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珠玑—— by玉胡芦
玉胡芦  发于:2024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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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敬彦拂袍袖,低头:“长史老大人的爱孙,如?何随便??你用我马车即可。若是你介意,便?让贾衡先送你回府,过后再来接我!”
莫名的一丝退让与幽怨,却不容人听?清已稍纵即逝。
早知他?心系官场,弄权为上,魏妆无语凝噎。
恰巧茗香醉的伙计走?出来,手上挎篮里装了一大包油纸裹的烤串,以及四杯果酱奶茶。乃是魏妆给府上姐妹们一块儿捎带的。
上次她与谢莹买了一些回去,惹得谢蕊吃不过瘾直嘴馋。奈何姨娘乔氏在汤氏跟前小心谨慎,轻易不敢放她出门,这回魏妆便?买了四份,连同大少夫人司马氏的也给带上了。
伙计看了看谢三公子那辆矜贵雅阔的马车,颇有些为难道:“这些吃的,该放去哪里?”
油香味儿熏的浓烈则个。
贾衡适时张嘴:“公子也正?要回府,魏小姐干脆就一块走?吧。左右很快就到了,没多远的路!”
贾衡最近对魏妆态度还算热络,自从三公子当?街救了魏姑娘后,不仅情致恢复寻常,抚琴也复了清韵,听?王吉说梦里也不魇着叫姑娘名字。一干人等差事都好当?了,你说奇不奇怪?
虽是退了亲,总归还是魏妆的功劳。
伙计察言观色,已经把篮子送上去了。
魏妆既不想打?湿吃的,更不想淋湿自己。前世她血虚体凉,不到中秋就要抱着暖水袋过夜,她如?今对防御湿寒就颇为讲究。
罢了,她抿起红唇:“那我上了,三哥你随便?。”
谢敬彦矗立雨中,大雨落在他?清展的宽肩和俊颜,魏妆看了眼他?额头淡去的疤痕,迈上车辕。
贾衡挤眉弄眼地努嘴,快呀,姑娘都让步了。反正?公子对魏姑娘卑躬让步也不是头一回。
谢敬彦却无视他?吭哧,已撩袍上了马车。

雨滴密密匝匝地落在车篷顶上, 发出?吧嗒地?声响。
谢敬彦和魏妆坐在马车里,他在中间的锦座,魏妆倚在侧座。
她今日带了葵冬出?门, 葵冬是个老实本分的,晓得三公子对于空间的讲究, 没敢跟进去,拘谨坐在外面的车辕上。谢家马车豪阔, 车辕上一样落不着雨。
前些天中了药的两人同乘,那搂颈掬腰悸动?拥吻的画面, 又?被这雨雾迷漫的天气渲得?氤氲浓郁起来。仿佛又可感知到男子清润的薄唇, 滚动?的喉结与心跳,还有女人媚香的丰软,甚至有些时刻危险的熨帖。情愫让人微微不自在。
魏妆其实很少与谢敬彦共乘一车, 前世新婚不久在马车里欢好后, 他连车辕都?卸掉换新的, 她就?不自讨没趣了。
后来夫妻逐渐离心,要么是有孩子在,要么便各乘一辆。即便睿儿一定要娘亲和爹爹挨着?坐, 也都?彼此克谨着?, 顶多?是袖臂碰得?近了些。
关于雨中的同乘,记忆最深是那次吵架后他来接她, 撞见与梁王在一起的一幕了。爱吃醋的霸道男人,不算是多?好回忆。
此时?空间里散发着?烤串的香味, 谢敬彦坐姿端方, 一袭雪月绸缎衬得?那玉面矜贵, 凤表龙姿。
他是很招惹女人芳心的,哪怕端坐不动?, 一缕涤尘清气亦仿佛在悬浮蛊惑。前世魏妆青春懵懂,每每多?为沦陷,今次相比还是处子的他,她理当应付自如?许多?。
