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婆子忧心了几天少夫人要和离,眼看着那奢侈考究的?珐琅冰箱,啧啧感慨:三少夫人是真受宠的?,若换别人离家?出走?,那不得?家?法伺候,大府那边却送礼物来了!
崔婆子忍不住劝和道:“二夫人是三公?子的?母亲,瞧瞧对少夫人多好,该是难得?的?婆媳亲厚。新婚夫妻之间本?来容易矛盾,只须磨合一阵便好,还是快回府上住吧,别再置气了。”
魏妆一边仔细伺弄盆栽,一边应道:“我可没气,只觉得?更为快活。再说?那日是他让我走?就走?,莫拦。我是有多卑微嘛,非要自讨没趣的?再回去??”
崔婆子无奈地叹气:“那少夫人你不想他?旁的?女子若逢三公?子这般良婿,只怕分开一天都不舍得?。”
魏妆稍默,咬唇答道:“旁人之所以是旁人,自然与我不同。我有甚可想他的?,左不过就是那一张脸。”
言辞中?掖着赌气的?意味。
谢敬彦才从前院进来,乍然捕到了末尾的?话,心口?又被女人剜了一刀。
他想她?想到无以复加,她?却仍在狠话绝情。但既来了,定要将她?哄回去?不可。
只看魏妆过得?甚悠哉,还与褚二打上了交道。谢敬彦刚才经过路口?,竟撞见了褚琅驰从簇锦堂出来。
褚二一脸自在与满足,似乎在簇锦堂里交流甚悦。看得?谢三郎心下酸涌,启口?笑问:“驰兄常过来看望内子?”
所幸褚琅驰乐哉哉道:“并不算常来,统共这个月也就来两三趟吧。我祖母和母亲听?说?妆妹妹生意太忙,忙得?都宿在了花坊,心里多有惦念。今日恰巧庄上运来几筐水果,便让我挑一些给她?拿过来。敬彦贤弟却是舍得?妆妹妹辛苦,也不劝劝她?别太拼命。”
自从魏妆认作?褚府干女儿后,褚二称呼也改成了更为亲昵的?“妆妹妹”。
呵,这月也才过了半个多月,就三趟!只祖母和母亲惦念就好,别是你自个儿。
谢敬彦凤目微弯,沉声道:“她?对花卉喜爱非常,何能听?劝,舍不得?、不听?劝我便过来陪她?了。”
短短一句,莫名听?出了卿卿我我的?缠绵恩爱。
褚二略一失落,羡慕地啧道:“贤弟好福气。”而后撩袍上了马车。
此刻听?魏妆冷漠地说?谢敬彦不过就一张脸,便叫人对比强烈。
王吉腹诽:少夫人果然非同寻常啊,怕是不知道,京中?多少女子被这张脸迷得?茶饭不思的?,她?竟视作?无物。
难怪偏就能把公?子收服了。
王吉双手提着食盒,本?来叫贾衡一人提一个的?,贾衡死活抗拒进来,非得?要等公?子和少夫人和好了,他才有胆露面。
一时连忙暖场道:“来得?真巧,少夫人忙完正好赶得?上。这里是广聚香的?新菜式,公?子特地订的?,过来与少夫人一起用晚膳。”
魏妆瞥向那边,男子艳绝清执地站在廊下,仪容惑人眼,总算还是出现了。
假惺惺。不是三天,也没超过八天、九天,掐在了中?间的?六天……看来自己在他心底的?分量也只算平平。
然而谢三向来把谋权事?业放在首要,并不足为奇。早都相?处过一世,已没了新婚夫妇的?矫情,但台阶必须得?他先?下,魏妆绝不先?挪动半分。
她?可买可拒这笔账,端看谢敬彦的?态度了。
她?随意地飞去?一眼,浓睫翕动:“主客司郎中?眼下可谓大红人,百忙之中?来这做什么?”
