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有点小钱by老天鹅啊
老天鹅啊  发于:2024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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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事情没有得到解决,倪航也还是突然有种清爽的复活感。
他神情轻松了些:“谢谢。”
“不客气。”调酒师说着把青柠切了一半下来,改小块放进海波杯用捣棒捶出汁,“小伙子,都来马代了就别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事儿是看大海不能解决的呢?”
“不是……本来就是为了办事过来的。”
“陪爸妈来的啊?”
是很正常的一句问话,但让倪航莫名不爽:“不是,是和……算是领导吧,或者说雇主。”
他死也不想说是陪阿姨来的。
“哟,年少有为啊,年纪轻轻就来马代出差?”调酒师一边加薄荷叶一边看了倪航一眼。
倪航现在对这种眼神敏感得很,尤其是身在异国他乡,说话也不多讲究了:“是正经雇主,我不是做边缘职业的人。”
调酒师差点笑喷,但多年来的职业素养让他忍住了:“我知道,想什么呢。真要是陪不正经雇主来的,那脸都得往僵了笑,哪有跟你似的敢跑这儿挂个脸子的。”
倪航撇过脸去:“我也没挂脸子。”
“得得得。”调酒师笑着应他,“你这酒打算拿着喝还是在这儿喝?”
“在这喝吧,不是都已经在玻璃杯里做了吗?”
“我意思你要拿去海边喝的话我给你放大冰块子,不然碎冰化了难喝。”
倪航明白过来,但看看时间还早:“就在这儿喝吧,我大概五点的时候才会出去呢。”
于是得到一杯碎冰莫吉托。
喝了一口,夏日的冰爽直冲脑门:“好喝。”
“那肯定的,这样你也是喝过Thomas程调的酒的人了。”
“叔叔你姓程?”
“对,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得过世界级调酒师大赛冠军的。”
“啊……其实你看起来也挺不一般的。”可能主要是因为长得挺帅的。
这就是倪航一直很羡慕的那种长相,是成熟男人应有的样子——不是说他现在年纪大了所以看起来成熟,而是能看出即便是年轻时也很英气,这大概就是他的女同学们所说的“可以依赖”“可以保护我”的感觉。
而倪航,他听过人说他“帅”“可爱”“清爽”甚至“漂亮”,却从没有任何一个人用“英俊”这个词来形容他。
是不是应该换个发型什么的呢……
正这么想着,几个女人说着不知道哪里的语言嬉笑着走进了用餐区,倪航被声音吸引,抬头看了一眼,但很快又“刷”地低下头去——各种肤色都有,有老人、年轻人和小女孩,但是清一色的都穿着比基尼,只遮住重点部位。
程先生又笑他:“你不是从海边过来的啊?”
倪航迅速喝了口冰水压压脸红:“就是下了飞机直接坐车来了。”
“那你赶紧习惯习惯吧,都到这儿了谁还裹得严严实实的啊,都正常装束。之前我女儿出来玩的时候,那比基尼还是我给挑的呢。”
“你给你女儿……挑比基尼吗?”
“昂,这有什么。别说我女儿是身材好,她就是身材不好,那别人都穿她凭什么就不能穿了?”程先生说着顿了顿,“不过确实也让人担心,因为她这个人吧,脑子有点一根筋——她从小就觉得这么穿是正常的,导致现在穿衣风格整体就比较前卫;她看我当调酒师当得挺好,就自己也想干调酒。其实说实在话现在国内对调酒师的认可度还是比较低的,尤其女调就更不容易干了——前阵子就因为择业的事儿跟她妈妈吵架了,到这会儿离家出走都三个月了,也不跟我们联系……”
倪航听得入神:“那你们不报警找她吗?万一遇上什么危险怎么办?”
