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也在说,如果尚了饴淳公主,她汤氏一样没好日子过!
魏妆听?得暗自发笑,前世不?是?被哄得团团转么?那陶贱人?指哪打?哪,这次竟拒绝起来了。但也说明了陶沁婉没重?生,否则不?至于这么摸不?准老夫人?心思。
魏妆偏乖觉开解:“或是?那陶姑娘敬畏老夫人?,初来到访紧张生怯了。我?见她颇具文采,品貌双全,经筵日讲上的一番心得分享,还叫三哥当众表扬了呢。我?在马车里与三哥提到她,三哥亦明言过要对她上心照拂则个。”
这是?上次中了药的马车里了,她没明言是?哪一次。借这般巧妙一句,用以明示自己与谢某之?间别无其他。
算了吧,二房祁氏撇嘴,用少见的耐耐的柔和语气道:“妆儿说到哪里去?你三哥最?重?忠孝礼义,那是?他开蒙之?师翟老尚书的半个孙女,他能不?做个样子夸夸。幸在母亲不?悦那陶家?的,否则任谁再说你偏宠老三,日后都站不?住脚了。进?门就?两只眼睐来睐去,成何体统,也只有大嫂才会说喜欢。京中这么多女子,我?还是?看妆儿你最?为可心。”
祁氏少见的回击了汤氏一嘴。说完对魏妆亲热一笑,想起昨晚的事,祁氏心里又燃烧起了希望。
听?说老三竟差点把姑娘抱去云麒院了,三郎那寡情冷淡的心性,他不?会随便做出这般举动。没准已经发生了某些自己希冀的行为呢。
祁氏兜里钱是?真多,私房富庶,清早对镜梳妆时,就?在一层层满满当当的妆奁里翻找,想着该送什么去给?小姑娘,好替儿子多讨欢心。
妆儿……
魏妆打?了个寒颤,不?带变脸这么快的,我?和你儿子还八字没一撇。
但谁的娘谁自个去搞定,她都要搬出去了,她不?掺和。
罗鸿烁赶忙瞪去一眼,暗示祁氏别搞些弄巧成拙的新把戏添乱。
瞪得祁氏又不?爽利起来——只是?个美过头了的小丫头嘛,天下?没第二个了怎的?瞧老夫人?这仔细样。
若非自己儿子先陷进?去,祁氏才懒得操心。她因着丈夫谢衍好脾气,把独子幼小送去老夫人?身边,而不?得自己照顾。现如今三郎找媳妇,她便希望出把力,当然……更是?希望找个得力能干的小贤内助,好把中馈杂琐丢出去。
魏妆可没兴趣再陪着兜圈子,她前些天已经去信给?绮橘和庄家?舅父了,只等绮橘到了京城,就?让沈嬷紧着回去处理田产之?事,她得早点把自己的事儿搞掂下?来。
魏妆说道:“多谢二伯夫人?抬爱。对了,叨扰老夫人?与伯父、伯母们多日,承蒙照顾仔细,晚辈多有感?激。如今看到老夫人?寿宴满堂庆贺、宾客盈门,魏妆这趟来得欢喜,回去也好给?父亲有个交代了。只昨日褚家?祖母递来帖子,让我?前去府上小住,魏妆已经答应下?来,后日便准备搬过去住些日子则个。”
通常这种事儿要先与魏妆同?意了,褚府才会述知谢府长辈,大抵褚府的帖子下?午才能送到琼阑院。
罗鸿烁听?得惊诧,宫中太后才刚暗示许太监提点,要自己照顾好魏家?姑娘,这怎么就?要搬走??传出去该说谢府待人?不?周了。
她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其实眼下?京中所有的人?家?,就?唯有魏妆是?最?符合敬彦的首选了。但凡是?魏谢亲事仍在,分分钟不?用任何周折便能堵住董妃开口提尚驸马的事。
罗鸿烁不?免暗怪起褚家?老妇——看到太后抬举魏家?长女,便把人?姑娘把自个褚府上哄,存心要堵她罗氏的不?痛快。怕是?见不?得谢家?重?开门庭,光耀显赫吧?
