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是要对兄弟出手,还是对有功绩的淮南王出手,若不掌握实证,岂不失了人心?臣子会怎么想,百姓会怎么想,史书又会如何记?
一个君王要是失去了民心,失去了臣子的信任,绝不仅仅是名声的问题,“失道寡助”一词,损了多少乱世英豪,折了多少不慎出昏招的明主?史书早就给出了答案。
狄昭昭却是信了。
小孩子成日吃喝玩乐,连史书都没开始读,哪里想得到这些,他欢呼一声:“好耶——我都好久没出门啦~”
有点憋坏了的小孩,眼睛亮亮地掰着指头数:
“咱们先去福满记吃现烤出的千烙梅花酥。”
“然后去吃羊肉,就爹爹上次带我去吃的那家,外面焦香焦香的,里面嫩得出汁,说不定还能碰到草原上的好吃牛羊呢!!”
“再去庄子上骑马、放风筝。”
小孩兴奋地叭叭叭规划好一系列好玩的,见爹爹躺在躺椅上看话本,巴巴地凑过去,小身子趴在爹爹身上,小脸期待:“爹爹~你说好不好?”
狄先裕把捣乱的小孩镇压住,把话本翻了一页,才问:“你不是要念书、还要抓坏人吗?哪来这么多时间做这些?”
“不行吗?”狄昭昭有点小失落,这可是他规划了好久的。
如果小孩有猫耳朵,这会儿肯定是耷拉着的。
小孩不死心,爬到爹爹身上,把小脑袋伸到话本下面,寻根究底地问:“为什么呀?”
明明之前就可以的!
狄先裕正看到精彩的地方,把话本从小孩脑袋上摘下来,直着手臂举高看,依稀听到为什么,随口说:“你再想想。”
小屁孩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干脆改名叫十万个为什么好了!狄先裕即使在看话本,不带脑子的回答儿子问题,也对小孩的“为什么”下意识十分警惕。
“唉~”
小孩坐起来,忧愁的托着下巴:“肯定是因为坏人太多、太坏了吧?”
狄昭昭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天冷不能出门了,而是家人担心他在外面遇到坏人。
坏人太可恶了。
竟然害他不能出门玩。
想明白了这一点,才蔫下去的小孩,一下子满血复活。
他啪的一下跳到地上,小脸兴奋,信心满满地脆声宣布:“爹爹!我想到办法了!”
狄先裕看完了最精彩的这部分情节,被这一声震耳朵的脆声扯回神来,看向雄赳赳的小孩,好奇问:“想到办法了?”
狄昭昭满脸自信:“没错!我想到办法了!”
“我要早早把所有坏人都抓光!这样就有时间出去玩了,大家也不用担心我出门遇到坏人了!”
咸鱼:“……”
还以为是什么天才想法的狄先裕,没忍住直接笑开了花:“哈哈哈——”对上小孩疑惑的眼神,他忙忍笑圆话道,“我是高兴,昭哥儿真厉害,这都能想到办法。”
狄昭昭眼睛乌亮乌亮地瞧着爹爹:“爹爹是不是也觉得我的办法很聪明?”
狄先裕努力忍笑,一本正经:“那肯定,我家昭哥儿多聪明?”
小孩都高兴得要浑身冒泡泡了,一刻也等不了,哒哒哒地跑桌边,麻溜地爬上椅子,拿出纸笔。
铺开一张张练字用的宣白素纸,提笔就兴冲冲的写:偷盗分析、抢劫分析、放火分析……
狄昭昭写着写着,就觉得怪怪的,捏着笔犹豫地看着纸上的字,小眉头皱起,小声嘀咕:“这些名字都好难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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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他的“砍人分析”稍微霸气好听一点了,小孩暗搓搓的想。
他好奇地回头问狄先裕:“爹爹,你为什么要给力的这些小箭头,取名叫受力分析啊?”
咸鱼:??
小孩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昭昭问为啥,必定有蹊跷。
狄先裕把话本放在一边,一个鲤鱼打挺,嗯……没起来,咸鱼扶着好像有点抻着的腰,从躺椅上爬起来。
他边走边在心里嘀咕:受力分析这名字,可不是他取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物理学家、或者是编中学物理教材的人取的。
狄先裕往小孩桌上一瞅,傻眼了。
“你这是要做啥嘞?”
“写分析啊!”小孩捏着笔,理直气壮地说,“爹爹不是跟我说,写完砍人分析,大家就都不敢砍人了吗?”
