开心的说:“爹说的果然都对,坏人以后都会怕我~”
“我可真是太厉害啦!”
狄昭昭兴致勃勃地继续写,打算吓所有坏人一大跳!
不过还没等他哼哧哼哧写完第二个小故事,就听说有人想拜托他帮忙看血迹抓坏人。
狄昭昭惊喜地看祖父:“居然都有人特意来请我帮忙吗?”
狄寺丞:“……是这样没错。”但他刚刚那一大段话的重点,难道不是问昭哥儿到底会不会,能分析出多少吗?
但小孩正处于“居然有人特意请我”“我好像要变成厉害的大人啦!”的兴奋中,哪里还去想这些?
在小昭昭的世界里,从小都是只有厉害的大人,才会被人特意拜托,专门求助!
就像是他祖父一样!那些丢了孩子的父母的表情,焦急渴盼和痛哭声,都还在狄昭昭小脑袋里,记得清清楚楚呢。
还有他娘,那些管事和掌柜,遇到拿不准的情况,也都特意来请教他娘!
狄昭昭挺起胸膛,自觉像个大人一样拍胸脯道:“没问题!祖父你放心好了。”
狄寺丞对他的天赋和能力,还是很信任的。
他珍惜地揉揉孙儿的脑袋,笑着给他说暴指挥使还可以答应他的小要求的事。
“哇——”狄昭昭惊喜极了,“那我想要一套小盔甲!”
“就要你身上的这种!可以吗?”暴凭江看到眼前的小不点,还有他亮晶晶望向自己衣着的眼神,只感觉脑子都嗡嗡的。
他按照狄寺丞的要求,把巷子封锁,两边立起挡板,让大理寺和兵马司的人守卫在巷子两侧。
他本还在想,也不知狄寺丞哪里请来的大才,架子竟然这么大。
正想着,就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父子俩。
尤其是迫不及待,像只小老虎一样跳下来的小昭昭。
穿着绣神凤金翅的火红披风,像一团热烈的火,一个不断蹦跶、生生不息的小火团。
哒哒哒就蹦到他面前。
狄昭昭知道暴指挥是个武将,本想找他要一套门外守着狄府的将士的那种威风甲胄。
小号的,他可以穿的那种!想想就觉得威风得不行。
但看到暴凭江的那一瞬间,小孩瞬间移情别恋,一眼就相中了!!!
这也太威风了吧!
“可以吗?”狄昭昭乌眸亮闪闪,期待地看向暴凭江。
暴指挥抬头看了一眼狄先裕,相比一个还没他腰高的小不点,他更宁愿接受那个人是狄先裕。
即使有前些年愚笨惫懒的传闻,但最近不也有些奇巧聪慧的名头吗?
咸鱼:!!!
看他做什么?
他就是来打掩护、凑数、当后勤、照看崽的……咸鱼呜咽泪目。
天知道他最初被他爹一脸严肃找上,问“你真不会通过足迹看身高?”的时候,他有多震撼,有多心慌。
要不是他赌咒发誓说,要是有足迹看身高这种能耐,以后一天都没清闲,还攒不下一分钱!怕是还洗脱不了嫌疑。
如今又被暴凭江这样看。
若不是这一个个都是大人物,他真恨不得使劲儿摇他们肩膀,边摇边喊:“不要有年龄偏见啊啊啊!!!你们都给我清醒一点!!!眼睛能不能都放亮一点啊!!”
暴凭江看到狄先裕的示意,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狄昭昭,对上小孩眼巴巴的小表情,顿了顿,语气略艰难地说:“当然可以。”
“真的吗?”狄昭昭惊喜坏了,因为暴凭江的迟疑,他重复确认,“你真的愿意送给我吗?”
“真的。”暴凭江见他一脸期待的小模样,心都凉了一半。
这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腿还没他胳膊粗,人还没他腰高,能干个啥?