好比当年,赴宴的酒席上罗鸿烁调整了个与身家?匹配的座位,那褚老太太就?觉得情分变调了。
见不?惯就?见不?惯,罗氏的门第是?刻在骨头里的,反正政见不?同?,两家?能明面上维持个体面就?算。
罗鸿烁忙挽留道:“这……怎么好好的就?搬去褚府住呢?谢府偌大的后宅多少院子空着,你三哥能担事,咱们这边姐妹也多,相处起来更热络。前头在寿宴上,太后还叮嘱我?要把你安顿好呐。我?看不?如这样,魏妆你先去褚家?玩上几天,过后再回来住就?是?了,行李也就?不?用搬来搬去的。”
老夫人?也不?好明着提昨晚的事,只微妙地点了一句“你三哥能担事”,生怕姑娘因脸皮儿薄才要搬走?。暗示不?管发生了什么,谢敬彦都会承担责任的。
瞧火急火燎的,算盘全写在脸上了。汤氏噗嗤一笑:“母亲又不?是?不?知道,那褚家?婆媳二个,早早就?在魏妆还襁褓时,便对她爱不?释手了。听?说前些天,还要认做干闺女呢,如此盛情怎好叫人?姑娘开口拒绝,母亲却不?好强留。”
罗鸿烁只当褚家?是?想奉承太后,被汤氏这么一说,又瞬间站不?住脚。
恼得攥茶杯的手一紧,隐怒道:“就?你多嘴,大房两桩喜事还不?够你忙活的?”
谢莹也急忙地附和起来:“就?是?呀,母亲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可舍不?得妆妹妹搬走?呢。好容易她来了,救活了我?的两盆牡丹,这才刚长好叶子,搬走?了我?可怎么办呀?”
谢莹心情又恢复起来了,甚至只要一想起奚四郎的个中情景,心口就?如小鹿乱撞的管不?住,心烦意乱脸颊发烫。
那天寿宴结束时,奚四郎忽然在假山后拦住了她。男子高大身躯挡着她的光线不?让她看别处,问是?否误会他了,为何置他于不?理?
言语中颇有受冷落的求祈,忽而那大掌兜住她的腰,闻见衣袍上淡淡的雪松香,他给?人?一种性格冷静、沉稳的心安。
彼时谢莹僵着脸作满是?委屈,述不?出话,然后耳朵忽似被啮了一般疼痒。等他蓦然离开时,才发觉已被换上了一副琳琅如意耳环。竟是?新的,而她原有的一副却被他收去了掌中。
谢莹脸烫得,连同?视线都跟着发懵起来。耳垂上湿润,麻到失去知觉,她都分不?清那一啮是?否是?他用嘴唇给?她换的耳环。
谢莹本怕争,又常轻慢自我?,见母亲汤氏对自己与奚四的婚事满意,还揪着她在身边学掌宴,说了一通嫁去奚府的种种好处。譬如奚四高大俊朗,风光体面,成亲后更与皇室沾亲,谁人?都须高看一等。
谢莹不?由得动容了几分,毕竟自己是?个能叫汉阳郡主独一无二满意的儿媳妇,之?后嫁过去至少不?用受委屈。因此,她对两盆花在斗妍会上的亮相便更为上心了。
魏妆顺着话头答说道:“确是?褚府盛情难却,晚辈也不?好拒绝则个。左右行李不?多,唯只几个箱子,一趟就?捎上了。至于两盆香玉牡丹,莹姐姐你放心我?,便叫我?先带过去。待我?伺养出了花苞,在斗妍会前夕给?你送回府上。你若几时想看,随时可来找我?。”
听?得谢莹也只好如此安排了。
脚长在人?家?姑娘身上,如今既无与三郎婚约,罗鸿硕只得随了她去。
晨昏定省结束后,魏妆便赶早出了趟门,把押梁王的注尽快给?投了。
她进?京拢共带了三百多两银,当玉璧的一千两全押给?了梁王,其余的钱先且放着,在蹴鞠赛开赛前再见机行事。
只需梁王一队赢了球赛,加上筠州府卖出的田产,她便能在东内城周遭盘一处铺子做花坊了。
正好,地段也可以先看起来,魏妆押完注便四处逛了逛,傍晚回府去歇着。
前世与这梁王莫须有地捆绑非议,这次顶好从他身上赚够几倍的赔付银子!