他前世蛰伏羽翼,今世为了考取礼部,却是将自个置于明处,‘大义凛然’呀。
这场婚姻本?就只图谋利,其他的?都是附加,至于在情-爱之中?不知不觉地陷入,那么时而来一出冷场,敲醒一下自己也挺好。魏妆的?语气又明媚悠然起来,拿捏得?自如。
谢敬彦睨着女人的?莹绿蕊蝶软花裙裳,白皙如雪的?手腕,甫一见到她?,再绷紧的?心弦都松缓下来。
当真割舍不下。
他抬起眼帘道:“先?给阿妆赔个不是,再来请你回府。”
望向她?的?花卉,眉宇清扬气宇尊崇。
听?得?魏妆咬了咬唇……好个风声鹤唳的?权臣,经了重生,却能当众说?出这番迁就的?话。
还是令她?心底舒坦了稍许。
她?答说?:“不敢令你屈尊。大人既然叫我走?就走?,且将休书递来就好。”在水盆里净了手,取过盘子里的?一颗紫葡萄放进口?中?,就要往前院去?。
路过谢敬彦身旁,却被蓦地伸臂拦住去?路,狠捞进了怀里。
他嗓音低磁:“我错了成吗?阿妆要折磨到几时,就非逼我说?出口?没有你不行!”
男子挺拔硬朗,锦袍沉香,沁得?魏妆双颊一赧。周围还这么多人呢,他却是不要脸皮起来,她?恼怒:“三郎哪里没我不行了,这都过去?了六天。”
原来她?竟也在数日子。
谢敬彦如受挫:“对我来说?像过了六十天,六年。”
王吉连忙在旁解释道:“少夫人不知,公?子连日来没绽过一丝笑颜,每天上差下值必三过簇锦堂而不入。”
谢敬彦乜斜瞪去?,王吉连忙搁下了食盒就跑。
魏妆绝情挖苦道:“活该。”
听?得?葵冬和映竹也忍不住抿起了嘴角,三公?子自从与少夫人相?见以来,却是越发被少夫人挂住心了。从前冷逸寡绝之人,也生出人间温情。
“奴才见过三公?子。”崔婆子识趣,勤快接过食盒,让葵冬一块儿摆起盘来。
簇锦堂的院里有个二层亭子?, 先前谢敬彦常来与乌千舟饮茶议事。
亭中的红木圆桌上摆着赏心悦目的佳肴,另有两盅桃花酒,外?加几碟川蜀辣味小菜。
魏妆闻着香味, 掂筷品尝,果然是他谢公子才能挑出的好酒楼, 样样都勾人?食指大动。谢敬彦抖起袖摆先给她剔蟹壳,又体贴夹菜, 她自然不须客气地享用。
说来两人的吵嘴来得突兀,只当时情绪涌起, 却管不住的心里生气。
魏妆吃了一块肥美的蟹腿肉, 头也不抬:“有话请直说,你不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便不同?意回府去。”
一众仆从早都自觉地退离亭子?丈余远, 此刻就夫妻二人?对坐。
谢敬彦已多日食之寡淡了, 看女人?吃得津津有味, 方才觉出了些烟火百味。
他沏两杯桃花酒,应道:“当日是我态度冷漠,我自罚。考礼部皆因那?桩科考舞弊案恶劣, 多少受牵连考生自悬于午门鸣冤。陶邴钧目光短浅, 贪脏懦弱,做不成那?般大事。我一则为了十?年寒窗学子?, 须给?他们一个公平报效朝廷的机会,二则为了旁坐观察, 将背后之人?揪出。怎知他厚颜无?耻, 成绩发放之日攀起了叔侄关?系, 枉你我又生嫌隙。前?世就因为陶氏寡妇闹了数年分居,今日还要?重蹈覆辙?”
本以为他是受开蒙之师翟老尚书?所托, 原来却为挖坑埋人?,果然手段犀利。
魏妆没?应声,自己舀了一碗青虾山药羹,加了细碎颗粒的香芹,味道稠糯鲜美,养胃极了。
她问:“还有呢?”