魏妆才不须忌惮呢。打?从坐进来起,她就?侧过脸避开了视线,只?是勾着?手中的绣帕玩耍。
谢敬彦自然也知?这辆马车后来遭弃掉了,可弃的原因并非魏妆,乃因被那阿谀谄媚的奶娘膈应到。
彼时?年?轻气盛初沾情,对着?姝胸楚腰的新婚娇妻,彷如?捧着?世间珍宝,爱眷难消。偏魏妆在那时?刻又?极是靡颜腻理,媚骨柔缠,谢敬彦狠起时?凤目相视,只?觉命都?可以舍去不要。
可恶便是那沈嬷婆子,听房-事,塞高腰垫枕,背着?他怂恿魏妆应如?何主动?。但逢谢敬彦宠溺魏妆、缱绻欢-愉,便仿佛一应都?是她的功劳,落入了她敲打?的算盘。
谢敬彦出?类拔萃、凤毛麟角,岂是一刁滑婆妇可拿捏的?他既娶魏妆,只?因十五少年?起便记在心里。不论她是为了谋利,或爱不爱他这人,再有魏家对祖父的救命之恩,谢敬彦都?会娶她,待她专情。
然而魏妆离不开婆妇在跟前,倘若他旁侧几句提醒,还惹得?她怨怪,他便多?有容忍。
譬如?在谢敬彦选部调职的备考前夕,深夜亥时?他从书房往寝屋的廊上走。回廊清悄,那婆妇却兜着?袖,满脸嬉笑地?等在门外,说道:“鸽姐儿适才还问起三郎呢,月事刚过,幸在时?辰并不算晚,三郎快回房歇息吧。”
好似专专巴望着?他二?人合-房,那晚谢敬彦兴致顿消,接连克制了数日。
后来一次在马车里,夫妻俩揶揄几句,魏妆羞愤地?闹着?小脾气要和离,转身间,却蓦然勾开香襟滑落肩下。彼时?两人“久违”多?时?,谢敬彦大掌掐住了她腰肢。他听不得?和离二?字。她娇娜不已,他动?静猛了,声息交响回荡。
大抵被外头婆妇听去,隔天谢敬彦进到车里,竟看到象骨棋盘上多?出?了一盒膏药。府上皆知?,他车内向来不容谁人乱入。男子沉着?俊容,命人把马车卸了!
一言不发,算是震慑住沈嬷。
之后那婆子再不敢干涉私房-事务。
大雨滂沱,车内静谧,他猜测魏妆未必能将此事忘记——这妇人极记仇,有手段有心计对外贤良淑德,对夫婿却可狠可绝。生?一次气能记很久,口齿凌厉,斗嘴时?常杏眸含泪,十三年?谢敬彦就?没赢过。
然而尚未确定她是否穿回,他亦掩着?心绪不表露。
他垂眸睇去,竹篮油纸内包裹着?烤肥牛串、熏鸭头,还有羊肉、鸡杂、鸡翅、鱼虾、鲜蔬菌菇等,好一大包,滋滋地?冒着?孜然与麻辣鲜香。
啧,放纵口欲了。
记得?婚后魏妆想吃烤串又?恐长肉,常叫他外带回府。谢敬彦在刑部任侍郎,刑部重煞气,下了职他就?希望空间清净。但每次魏妆央他,他又?总会带。带的皆是土豆、萝卜、年?糕等素味,似这般一大捆肉串实属罕见。
男子微耸眉峰,试探地?淡道:“时?下贵女多?以细腰为美,□□良蔬素。想不到魏妹妹却是开放胃口,喜好丰富。”
魏妆前世怕肉吃多?了长胸,这一世她只?图自个儿快意,才不管什?么束胸贤德、讨好婆母丈夫呢。她想吃就?吃,哪儿长肉随意。
她嫣然笑道:“人活一世,身体康健最要紧,年?轻时?能吃便吃,谁知?道何时?就?没了。该享受自然好生?享受呀。三哥不也一样,流连酒楼相当惬意来着?。若是这味儿闻不惯,便拿去外头好了,省得?熏了你车内环境。”
都?给她带过多?少回了,现在才说熏。
许久未曾真切打?量,谢敬彦惊觉魏妆莹腴时?远比记忆中更为动?人。少女侧影婀娜莞尔,莹润暖和,白皙秀媚的玉颈下勾勒一幕娇腴,腰细若蒲柳。却想起她吐血后拥在自己怀中的一幕,分房几年?不容亲近,彼时?方知?瘦弱许多?。