暴凭江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同在巷子里, 连被暴凭江带进来的几名心腹,也在脑子里有了差不多的念头。
狄昭昭却没这么多复杂的想法。
他听到暴凭江答应,小脑袋里已经浮现出自己穿着威风甲胄, 披着火红绣金小披风的霸气模样了!
非常符合小孩的审美!
“那我们快开始吧~”狄昭昭迫不及待地往血泊边上跑。
当过好几次小夫子后,狄昭昭其实还挺喜欢的,又好玩、又热闹、还能教人抓坏人!
最近不能去大理寺,爹爹又太聪明了,每次都不用他讲,就已经学会,准备去吃东西、去休息了。
这让试过当小夫子的昭昭,总有种意犹未尽, 没过瘾的感觉。
这次机会可真是太棒啦, 既能抓坏人,又能当小夫子,还能得到一套超威风的小甲胄!
狄昭昭都不敢相信,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样样都符合他心意的事啊!
他哒哒哒跑到血泊边一看, 眼睛乌亮乌亮的, 好多痕迹!
想到他已经是旁人眼中厉害的大人了,小昭昭瞬间矜持小脸, 挺直腰杆,小大人一样摇摇头, 点评道:“这些人肯定没看过《砍人分析》, 笨笨的, 把血的痕迹留得这么明显。”
狄先裕:“……”
他莫名幻视学堂老夫子,负手而立, 恨铁不成钢的看他, 一脸无奈摇头:“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
狄先裕想到后面会是什么情况,趁人不注意,挪挪挪,挪呀挪……不留痕迹的悄悄往后挪了好几个身位。
然后若无其事地望天、望地、望两边石墙上的浮雕,一副“我不感兴趣、我什么都没听”的样子。
狄寺丞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因为最近一直在琢磨学习《血迹受力分析》,再有上次分析足迹还原现场的经历,他很是期待地看孙儿。
想看看他那双犹如神赐的乌亮眸子,又能发现什么不一样的线索和痕迹。
他笑着瞧他们狄家的麒麟儿,感慨夸道:“这血迹确实与《血迹受力分析》中别无二致。”
暴凭江:“……”
兵马司将士:“……”
看看这爷孙俩不似作假的互动,再看看旁边“东张西望”“我在闲逛”的狄先裕,脑门上冒出一串串问号。
真是这小不点?
穿得跟小糯米团一样的圆滚滚小不点?
被祖父一夸,见大人们都看他,狄昭昭美得冒泡泡,他小腰杆挺得更直了:“那我们先从最简单的血痕开始吧!”
然后就听小孩边指着地上一条条血迹,边开口说道:“这里大部分血迹,在《砍人分析》里都有讲的,比如这个喷溅血迹、这个滴落血迹、还有这个抛甩的……”
“这个抛甩的血迹夹杂在喷溅血迹里,应该是砍了两次才砍倒。”
“看这个小圆点,微微朝这个方向有尾巴,可以看出这个人正滴着血往这边走!”
狄昭昭当了好几次小夫子,已经逐渐有模有样了。此刻,不仅时不时小手比划几下作形容,连声音都抑扬顿挫的,一副很有热情的样子。
那小嗓音,叭叭叭地说个不停,根本不带一丝卡壳的。
然而,不管他这个小夫子多热情、多体贴、多有劲儿。
也阻止不了学渣们听着听着就两眼发直,呆若木鸡。
这个现象不是物理,却有不输于物理规律的强大一致性。
暴凭江等一行兵马司的武将,起初还能听懂几句,觉得血痕的形状和小册子上的名字对得上。
但很快就感觉脑子嗡嗡的了。
有种儿时念书,被夫子敲脑壳的迷茫,更像是有唐僧在耳边念经。这玩意好像只过耳,不过脑。
每个字他们都认得,也都听得懂,但为什么连成一句话,就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呢?