“嗐,我女儿自理能力强着呢,放假了自己出去旅游天南海北地跑都不是事儿。算算她今年都25了,给她点时间想想这辈子到底要怎么过也挺好的。”程先生倚在吧台上歇歇脚,“其实父母跟孩子之间的想法吧,本来就很难吻合上。有些人他就是混蛋,巧了又是我爸妈,那我能怎么着呢?实不相瞒我就是跟你这么大的时候离开家的,因为家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程先生说:“那时候觉得当调酒师cool,然后就干这个了,也没想到一干就是一辈子,还干到国外来了。这行的甜头我尝到了,但也吃了不少苦头,那我肯定就希望我女儿别再跟我吃一样的苦,去找个稳定工作过这一辈子。所以你说她现在失联我倒不担心,我就担心她最后非得干调酒。你说她这么年轻漂亮,做这行要被酒鬼欺负了怎么办呢,要是所有人都说她不好怎么办呢……”
这种时候倪航就展现出了超出年纪的清醒:“叔,那我觉得你还是别管的好,因为我听你这么说,那你首先就是那种把孩子往非常独立自信的方向培养的家长,这样的孩子在成年后根本不可能任由家长干涉自己的决定。甚至一些看似‘乖巧’‘听话’的孩子,他们内心深处如果有个还算坚定的目标,那么至少在两件事上是不会受他人摆布的——一是择偶,二是择业。”
“哟,看你年纪不大,在这些事情的看法上倒挺老成。”程先生好笑道,“这是你自己想的吗?还是听谁说的?”
“我自己想的,可能因为我是学家政学的吧。”
“不过该找还是得试着找,这眼瞅着都快三个月了,我心里也有点嘀咕。”程先生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这两天就成天琢磨着,她要真非要走调酒这条路,说不定是跑去打比赛去了——话说最近国内有什么调酒师大赛吗?”
倪航坦诚道:“我都不知道调酒师还有比赛。”
“也是,看你也不像经常喝酒的。”程先生苦笑,“一会儿下班了我得自己查查去,要能找到她打比赛的视频,确定她还安全,那我这心里头也踏实点。”
说话间,倪航的酒已经下去大半了。
虽然度数低,但也架不住他酒量浅,这会儿已经稍稍有点昏头:“话说叔,我领导也说过跟你刚刚说的类似的话。”
“什么话?”
“就是你知道穿比基尼是正常的,但又不希望你女儿穿衣前卫;你知道当调酒师不是见不得光的事,但又不想自己女儿做调酒师被人瞧不起……这个算是人言可畏吗?”倪航又嗦了口酒,“我领导也说,她认为择偶不该只看利益交换,但是实际上就是没办法,她就是得去选择那种对事业有帮助的……”
“哦,那你这领导也不是一般人哦。”程先生明显已经知道少年为何苦恼了,但职业素养让他不动声色,只问了句,“是女领导吗?”
倪航重重向下点了下头。
“其实我觉得她说得对。”程先生也没含糊,“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思想上觉醒了,但行为并不能跟上。这不是他们懦弱或者虚伪,只是因为他们是普通人而已。卡夫卡不是说了吗——无论规则多么离奇、荒谬或不合逻辑,大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遵守。因为遵守它,事后才会付出代价,不遵守它,立刻就会付出代价。你领导所处的环境,肯定就是不允许她做出太任性的选择呗。”
“可是……”
倪航还试图利用所学进行分辩,但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小航!”
略显愠怒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几乎立刻站了起来:“卓……”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此时的卓梦也穿着香槟金的比基尼,修长的身段展露无遗,唯独上身多了一件防晒的薄衫,还只是打了个结绑在胸部下沿的位置上。
倪航觉得自己酒劲儿上来了,扶了下吧台才站稳:“卓姨。”
卓梦丝毫不觉得哪儿不对,还厉声呵斥:“你下来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打你手机也不接,我在上面敲门敲了半天,就差找前台来开门了!”
“对不起卓姨,我没注意……”
卓梦气还没消:“上去换泳裤去,不是跟你说了五点出发吗?这都什么时候了?”
倪航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四点四十五啊。
但是卓梦这个样子他完全无心辩解,他甚至都不敢抬头:“好的卓姨,我这就去……”
卓梦还是疼他的,不忘提醒道:“墨镜记得戴,鞋也换成拖鞋,自己涂点防晒的东西,防晒衣也穿一件……哎,这位先生我看您有些眼熟。”
她的视线彻底被吧台里的人吸引过去:“Thomas程,JLM金朗姆全球总决赛的冠军?”
程先生优雅地行了个礼:“It'smypleasure.”