谢敬彦左手拇指磋磨食指关节,沉声应道:“无妨,茶水饮食皆为人间烟火,做官本应体察民生?,这油烟熏便熏了。魏妆若是喜欢吃,日后可嘱咐贾衡,让他给你捎带回来即可。京都?鱼龙混杂,免得?再碰上那等寻衅滋事的无良纨绔。”
那修长如?雕塑的手指动?作,蓦地?让魏妆愣了一怔。寿宴那日她就?好像捕捉到了,只?是并未看清楚。
这是前世魏妆误把舞弊案卷烧掉,他仓促捞出?时?烙下了伤,此后二?人倘若冷面相对,他便惯性搓磨。
就?说谢三郎甚记仇的。
而且,最初的谢三,原是习惯攥捻黑玛瑙珠串的。此时?手串就?在旁边,他却未动?。——因为后来的珠串被他捻碎了,他已多?年?改变了习惯。
谢某人他莫非几时?也重生?了?魏妆甚为震惊,怨怒上涌,心口一搐。
脑海里忽闪过近日的诸多?画面,尤其谢敬彦当街救起她时?那瞬间惊讶、愣神的表情;以及远比先前二?十弱冠时?的沉稳;还有寿宴日,他院里小厮送去给老夫人的橙子……
既如?此,他却为何对那白月光视而不见?
魏妆努力平复,按捺着?启口:“适才多?谢三哥解围,但区区一个鲁莽小爷,却挡不住我上街的路,多?虑了。只?贺锡与我在何年?相遇,三哥却是如?何知?晓?我知?你们并无交道过。”
谢敬彦捕捉女人隐含酸冷的语气,些微惊愕。但知?她是精明的,他本也没想怎么瞒她。
她能那般运维中馈,足证明其之精明,唯糊涂不该将恶婢用作贴身轻信。
他便淡道:“那贺锡乃长史府老大人的爱孙,常来京城,放纵喧嚷,自然晓得?些许。本以为魏妆心中之人是他,原来并非,却不知?是何等卓秀男子,能令你一往情深,吾须学习一二?。”
他鼻挺唇薄,齿如?含贝,漆目中又?露出?情动?的诚挚。
美得?俊雅绝伦,而这严丝合缝的话,果然把魏妆的疑虑又?挡了回来——她心知?今世的谢三公子是对自己动?过情的。但谢左相心思缜密,深渊叵测,可以做到瞒着?所?有人处事。
不管怎样,她既存了疑心便总要验证。
魏妆复了寻常,岔开话题淡笑道:“千人千面,三哥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人皆交口称赞,他年?当是怀金垂紫的朝野栋梁。那日我看董妃与饴淳公主有意与你结亲呢,想来三哥也快当驸马了。乘龙快婿,做皇家的女婿,行事可比娶一个小官女子方便,可喜可贺。”
谢敬彦听出?话中的揶揄,这熟悉的猜忌挖苦的味道,倘若魏妆便是那妇人,一切都?解释得?通顺了。何用先前的自己困于梦中那般难解。
他作一贯谦凛,亦不甘示弱地?语带解释:“你不喜欢谢三,却也不必如?此揶揄。盛安京中,关系繁往,总有些人情世故须周旋。谢某虽有看走眼?之时?,然则尽量权衡利害。只?是外人都?道我京都?第一公子,我受之有愧罢了。敬彦自此心无旁她,唯有谋政,其余随缘。照拂魏妆便如?义妹,说过的亦不会变。”
听着?像是道歉又?像在自谦,符合他克己复礼的作风。
魏妆杏眸乜斜,打?量了几眼?,窥探不出?更多?异样。
但谁说她不喜欢他,她曾那般爱恋过十余年?,到底他是看不出?来。无心寡情之人,多?说无意,总归现在自己已心死重生?了。
她轻呼口气,笑说:“对了,适才听你提起玉璧一事,我才突然想起来,进京北上时?收拾匆忙,忘了将玉璧放入行装。虽已经传信与家中寄来,但要等上大半月了,委实抱歉。”
她攥了攥袖中的千两银票,佯作一脸的娇柔歉然。
竟然玉璧都?没带。记得?前世魏妆随行带着?青鸾玉璧,新婚夜她郑重地?从枕下拿出?,要与他夫妻和璧,永结同心。
谢敬彦却习惯将那块火凤半璧置于书案上了,睇着?女子眼?里忽闪的失落,他有心解释,却甚觉心动?,融汇交缠中忘了要解释。