第54章
翡韵轩内院里?, 鹤初先生端坐在廊前抚琴。今日天气好?,檐下竹叶清香缥缈,她未系覆眼的绸带, 秀致眼线闭起,好生闲情逸致。
先生若系上?黑绸, 便极是专注五感,若未系则在消遣。服侍的婢女晓得此时可说话?, 在旁张嘴道:“魏姑娘马上要?搬去褚府,之后便与?三公子分开来了?。”
听得鹤初先生琴弦“咚”地一声顿住, 指尖微颤了?颤, 问道:“发生了?何事?”
这次谢公子请来的司隐士医术精到,针法?蹊僻,鹤初颇为感激他?用心。
因所中毒蛊年数已久, 一开始的行针须层层递进。前日她头一次施针, 谢公子在隔壁雅间陪同等候, 却忽然未等结束便先行离开。之后王吉另派了?马车来接她,才晓得?他?是寻魏姑娘去了?。
在鹤初心底,谢敬彦虽比自己小四岁, 然而疏凛沉稳, 寡漠自持,心无脂粉。连日来对魏家姑娘却颇为不同。
本以为峰回路转, 一桩岌岌可危的婚约大约好?事将近,怎的又要?搬走?了??
婢女抿唇说道:“奴婢也不晓得?, 仿佛是那?褚府主母特特邀请的。依奴婢看, 她走?了?也好?, 能陪在公子身边最长久的女子,还得?是先生您呢。”
鹤初面色一凝, 略有动容又立时收敛起来——相处二年,她虽未能看到谢敬彦的仪容,却与?他?听琴议事,商榷谋略,交往频多。她入幕他?府上?,自然有其欣赏之处。只她不过一个落难逃亡之人?,颠沛流离,何能希冀什么。如今他?已有了?心上?人?,自己更应注意分寸。
鹤初忙出言制止道:“莫要?胡言,我与?公子仅为宾客与?主翁关?系,我欣赏公子才情卓绝,并?无其他?。”
“是。”婢女紧忙收了?口。
鹤初先生便又想起客栈外偶遇的魏妆,虽三言两语交道,然则不得?不说,就莫名地让人?喜欢。同为女子都能喜欢,更遑论本是未婚夫的谢公子动情了?。
鹤初想了?想,便挑上?一支短笛,让人?送到倾烟苑赠给了?魏妆做离别礼。
通盛典当行里?,幕后老板谢敬彦坐在二楼的议室房内,听当铺掌柜小心地陈述魏妆当和璧的经过。
前夜抱着女人?回府,途径过枫悦廊的拐角处,竟从她袖中飘出了?一张千两银票。谢敬彦俯身捡起,却没声张,转而便收到当铺禀报来的消息。
掌柜的姓萧,是个三十来岁的利落人?,双眼睇着谢宗主冷隽的模样,忐忑道:“前日下午,她来当走?一千两银子。伙计收到青鸾一眼就认出来了?,只唯恐姑娘起疑,另寻别处去当掉,遂未敢多问,二话?不说给开了?当票!”