卓梦立刻伸手道:“久仰久仰。”!

在看到卓姨和程先生握手的时候,倪航大脑受到了些许冲击。
说是吃醋倒不至于,程先生女儿都25岁了,再帅也只是个帅老头而已,但就是那种很明显的两个成年精英会晤的感觉让倪航心里酸酸的。
就是,他一口一个“叔”喊着的人,卓姨现在叫着“程先生”一副平辈的样子,这看起来真的很烦。
早知道刚才喊哥了。
卓梦当然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扭过头来还是凶巴巴的:“愣着干嘛,换衣服去啊。”
更怪了,听起来好像他真是卓姨带来的一个小孩子。
倪航脸色又挂下去,也不应声,扭头就走了。
卓梦根本顾不上他:“程先生,我看过您去年比赛的视频,说实在的,这个冠军实至名归。”
她从沙滩包里拿出名片:“我是虹都酒商卓东的女儿,我父亲非常仰慕您。”
“嚯,不敢当不敢当。”程先生说着收下名片,“原来是卓小姐。久仰您父亲大名!”
“父亲常教导我,我们做商人的不生产财富,我们只是财富的搬运工。”卓梦得体地笑着,算得上是谈笑风生,“我还记得去年这会儿,JLM金朗姆杯决赛之后,JLM名下的几款朗姆酒卖得有多好。您当时的设计不仅考虑到了如何激发朗姆酒的独特风味,还考虑到了观者复刻的可能性,在讲情怀的同时真正考虑到了品牌在营销方面的需求,实在是非常难得。”
“过奖过奖,我也很期待有朝一日能与卓氏合作。”显然程先生对她印象不错,说着也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卓梦笑靥灿然,接过来放进沙滩包中:“您这么想就太好了,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实不相瞒我们卓氏现在已经在发展自己的品牌,名叫‘美人关’。这次来马代也是想拜访一下哈桑先生,希望他能给我们一些指导……他应该就住在这附近,不知道您平时和他有什么交流吗?”
这个时候卓梦生怕他来一句“你们来迟了”之类的,好在并没有。
程先生很快应她道:“哦——刚才那小伙子说是有事儿来的马代,我还想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找哈桑先生来的。那你们这会儿出发刚好,他雷打不动天天这会儿去钓鱼,虽然钓得还没我好。”
“哈哈。”卓梦笑道,“果然找到‘圈内人’事情就好办多了。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一会儿我们仔细瞅瞅,大老远来一趟可不能错过去了。”
“哎,刚好,我也有个事儿得麻烦您。”程先生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卓小姐在国内,有什么消息肯定知道得比我快,要是有什么调酒师大赛,邀请您去现场的,烦请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一个叫米凯拉·程的参赛选手。”
卓梦琢磨着:“是您的……”
“女儿。”程先生接道,“中文名叫程舟。嗐,算起来比卓小姐也小不了几岁,一天天还跟个孩子似的,要做什么就得立刻做,要去哪就得立刻去,别人想干涉一句就烦得很。”
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程先生的神情却很是幸福:“有时候我也怀疑,把她教育成这样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好事。”卓梦一点磕绊没打,“当然是好事。我一生都会羡慕这种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
程先生嘴巴倒是顿了顿,显然卓东的风流已是名声在外。
于是他决定从另一个角度来接这话:“说起来,刚才那小伙子,对家庭生活颇有见地啊。”
卓梦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有了改变,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一样笑起来:“因为他就是学这个的啊。”
“他是你下属?”
“他这么说的吗?”卓梦摇摇头,“其实不能算。他是我朋友的儿子,朋友出事后我就帮着照顾照顾他,至少得让他把大学读完吧。然后平时有点什么小活就让他来帮帮忙,省的他钱拿得不踏实——大概就是这样子。”
“啧啧啧。”程先生老神在在地砸吧砸吧嘴,“卓小姐,我跟你说句玩笑话啊——你这小跟班可能心思不太单纯。”
“啊?”
“很合理嘛。他看着没什么社会经验的样子,但到底也是成年男人了;卓小姐风华正茂,又是在这马代天堂,他会心动也很正常。”
卓梦人都懵了:“他这么跟你说的?”