还有自然是她扣帽的“套路”了。
谢敬彦垂睫:“至于追妻密札,透过表象看本质,虽是我一时冲动买了,可本意却为了让你满意。大略翻过,如何能左右得了我行事?谢三对阿妆所说所做,都出于本心。至于为何在书?中?折起一页,只因那?句话戳到了我心坎,正是我也想说的。”
魏妆记得某页上的小折痕。大意爱一个人?,就说出来让她知道,憋在心里到死都无?用。
她猜他的感触,莫非在她吐血离开之后的那?一年。偏作是不懂:“谁知你说的是哪句,谢权臣心思叵测,等闲不敢瞎猜。”
谢敬彦从袖中?掏出几本密札,封面上胭脂画的大叉叉分明?。
他轻讽道:“哪句你心里清楚。我是因此而提醒自己,莫再对你隐瞒感情,谁料到你误会作套路。从此烧了去,你也不必挂心。”
划开一只火折子?,将书?点燃了丢去纸筒里。
魏妆来不及阻拦,好歹二十?两银子?呢,还是有价值的,转手卖了能赚回个十?两。
又觉难得把他欺负了一次,就当做上回他用青鸾玉璧戏弄她的“报复”好了。
女子?娇美的脸颊绽了丝笑弧:“这家酒馆的菜味道极好,挂的招牌叫什么,改日我亲自去堂食。”
谢敬彦知她缓和了,只叹哄媳妇不易,遂答:“广聚香酒楼,不属于谢氏范畴。你若喜欢,等明?日魏旭来了,我带你们同?去吃便是。”
魏妆最近专于经营,才恍然魏旭和绮橘一行三人?大约就该到京都了。
想起两世未见的贴身丫鬟与弟弟,她难免激动:“你收到他们的信函了,怎现在才告诉我?”
谢敬彦脉脉含情一笑:“我也是刚收到,信上说约莫明?日晌午靠岸。今夜且随我回府去吧,难不成还让他再忐忑往返一回?”
这让魏妆又记起了筠州府的娘家。
魏邦远续了继室柏碧霜后,生下的独子?魏旭饱受宠爱,他们三口之家其乐融融,似乎不自觉间?魏妆便疏隔在外?。魏旭年幼活泼好动,但对着魏妆却惧生生的,少有亲近,魏妆虽与这个弟弟无?嫌隙,便也总是关?系淡淡。
魏旭来京城那?段时间?,魏妆才接过祁氏甩手的中?馈,在谢府后院过得小心省慎。又恰逢二公子?谢宜筹备婚庆,更是忙得熬更守夜,分心乏术。
大约觉出阿姐的怯微,魏旭收敛性?情,没?多久便回去了。但后来成年了,却每年给?魏妆寄来特产,叫魏妆多有感怀,也总给?他回寄一些京中?好物。
这次她想让魏旭过得开心一点,弥补心中?的遗憾。
魏妆伸出手,给?两人?沏酒:“回府也可。原来三郎是为了这个来接我?”
唯恐又被冤枉扣帽,不愿随他回府了。谢敬彦顺势将她揽至膝上,颦眉道:“你说呢?我若不自作自受饱受煎熬,早在你收拾搬走那?日,就该开口拦下你!恨不得用链条锁了,让你离了我哪都去不了。撑到今日已是极限,岂止是为了这个来接你?”
男子?唇上沾了桃花酒香,蓦然熨住女子?轻启的嫣唇,不容给?她分神?,吻住了许久才放开。
那?漆眸如染了醉熏,泛着灼灼的思念与克制,少见他如此情绪展露。
魏妆心弦一跳,眼眶也红了,恼道:“你倒是敢锁?奸臣寡情,看你之后还与哪个牵扯不清。你母亲送了我珐琅冰箱,老夫人?那?边怎么说?”
谢敬彦:“我照实解释,祖母怪我,让接你回去。”
好嘛,今世一干主母婆母却是对魏妆各种偏袒起来了。人?敬一尺,她也回一尺,况且背靠着谢府这座金山暂时还有好处,眼前?男人?更加皮相俊美,夜里甚耐劳。
魏妆娇蛮地咬唇,想了想:“行,我就只为了魏旭这件事回府,你莫自作多情。回去后我睡床,罚你睡六天地板,三郎可愿消受?”