狄先裕:“……”他好像是这么忽悠过,但好好的事,换上小孩取的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就听狄昭昭又十分自然的继续说,“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把所有分析都写了,这样大家就都不敢干放火、抢掠这些坏事了!”
小孩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仰着头看爹爹,脸上写满“是吧?是吧?”的求夸表情。
总是被人一把带走的咸鱼,这次顽强的挺住了!
不对啊!
只听说过血迹学,足迹学,没听说过放火学,抢劫学啊?
这些写出来,确定不是给人当犯罪教材吗?
狄先裕发愁的摸了摸儿子的脑壳:“昭哥儿,你想好怎么写了吗?”
小昭昭愣住了。
对哦,这要怎么写呢?
小孩的目光,期待地挪向全天下最聪明、最厉害的爹爹:“爹爹你教教我怎么写好不好?”
“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玩啦~”
也许是觉得诱惑不够,狄昭昭小声:“我还可以把赚来的糖葫芦分给爹爹吃哦!”
一副诚意十足的小模样。
狄先裕忽然为这个时代的坏人鞠了一把同情泪。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了吃糖葫芦、为了出去玩、为了挣钱花,为了高兴……反正有事没事,就去抓个坏人。
那些人要是知道自己是因为这些被抓,会不会痛心疾首,然后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糖葫芦都搜刮过来,送给昭哥儿?
狄先裕脑海里,莫名就冒出一群左胳膊纹青龙、右胳膊纹白虎的黑帮老大,开着一个涂装可爱的糖葫芦车,嘟嘟嘟的行驶到狄昭昭面前的画面。
忍不住龇牙快乐笑起来。
想到小屁孩不能写其它的祸祸他,咸鱼就更得意了!
听到爹爹的说法,说是会被坏人学走,狄昭昭不服气的挣扎道:“不会啊~就比如《砍人分析》,小心控制也没办法改变的,就像是人跳起来就会往下掉一样,是自然规律哦!”
小孩骄傲:“我都试过啦!就算小心控制出刀,只要深了,就没法阻止血喷溅出来。就算再小心动作,即使站着不动,也只能让挥舞血迹,变成滴落血迹。要是试图人造血迹,那就更明显了。”
物理,哪里是人想变就能变的!
狄先裕哦哦两声,回过味来,也许这就是电视剧敢这样播给大众看的原因吧?
不仅不怕你知道,只怕吓不死你。
“那你按这个思路,不怕人家知道,还能吓住人,想到这几个分析要怎么写了吗?”狄先裕小刀一捅,很是扎心。
狄昭昭皱巴着小脸想了好一会儿,最后不得不承认:“好吧,好像真的不好写。”
连爹爹脑袋上,都没冒蘑菇字条呢。
狄昭昭其实超期待的,期待爹爹头上的蘑菇字条,什么时候也学会画画,那画出来的画,肯定好玩!
不过这会儿,只能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可能这就是长大的烦恼吧。”
狄先裕乐呵呵地躺回躺椅,他如同用苹果钓熊猫一样,心情很好的钓崽:“昭哥儿来给爹爹捶背揉腰,爹爹就告诉你个好办法。”
狄昭昭蔫蔫的小脸一亮,不存在的猫耳朵一下飞立起来,跳下椅子哒哒哒地飞奔过来:“好办法??什么办法啊爹爹!!”
记性很好的小昭昭,忽然也想起来之前在大理寺门口围观的时候,爹爹也说过类似的话!
爹爹果然是最聪明的,什么都知道。
小昭昭坐在爹爹腿上,殷勤地用小拳头捶捶这里,捶捶那里,扬起灿烂又讨好的笑容:“爹爹你舒不舒服啊?”
狄先裕趴着的脸笑的得意,美滋滋道:“力气小了点,对,这里再多捶几下……再往下点。”
把小孩逗得要炸毛了,咸鱼才颇为豪气道:“听爹给你讲!”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讲什么横纵联合,破敌之道,或是什么不传之秘呢。
其实狄先裕忽悠小孩的,就是他上辈子阅文无数、观影无数的梗而已。
卤味方子是不会、什么玻璃、火药、肥皂也都啥啥记不住,但是那么多本小说也不是白看的啊!那么多电视剧更不是白看的!