“那倒没有。”程先生神神秘秘道,“我看出来的。”
要了命了。
这么一说卓梦确实从来没考虑过如果倪航喜欢上她要怎么办。
她总是有种条件反射,就是任何一个回路正常的人类应该都不会对一个自己喊“阿姨”的人有什么想法,或者说倪航喊的每一声“姨”在她听来都是在划清界限,提醒她“他还是个孩子啊”,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话说这程先生也是多事,正常人会把这种事扭头就告诉另外一方吗?尤其是还是没实锤的,完全是他的猜测,甚至可以说是臆想。
但由于这是棵潜在的摇钱树,所以卓梦还是保持了良好的礼节:“您想多了,他还是个大学生呢,学校里年轻漂亮的女孩可多得是……”
等会儿。
他好像是说过,他对学校里的女孩子没感觉。
他喜欢很有气质的、比较成熟的、大姐姐型的。
那她不是全都吻合吗?就是大得有点多而已啊。
卓梦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凉气儿已经吸进肺里。
恰在这时,倪航也换好衣服下来了,闷声闷气地叫了声:“卓姨,我好了。”
卓梦扭头看去——他的沙滩裤纯黑无花纹,看上去稍有些土气,但他略带紫光的时尚墨镜又弥补了这一点。靛青色的防晒短袖没扣扣子,前襟坦然地敞开着,从上到下一览无余。
卓梦短暂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脑袋已换了方向,面上依然是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多谢您了程先生,那我们就去海边碰碰运气了。”
程先生的眼神左右横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只是“了然”地耸耸肩:“祝你们好运~”
真的很烦,现在正经事是找人,但是刚刚听到了一个很令人混乱的消息,然后姨甥俩就衣着清凉地并排走在了马代的海滩上。
感觉不牵个手都对不起这个景。
卓梦彻底不知道手该往哪放了,背在背后太娇,握在身前太弱,放在两边离倪航太近,于是一不小心做出了自己常做的姿势。
叉腰。但是腰都叉了,不配上点什么话也很怪,于是继续数落他:“低着个头干嘛呢,我说你两句不能说?”
“能说。”
“能说你在这摆这个样子?我带你来这儿看沙子来了?”
这一声接一声的,倪航听着到底也烦,索性坦白说了:“你穿这个,我不好意思看。”
是卓梦万万没有想到的答案。
她吐了口气扭头看大海:“土包子。”
于是倪航趁机也扭头看她。
是少年难以承受的美艳。
确实卓姨说过,她在马代披着两条浴巾走来走去都没人会觉得奇怪,所以在茫茫多比基尼中穿比基尼这当然没什么。
问题确实出在倪航这里,他彻头彻尾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庸俗——那曼妙的隆起和隐秘的缝隙就在眼前,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移开视线。
但是几秒后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把头扭开了——不是他自制力有多强,恰恰相反,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个儿。
他会有反应。
低头看着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倪航只庆幸沙滩裤足够宽松,要是只穿了泳裤那肯定要原形毕露。
站在沙滩上能看到上面一排钓鱼佬,卓梦一路走一路看过去,看神情似乎都不是。
倪航便试着找点话说:“我们要找的人,他长什么样子?”
“就是典型的马代老头长相,深肤色,白头发,七十多岁有点干巴,没什么记忆点。”卓梦说着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好在词条上是能搜出照片的,“你看,就长这样,小孩眼尖你多看着点。”
倪航烦不胜烦:“我不是小孩了。”
反而让卓梦很想强调:“得,你不是小孩,我是小孩。”
太阳渐渐落下,虽然头顶的天空还很蓝,但远处已经是酱紫色,太阳看起来不再如白日般刺眼,向外扩散着橘色的霞光。
沙滩上的人们用各种语言说着“漂亮”,也不乏拿出手机拍照的,可见这也不是马代的常见风光。
卓梦说:“你运气不错,就留一晚就碰上了这么美的晚霞。”
倪航心思却不在晚霞上,只是看着她被照亮的侧脸和发丝,说着不清不楚的话:“是啊,要是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你喜欢以后还可以来啊。”卓梦耸耸肩,“这次确实委屈你了。没去度假岛玩,也没住水屋,留的时间还短,下次可以玩得更好一点。”
倪航就知道她是那个毛病又犯了:“为什么要说委屈我?我不本来就是来工作的吗?”