罢,不还也好,省得?那褚二?惦记……褚二?不适合她。
谢敬彦深邃的眸光略沉,唇角掖起:“玉璧本是祖父当年?亲赠与你,既赠了即为你的东西,却没必要归还,你留着?便是。我适才街心的说辞,为了打?发走贺家公子,省得?再胡搅蛮缠。魏妆不必放在心里,我既对你述过的话,必然会做到。”
言下之意,他说过放手便放手,不论此时?坐在锦座上的是何身份。
魏妆欣然抿了唇,亦淡漠道:“退了亲总归要还的,之后大人还需赠与别家女子。是魏妆无缘,将来必然有更契合你的姑娘出?现。”
“对了,上午褚家祖母递来帖子,邀请我三日后上他们家去小住一段,到时?就?不再麻烦老夫人与祁二?伯母了。等玉璧寄来时?,我会托人送到谢府上。”
……这就?要搬去褚府了?话中的“大人”称呼,仿似意有所?指。两人之间果真没有回旋的余地?,谢敬彦心底凉薄。
他便仍醇润尔雅道:“也好,褚家热情好客,魏妆若想去就?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人对贾衡传话便是!”
他手下那两个都?被她收服得?服服帖帖,她手段厉害。
正说着?,车身猛然一顿,停了下来。
听见车外有粗朗的嗓门道:“里面可是坐着?修撰谢大人?吾奉旨传召大人入宫觐见。”

第49章
本是傍晚时分, 忽然乌云盖过晴空,乌压压的大雨如注,即便车篷顶上可隔音, 仍旧听得噼里啪啦。
皇上如何此刻宣召自己?
谢敬彦拉开车门,看到前方立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个御前侍卫, 看装束应是正?六品的千牛备身?,比谢敬彦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稍高。
他问道:“备身大人可否告知宣召下官何事?”
这雨下得毫无防备, 出宫时未带雨具,把人淋成了落汤鸡。
御前侍卫姓万, 万备身?一手攥缰, 一边吐了吐滑入唇边的雨水,扬声说:“皇上风湿骨痛,汗如雨下, 命卑职出宫, 急召修撰大人拟写?罪己诏。吾已从贵府找到衙房, 听闻大人在街市,这便撞上了!”
话说着,忽地瞥见谢敬彦旁侧还坐着个?妙龄女子, 十六七岁仙姿佚貌, 婀娜艳媚,车内氛围氤氲莫名的。
万备身?御前当职, 还从未见过这么娇的美人。不是说谢大人无意脂粉么?怎的……看起?来两个?人竟有些气场牵融。
万备身?没掩饰住惊诧,待反应过来后?, 又忙立时低下头来, 不便再多?瞟。
风湿骨痛却急着宣谢敬彦下罪己诏?
虽说历来皆有皇帝龙体不适, 下罪己诏,以求天恩眷顾的例俗。但谢敬彦很清楚, 淳景帝能征善战,练得一身?铮铮铁骨,哪来的风湿急症?他前世驾崩,乃因焦皇后?仙逝,悲痛难忍,而后?沉醉修仙炼药过度而薨。
谢敬彦默然稍想?,短暂回忆这个?时期的朝局,应当是为了给焦皇后?盖避暑殿一事了。
去年?焦皇后?中暑,入秋淳景帝就突然犯起?了“风湿”,很快亲信朝臣建议寻一块冬暖夏凉之地,以作圣恭颐养,建殿草章谢敬彦已拟过了几次。
然最好的位置是绥太后?手上闲置的别苑,淳景帝动了用这块地的心思,又怕太后?不肯,这罪己诏主要是为了施苦肉计的。毕竟绥太后?只淳景帝这么一个?儿子,含辛茹苦费尽手段才?爬上的帝位,怎舍得受苦。
待宫殿建妥,他的骨痛也就自然好了。
谢敬彦便问道:“大雨倾盆,并无另外马车,却如何进宫为好?”