什么土狗爽文、什么真假千金、什么神豪系统……
当年他不屑一顾的题材,在看了这么多年的“书生与小姐的爱恨情仇”“古代武侠”话本之后,忽然都变得格外诱人起来。
光是想想那些梗,他都馋得流口水。
可他又不会写!!
眼下这不就有崽自投罗网了吗?
嘿嘿,按照他的说的梗来写,这算不算是定制文?昭昭牌小码字机,哒哒哒兴奋抓坏人版本。
要是真能成,他还能现场催更,拿糖葫芦诱惑着写,不写就馋着,嘿嘿。
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狄昭昭完全不知他爹险恶的用心,眼睛亮晶晶的听着爹爹举例给讲的故事,兴奋得“哇哇”直叫。
“爹爹你怎么这么会讲故事啊!”
狄先裕也有点激动了,他忽悠道:“你看,你不是想震慑坏人吗?咱们可以把过程略去,写怎么哐哐把坏人抓到,岂不是把他们吓死?”
狄昭昭激动的直跺小脚,一个劲儿的点头:“是啊、是啊!”
想到前世那么多鸽子精,狄先裕忽然来了一丝良心,觉得第一本应该给昭哥儿降低一点难度,千万别直接难得写哭了,弃坑跑路怎么办?
“你看啊,咱第一本,先写点熟悉的,可以从咱身边取点材。”狄先裕忽悠着,小孩时不时搭腔。
灵感一来,还真有模有样地商量出一个类似猫和老鼠,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有趣沙雕的单元故事。
讲的是一个小孩和爹娘斗智斗勇的故事,就和爱抓老鼠的猫,爱吃羊的狼一样,这个小孩也爱吃。
在兴奋抱着偷到糕点吃的时候,被娘通过指印拎起来。在鬼鬼祟祟迈着猫步溜进厨房后,被大厨爹看到脚印逮到。
咸鱼哐哐给小孩出主意去偷吃的,他可是两部动画片都看过的人,鬼点子一套一套的!
狄昭昭哐哐给爹娘出主意,抓小孩偷吃的法子,也是一套一套的!
爱吃爱玩的父子俩,点子不仅好玩,还都很有趣。
等狄先裕再回过头来一看,矛盾有了、冲突有了,不仅一波三折特别刺激,还尤其沙雕爆笑。
狄昭昭兴奋得路都不会走了,像是吃醉了酒的小糯米团,一蹦一跳的,迫不及待地跑到他的小书桌前,把整个故事的发展过程都记下来。
小孩记性特别好,咸鱼聊完就忘掉的小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么快你就都记下了?”狄先裕吃惊于昭哥儿的高效。
如果是他的话,有这种脑嗨完了,开心完了,需要记录的任务,不拖到最后一秒,是绝对不会去做的。更有可能,拖着拖着就忘了。
难道他即将拥有一款日万牌昭昭码字机吗?激动!
带着这份激动,狄先裕看了一遍小孩记下的内容,是按照时间和情节发展顺序记录的,这不妥妥一份大纲吗?
精彩!情节环环相扣,一波三折,就是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
咸鱼都不用太仔细回忆,上辈子被作者断得心痒痒的那种感觉就涌上来,下意识就在大纲里做了几个插入断章符号,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他得意地看着这份大纲,自信的拍胸脯道:“昭哥儿你加油写,这书一定会大受欢迎的!坏人肯定会被吓跑。”
“真的吗?”狄昭昭眼睛嗖的一下亮了。
“当然是真的!”狄先裕难得豪气一回。
这种刑侦手段的科普,不至于让恶性犯罪退缩,但踩在线上犹犹豫豫的人,肯定会被吓退!
咸鱼回忆上辈子,小偷为什么少了?为什么路上抢劫的人少了?真的是人都变善良了吗?
还不是因为刑侦技术进步了,尤其是摄像头普及了。即使是个假摄像头安装在那里,普通人也不敢伸手偷东西。
那是摄像头吗?那是威慑力!
他撺掇昭哥儿写的是话本吗?不,是威慑力!
咸鱼自信了,咸鱼膨胀了!
即使被夸,咸鱼也不怕了!
就这个时代,谁想跟他聊话本?大战三百回合他都不带虚的!
狄先裕把大纲交到小昭昭手里,一脸郑重:“这个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他画大饼,“等你写完,坏人就都会被吓跑了,昭哥儿就可以每天高高兴兴和爹一起出去玩了。”
狄昭昭一点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笑弯了眼睛,小脸染满了大片大片的快乐,蹦蹦跳跳地绕着跑,边跑边大声道:
“谢谢爹爹!!爹爹你真的太厉害啦,我肯定会超认真写的!”