——陵州谢氏以这等传家珍宝用作定亲信物?,若姑娘当去了?别家,风声传散开,谢宗主怕要?颜面无光。
谢敬彦手捻着玉璧,脸上?却无恼愠之意,倒显得?平和。
这家通盛典当行是他?的私人?营生,半年前才刚开业,来往的多为各道上?的走?客,自然也为了?获取更多消息。店面不在沿街一排,门匾也不醒目,魏妆初来乍到盛安京,竟能熟门熟路地寻到此处。
她不来就罢,既来了?更确定她是重生的。
因前世的魏妆就曾来过这里?,为着怀疑谢敬彦另置了?外室,而抱着幼子跟踪踩点。
那?还是她生完谢睿的几个月后,她性情好?强,月子里?就忙不迭地把?中馈攥劳在手中。谢敬彦体谅她辛苦,又见书中说道,妇人?分娩后最好?多容「休憩」几月,更有助于颐养。而且看魏妆也无那?方面意思,谢敬彦便都忍着。
魏妆生完孩子,姿体越发曼妙娇腴,还时常堵奶。这种事儿容不得?旁人?上?手,只能劳动谢敬彦亲自疏通,天晓得?那?几个月他?隐忍着的煎熬。她既是开始跟踪怀疑他?,叫他?觉出了?她的松动之意,谢敬彦适才冲破了?克制。
这妇人?娇蛮多疑,分明自己不爱他?,却盯梢得?甚紧,一只母蚊子都不容近他?身。
可知谢敬彦十余年除了?被?她勾紧,其余什么颜色都无感。
他?敛回心绪,睇着面前的青鸾半璧,发现竟与?他?那?枚火凤一样,也细微地生出了?变化。鸾羽从幽蓝过渡到紫,尾梢却别样的嫣红,仿佛被?血渍浸染了?色泽。
是机缘造化么?所以彼此都重生了?。
而这对和璧,乃是有价无市的远古玉石所刻,万两银子都舍不得?出,在她眼里?竟只当千两?
呵,谢敬彦无语置喙,挥挥手让萧掌柜出去。
复问身旁暗卫,可知魏妆拿了?钱去做什么?
玄衣暗卫抱拳答说:“属下随了?魏小姐一整日,昨晌午她匆忙出门,先去坊市押了?注,把?一千俩全押在了?梁王的赛队。后又坐上?马车,在东城各坊市逛了?小半日,属下也琢磨不出她要?做甚。”
暗卫脸上?颇感困窘,这魏小姐做事出其不意,别的赛队通通不压,唯独全押给梁王。宗主的对手队。
谢敬彦稍做思想便明白了?,前世春季蹴鞠赛乃梁王一队赢,且赢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大多数人?在这次赛季中都输惨,唯有个别赚得?盆满钵满——譬如淳景帝,还有他?自己。
魏妆这一笔出去,入账收回可就翻番了?。竟对他?撒谎说玉璧在筠州府寄来的路上?。
妇人?心机不改,重钱牟利,确属她能做出的风格!
只她从前着迷于内宅中馈,这一世既奉承饴淳母女,又讨巧太后皇后,事事冒尖,却是做着什么打算?
谢敬彦心口钝了?一钝,想起野史上?的众多名妇。莫非对他?心死,准备利用前世经验,做个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名媛交际么?
他?为官凌冽,并?非不擅变通之人?,唯礼义?廉耻却深植于心。
男子只觉酸涩难忍,捻起青花茶盏,磨唇道:“益州的事情可打听到了??”
暗卫忙答:“是的。寿辰当日宗主吩咐后,属下便已让人?去益州确认过,那?邱氏入冬便已病危,原本瞒着不忍告诉褚府。属下已把?风声散了?出去,褚家二位夫人?不日应当就出发!”
