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很脏,狭窄的巷子两旁是年久失修的墙体,裸露外面的水管生锈,往外渗着水。窗口折射出幽暗的红光,一路往前走有男女凑在一起低语搂抱,长相凶狠的男人站在巷边直盯着路过的人看。
徐西桐看也不敢看他们,呼吸越来越急促急,低着头快步往前走,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两双黑色的鞋。
视线往上一挪,一身材微胖的刀疤哥身旁跟了个瘦猴小弟,瘦猴上下打量了徐西桐一眼,流里流气地走进,问:“小姑娘,身上有没有带钱。”
徐西桐的脚站不稳有点儿打飘,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没有。”
其实书包里有她这个月的早餐费,四十块钱,徐西桐要是全给了他们,这个月就得饿肚子了。
“你觉得老子信吗?”瘦猴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越走越近,身上的臭味也明显,徐西桐感觉自己不是被打劫吓死而是先被他的狐臭给熏死。
瘦猴见徐西桐个子小,什么工具也没带,便走上去一把攥住她的外套口袋就要往里伸。
突然,一只骨节清晰的手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火光从半路抛来,修长的食指轻轻一弹,火星立刻飞溅到瘦猴的眼睛上。
瘦猴“啊”地一声,立刻痛苦地捂住双眼。
浓烈的香烟味道飘来,伴随着凛冽的气息,徐西桐的肩膀被一条胳膊轻轻环住,她的半侧后背抵在一具温热坚实的胸膛上。
徐西桐整个人像被触电一样,立刻要挣扎,在看清是任东的侧脸僵住不动。
任东单手拥着她快步向前走,徐西桐感觉自己半侧身子都是麻的,像被人用电流击中一般;他另一手仍夹着香烟,烟雾徐徐往上升,在刀疤男拿出棍子的时候。
他眼疾手快地往对方脆弱的部分,食指利落一划,整道火星弹了出去。
徐西桐的呼吸越来越急,一路被他带着往前走,走得飞快,走到光亮开阔处,任东骤然放开她。
徐西桐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地喘气,其实她很害怕,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还跟吗?”头顶传来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凶。
第8章 你喜欢火吗?
任东站在一旁,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四周空荡荡的,静得不像话,倏忽远处有人从高空抛物,垃圾掉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差点被砸到的路人发出一连串咒骂,诸如“我操你妈”“上赶着给你爹烧纸钱啊”。
任东皱了一下眉,伸手去拽旁边小姑娘的胳膊,对方较着劲不肯动,他稍使了一下劲终于把人拎起来。
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有些红,像受惊的小兔子,黑白分明的瞪着他。
明显是吓到了。
心底掀起一股轻微的烦躁,任东反抬手将她身后的帽子往前一扣,还有些粗暴地往下拽了一下帽绳,终于看不见那双如葡萄般透亮的眼睛。
一阵黑暗笼罩下来,徐西桐有些烦,去拨自己的棉袄帽子,一道声音响起,听起来像在哄人:
“吃不吃冰淇淋?”