这可比放火分析、抢劫分析厉害多了,小昭昭都能想到,肯定所有小朋友都爱看,超多超多的人都会喜欢这个故事的!
因为真的太有趣,太快乐啦~
咸鱼也被夸得美滋滋的,理直气壮的挺起腰杆,当然厉害,这可是被一代人认可的经典题材同款!
他顺手揉了揉小孩脑袋:“你觉得高兴就好。”高兴就日十万啊,我的崽!你爹已经迫不及待了!
狄昭昭一下蹦跶得老高,兴奋的挂在爹爹身上,超开心地大声说:“高兴,我特别高兴!!特别喜欢!!”
这父子俩,一个神经大条,一个懵懂无知,还快快乐乐的以为铜钱案快要结束了。
以为看准了淮南王,就跟盗画案抓到贼,酒楼纵火案找出凶手一样,可以结案了。
殊不知在皇宫大殿内,群臣已经为这事吵……商量了一天了!
其实比起一些政策的推行,动辄在朝上吵上几个月,这已经算是快的了。甚至在历史上,还有提出来商议过几年,最后都搁置的政策。
这场朝会大乱斗,暂时没有赢家。
施、廖两家犹如头悬利刃,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如今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暴凭江黑着脸出了宫,他被勒令清查兵马司,查清城门处的问题,还被沉着脸要求,“若你说城门没问题,那兵马司就给朕把血战后消失无踪的那伙人找出来。”
若两样都办不好,怎么办?暴凭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屁股下面这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是坐不稳了!
暴凭江一出宫门,就对手下道:“血战留下的血泊,绝不许外人靠近,等会我亲自去看看。还有,那几具尸体也务必保存好。”
他想过了,城门处清查自然不能松,但若能找到那一伙消失无踪的歹人,城门处即使真有被安插的棋子,他也有理由悄悄掩过去了。
那日人证、那片血泊,那几具尸体,最为关键。
暴凭江步履匆匆,带通身杀气,汹汹而去。
而皇宫中。
照清殿,有几位臣子被单独留了下来,皆为景泰帝心腹。
气氛凝重而压抑,矛头直指淮南王。
从派人前往淮南王封地,支援大理寺最先派去查找私铸钱币地点的差役,到如何凿证淮南王私铸钱币之事……
等到商量得差不多了。
最后,景泰帝合上那本蓝封小册,看着萧徽:“你最擅长处理此类事,又任散骑常侍,可代朕意,血迹一事,便全权交托于你。”
萧徽接过蓝封小册,颔首行礼:“臣职责所系,定不负皇上厚望。”
凡事要占一个理字。
君不见谋反都要打“清君侧”“匡扶**”等口号。
而在对淮南王发难之前,自然要让大理寺所呈证据,全都变成铁证,变成人人信服的铁证,这样才算师出有名。
最好是能直接找到淮南王私铸钱币的地点、材料、工具,退而求其次,是找到血战消失那伙人的踪迹,撬开他们的嘴巴,大概率是淮南王的人。
再次,就是把大理寺提供的证据,全部钉死,搜查施、廖两家,找到当初那批私铸的铜钱,让条条线索都指向淮南王之子。
最后这一步,虽然是最次的备案,但也是最后一道保底的关卡,自然不能出一丝错漏,景泰帝这才交给萧徽去办。
即使世人皆言萧放之行事不羁,但谁也不敢质疑他的能力。
景泰帝甚至提醒:“注意点,莫又要朕书案上出现一堆参你的折子。”
萧徽可没打算注意点。
他想搞场大的!
那蓝封小册,一看就是他宝贝小徒弟的手笔,看那火柴人,画得多有他们萧门的风范!看那呲血的线条,多么狂放不羁!
想想这本册子确立地位,传开后的威慑力,萧徽都忍不住大叹,不愧是他萧放之的小徒弟,霸气!
萧徽真是觉得哪哪都好,哪里能忍得了一群不懂血迹、不懂力学的家伙,在那里指指点点的评价?