万备身?一愣,出宫时只为传话,哪料到突降暴雨,自己也淋了个?通透。
进宫当属紧要,但也舍不得那?娇滴滴的小美人被雨淋到。只好为难地说:“不如就同乘进宫,待送了大人面?圣,再送这位姑娘回府。左右不宜让圣上久候!”
侍卫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滚烫闪烁,谢敬彦析微察异,何能不觉?
此时若把她放下去,梨花带雨衣缕沾湿的,怕是谁家公子路过,又要上来搭讪相帮。她这一世如此胆大开放,谁知能惹出个?什么事。
谢敬彦又想?起?上回马车里魏妆撩拨放肆的一幕,那?纤莹手指竟往他腰带上勾划,自己痛苦弦绷,心都?碎成渣滓,以为她早已与了别人。
此时想?想?,那?些经验怕不都?是前世得来的。
他脸上神色淡冷,协商地看向?魏妆:“劳累魏妹妹与我?同行一路。”
这么大雨,谁下车淋了都?不合适,魏妆可也不想?传出刻薄名声,她还得打造口碑经营花坊呢。
今世的谢三郎与自己无怨无仇,还有舍命救护之情;而若是前世的左相,她更须得仔细斟辨,魏妆便答应了下来。
贾衡甩了件雨具,扔给了马背上的万备身?,当即掉转车头。
半个?时辰后?到了宫门口,万备身?亮过牌子放行,直接便去了皇帝的勤延宫。
聂总管打着大伞在殿前等待,看到连忙将人迎上汉白玉阶。
暖意和煦的宽敞大殿内,四十六岁的淳景帝正?手抓着狗粮,撒喂给两只不停摇尾的哈巴狗。
太医蹲在旁边给他热敷关节。
听闻潮湿袍摆摩擦着风声走近,皇帝匆忙停下动作,摆出了一副比刚才?更为痛苦不堪的惨淡脸色来。
谢敬彦扫一眼,由衷啧叹淳景帝为了宠妻,把演技练就得炉火纯青。
他上前觐见:“微臣参见圣上,万望保重龙体!”
说来淳景帝乃是个?宽厚豁达的好皇帝,处事和乐随性,但也因为脾性过于宽仁,许多?事情睁只眼闭只眼,而使得朝局表面?平和,实际多?有漏洞。之后?皇后?薨逝,更是沉迷修炼,大权旁落,留下成堆的烂摊子,让谢敬彦好一番收拾。
然到底弑了他高氏皇亲繁几,谢敬彦再见面?未免些许唏嘘。
淳景帝原还怕装不像,看到他态度这般恭敬关切,顿时松了口气。
挥挥手,让旁边的太医水温别那?么烫了,而后?咳嗽虚弱道:“谢爱卿来得正?好,朕见你年?轻朗健,步履如风,好生羡慕啊。朕这老毛病算是当年?打仗受伤落下的,从去年?秋冬就藏不住了,天气一变就煎熬。也或是朕的功绩不够,惹得先祖责怪,须得反躬自省。你这便给朕拟写?一份罪己诏,明日早朝时朕念给众位大臣听。”
御前太监聂总管搭垂着拂尘,站在旁边默默腹诽:咱家跟随皇上,要从皇上还是皇子时算起?了,皇上去边关打仗就没受过大伤,小伤皮肉流点血的对?他而言都?不算事,堪称战无不胜,何来的老毛病?
被淳景帝瞪了一眼:胡想?什么,朕宠个?老婆容易么?