“谁会在大冬天的吃冰淇淋啊。”徐西桐拉开自己的帽子,皱着鼻子说。
“那我要香草味的。”
徐西桐仰头看着任东,唇角弯起,她的笑容太具感染力,连脸颊都潋起几分暖阳的颜色。
上一秒还吓得眼睛红红,现在又在这傻笑,任东笑了一下,嗤道:
“傻样。”
路灯亮起暖色的灯光,灰尘浮下上面,任东从小卖部出来,拎着白色的塑料袋,拿出冰淇淋递给小姑娘:
“给,大小姐,香草味的。”
徐西桐开心地接过,尾巴翘起,说:“你应该说给,上官大人。”
她可是上官海棠。
任东咽了咽喉咙,没有去纠正她,现在早就没人玩过家家游戏了,很幼稚。
对面是一条马路子,偶尔有车辆经过,徐西桐在小卖部旁边的台阶上吃起了冰淇淋,任东站在一边陪她。
香草味的冰淇淋果然是最好吃的,徐西桐暗暗想道。消灭了一大半,好不容易心情好一点,任东一边单手抽烟一边说话:
“吃完我送你回家,以后别跟着我,打听我,我们不是一路的。”
任东也没看徐西桐,他知道她会生气,哪知徐西桐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把他买的冰淇淋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要是孔武在场,一定会吹一声口哨,夸她真酷,小姑娘还挺有个性。
徐西桐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给个巴掌再给颗甜枣的事我不接,任东,我知道这些年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是。”
“更知道走近你的内心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每个人都有权利关上那扇门,但没关系,我会来敲门的。”徐西桐冲他软盈盈一笑。
任东站在台阶上,他俯视着眼前的小姑娘,她戴着红色围巾,唇红齿白,被冷待还是弯唇跟他说这些话,像个乐观的小太阳。
“好了,我说完了,你退下吧。”徐西桐有些不好意思地挥挥手,“晚安。”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任东视线盯着前方一直没有动,手指被指尖的猩红烫了一下。
徐西桐回到家属院,楼道里的感应灯倾泻出一片黯淡的光,她心情不错地哼着歌上口,用钥匙拧开锁孔,一推门,争吵声从屋内一路传到楼道里,不断回响着。
“我工作到八点晚上回到家连口热饭都没得吃,你倒好躺沙发上在那看电视,谁嫁给你谁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周桂芬冲着孙建忠吼。
孙建忠一开始还忍让着不说话,后面周桂芬情绪越来越激昂,情绪还没发泄完,不停地骂道:“北觉哪家哪户的男人像你,房子是老婆的,整天好吃懒做,说了一百遍让你进厂就不去,就靠我一个人拼命挣钱!上一天班你躺一个月。”
徐母越说越难听,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孙建忠的自尊心,他开始愤然反击,因为愤怒,脖子上的青筋涨得通红:“谁说我没工作的,老子刚跑了三天的长途,休息下不行吗?还好意思说别人,你给老子生儿子了吗?”
周桂芬一愣,冲了上去,两个人彻底扭打在一起。徐西桐呆站在那里,手脚有些冰凉,刚走两步要上前去劝架,空中飞来一只脱漆的绿色茶叶盖直冲她的鼻子“哐当”一声砸过去。
鼻子瞬间发酸,传来巨大的痛感,温热的混沌的血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
徐西桐不再管他们,仰着头进去洗手间,拧开水龙头,低下脖颈冲掉鼻子上的血迹,洗手池里一片暗红,粘稠的血,闻起来飘满了腥气。
徐父早在她四年级的时候发生矿难去世,后来徐母从江苏赶回来抚养她,孤儿寡母的,难免遭人非议和欺负,这情形一直到徐西桐初一那年徐母改嫁孙建忠情况才好一些,可情况并没有多好,每次孙建忠叼根旱烟对一旁的徐西桐叹气:“要是个男娃就好了,老子养个儿子多好。”
可惜她不是。
周桂芬嫁给孙建忠,日子过得不算好,因为穷苦,加上孙建忠好吃懒做,作为一名货车司机有活就干,没活就在家闲着,因此,徐母过得很辛苦。
徐西桐跟周桂芬的关系不算很好,徐母不太喜欢她,认为她是多余的,也从来不在学习上对她有多大指望。
她跟周桂芬几乎没有同别人家的母女那种亲密的挽手逛街关系,两人关系有时冷淡到徐西桐怀疑自己拥有小时候那个疼爱自己的妈那段记忆是不是假的。
但徐西桐还是渴望母亲的关心和期待,除了天然的渴望母爱驱使外,还因为一件事。因为徐母不能生育,邻居多有议论,周桂芬在里在外一直抬不起头,她年纪大并不适合生育,但她曾对外说:
“我有西桐一个女儿就够了。”
徐西桐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她处理好伤口后,两个人的闹剧也就结束了。徐西桐去厨房给周桂芬下了一碗青菜面,在里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面出锅后,徐西桐去敲门,轻声说:“妈,出来吃点儿东西。”
周五,天气暗沉,温度再次降低,徐西桐上学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来到教室的时候,破天荒看见任东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她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打招呼:
“早上好啊,任东。”
徐西桐表面不在意,其实还是期待的,任东正在拿着螺丝刀凿他的破抽屉,闻言停顿了一下,没说话。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是正常的,徐西桐继续往前走时,身后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
“嗯。”
徐西桐唇角无声弯起,回到座位上开始一天的学习计划。这一幕落在陈羽洁眼里,一回到座位上,她就开始打趣徐西桐:
“咱班的酷哥跟你说话了?行啊,小美人,我听说前两天有女生跟大帅逼表白,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徐西桐把脸从单词本上移开,看着她。
陈羽洁咳嗽一声,故意压低声线,学任东说话:“你挡我路了。”
徐西桐想像了一下,嗯,确实是任东会说来的话,她还是解释道:“没有啦,我说过我们小时侯是好朋友嘛。”
上完一天的课后,徐西桐做为语文课代表站在讲台上分发作业。分发完后,她坐在座位上收拾东西,有人喊:“课代表,有人找。”
徐西桐闻言抬头,走了出去,原来是隔壁班的陈松北,因为父母工作调动,他从省城跟来北觉读书,不过高三最后一年他会转回去本地读书。
他是学画画的艺术生,两人因为一场比赛认识,他的成绩还不错,尤其是数学成绩拔尖,而徐西桐数学比较薄弱,她会经常找他请教数学上的问题,久而久之两人也就熟悉了。
陈松北递给徐西桐一本数学题集,开口:“你上次不是想要吗?我在书店看到有货了,帮你买了一本。”
“哇,谢谢,”徐西桐接过来翻看,“多少钱我给你。”
陈松北轻松一笑,说:“不用,要不了多少钱,真想感谢我的话就请我吃老王糖葫芦吧。”
老王糖葫芦是校门口的流动摊点,每周固定来几次,徐西桐曾跟陈松北说过他家的糖葫芦一绝,这让他惦记了很久。
“行,那我请你吃两串!等我收拾一下东西。”
徐西桐收拾好后,刚好碰上陈羽洁也打算回家,三个人便一起同行,有说有笑地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冬风如刃,一出来徐西桐就打了个哆嗦。人群熙熙攘攘,校门口停了很多车辆,学生们结伴或独自回家,鱼贯而出。
徐西桐站在最边上随着人流往外走,看见前方熟悉的背影一怔,断断续续地听到孔武跟任东的对话。
“晚上去网吧开一局?”孔武问。
“不去,有事。”
“去挣钱啊。”前者压低声音问道。
“嗯。” 背景音有些嘈杂,任东应了一声。
三人走出校门来到糖葫芦摊点,大爷蹬了一辆三轮车摆在校门口北侧,陈松北和陈羽洁正在挑选口味,徐西桐站在边上有些出神。
任东要去哪里,怎么赚钱?是危险的地方吗?徐西桐正胡思乱想着,正好看见任东和孔武在校门口分别,孔武冲他挥手,任东随意地抬了一下下巴,略微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反手漫不经心地将灰色连帽卫衣的帽子扣在脑袋上,随即往反方向走去。
徐西桐语气急切地冲身边的男生开口:“陈松北,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急事,改天再请你吃糖葫芦好了。”
说完她就急匆匆跑开了,最后消失在人流中。
陈松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最近怎么了?”
“有人勾走了她的魂呗。”陈羽洁拖长音调说。
陈羽洁嘴里咬了一颗山楂,酸酸甜甜的,立刻从口袋里拿出钱包,说道:“我请你呗。”
“哪有让女孩子付钱的。”陈松北笑着说,随即掏出钱,“草莓的还想要吗?自己拿。”
陈松北笑起来自信松弛,弧肌上扬,使得整张脸都生动起来,陈羽洁嘴巴叼着根冰糖葫芦,抬手做了一个相机摘取模式,正对他的笑。
抓到了。
陈羽洁想了一会儿看着他:“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像《灌篮高手》里的仙道彰啊。”
陈松北听后干脆地说道“老板,再给这姑娘拿十串草莓。”。
冬天的黑夜降临得很快,一到晚上温度降了十度左右,大街上人更少了。
徐西桐一路跟着任东来到汽车站附近的一栋建筑,人走在地上的碎石路发出窸窣的声音,附近有三三两两一看打扮就是社会上的人,在缩着肩膀边抽烟边说话,任东抬腿走过去同人熟稔地打了个招呼,他唇边咬了根烟,立刻有人拢手送火过来。
跳动的微焰点亮男生沉默的眉眼。
旁边的人替他拉开灰色的挡风帘,他弯腰走了进去。
这栋建筑很旧,楼下还停着一辆破旧的皮卡,徐西桐顺着任东走过去的方向看过去,二楼立着一块半旧不新灯牌——一龙格斗俱乐部,亮着冷白的光,凌乱的电路,发霉的墙壁,“龙”字做了单闪,很具个人特色。
徐西桐犹豫了一会儿,跟了上去,拉开挡风帘,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只是狭窄的过道,墙壁上还有人发泄性地在上面涂鸦,吐脏话,甚至有人将嚼过的口香糖粘在上面,灯泡上的油垢很厚,时不时地闪烁着,如果不是前方隐隐传来喝彩声,她深刻怀疑这是一栋废楼。
任东走到尽头后开始下楼梯,消失在徐西桐的视线里,难道还有地下室?