语气里?隐匿着唏嘘,宗主为着留住未婚妻,当真是用心良苦啊。还不能被?外人?看出来。
说起这益州府邱氏,乃是褚家老夫人?的小姨母。褚老夫人?幼年孤寡,一直由年长了?十岁的小姨母邱氏照拂长大,能嫁与?大鸿胪褚家,更是少不得?邱氏的牵红线。等到褚老夫人?娶儿媳,便又从邱氏的姑表家择了?阮氏,因而褚家婆媳与?益州邱氏感情浓厚。
前世这会儿,邱氏病危重,且一直瞒着褚家未说。等到春末时节,邱氏又转而大愈,这才来信告知褚府。彼时谢敬彦正巧在与?褚二对弈,便记得?了?这一桩事。
谢敬彦可不是为了?留住魏妆,而是怕她急功近利,捅了?蜂窝罢。
梁王高绰竟现在就看上?了?她,她若住进褚家,以褚二一心单恋,容易惹得?梁王嫌隙,横生事端。
褚二与?梁王的交好?,对谢敬彦乃是一步有用的棋子。她与?褚二不合适。
魏妆既无意嫁谢家,他?不会强求,但她即便找别人?,也须找个能安稳无忧的。
他?暂时不容她出了?自己视界。
谢敬彦便叮嘱道:“此事莫对外传,派人?给我盯着点她,有事禀报。”而后拂袍起身,将青鸾半壁收进了?袖中。
“是!”暗卫领命。
魏妆出门逛了?一趟花市,傍晚回到倾烟苑,发现红木圆桌上?多了?几样礼物?。
除了?昨日罗老夫人?给的三匹缎子,还有二房祁氏送来的一套胭脂水粉及时兴的手拎小皮包。
祁氏有钱,随身用度皆精益求精,她拿的胭脂水粉自是好?物?。魏妆再瞄了?眼皮包的做工,晓得?出自京都最好?的绮罗阁,必然还是提前定制的限量版。听绿椒兴奋地转述道,这些是二夫人?送给魏姑娘的,说瞅着与?姑娘有缘,搬出去了?还真舍不得?,这是她自己订做的,还没用过的全新款呢。
魏妆默了?一默,尽都收下了?。
她知道祁氏的脾气,收了?几次觉得?改变不了?什么,日后自然就舍不得?再送。退回去了?还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当做前世操持账目的犒劳吧。她这么想,就收得?大言不惭。
还有鹤初先生的赠别礼,一枚手掌长的翡翠短笛,玉色灵透,出音幽润,却叫魏妆好?生意外。
身为女子,何能看不出某些隐匿的情愫呢,更别说常年与?那?清执绝艳的男人?抚琴交心了?。
没想到鹤初先生如此磊落,对貌似“情敌”的自己了?无芥蒂,不似陶氏明针暗对的。
今生谢三既对那?白月光无感,倒不如与?这红颜知己女琴师挺好?,二人?锦瑟和弦,心灵相惜,也省得?罗鸿烁私下偷摸地四处找媒婆。
隔天上?午,魏妆便准备了?几盒猫粮,又取出一枚进京时新打的素雅竹叶琉璃花簪,送去翡韵轩给鹤初先生回礼。
巳时过半,她站在院墙外,仰头睨着门额上?遒劲的“翡韵轩”三字。反正都要?搬走?了?,进去瞧瞧就能怎样,示意映竹敲了?敲门。
很快一个小厮冒头,诧异道:“姑娘何事?”
三公子清修静室常年就一个小厮,平日也不常与?外头打交道,小厮生得?白白净净的,并?不认识魏妆。
魏妆自报家门说:“筠州府的魏家小姐,给鹤初先生送回礼来的。”
啧,公子的未婚妻啊!小厮抚门的手顿了?一下,想都不想就让开了?:“姑娘请、请进。”
竟忘了?告诉她鹤初现下不在,公子正在忙碌公务中呢。
魏妆一袭裙裳娓娓,卷着微风跨了?进去。
第55章
黑漆象牙雕瑞兽屏风前, 谢敬彦端坐书案旁,正在看从?兵部弄来的边关邸报。四月开始,松漠庭州一带逐渐往春季复苏, 那?些游散的部落又开始活动起来。他边看边在地图上?画着记号,准备派人去探寻踪迹。
二十多年前庆王高迥被暗箭射死, 他手下的亲兵旧部就再没回过中原,因此许多人怀疑是淳景帝下的手。但这支旧部却从?未找过淳景帝的麻烦, 反而动不动便去挑衅厥国的跖揭单于。
他们多年以?来,或已与北契游牧女子成亲生育, 且行踪不定, 甚至有意躲避谢敬彦私下派出的招安人马。这一点又叫人匪夷所思。
跖揭单于?与庆王、淳景帝差不多年纪,现在应也有四十余岁了。前世在跖揭单于?死后,这支散部才有了回归中原的意向。然而终于等到有机会面谈, 却在前来赴约的途中, 遭到了厥国兵马的伏击, 百余名散部没留下一个活口。其中蹊跷,则不能不说与太后、梁王有关系。
谢敬彦在地图上?标记了几点,大约是旧部头?领活动过的区域。他的打算是, 趁皇后没薨逝之前, 尽力将太子身世澄清。
忽而清风拂过,闻见了一抹媚润的花香。这花香即便浅淡, 他亦能即刻知道是哪个女人,果然?凝神倾耳, 听?见窸窣的裙裾拂摆声。
谢敬彦不禁诧异, 前世成亲后他在云麒院与翡韵轩之间修了一道小桥, 可魏妆从?没跨过那?桥来找他。今日刮的什?么风?