她能回去就行,其余从长计议,别再从他眼界消失。
谢敬彦兜住女人?香肩,往胸膛一靠:“你说了算,本官也不愿随意招惹你。”
用过晚膳,崔婆子?过来拾掇桌子?。魏妆便整理了行装,各样都带上几件,其余的暂且放在簇锦堂,让葵冬映竹抱了包袱,放到马车上去。
回到谢府上,天已经黑透了。老夫人?有听经的习惯,魏妆便没?去打扰,只让人?给?琼阑院和祁氏那?边各带了话,随附上两盒百馥轩的彩虹松糕。就说近日花坊忙碌,还有几盆宫廷画师预订的昙花要?照料,便宿在了花坊,劳长辈们担心了,明?早亲自请罪。
祁氏得知魏妆才收下冰箱就回来,想来这个儿媳妇还是好哄的,心里不免得意自己的出手阔绰,帮着儿子?出把力。
祁氏早前?对魏妆所有的挂虑,就是此女过分娇娜姝艳,莫非水性?杨花。既然新婚落红,又与三郎琴瑟相合,那?便不再猜疑。
妇人?脸上敷着润肤膏露,旁边二老爷谢衍在写?字修书?,喜欢清静。便懒得出言计较,只道:“好生歇着,两口子?过得甜蜜,之后少不得更多宝贝东西给?她。”
云麒院的奴仆们看到魏妆回来,都松了口大气。少夫人?不在的时候,公子?衣袍森郁,看不到一丝笑颜,等少夫人?回来,气氛似一下子?就活泛了。
魏妆洗浴完躺到乌木鎏金大床上,感叹还是谢三郎懂享受。贪眷地卷着蚕丝薄被滚一圈,等到谢敬彦冲完凉出来,她已经睡着了。
谢敬彦铺了凉席和玉枕,看着帐中?女人?娇媚的背影,心底那?块空缺才觉得被填实了。睡睡地板又何妨,几日很快便过去!
第二天他沐休,清早去琼阑院晨昏定省。
罗鸿烁瞅着郎才女貌,温柔契合。原只当魏妆必要?两天才说动,不料是夜就与三郎回府了,出乎她的心里预估,便认为魏妆还是乖巧的女子?。三郎既那?般宠纵,也就不苛责。
老夫人?只说道:“谢府治家严谨,上下皆有规矩,妇亦有德。魏妆经营花坊,又与宫中?交道,许多事顾不上可以理解,但家法不能疏忽。念在大房退亲一事上多属你的谋划出力,将功折过,就罚抄五段经书?吧,下不为例。”
这话主要?是说给?汤氏听的,堵汤氏的嘴。
谢敬彦骨节分明?的手攥了攥,料得魏旭一来,魏妆理当回府。说两天不过是熟稔祖母处事作风,叫她更为宽容罢。
男子?唇角带笑,魏妆听出好坏,忙谦虚道了句:“喏,孙儿媳妇受教了。”回到云麒院整理了一番,便出门去接船。
第101章
晌午时分, 正是燕栖码头摩肩擦踵最热闹的时候。船只靠岸之前,总是格外的摇晃,从船舱窗子往外望去, 但?见扑面而来是盛安京的繁华喧嚣,有挑担子的游走小贩, 有骑高头大马的官差贵族,亦有衣着各色的客旅, 远比州府的码头包罗万象。
十岁少年本在津津有味地玩着泥俑作战,忽听一声泊船吆喝, 顿地谨慎端坐了下?来?。
不放心地问道?:“韩妈, 阿姐可会不喜悦我来京城?”
想起自己的阿姐魏妆,魏旭心情格外复杂。他就一个阿姐,其实本能的想靠近, 可是从记忆起, 旁人?就告诉他说, 是阿姐的母亲先嫁给了父亲,才使得他晚出生了几年。又说小心阿姐对他生厌,怪他抢走了父亲。渐渐的, 魏旭看见?魏妆就局促了起来?, 哪怕正在嬉笑玩闹,看见阿姐也会变得收敛。
奶娘韩氏坐在旁边, 再次整了整小少爷的衣容,生怕一会儿下?船不够庄重?。
自从开春后大小姐带了沈嬷进京, 老爷魏邦远只当是前来?贺一场寿宴, 约莫一个月也便回程了。
再加上谢侯府解除丁忧, 三公子已至成亲之年。那谢府三公子龙潜凤采,前程无量, 魏家而今地位,何能比较得上?老爷便有意同小姐嘱咐,叫她见?机行事,若谢府无意,或便主?动开口解了婚约,以成全父亲魏老侍郎的夙愿。
怎料到呢,竟然忽从京中发来?消息,说小姐要与谢三郎成亲了。还是皇后娘娘指的婚,从太后的宫中出嫁。魏家这是何德何能呐,区区从六品屯监之女?,竟得此殊荣!