徐西桐紧跟过去,入口处有个男人将她拦下,上下打量了徐西桐一眼,吐出一个字:“票。”
门票?徐西桐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空空如也,暗道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转了一下,想起刚才大门口那些人对任东毕恭毕敬的,说:
“我是跟着前面那个人进来的。”
“任东是我哥,表的,我刚从乡下来的。”徐西桐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说道。
对方一听到任东这个名字,果然犹豫了一会儿,加上徐西桐这张脸长得软甜无害,十分具有欺骗性,就挥手让她进去了。
徐西桐扶着墙壁慢慢下楼梯,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地下室楼高挑得很高,分为两层,清一色的水泥灰质地,很典型的工业风,入场右侧是吧台,有人站在那售卖饮料和酒。正中间立了一座大型的铁质八角笼,周围和二楼已经陆续坐满了凭票入场的观众。
由钢丝制成的八角笼立在正中央,约1.8米高,笼子中间有一个直径一米的圆圈,上面有两只搏斗狮子的图腾,两把利剑以对峙的姿势交互在一起,十分具有视觉冲击性。
徐西桐环视了一圈,没有在观众席上找到任东,突然,场内的灯“啪”地一声熄灭,五彩的灯光在八角笼左则亮起,众人视线移过去,干冰的雾气缭绕,dj台前有位染了粉色头发的女生正冷脸打着碟,女生长得很漂亮,长发齐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徐西桐从电影里看到过,这是拳击赛前热场的环节,但她觉得灯光晃眼,音乐也吵得人头晕耳鸣。
她跟着任东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任东怎么会来这里,又去哪了,他身上有太多令人费解的疑问。
灯光重新亮起,因场内有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不好随意走动,徐西桐很快找了个位置坐下。
很快,主持人出场,他开了几个玩笑将场子热起来,言简意赅地介绍拳击手出场:“让我们隆重欢迎白鲨搏击俱乐部选手黄致波,他可是拿过U14比赛冠军的选手。”
全场响起欢呼,只见一位肌肉健壮,个子挺高的拳击手自信昂扬地出场,一路迎接欢呼,大步走上拳击台的蓝色区域。
“另一位则是我们一龙俱乐部的王牌选手Fin出场,让我们欢迎他出场。”
欢呼声比之前更高昂热烈,甚至观众席有人激动地站起来迎接他,大声地尖叫,声音企图掀翻屋顶。
“我坐了好久的车来的,就是为了看Fin一眼,他是真的牛逼。”坐在徐西桐后排一男子激动地说。
“流水的拳击手,铁打的Fin。”
“Fin真的好强,生来就是王者,我赌这场他赢。”也有女观众评价道,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之前不是有位冠军拳击手不是说过吗?论对手,他只服fin。”
“操,帅死我得了。”
徐西桐好奇地看过去,在观众不绝如缕的欢呼声中看见了传说中的Fin,他单穿了一件黑色运动裤,宽肩窄腰,腹部的肌肉紧实块块分明,弧度漂亮又流畅,不知道是比赛要求还是个人特色,轮廓分明的脸涂了上黑色的字母油彩,字母横穿过额头,高挺的鼻梁,眼下,组成了Fin,神秘得不行。
危险又迷人。
Fin的脸被涂了大半油彩,旁人可能认不出,但徐西桐一眼就认出了他。
竟然是任东,他说的挣钱就是打拳吗?
掌声再热烈,任东脸上也无动于衷,没什么情绪,无所谓写进他的眼睛里。
任东侧身大步跨进红色的区域,比赛在裁判的一声令下中正式开始。
对方绷紧拳头,戴着拳套先是左右滑步了一下,然后瞄准时机,迅速出了左直拳,任东侧身一躲,收紧下巴,右肘收紧的同时,右前臂垂直于地面,回以一个同样的左直拳,对方同样躲避他的左拳,但他速度很快,几乎是同时出的右拳重创对手的腹部!
