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太岁鬼母?”李秀丽蹲下来,啪地扇了?一下他的脸:“喂,什?么是‘太岁鬼母’?”
赖三?喃喃道:“这是江南一带的传说。大?家都说,蚕官所以入魔,是因为祂本是太岁之子,根子里就带着凶煞。祂的母亲,就是太岁女体,人称‘阿母’,虽生?下了?作为蚕神的孩子,却?是日要食用数百上千活人的万鬼之母、极凶之煞……”
“我小时候,也听我祖母、娘亲说过?这个故事……”
他给?李秀丽讲了?大?夏的江南一带,流传的蚕官出世的传说。
据说,天上太岁对应地中肉灵芝,是太岁活体。
太岁是众煞之主,它的活体,常常长在死人最多,深山乱葬坟地。
但?偏偏,若食真?正的太岁活体肉,可解百病。也有人叫它肉芝。
某一日,一个采药人,为了?生?计,进了?据说经常有恶煞厉鬼出没的深山去采药,山雾蒙蒙,过?去熟悉的道路都变了?样。
他迷失山中,打转很久,终于摸到了?一处平坦的区域。正坐下休息时,忽然雾气散去,悚然发?现,四面全是高高低低的坟包。时而有残骨与野草纠缠着相生?。荆棘里偶尔挂着尸骸,都像被?啃食过?一般干净。
这是一片人类深山抛尸之地,乱葬之所。
最正中的一个坟包,高数米,宽数米,如小土丘。
在这座坟前,立有大?石碑。上无?文字。
在石碑上,蠕动着一大?块似肉非肉的东西,赤者如焰,白者如凝脂,黑者如漆,青者如翠玉,黄者如金。
竟是集齐了?五色于一体,极为神异的太岁活体。
这样闻所未闻之药,售之,岂止千金?采药人心动不已,当即上前准备将?其从石碑上割下。
刚割了?一刀,那块太岁,就开始流出透明?的液体,似乎是血液,发?出人吃痛的声音。
采药人见此,开始不忍下手。但?想起家里穷困的家、饥寒的妻儿,狠下心,对太岁说:“您是煞主,我本不该冒犯,但?家里贫极,妻儿饥寒而泣,全家人只有一条外穿的裤子。去年冬岁,我妻终日纺织葛麻,我埋头耕作田地,却?仍然饿死了?小儿,冻死了?大?女。比起人间贫苦,我宁可受您的惩罚。”
他话音刚落,太岁身后的土丘忽然胀大?、胀大?,竟如一座小山,裂开。
土丘中,是一个大?池子。池子里流淌寒极之水,水中是一个大?冰块,躺着一个双眼紧闭,极美丽的女子。
黑漆发?,肤如凝脂,唇红如焰,青裳金裙。手臂的一侧,正被?割开一道,流着透明?之血。
那道伤痕,就跟太岁活体身上的一模一样。
采药人恍然明?白,祂就是那块太岁。
更可怖的是,池水上方,虚空里吊着无?数半透明?的茧子。每一个当中,都有一个人形,其手脚、身体俱在融化,化作液体
而每个茧子都伸出一条粗管,连接着女子周身,将?液体供给?予祂。
祂沉沉如睡,但?凝脂般的肌肤上,正长出一根又一根的枝芽,每一根枝芽都似人形,但?或青面獠牙,或狰狞险恶。
那些茧中血肉化作养分,枝芽成熟落下,池子里就爬出了?一个又一个传说中的鬼怪恶煞。
此时,被?采药人所扰,祂却?霍然张开了?双眼。
然后,从她的右眼里,慢慢长出了?一个与其他枝芽都不同的花苞。
花苞爬满金纹,渐渐绽放,从中浮出一团灵动的光芒,众恶煞争相躲避。
光芒中,一个美好的人形舒展开来,对采药人说:“放过?我的母亲,不要割祂的血肉。带着我回去吧。从此,世上丝织之事,由我掌管。举凡供奉我者,皆可织出灿灿如光华之布匹,你家再不必挨饿受冻。”
采药人霎时惊醒,他正倒在那个土丘的石碑前呼呼大?睡,哪有什?么裂开的土丘,沉睡着太岁女的池子、什?么倒吊的茧子,满池的恶煞……
反而,是那块五彩太岁上,忽然从各个颜色的“肉芝”上,都裂了?一条“肉”。
它们化作了?五条颜色各异的“虫子”,却?发?出同一个人的声音:“我名‘蚕’也,是为蚕官。今辞阿母,去往人间。从此,天下多蚕矣!”
于是,蚕业从此盛矣。
李秀丽道:“这个故事,我还从没听说过?。跟嫘祖养蚕的故事完全不一样。”
赖三?苦笑着说:“嫘祖和蚕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这个传说本来没什?么人提。就是我们这一带隐约流传。谁知道,会出现蚕妖作祟的事呢?现在,大?家都在说,是太岁鬼母吃不够人,所以叫蚕官为祸,掳掠生?人,好让祂饱腹……”
说到这里,他又恐惧起来:“那眼睛……据说,有些被?蚕妖祸害得十室九空,整县整县消失的地方,都曾有天空看下一只眼睛,然后,就再没有人能活着离开那里……都说,这就是太岁鬼母在窥伺人间……”
李秀丽正欲说话,忽然耳朵动了?一下,遥遥听到了?大?地震动的声音。
无?数哒哒哒、哕哕、盔甲、铁器撞击的声音。
这是马蹄声,马叫声,而且是全副武装的大?部?队。
在这个时代,中原内地,有此本事的,估计是朝廷的军队来了?。
她还是个通缉犯,不想跟大?夏朝廷正面对上,便抓起赖三?,给?刘丑也下了?命令,当即飞速退走。
在李秀丽撤离后不久,大?地起烟尘,千余轻甲骑兵驰马而至,人人掩着口?鼻,连马的口?鼻都垂了?布。
为首的将?领在马上,环顾了?一圈四周狼狈至极的样子,眉头皱得打死,随即传令:“不得下马,继续前进!”