景泰帝瞧见他眼底的兴奋,略微不放心道:“你莫要胡来,朕可不想又给你贬官。”
萧徽满不在意的挥手,承诺道:“您放心,我肯定给办得妥妥的,保证还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景泰帝狐疑的看向他。萧徽办差,可没哪一次行事能堵悠悠之口,大小不同而已。
但他也是头一次,得到萧徽这般保证。
莫名还有些稀奇,他感慨:“看来收了个小弟子,萧常侍心性成熟不少。”
萧徽:“……”但愿等我办完差事,皇上您还能这么想。
景泰帝安排完所有事,包括派兵前去保护狄府,紧绷的精神略放松了些。
他忽然翻着手边的证据,好奇问道:“狄寺丞任大理寺丞多年,为何此前朕对他并无太多印象?”
照清殿内几位臣子,也颇为疑惑。
直到取来了吏部的考评记录,狄寺丞的历年考评极少为优,大多为良,中。
萧徽啧啧道:“这可和咱今天看到的狄寺丞完全不同。”
今日在朝堂上的狄寺丞可谓锋芒逼人,逻辑严谨,思维犀利,对案子信手拈来,无论与何人对峙都稳如磐石,巍然不动。
景泰帝看到吏部给出评价的标准,是狄寺丞的破案率在大理寺大多只为中下,便眉头一蹙:“去大理寺取文录来。”
取来相关资料,稍看看,就能发现记在狄寺丞名下的案子,都是些棘手,难破、耗时耗力的案件。
稍微往前寻一寻,便能看到早些年的时候,狄寺丞判过勋贵之子,为被豪强侵占田地的百姓撑腰做主,诸如此类的事不少。
这是得罪人了。
有时候权贵高官,也容不得如此不畏强权的秉正之人走到高处。
景泰帝叹息着放下文录,又问:“今年狄寺丞势如破竹,即使棘手难办的案子也都一一勘破,可是其子狄先裕长成,可助其父?”
“还有这狄先裕,他年岁几何?科举考到哪一步了?为何朕此前从未听闻京城中有此人物?”
在场几位臣子,其实都在近日,对狄先裕所有耳闻。
此时面面相觑。
狄先裕这年岁,长成?人都有子开蒙了!
狄先裕的名声,惫懒愚笨?您能听过才怪了。
狄先裕的科举,哪一步?好像根本没开始。
最后还是萧徽顶着景泰帝期待的目光,答曰:“年二十有余,在考童生?”
景泰帝怀疑自己听错了:“童生?”
他想,也许是狄先裕名声不显,考到了更高的阶段, 但是没人注意到。
这也并非罕见的事。
在朝堂中能力出众的臣子,当初念书时也不一定都名声赫赫,这与性格、天赋都有关。一般来说,诗赋、文章出众的,最容易出名气。
再往远了看,名留青史的人物,也并非都是状元、榜眼、探花。二榜、三榜中出青史留名之才的也不少。
景泰帝想,也许狄先裕就是如此。萧常侍只是不确定他有无考中秀才、举人。
毕竟除了自家父母, 谁也没那么多闲工夫, 去关注别家儿郎的科举进度。
却听萧徽以一种颇为复杂的语气,回答他刚刚的疑惑:“……额、确实无功名在身。只是臣也不确定,他现在还有没有考童生试。”
景泰帝:?
“无功名在身?”他不敢相信的重复, “狄先裕如此奇巧之才, 竟无功名在身?”
他怀疑萧徽记错了人, 转头看向其他几名臣子。
虽然狄先裕新的名声,因为时间尚短, 且过于脱离常规,导致传扬范围成谜, 传播深浅程度成谜。
但从前二十几年积累起来的名声和印象, 还是很扎实的。
如今新旧对冲, 更令人成迷。
狄先裕,谜一样的男子, 谜一样的咸鱼。
再几位略有耳闻的臣子, 面对景泰帝对狄先裕颇为明显的好感、喜爱和期待, 也不好真说那些“天资平庸”“性子懒散”“气坏夫子”“嬉闹学堂”……
于是有些干巴巴地给出略显中庸之道的评价,完美地展现了为官多年修炼出来的语言功底。
但有一点怎么用语言修饰,都是没法改变的铁打事实——狄先裕确实身无功名,连童生试都未过。
景泰帝听完,面庞上浮现出难掩的错愕,好一会儿才道:“这是为何?”
为何狄先裕这等聪慧奇巧之才,连童生都未能考取?