聂总管吭吭嗓子,忙作若无其事。
谢敬彦薄唇轻抿,蓦地联想?到自己。前世三王争权,财库与政权在太后?及梁王手上把持,杜贵妃与宣王紧攥兵权,太子高纪能力?上佳但势弱,然可保大晋江山长久。
夫妻成亲十三载,朝局风云诡谲,不知几次性命攸关刀尖舔血朝不保夕,谢敬彦皆一人扛下,从未舍得让魏妆忧虑。人都?道他谢左相为弄权而心辣手狠,又怎知对?于他而言,能性命无虞地下朝回来看见娇妻与幼子,已是欣慰。
……掏心掏肺却不为妻所动。这皇帝倒是对?焦皇后?偏爱得袒露无疑。
往日圣意靠揣摩,今世再来一遍,他自是信手擒来。
那?避暑殿建好不二年?,焦皇后?故去,皇帝就用作修仙炼药了。但若没这座殿,也会有别的,建与不建并无差别。
谢敬彦遂不多?问,走去桌案旁,取了纸墨便开始动笔。
魏妆坐在内左门旁的承宣房里等待,望着外面?的大雨淅沥,落在空旷的勤延宫场院上,把男人一道修挺的背影掩过。
虽说一开始便知谢三郎心怀凌云锦片,非池中之物。但进宫后?他步姿洒落,有着睥睨苍生的那?股运筹帷幄,真像极了某个?谢左相。任他如何掩饰,魏妆曾那?么爱过他,仍是可以看出变化的。
却不知他到底是或不是。魏妆咬唇,下意识攥紧着袖边。
适才?进宫后?雨如瓢泼,把坐在车辕上的贾衡和葵冬都?淋了个?半透,也就没立时送他们出宫了。留在勤延宫不远的承宣房里等着雨停,贾衡坐在廊道,魏妆和葵冬坐在屋里,各用炭炉烤着衣物。
魏妆想?起?买来的四份烤串奶茶,凉了不好吃,便送了万备身?与贾衡一份,剩下的自己和葵冬吃了。
递给万备身?的时候,那?御前侍卫的脸都?羞红到了脖子根。
忽而雨停,申末酉初,本该是天渐黑,却因下过雨而变得亮堂起?来。魏妆便去到廊下透透风。
从内左门里急匆匆走出来一个?内廷嬷嬷,看衣饰仪容应当颇有身?份,问守卫道:“季花师可回宫来了?皇后?娘娘等了好半日,按说傍晚就该到的,这盆花若再拖个?一二日,怕是该萎烂了。”
边说边张望着进宫的方向?。焦皇后?喜爱怡情养性,中宫里有一片她自己的花园,又请了有名的御花师。十日前那?季花师告假探亲,原定今日回宫却给耽着了,真让人心急。班嬷嬷已经出来看了两趟。
派去打探的太监小跑赶来,颓唐道:“回嬷嬷,已经谴人去瞧过,说是回京途中山石滑坡,堵住前方的路了,一时难于通行,怕是最快也要后?日则个?!”
班嬷嬷兜着手直叹气,那?盆帝王花乃是遥远的大西洲夷国进贡来的,就一盆,精贵非常。皇上名义上寄养在皇后?宫中,若是给养死了,可怎么交待?还少?不得被那?些眼红的娘娘们置喙,用来大做文章。
班嬷嬷嘴上急道:“这可怎么是好,平日都?养得好好的,按花师说的放在廊下,正?是花季,还等着开花给皇上看呢。竟忽然就发烂了,又不敢轻举妄动,唯怕烂得更快。”
看了眼魏妆,稍露惊讶又焦虑地错开。
魏妆听明白了,原来是皇后?跟前的嬷嬷。花草发烂的原因约莫就那?几种,她却是有把握,便上前二步作揖道:“臣女自幼识花艺,多?擅伺弄花草,嬷嬷若是不介意,臣女愿前往试试。”
她言语得体端慧,眸光澄澈,笑容明媚,叫人醒目。
班嬷嬷虽说一眼看着喜欢,却是不信的,那?么精贵的、隔着迢迢大洋进贡而来的花,等闲人家岂有见过?皇后?平日也只容季花师亲自看管。
只眼前的确着急,便多?问了一句:“那?花怕是你见都?没见过,你能行?你是谁家送进来的?”
瞥了眼那?边皇上的勤延宫宫门,再一看她如此姣美,不由流露审慎。
魏妆忙谦虚解释:“回嬷嬷,臣女乃筠州府魏屯监之女,今日恰在谢府三哥的车中避雨,圣上急召三哥,却无多?余骑乘,便随同在外等待。臣女在筠州府常年?养花,品类多?样,进京后?亦与悦悠堂乌堂主有探讨切磋,看到嬷嬷着急,这便冒昧自请一试则个?。”
哟,竟是魏厷集的孙女?