魏邦远起先还担忧是否魏妆挟恩高嫁,占着昔年老太傅的主?张,非要胁迫谢三公子娶亲。待看到罗老夫人?及魏妆的来?信和厚礼,才晓得是谢府遵守诺言,真心求娶。
不仅如此,自个闺女?还在经筵日讲上妙语连珠、对答如流,博得了众位娘娘的夸奖,太后更当场感叹魏老侍郎当年的筑渠功绩。
魏邦远这才堪堪地宽下?心来?。
如此大事,魏家这边若不派个人?前来?京城过礼,未免显得不够体面尊重?。然而魏邦远三月里?才染了寒瘟病倒在床,现下?都还在咳嗽着,只叹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家中子嗣单薄,遂让十岁的儿子魏旭与奶妈韩氏,一同备了礼物进京。正巧魏妆在信中提到了绮橘,三个人?就一块儿出发了。
魏邦远早前听从父命娶了原配庄氏,与庄氏之间虽无感情,却也能相敬如宾,且育有一女?。
奶妈韩氏则是继室柏碧霜的体己佣人?,晓得柏氏对原配庄氏有隔阂,与魏妆自然也就亲厚不起来?。
不亲厚也不怠慢,此乃人?之常情。况且十年前,柏氏因为一碗滚汤,差点失手泼到魏妆,此事解释无力?,关系便越来?越疏远了。
但?得知她嫁得好?,柏氏亦乐见?其成。见?魏妆寄来?礼物,便也备了一幅柿柿如意、早生贵子的蜀绣挂图,做为贺礼。
此刻少爷局促,韩氏便宽慰道?:“旭哥儿来?京城,是老爷让你以魏家嫡子的身份出面,一为全了亲家的礼数,二为庆贺谢府二公子娶亲。小姐当感到高兴才是,怎会不喜悦呢,快安下?心吧。”
这话一半是说给绮橘听的,绮橘是魏妆的贴身丫鬟。韩氏也怕魏妆身份高了,对继弟冷落。
绮橘坐在旁边,又如何听不出来??
大小姐分明是个娇柔的性子,别说欺负谁了,即便受了欺负,也多是沈嬷和绮橘代为出头。虽旭哥儿对大小姐疏离不亲,可大小姐却时有照拂。
譬如先前旭哥儿的窗前,不晓得谁移来?一盆五色梅,瞧着花好?看,却惹得他频打喷嚏。大小姐看到后,便悄悄替换成了甜雅舒适的桔梗花。又怎会是苛刻少爷之人??
韩氏未免以己度人?,以为谁都像继夫人?那般做派吗?
绮橘便笑道?:“旭哥儿莫担心,小姐若看到你来?,只会高兴。谢府高门,事务繁多,她若是忙着,你且玩儿自己的便好?。”
魏旭听这么一说,攥着的手心才稍稍松开来?。
绮橘言语间颇觉荣耀,抬眼望去外面的热闹,心里?溢满了欢喜。
在她的印象里?,大小姐是爱慕极了姑爷的,绮橘几年前曾见?过姑爷,好?一个玉树临风不沾世尘的清绝公子。彼时小姐站在廊下?远远瞥见?,目光都移不动了。
小姐一心只盼着年岁长大,有朝一日与姑爷鸾凤和鸣,携手共度。平日里?精于?女?红、学厨艺,在入京之前,还用半年时间绣了十二条手帕呢。
沈嬷回去后形容,说小姐在京中风光荣宠,谢府求娶心切。姑爷才气斐然,文韬武略,婚后对小姐更贴心呵护,宠得府上无人?不知。就连小姐起初说要退婚,姑爷愣是舍了命都不想放开手,可见?情根深种呐!