人高马大的暴指挥使,跟在小昭昭后面走,走着走着,气势就莫名其妙弱了下来,仿佛“咻——”的一下放气的气球。
想试试打断,说自己听不懂吧,可人家狄寺丞跟孙儿聊得有来有回,聊得火热??
狄寺丞:“昭哥儿怎么判断出这个人手持武器,击打了两次的?”他回忆了下,这是小册子里的一个结论,“因为喷溅血里夹着抛甩血?”
狄昭昭:“是啊,第一次打出了血,沾在了武器上,第二次再打的话,武器上沾的血就会顺着甩出来,祖父你瞧,方向角度都相同呢!”
狄寺丞:“不拉不拉……”
狄昭昭:“布拉布拉……”
暴凭江等人:“……”
发现狄昭昭和狄寺丞说得起劲儿,那知识就跟黄河里的水一样滔滔不绝,哗哗就往他们脑子里冲,他们连上去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也可能是心里发毛,不敢加入这把王者局。
暴凭江脚步都放轻了一点,忍不住回头去看狄先裕。
咸鱼正乐呵呵的抱着热水,往这边看热闹。
双目对视。
这一刻,不是兵马司指挥使与咸鱼的对视,而是两个饱受摧残的学渣,感同身受的对视!
两眼泪汪……并没有,作为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读了高中考过大学的咸鱼,怎么说还是高一个等级的。
不就是数学抛物线,加物理力学,再加各种杂七杂八学科,混合出来的学问吗?
咸鱼虽然站在边上,但他也是能听懂七七八八的程度。
此刻气定神闲地挪开了视线,一颗咸鱼心又冷又硬的拒绝了暴凭江的求助暗示,捧着手里的热乎杯子,吹了吹,在热腾腾白雾里享受地喝了一口热茶。
“哈——”
狄昭昭边走边看,边讲边和祖父讨论,差不多说了两三盏茶的时间,算是把所有血迹都看过一遍了。
等小昭昭话音落下,兵马司一行人,安静如鸡。
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不太行?
气氛略滞。
还是狄先裕这条咸鱼,最懂暴凭江他们的感受和需求。
他从马车上提着两竹筒杯的热水下来,递给狄昭昭和狄寺丞。
“这温度刚刚好,喝点热乎的。”
狄昭昭双手捧着竹筒杯,小小的“哇”了一下:“爹爹你怎么知道我渴了呀?”
几乎和咸鱼同款的姿势,先吹了吹,又低头喝了几口,感觉暖流顺着喉咙流到肚子里,全身都热乎乎的,忍不住舒服到“哈”得一声长舒一口气。
小孩仰着头美滋滋的冲爹爹笑:“爹爹最好了。”
狄先裕顺手揉了一把小孩的脑袋,怀揣着一颗同属学渣的同理心,十分有经验的说道:
“昭哥儿你看啊,咱们大理寺审案子,这些细节肯定是越多越好。不过兵马司抓人的话,还是要点直截了当的东西。”
俗称,伸手要答案。
暴凭江等人顿时来了精神,连忙点头,表示他们只是负责抓人的。
有结论和答案就好,过程不过程的,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绝对不是因为他们听不懂。
狄昭昭听了爹爹的话,感觉好像是这样没错。
抓人的不需要太多细节。
但小孩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偷偷往后瞧了一眼暴凭江他们,凑到爹爹身边小声问:“爹爹,我怎么感觉他们笨笨的?”
主要是好像一直没声。
他在大理寺当小夫子的时候,大家回应得可热闹、可积极了呢!
被你识破了呢,狄先裕干巴巴道:“……可能吧。”
怎么就不识破他呢?他也是笨笨的啊!
见狄先裕都给开了这个话头,暴凭江立马给手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
随侍接受到他的眼色,站出来咳咳两声道:“小郎君分析得很是深刻,不过…”
他想了想,把原本在肚子里准备好的“这个学问方面的事,咱武将也不懂”咽了回去,顺着狄先裕提出的更好听的说法:“…不过抓人还是需要点直接了当的线索,小郎君能不能给总结一下?”