莫非来找他算账的。他前夜抱她?回府,是因夜深悄静, 不想打扰,抱她?只不过出于?本能的应尽责任,何曾细想其他?
男子攥笔的手指不自觉拢了拢,待看到魏妆出现在门外,手上?提着几盒糕点。想到沈嬷说过,她?进京专为他排队买了淡味的酥糖,结果宁送给了贾侍卫和猫吃。
这是终于?想起自己了?
莫名的心底一软,挑眉问道:“你来找我何事?”
魏妆没想到竟是他在。她?适才跨进院子,翡韵轩内白墙黑瓦,似一种?水墨肃寂的格调,的确很适合作为清修静室。而前院与后院则隔墙分开,在边上?单独辟出了一条道通往后院,让她?颇感奇怪。
见前院门开着,她?就径自走了进来,赫然?瞅见谢敬彦一袭墨黑色常袍端坐书案。不由问了句:“是你,怎的你在这里?”
两人问得异口同声,那?话中的“你”字听?得格外意味深长。
这世间的情愫诸多奇妙,有时明明人还是那?副外壳,鼻子眼睛眉毛的,偏却一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变化,就立时察觉出了差异。
说来其实?也没有装的必要,前世在云麒院里朝夕冷对了十余年,她?不爱他,他漠视她?,若非还有个儿子牵扯,情分早尽,连做戏都做不下去了。何况他还是那?般城府深邃的谋臣,心眼子细到难测,他若是也已穿了回来,须臾便能将她?辨别出。
重生才没多久,魏妆吐血前的一幕仍历历在目,两人的结局不算光彩。
她?本已对小谢三郎的感情看淡了,然?而望着此刻这张玉质金相的俊颜,想到在坐的是他,那?个自己从?少女起痴慕十余年的前夫,心里的憋屈与恨意又涌现上?来。
魏妆抿唇一笑,换了寻常的口吻道:“原来是三哥呀,以?为你该去上?早朝了。我此来找鹤初先生送回礼的,给她?的猫粮。”
说着晃了晃手上?的一摞精美小盒。
在谢左相心里,她?便是那?善妒俗媚、不可理喻的妇人。她?十几年没进过他的琴室,就为着不遭遇他轻视的眼神。今日就算进了,私心好奇也罢,却要说清楚不是为了监视他。
……果然?不是给人吃的,谢敬彦为适才荒谬的自作多情而哂笑。夫妻薄情,魏妆无视他已久,何曾关注过他冷热。
好比年年的严寒酷冬,他肩头?落雪沾满,她?的房门和心却都是铁皮做的。
男子手中的纯狼毫笔稍抖,笔尖墨汁滴下,将地图上?做好的记号晕染开墨圈。
谢敬彦低头?一觑,淡冷道:“翡韵轩隔做两段,前院是琴室,鹤初先生喜清幽无扰,住在后院。她?出去了,傍晚得归,你且放在此处,她?回来我转交便可。”
关于?鹤初先生,记得和魏妆解释过,琴艺之交,旁无嫌隙。魏妆似乎也不打听?,他就没在意。
更多的解释则不便多言,大理叛党一直在追查鹤初的下落,唯恐走漏了风声。
鹤初的母亲乃是庆王高迥之妹,嫁与当时的大理王太子,庆王中箭伤亡后,大理叛党旋即屠了王太子满门,只留了襁褓中的鹤初流亡在外。因此又有人纷传,说是淳景帝射死庆王后,授意大理叛党做出的事。故而鹤初对淳景帝亦心存隔阂。
谢敬彦既穿回来,这些?事他都要在皇后薨逝前弄清楚。但凡淳景帝与太子可正名,他便无须再走一遍刀尖沥血的弄权险途。
好个“她?出去了,傍晚得归”,说不出为何,每听?谢某人口中提及别的女子,魏妆都意味酸涩。明明早都不爱他了。
她?原以?为他多年不间断清修,是与那?女琴师朝夕知己交心,抚琴奏日出日落来着,没想到两个院子竟是隔开的。
魏妆将礼物在旁侧的小桌上?一放,淡道:“三哥的红颜知己,照顾得可真仔细呢。如此我便放在这里,先告辞了。”
转身拂裙,欲往外面走。
谢敬彦睇着女子曲媚的娇影,冲口而出:“魏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男子黑玉般凤眸里盛着不甘,清凛艳绝的身躯勾勒着泰山将崩之势。想起在她?离开后,那?些?痛心自责郁藏难抒的日子,他此来,并不准备瞒她?。个中实?情本来也该让她?知道。
熟悉的夫妻相处滋味又弥散开来,他的凌厉深沉,与她?的矜漠。
魏妆步子顿住,空白沉默了稍瞬。
想起吐血之前,与北契郡王被堵在花厅里的一幕。谢敬彦挺括修长站在门前,毫无温度地冰冷质问:“魏妆,今日这桩却是连脸都不要了?你作何解释?”