班嬷嬷扬起?眉毛,立时态度不一样了许多?。
这宫廷之内没有秘密,经筵日讲那?日以及谢侯府寿宴上,太后?对?魏家长女的偏爱提点,皇后?这边早就听说了。包括被魏妆栽种得流光溢彩的三盆珍奇花卉。
原以为不过一州府小官之女,没想?到这般钟灵毓秀、姿容庄丽,难怪能被太后?瞧在眼里。
再又听到悦悠堂的大名,这家花坊技艺高湛,奈何不服拘束,行事蹊僻,等闲难以请动。姑娘能与那?乌堂主探讨切磋,想?来应当可以。
班嬷嬷这就说道:“也好,就随我?去看看吧。”转过身?,在前面?带路。
魏妆搭腕应“喏”,带上葵冬随行。

第50章
宽阔的长廊通往内廷回旋, 放眼过去一片琉璃金瓦,雕廊画柱,好?生端庄肃穆。大晋朝国力强盛, 几代?帝王打稳的江山,体现?在宫廷建筑上亦是宏伟巍峨。
葵冬两眼盯着脚下的砖石, 暗自紧张,她一介谢府四等小婢, 人生头一次进宫见娘娘呢。还是皇后。
惊叹魏姑娘胆略是真?大,连谢芙谢莹嫡小姐都不敢这般冒头, 万一没能把花看好?, 被治罪了怎么办。
魏妆睨她,用眼神宽抚,葵冬这才逐渐地放下心来。还是选择相信魏姑娘的!
前方回廊的交叉口, 并行走?来两个衣饰华贵的男子, 左边穿宝蓝锦缎祥云袍, 英武健朗;右边则银纹玉绸团领袍,有着肖似皇上的落笔眉,端的是仪表悦目, 贵胄天骄。
魏妆认出来是宣王高绒和梁王高绰。应该是听闻皇帝不适, 进宫尽孝来了,这两位斗得可狠, 表面则兄友弟恭。
班嬷嬷欠身招呼道:“见过二位王爷。”
魏妆也跟着旁边的宫女们默然福礼,对梁王无多余感观。
“免礼。”梁王高绰点头, 本欲擦身而过, 忽觉一缕从未闻过的媚润花香, 竟沁得他心头一跳。侧目而视,看见魏妆的一瞬间他眼睛发亮, 步履都慢了下来。
往前走?了几步,梁王问?宣王道:“适才那位是?新进宫的女官?”
瞅着也不像,怪娇媚的,这般勾人的女官若没点儿本事,三五天就被父皇的嫔妃给弄残了。
宣王得意,果?然,就知梁王最是风流,惜美人识佳人,蜂识莺猜。只叹梁王妃的背后娘家是显耀望族,他才一直忍着没纳新。眼下梁王妃两年?多腹中无动静,德妃、太?后那边肯定着急,再找侧妃却是有理由了。
那魏家姑娘娇媚姿色,进府后梁王高绰恐怕不能把持,早晚被勾了魂。到那时梁王妃娘家不痛快,对宣王自然也有好?处。
可惜了,的确是一株诱人牡丹,但宣王为了谋位什么都可忍。
宣王高绒拿捏着梁王脾气,悦色一笑道:“二哥看上了?却非女官也,是女官倒好?说?了,问?父皇讨要了去。那姑娘乃是谢三郎近日退亲,闹得满城议论的未婚妻,魏家长女魏妆。该是个心比天高的,连谢侯府都推拒,只怕轻易不容谁把玩。”
梁王听到是魏家,顿时记起来,他听皇妹端敏公主提过,说?太?后和母妃似瞧上了哪个辞官老侍郎的孙女,要给他弄做侧妃。
梁王心里还不太?高兴,把别人退亲不要的给自己,还只是个区区州府出身,就算是为了博取名声或生个小皇孙,也不能这么把他将就了。
他本不屑一顾,然而适才擦身而过,只见那细腰翘臀,都恨不得攥手?心里,拿命舍了地疼宠她。
呵,若是个轻易把玩的,才是没劲。
梁王提起了兴致,只做敷衍道:“三弟话说?哪里去,只不过瞧着眼生,随口问?问?!”
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恋恋不舍走?开?。
宣王调笑说?:“二哥若是有意,却也不必忍着。转眼到蹴鞠比赛,赢一场便能让多少姑娘动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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