狄昭昭忍不住用带一点点同情的小眼神,看暴凭江他们。
但看在威风小甲胄的份上,他还是点点小脑袋:“那你们想知道点什么直接的东西呢?”
暴凭江长舒了一口气,赶紧道:“能知道这些人具体多高吗?或者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征?”
他就差没明说4.5尺和左撇子了。
捧着热乎竹筒杯的小昭昭卡住了,小脸呆滞。
是有这个技能没错,但他好像还没完全学会啊!
因为最近爱上了新玩具、新故事,加上狄府里所有人的足迹他都看遍了,再加上冬天,他去稀泥地里看脚印都少了。
这个需要丰富经验积累的技能,狄昭昭目前也是个半桶水,只会估计个大概。
狄昭昭下意识去看爹爹,眼眸亮晶晶,脆声:“爹爹会呀!”
“我会个头!”狄先裕惊呼,吓得一蹦三尺高。
他干啥同情心泛滥,来帮暴凭江搭个梯子?直接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狄先裕赶紧把臭崽提溜到一边,压低声音,悲愤道:“咱不是说好要谦虚的吗?!!”
狄昭昭小脸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哦!”
说完,小孩连忙哒哒哒的跑回去,仰着小脑袋对暴凭江说:
“因为我有点笨笨的,还没有完全学会,所以要请教一下爹爹,等会儿再来跟你讲哦!”
暴凭江:???
所以狄先裕这个两手一摊,看似来闲逛的,才是幕后大佬?
狄寺丞:???
咸鱼:???
狄昭昭也顾不上大家表情,又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跑回爹爹身边,满意的昂着脑袋问:“爹爹,我有没有很谦虚?”他快乐的分享,“为了不让他们难过,我特意没有说自己很聪明哦~”
他也笨笨的话,笨笨的暴指挥使就不会难过了吧?
狄先裕:?
是这样的逻辑没错吗?
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咬牙切齿:“谁教你的谦虚?”
虽然他剧本被碎后,还强行使用是不太对,但也不该是这个效果吧?
有老六在背后阴他!
狄寺丞走过来,淡淡地说:“我教的。”就是好像学歪了点,也不知道二郎对孩子忽悠了什么?
难怪孙儿会莫名其妙跑来问他那些古怪问题。
原来是二郎在教昭哥儿替他藏拙。
但这么久了,狄寺丞也探出了咸鱼的深浅,二郎对杂学很是感兴趣,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懂一点,偶尔还能冒出天马行空的点子,但都杂而不精。
许是与二郎的性子有关,喜遇难而退,故而学识总浮于浅表。他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若是儿时他就发现二郎这份对天地自然规律的灵气就好了。
容易遇难而退,多半是在课业方面天资太差,努力却得不到回报,次数多了,就容易心生退却。
他心中遗憾,又睨了狄先裕一眼:“慌什么,我又没说让你去看血脚印判断身高。”
咸鱼喜出望外,咸鱼喜极而泣,咸鱼欣喜若狂:“爹!!我就知道你懂我!!”
狄寺丞嫌弃地抵住要冲过来抱他的儿子:“所以你那点灵巧,也莫藏了。”
咸鱼僵住,他藏什么了?血迹学是他这条咸鱼能会的东西吗?
九年义务教育,害他不浅啊!!
狄昭昭皱巴小脸,爹爹居然不会吗?
可不会的话,又是怎么知道足迹可以看身高的呢?全京城都没人知道呢,又没有人可以告诉爹爹。就像爹爹告诉他一样。
小昭昭想不通。
小昭昭觉得自己果然笨笨的,理解不了爹爹这种聪明人才懂的东西。
小孩叹了口气:“看来只能试试用笨办法了。”
这办法,还是王寺丞教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