听得绮橘好?不憧憬,自家小姐终于?有人?疼了。
眨眼船只靠了岸,三人?便跟随船客们?往下?走。
魏妆和谢敬彦等?在岸边,身后停着两辆马车。眼看熟悉又久远的身影出现,便挥挥手帕示意。
奶妈韩氏率先抬头一望,但?见?个衣着光鲜的婢女?撑着纸伞,伞下?美人?肤如凝脂,艳冶娇媚,一双眸目明亮,含笑嫣然,竟就是自家的大小姐。站在她旁边的男子俊逸修长,银袍挺括,时二十出头,已然有着书?中名臣的清贵风骨,两人?好?生登对。
然而几月未见?,小姐却不再先前的娇怯疏泠,分明多了一种畅通的从容练达。人?还是那个人?,与筠州府时相比好?像换了个内里?,想来?谢府三公子是真的纵宠她的。
看得韩氏暗自惊叹,连忙上前施礼道?:“奴才见?过谢家姑爷、大小姐。”
绮橘和魏旭也随了上来?,唤道?:“大小姐、姑爷。”“……阿姐,姐夫。”
魏妆笑看着他们?,两世未见?,说不出的生疏,却又更添了真切的重?生感。
绮橘眼睛水汪汪的,生得结实又麻利,甚为能干,总算叫魏妆盼来?了。弟弟魏旭这时才十岁,圆润脸蛋尚未脱稚气,因在筠州府不拘日常,骨子里?透出的机灵活络。
魏妆抿了抿唇,泰然道?:“旭哥儿,绮橘、韩妈,你们?路上辛苦了。”
各人?谦虚客套过,见?谢府家丁已将卸下?的行李往后面车上放,便要往马车上去。
魏妆稍默,叫住魏旭道?:“旭哥儿你来?。”
魏旭有些紧张无措地转头。
谢敬彦扣住魏妆手指,笑道?:“小舅哥且与你阿姐一起,我们?同乘一辆。”
奶妈韩氏略显不安,魏妆无视她,只对魏旭弯起眉目。魏旭踌躇稍瞬,绽出释然笑脸,几步就跟了过来?:“好?,我来?了!”
马车从金乌大街穿过,谢敬彦端坐正中锦座,魏妆和魏旭姐弟俩坐在侧座。车厢里?一缕好?闻的浅淡茶香,布置得亦雅意舒适。
魏旭吃着阿姐买来?的点心和果饮,夏日冰镇过的奶酪酥饼就着清甜的果汁,只把?他颠簸一夜的倦意都驱散了。
少年忍不住道?:“京都的点心都这般好?吃吗?”
魏妆答道?:“好?吃的可不止点心,待这二日府上喜宴办完,我带你四处逛逛,能叫旭哥儿吃撑到肚子滚圆。”
原还怕阿姐不欢喜自己来?,竟却说要带他出去玩。魏旭眼里?绽出憧憬的向往,忍不住问道?:“姐夫可随我们?一道?同去?”
言毕看向面前的俊美郎君,但?见?墨发玉冠,挺鼻薄唇,宽肩长身。再又瞅着魏妆,自家阿姐也变得越来?越好?看,莫名说不出哪里?变化了,可就觉得他们?俩好?般配。
他此时的年岁与谢睿差不多大,然谢睿修逸白净,文俊克谨,是照着谢氏接班人?来?培养。而魏旭外放活泼,性情各有不同。
魏妆掂了掂他的衣袖,莫名觉得温柔,揶揄道?:“三郎朝中事务垒砌,何来?的功夫得闲,我们?自去逛逛就好?。”
娘家人?来?了,这就想把?他抛去一边,再要冷落他多少日?
谢敬彦适时淡哂:“京都城内城外多有景致,许多未必容许闲人?进入,几时你们?得空,喊我一句便是。”
他乃礼部朝廷命官,又且谢府门阀,自有便利门路。
“那可太好?了。”魏旭咧嘴嘿笑,想看又不敢多看地对姐夫悄悄打量。
谢敬彦前世忙于?朝政,只听沈嬷议论过继室对魏妆的疏冷,故而对魏旭也淡淡客套。
见?魏妆态度改变,他便有意笼络:“旭哥儿在看我做什么?”