听描述,倒也不像是被打压的庶子。
姜琛作为前太子太傅之子,从先皇时期就追随太子一派,如今也是景泰帝心腹之一。
他对狄先裕也有印象,印象还颇为深刻:“许是缺了点念书的天赋?此子胸有壮志,还孤胆凌云敢想大败鞍厥,”说起这姜琛就忍不住笑了会儿,“不过他也曾对臣说,不擅武器,最多只会做小儿弹弓。”
结果说完,就跑去工部,给出了能解天罡破阵椎的法子,姜琛笑道:“是个有趣的。”
“还有此事?”景泰帝更是来了兴致。
姜琛瞧了眼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同门师兄弟,甩锅道:“臣也是听萧常侍提起,才知此事。”
也就只有这个品种的坑货,才好意思在截胡了人家弟子后,还特意来当面炫耀!
萧徽也对这事记忆犹新,简单说了说。
其实在草原上吃牛羊,把酒高歌,策马奔腾,把草原当做自己国家的领土,这对狄先裕来说,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还去旅游过呢!
但对失了北燕五城近百年的雍朝人来说,是何等豪迈,何等霸气,无异于武将扬言禅姑衍山、勒石燕然的豪情壮志。
正如小昭昭意识不到自己天赋之稀,狄先裕也没意识到,前世辽阔强大的国度到底意味着什么。
与生俱来的东西,总让人难以察觉有多珍贵,多难得。
一如手脚,直到失去,才知道四肢健全都是莫大的幸福。
玉照殿内。
听完萧徽所言,在场众臣都心中豪情涌动,几欲高歌!
脑海中几乎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狄先裕所畅想,所期待的东西,奔马、高歌、牛羊成群……
“好!”景泰帝不禁拍案而起,大喝一声。
听多了收复失地的困难,听多了文人墨客写被攻陷的北燕五城,听多了兵马、粮草、国库不丰……
如今听到如此坦然,如此轻描淡写的言语和勾勒,当真耳目一新!犹如在闷热粘腻的盛夏,陡然喝到冰爽怡人的凉茶,当真是通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舒展开来。
“有趣,当真有趣!”拍案而起的景泰帝来回踱步,想到那本蓝封小册里的呼呼哈嘿、动次打次的火柴人,更是对狄先裕燃起了好奇,犹如春笋冒头,很快就一发不可收拾。
姜琛见他如此兴奋,忍不住提醒了一下狄先裕连童生都没考取的事实。免得太过期待,最后期望落空,那空落落的滋味可不好受。
景泰帝随手拿了几样物证,让人递给姜琛等人:“瞧瞧看。”
俨然是与“磁粉法”“透明胶皮”有关的证据。
姜琛:!
萧徽:!
在场众臣:!!
也亏得是工部无人在场,否则看到这些,此刻定要呐喊:“说好的咸鱼呢?!”
“说好的和他们家中那不成器的儿孙成日厮混玩闹,水平别无二致呢?!”
“说好的最多只能看懂小滑梯的图纸,并无什么能耐呢?!”
但即使没有工部官员在这儿,也有与工部官员关系近的,比如有师弟在工部的姜琛。
比如曾经被工部好友拜托,请托找狄先裕看图纸的,当初困于天罡破阵椎之事,焦急的工部官员,在看到希望后,当真是寻了不少关系想请狄先裕出手。
结果各方反馈回来的结果,都是狄先裕平庸,重心、重力不过是小儿玩具上得来的一丝灵感。
这些结果,也是绕了一圈关系,才反馈到工部。
但现在,看到手里实打实的成果,甚至已经用来取证,这些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们莫不是……被忽悠了?
这世上总不能有人集聪慧、蠢笨于一体吧?
狄先裕,也许,是个奇才?
大朝会当日,近黄昏。
领了差事的萧徽,先去死牢逛了一趟。
他还饶有兴致地挑拣了一番,强污数名未出阁幼女的采花大盗,穷凶极恶抢掠无数的山匪……
等挑完了一圈,还命人给他们洗了个澡,换上纯白的衣服。
直到这里,随侍的表情都还一切正常,然后就听到萧徽说:“我记得我在京城南边,是不是还有个空置的府邸?”
随侍道:“是,您嫌那处太空旷,冷清得慌,一直没去住。”
“你去收拾一下,再随便去哪个酒楼订几桌宴席。”萧徽淡定地吩咐道。
又写了一份名单,让随侍去送请柬。
随侍接过名单,手都有些颤抖,这名单可涉及满朝文武:“老爷,您、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