原来是声东击西,出了个晃拳。
蓝方倒地,台下的观众尖叫着数秒,之后裁判亮分,判Fin得分。八角笼中的两位的拳手持续胶着,蓝方恼羞成怒,但每次都愤怒出拳偏偏没得逞。
时间如沙漏,分秒都是关键,徐西桐坐在台下看得心跳加速,却也为任东捏一把汗。
八角笼中的Fin从开场给了对手一拳手,似一只懒洋洋的狮子,没怎么出狠招,似有意在引导蓝方的进攻和提高对手的技术。
比赛来到赛点,蓝方的愤怒值到达了顶峰,男生似乎精神了点,保持了警惕的姿势,收紧肘部,开始左右滑步出拳,汗珠顺着任东的额头往下低落,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疤上沁了一层薄汗,让人想到古希腊神明的雕塑,刀刀锋利,精准利落,塑造了战无不胜的他。
观众席上的人兴奋不已,嗓子都已经喊劈了还在呐喊,氛围过于热烈,耳边的尖叫声快要把耳膜撕破,徐西桐也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飙升到顶值。
蓝方收紧肘部直出了一个左勾拳,力道很狠,发出一声暴吼,对着Fin的头部重重来了一拳。
任东一个踉跄没站稳,应声倒地,裁判倾身数数,徐西桐不自觉揪紧衣服,在心里默念:“十,九,八,七,六 ,五……快起来啊,任东。”
任东侧躺在地上,眼神很空,并没有打算起来,观众唏嘘一片。
“刚才你说他稳赢的时候我就没应你,Fin临场发挥一般,有时看起来稳赢的赛事他却输了,难搞的往往他又赢了。”朋友应刚才同伴的话。
蓝方到了兴奋的临界点,出拳的重量一次比一次重,打了一套迅猛的组合拳,Fin应声倒地,额头红肿渗出血迹,裁判喊停数秒:“一秒,两秒,三秒……”
任东没起来,他侧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低喘声揪着徐西桐的心,她看着任东那双很黑的眼睛,以前他的眼睛似火山岩石,明亮地燃烧着,现在只剩一片黑色的灰烬。
坐在台下的徐西桐忽然觉得这座昏暗不见天日,冰冷的地下格斗场,像一座牢笼,牢牢地把他困在这里。
最终裁判宣布白鲨搏击俱乐部选手黄致波赢得此次比赛,黄致波抬着下巴得意地绕场跑了一圈,享受台下的掌声。
任东下台走向后台休息室的时候途径观众席,骂声一片。
“烂人,老娘一大早坐火车过来看你,打成这个样子。”
“这么不思进取,爱摆烂,这种人以后到了社会也是没什么用的了。”
任东无视这些评价,大拇指擦拭了一下嘴边的血迹,无所谓地扯了一下唇角便离场了,徐西桐弯腰悄悄跟了过去。
徐西桐见任东走进后台名叫休息室的地方,休息室很乱,像一个车库临时改造的,也是一个训练场。
中央悬挂了一个黑色的沙袋,旁边有墙靶和拳套靶,地上还有一副杠铃。
怕被发现,徐西桐迅速躲进一个由门帘组成的小隔间里,进去以后她又扒开一道缝看着外面。
里面有几个人在来回地搬饮料和酒水,有个痩个子搬三箱啤酒搬不动,任东把毛巾搭在肩膀,走过去帮忙把啤酒搬到货架上。
“谢谢东哥。”小个子笑着说。
任东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去换衣服,小子子喊住了他,挠了挠脑袋:“那个东哥,你疼不疼,我那有药酒。”
“不疼。”任东摇了摇头。
任东说完后站在更衣间前,一把拉开门帘,发现里面站了个人,在看清是来人后,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找死?”