她?曾多么地倾慕眷恋过他,在那?一瞬就碎得有多彻底,已无话可说。
她?不知道谢敬彦是为何重生的,但猜他应该在当街救她?的那?次才刚穿过来。然?而他重生与她?何干,总不过是他又得再谋一次权罢了,他擅长的莫非这些?么?
魏妆睇了眼映竹,映竹是个聪明谨慎的,紧忙识相地避了出去。
魏妆转过身来,看向男人:“有眼可观,有耳可听?,大人该看该听?的都已发生过了,你我之间还剩什?么可说?”
谢敬彦默然?,知她?必然?恨怪自己。即便无缘再续,他也不想让她?被真相堵着,干脆便了断个痛快吧。
他搁下墨笔,掀起浓睫:“事情我都审问清楚了,是我错怪你。毒妇陶氏收买恶婢设局陷害,且在你常饮的汤药里下毒,你走后我处置了她?们。误会你全是我的错,心系朝堂而忽略了后宅,不该引狼入室,上?演农夫与蛇。我既得机缘回来,总要向你赔罪!”
呵,他可算听?信了自己最?后的话,还了她?一个清白。
魏妆仰起下颌眨了眨眼眸,继而凉薄曼笑道:“大人朝乾夕惕,忧国奉公,当表千古名臣,何错之有?错的在我,区区一个从?六品小官之女,怎能痴心妄想,挟恩高嫁。我不该攀附高门,奢望夫妻恩爱、付出的得到回应。不该不知感恩,反而无视规矩贤良,惹来非议纷纷,辱没谢府的尊望门第。错的都是我。好在现已看清了自己斤两,断不敢阻碍大人前程,祝大人大展身手,再创辉煌则个。”
知她?吵嘴厉害,前世吵吵还能哭,如今妇人心肠,言辞老练,再加少女元气,伶牙俐齿的都不带停顿。
而那?话中句句反讽,他竟无语置喙。
谢敬彦说道:“在你眼里,我就没付出过了?谢某从?未提过‘挟恩高嫁’,经筵日讲那?天,在马车里我对你说过什?么话,便都是昔年的我真正所想。婚后冷落我的莫非是你?二人行事还要绑个婆妇在窗外观望,离了她?你就不能活了?奢望夫妻恩爱的却是我,被挡在门外、数年不得入卧房,满朝皆知左相不得夫人心的,亦是我。即便有曾误会,可在府上?府外,我能尽力捧护宠足你的,我都对你魏妆做了。你可曾真正爱过我一回?”
“是我谢某的错我认,你不原谅我也罢。但是京中风云起伏,你从?前在后宅不知凶险,如今我提醒你,做什?么都好,但莫要涉及后宫,切忌惹出是非!”
魏妆听?得双颊发烫,电光火石间把?马车里旖旎缠绵的一幕回忆了一遍——
“魏妹妹为何与我退亲?我想知道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