卓梦才意识到这种话哄哄小顾之流差不多,跟倪航说确实有点不自然。
“啊……就是觉得既然有条件那就可以再来嘛,是我用词不太准确。”卓梦糊弄着,“而且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没打算真拿你当保姆看待——本来讲好的就是资助,真给你算工资让你当牛做马,这显得我也太抠了点。”
“那你拿我当什么看待?”
“什么?”
倪航的声音闷闷的,完全不是正常问问题的样子:“除了保姆以外,你还拿我当什么看待?”
卓梦诧异地看向他,很显然这话已经让她觉得不对劲了。
好在这时候,一个身影的闪现让她有足够的理由逃避问题:“哈桑先生!”!

第36章 老人
倪航循着卓梦的视线方向看去,确实高处海钓的人当中多了个老人,头戴渔夫帽,穿着那种口袋很多的马甲,正在支小马扎。
那正下方是一弯海域,因为水过清的缘故看不清深度,但单看那个鱼量就知道不浅。
确实是钓鱼的好地方。
卓梦的喊声上面听不到,她便立刻迂回着绕路往坡上跑,倪航也只是稍稍一愣,然后赶忙跟上。
这在倪航看来挺不可思议的——他们竟真的在印度洋的一个海岛上精准地找到了一个没有联系方式的外国人。
他是不信跟其他任何一个人在一起能做到这种事的,除了神奇的卓姨。
然后他们登上了坡道顶端,当倪航向着钓鱼佬们的方向转过身时,便看到太阳恰恰好降落到了海平面上。
远处水天交界处,咸蛋黄一样的太阳在那里跳动着,那么漫天红光应该就是它流出的红油。
在他还为这样的想法感到好笑时,卓梦已经向着一个佝偻的背影走去了。
“Mr.Hasan.”卓梦说着在老人的身边蹲下来。
马代人确实不是个个都会说英语的,他们的官方语言是迪维希语,源于印度语系。但因为是英联邦国家,且欧美一直是马代的主要客流,所以绝大部分人都有一定的英语水平。
更不要说哈桑先生这样走南闯北,曾为多个大牌酒庄出谋划策的。
他说话倪航完全能听懂,除了个别词汇得靠猜以外,基本上可以在心里同步翻译成中文:“哦——您是……卓小姐。”
这下连卓梦都要惊讶了:“您还记得我。”
“是啊,上次见面我就说过,你和你父亲年轻时非常相像。”
卓梦便笑起来,顺便挂了一下被海风吹起的头发:“哈桑先生,您让我对自己步入老年后的样貌非常焦虑。”
“哈哈哈,卓小姐一如既往的幽默。”哈桑乐道。
看得出他对自己看看景、钓钓鱼、聊聊天的退休生活十分满意:“我是说你的眼神、你的气质、你对待自己想要的东西的那种……势在必得?”
他咧嘴笑开,干巴的脸上褶皱四起:“你父亲是我见过最有冲劲、狠劲的商人,从第一眼看到他时我就知道他会成为富人。”
“是的,您说过,那时候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而您已成为吉利斯葡萄酒庄最年轻的酿酒师。”
“哈哈,当时我陪同吉利斯总裁出席活动,各路酒商争相向总裁秘书递上名片,都想要拿到几款大热酒品的代理。”哈桑先生在夕阳下回忆着,“那时他个子高高的,但是很瘦弱,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看起来格外寒酸。看得出他英语不太好,在一众七嘴八舌的人中根本没有和秘书搭上话的机会,甚至还被一个肘击打出了人群。”
他感慨:“那时候他眼神中闪过的狠戾,确实是十分可怕,我几乎以为他要当场动起手来。”
卓梦接道:“但是他没有。”
“卓小姐知道当时的事?”