徐西桐正要解释,门口传来几道交谈的声音,任东偏头看了一眼,迅速掀开门帘阔步走了进来。
原本就狭窄的空间因为长手长脚的任东加入而变得逼仄起来,两人面对面抵着,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徐西桐仓皇移开眼,不自然地轻咳了一下。
交谈的声音逼近,有人问:“任东呢,把他叫过来。”
“他刚才去了更衣室。”
“你进去叫他。”一道声音极具威严。
任东不情愿地出声:“成哥,我在换衣服。”
“那你换好了快点出来。”对方的语气带着压迫。
徐西桐还在发着愣,忽然腰间传来一阵温热,一只紧实有力的胳膊将她腾空抱了起来,他的身体却保持着一定的社交距离,对方身上的苦艾味逼近,极具攻击性,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直到被人放在更衣室唯一一张高脚凳上。
任东比了个嘘的手势,同时利索地穿好体恤,动作起伏间,他的臂膀肌肉弓起,汗湿的鬓,宽阔的肩膀,以及那根脊线一路往下延伸,若隐若现的腹股沟……徐西桐一边脸涨得通红一边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
看得她口干舌燥。
正要继续往下看时,任东捞起黑色防风服外套丢在她头上,“啪”什么也看不清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只听见任东穿裤子时拉拉链的声音,非常响……不能再想象了,徐西桐暗骂句了龌龊,同时捂住了自己的脸。
任东掀起门帘走了出去,等外面的人说话时,徐西桐掀开他的外套抱在外面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对方是两个人,看着装,较瘦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运动服像教练,另一个像老板,身材保持得算可以,穿着中式唐装,手腕戴着黑色珠串,气场压人。
“任东,今天伤到没有?”教练笑着做了个开场白。
任东看着他:“刚才你不是在场?”
“你刚才打了黄致波一拳。”老板不寒暄,切中要害。
教练这下可找着开炮的点了:“对啊,你打他干什么,人家是花了钱过来提升技术的,在这家地下格斗俱乐部,每场输赢都是定好的,你不过就是个臭陪练的,这是你说了算吗?再说黄致波可是个大少爷,家里背景不错,要是人父母找你麻烦你就完了……”
教练喋喋不休跟站在一旁不说话的老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东出声打断:
“我去道歉吧。”
“你们给多少钱?”
“你小子掉钱眼了啊!文爷帮了你多少心里没点数吗?”穿着运动服的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任东的脸上写着漠不关心,无所谓,你们想怎样他就怎样,只要给钱。
徐西桐看着他的脸,睫毛颤了颤。
任东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早熟和冷漠。对,冷漠,对任何事都置身事外的态度,哪怕事关他自己。
“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老板开口,“你这次比赛会从账上划一次。”
“谢谢文爷。”任东道谢。
什么,他就是文爷?徐西桐心一惊,正想往往外看的时候人却走了。
最后徐西桐被任东一把拽了出来,任东开口:“我送你回家。”
夜已深,天上最后一颗星隐入黑暗中,任东领着徐西桐出去的时候,刚好碰上检票那个人,对方看着两人出来,笑着说:“带乡下表妹回家啊。”
徐西桐:“……”
任东看了一眼徐西桐,唇角扯出一抹讥笑,转身给那个分了根烟,打了招呼便往外走,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来,回头自然地喊道:
“走吧,表妹。”
怎么听起来像在骂人,徐西桐还是快步跟了上去,两步并作三步追上他,她的声音叽叽渣渣,给寂静的雪夜增添了几分色彩。
“你刚才在台上挨的拳疼吗?去药店处理一下吧。”
“不疼。”
“他们说你搭上了文爷原来是真的,你怎么跟这种人混在一起,我听说他杀过两个人。”
“嗯,用电蚊拍电死两只蚊子算吗?”
“传说他有六根手指!很凶。”
“多出来的一根手指就是为了抽你。”
“你为什么要去打拳啊?你很缺钱吗?”徐西桐问。
“嗯,跟文爷借了点钱,在这给人当陪练。”任东答。
徐西桐对于今晚任东没有责问自己为什么跟来,还知无不言十分诧异,便状着胆子继续问道:“我以后能来这看你比赛吗?”
任东走在前面的步伐停了下来,倏地转身直视她,他的五官周正,眼睛很黑,里面冒着火星子:
“听着,你好奇的问题我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以后别跟着我,小时候那些事我早忘了。
“现在我没兴趣,也没空陪你玩过家家游戏。”
“还有,不要再从我的脸上寻找过去的影子了,过去的我什么样子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走你的路。”任东的语气冷厉,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