那嗓音低磁悦耳,听得魏旭脸一红。他真从没见?过这般俊凛的男郎,而且姐夫还给自己寄来?琼景堂的特质弓箭和皮蹴鞠,在小伙伴面前风光撑足。
他好?奇地问:“我听沈嬷说,你们?成亲后过得甚好?,你可是很?喜欢我阿姐么?”
啧,童言无忌,怎知喜欢之深意丰富。
谢敬彦缓缓开口:“人?的性命最贵重?,我视阿妆如自己之命。”
魏旭觉得怪甜的,顿时脱口而出道?:“我知道?阿姐也喜欢姐夫,她房里?的日记小札都写满你的名字,还用你的画像绣手绢,绣坏了好?几幅,急得直哭。你们?终成夫妻真是太好?了,你须对她再好?一些。”
谢敬彦自然要对魏妆更好?,他恨不能将她宠溺到骨子里?,叫她舍不下?分离。男子眉梢含情,睨了魏妆一眼。
心中思想,若没有那些弯弯折折、郁在心中不说,或便不会有后来?的冷场。但?也因有过对比,更觉得此世愈加珍惜。再来?一世,分分秒秒他都不容再蹉跎。
魏妆心知肚明,不禁懊恼起来?。本以为这个弟弟见?了自己就局促,是因疏离,没想到原是躲在背后好?奇观察她。
她只作皱眉佯怒:“旭哥儿,你再要胡说,我就忙自个花坊的事,不带你玩了!”
谢敬彦伸出长臂牵住魏旭:“别怕,我给你撑着。今日不说,之后再同姐夫细说。”
魏旭挨着姐夫问道?:“阿姐开了花坊,几时这般厉害?她先前对外人?说话都鲜少。”
阿姐平素娇矜,有事儿都叫沈嬷去应付,她竟然能经营生意了。
谢敬彦薄笑:“在盛安京中,目前最红火的花坊就属她一家,宫中都追捧不已,她本事可大了!”
……还有欺压夫君,退亲和离,哪一条都归这女?人?最能折腾。
魏妆看向窗外,不理他二个了。
半个时辰后回到谢侯府,只见?门庭赫奕,偌大的府邸张灯结彩,铜狮子上都贴了大红喜字,好?一派昌荣盛象。看得韩氏越发惊叹,不自觉收起了平素的冷慢。
绮橘偷偷问小姐,当日小姐与姑爷也有这般排场吗?
魏妆轻声答:“比这要风光更多。”
绮橘满意憧憬。
先将三人?安顿在云麒院空置的客房里?,又命灶上备水备饭,休了个午觉。
到了傍晚,去琼阑院给老夫人?请安。
罗鸿烁晓得魏父咳病在床,却将将派了十岁的独子北上过礼,难免感叹魏家果然恪守体面,自持风骨。
因知道?魏家是继室当家,态度便不冷不热,先过问了一番筠州府的近况,以及魏父的身体康健,又给韩妈和绮橘都赏了礼物。
送魏旭的则是一对镶宝珠的黄金貔貅挂饰,很?是给足了面子。
魏妆人?情世故熟络,自然也当场对韩氏说了许多谢府的高崇,老夫人?的威严与仁爱,听得墙头草的罗鸿烁极为舒适。
夜里?,魏妆就抱着枕头与绮橘说悄悄话去了。谢敬彦回到卧房,面对的又是一张空床,奈何事先应了她受罚六日,只得忍下?思念,天明去上早朝。
魏妆没去簇锦堂,留在府上将待客的观赏花卉整理了一番,隔日就是二公子谢宜的庆婚宴了。
第102章
谢侯府喜事接连, 可谓风光无俦,先是?老夫人寿宴,三郎娶亲, 再又升上炙手可热的主客司郎中,虽然谢府低调, 但若放在别家也要摆宴庆贺的。忽一转头?,又迎来了二公子谢宜的大婚。
京中各家乐得前来沾沾喜气?, 早早的谢府门前又是一片车水马龙,冠盖相望。
罗老夫人这次给奚府仍发了请帖, 毕竟奚府后面连着老长公主和太后, 有些明面上的关系还要装裱。但对于谬府和林府,可就忽略无视了。
只汉阳郡主没脸到场,奚府前来吃席的是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