卓梦摇摇头:“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
哈桑先生看向卓梦的眼神满是欣赏,不知道的真要以为这是他女儿:“对,他没有当场发作,但是他看着那个打到他的人,看了好久,我有理由怀疑他是在记住对方的长相——那个人后来也很成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二人在虹都被称作‘卓东贺西’。”
“但是贺叔叔其实不叫这个名字。他叫‘贺溪’,他的溪是溪水的意思。”
“是的,在后来的生意场上,卓东处处都要压那人一头,以至于我们酒庄这边只要听到卓东的名字,就不会再考虑另一个了。到现在那人连真实的名字都被遗忘,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那时一时急躁,对身后的人使用了一个肘击——哈哈,他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卓东这辈子会死咬着他不放。”
见哈桑先生说得开心,卓梦自然也不会岔开话题:“所以那次我父亲并没有拿到代理吗?”
“不,他拿到了。他放弃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秘书,转而向我这里走过来。”哈桑说,“他用蹩脚的英语向我表示,他尝出了我们的最新款葡萄酒是经历了二次发酵的,他觉得用这种方式得到的葡萄酒反而更加香醇,希望拿到这款酒的代理。”
他用诧异的声音说:“可那是我的失败之作啊。我没有判断清楚葡萄的甜度,失误用了甜度过高的葡萄来酿酒,导致了发酵中止。为了不让大量葡萄原料和人力工本被浪费,铤而走险进行了发酵重启,制作成所谓的‘最新款葡萄酒’。实际上这套方案已经是要被叫停的。”
“卓小姐,当时我也还年轻,正因为这次失误感到失意,我从没想过有人会特意要那这款酒的代理。当我重新沉下心来品尝这款葡萄酒时,我似乎真的能品出那酒里的特殊风味了。你知道的,作为一个酿酒师,售卖的事原本与我无关,但那次我却越俎代庖,坚持想要将发酵重启的工艺保持下去。我对总裁说,我相信那个年轻人能将这款酒大批量地销售出去。”
再后来的事,卓梦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她将这个故事的结尾接了下去:“后来我父亲成功拿到这款酒的代理,并以此为起点发家。那款本应被叫停的酒也以他为中转站远销各地。因为使用高甜度白葡萄进行酿造的缘故,这款酒的名字是‘浓白’,但是翻译时因读音相近被命名为‘长相思’。而您,哈桑先生,您就是‘长相思之父’。”
远方的太阳已经消失大半,海平面上只剩下昏黄的光点。
哈桑久久地看着这景象,眼眶里不知觉间有了泪水:“好久没人提起这个称呼了。”
卓梦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挤出了眼泪:“我父亲非常想念您。现在他也想要做出自己的品牌,但是我们……遇到一些困难。他希望能邀请您莅临我们的酒厂,为我们进行一些指点,尤其是关于一些特殊的发酵工艺……”
哈桑却只是笑着摇头:“我吗?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我了。我对酿酒的热情在多年前就已经消减殆尽,现在我的精力就只够钓钓鱼了。”
卓梦的眼泪“啪”得一声掉下来:“我父亲他……命不久矣了。”
老人的眼睛骤然睁大。
卓梦揩着眼泪:“癌症,晚期,医生说还有半年时间。因为虹都酒圈环境复杂,他没有将这个消息对外宣布,只有家里人知道。即便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他也依然苦苦维持着他的半生基业,这是我们做子女的无能。”
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这份孝心,至少让他在世时还能见您一面。当然,我知道父亲毕生心愿是,自您而始,以您为止。如今我负责美人关葡萄酒的酿造工作,以后可能也会选用甜度更大的赤霞珠,如果能让父亲在有生之年能看到酒厂以二次发酵的工艺产出属于卓氏自己的葡萄酒,想来便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天边的光亮彻底消失下去,哈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像是真的不明白:“我们都已经这么老了吗?”
“哈桑先生,您不必立刻回答我。我会为您准备好明天下午三点头等舱的机票,届时我和我的助手会提前一小时在这里等您。”
卓梦说着站了起来,微微低头向哈桑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将这个海钓的老人独自留在了晚风里。
倪航跟在卓梦身边,手忙脚乱地递上了纸巾:“卓姨,你……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呢,我都不知道……”
不怪他把卓梦的情绪当真,因为现在卓梦的心情确实非常不好。
因为她不爱听她爸那些年的光辉史,不想听人说他是一个何等优秀的人,不想他这种人却有着自己的伯牙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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