菜花村再过?一些距离,就有连绵的山,骑兵们停在了?山前,下马。
将?领带了?一队人,匆匆入山。
过?了?一会,一辆马车也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山下,肥白的越王被?颠簸得欲死,脸上系着纱布,被?人颤颤巍巍地扶下来。
将?领这时候也已经探查完毕,出来见到越王,噗通一声跪下:“殿下,山中……山中的矿场、以及更深处的匠作场,连看守的同僚在内,均已无?一人!”
话音刚落,越王简直要昏过?去了?,他褪去了?平时的愚钝温和的嘴脸,阴狠之色不加掩盖:“打出的那些武器呢?”
“都在洞中堆砌,已经清点过?,除去供给?匠人、民夫的粮食外,并无?缺失。”
越王长出一口?气,但?又心痛地无?以复加。包括这些民夫在内,都是偷偷地从公?家服役的人里面以各种名义“弄”出来的,虽然早就没有打算放任何一个人活着回去。但?一下就损失了?这么多人力,还不知道要补足到何年何月。
开始,他还不在乎西州知府、清泉县令报上来的,说失踪的几个村子。不过?都是寻常平民。与他一个闲王何干?
谁知,一同到来的,还有菜花村之后的,他自己的人一起失踪的噩耗!
越王的脸难看极了?。便教部?曲们都退去,绕路回到了?西州府城。
是夜,西州知府、清泉县令正被?他的属官拦着,在王府上坐立不安。
知府问:“大?王说文会太疲惫,要休息半日。如今,可能见我们了??”
属官说:“再等等,再等等……”
这时,越王一脸倦容地被?人扶出来了?:“朱知府、张知县,请坐……”
朱知府尚可。
张知县一见他,噗通一声给?越王跪下了?,不顾官员士子的体面,膝行而前,涕泪交加:“大?王,我们清泉县遭了?大?难啊,大?难啊!我等凡夫俗子,有心杀贼,奈何肉身凡胎,无?法替朝廷守土安民!请您速召西州诸神回返,对抗蚕妖啊!”
诚然一副恨不得替百姓去死的样子。
朱知府一边被?直系下属的能演给?惊了?一下,一边也哀戚地恳求越王。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作为主政官员,不向朝廷求援,却?来找越王的原因。
大?夏的两重体系,朝廷官员上上下下,或多或少,都明?白一些。
幽世与阳世的官僚,往往互不干涉,必要时,会互相协助。但?一方,要上下级般调动另一方,无?异于痴人说梦。
阳世之中,唯有一种人,有资格迈过?体系,直接临时调动幽官系统。
即大?夏皇帝及其皇储,以及部?分被?授权的皇室直系。
虽然,当今大?夏尚无?皇储,但?被?分到各地诸皇子,都代表皇权,手中有一部?分命令驻守当地的幽官的权利。
越王虽然无?权干涉江南民生?与朝廷政务,但?他可以在上报皇帝之后,临时干涉一省的幽官调动。也可以暂不上报,权先调动一府的幽官。
平时,这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权力。因为幽官的特殊性,他们尊大?夏,但?更尊某个更上一级的“大?夏”。你纵使是本表人间的分宗皇子,没有成为大?夏皇帝前,于他们而言,并不特殊。
你有什?么心思,诸如争权、造反之类,幽官根本不会被?你打动,也不会站到你那边。
但?,如今这种情况,天下幽官尽出,搜捕妖女,却?空了?城池。而蚕妖作祟之际,阳世官员们急需帮助,又来不及上报愈加深居简出的皇帝,便可以找到越王,至少让他将?西州府的幽官都调转回来。
越王听完二人的哭诉,点点头:“这是本王的应有之义。来人,去将?本王的王印拿来,我这就写调令,拿去府城隍庙烧了?,令城隍通传西州所有幽官,即刻回返,不得延误。”
“不,再加一道,送去省城隍庙。本王虽不能直接调遣回全省幽官,但?半个省的,还是能调回来的。”
两道加盖了?王印的急令,很快就从王府送出,快马加鞭,分别送往两级幽官的庙宇。
这时,李秀丽也拎着赖三?,暂时回到了?西州府城。
赖三在这?一场李秀丽与蚕蜕妖怪的大战中,受了不轻的伤。
无?论是蚕蜕妖、李秀丽的音攻,抑或是最后从“门”后吹出的席卷四野的狂风。前者让他受了内伤,晕眩浑噩胸口恶心,后者让他断了好几根骨头。
李秀丽并不在乎他会不会下?线,在她心里,这就是一个早被判了死刑的罪犯。
但他现在还有点用,骤然挂掉,他的那些?兄弟们得有点骚乱,让她在西州府不能待得舒舒服服。
因此放他一马,让他回家?治病养伤。
不过,哪怕是伤重呕血,也得先安排好?手下?人,为她搜罗所有“蚕妖”、“太岁鬼母”相关的民?间传说、信息。
同时,这?一次,郑端如往日般叩门拜访时,李秀丽没有像最近几天那样,让何婶子拒绝他。
于是,李秀丽听到?了不同于赖三等人民?间传说的另一个?版本的蚕官、鬼母信息。
“小姐近日原来是在忧心此事。”郑端道:“小生虽不是本地人,但是彭兄、方兄,以及朱家?,都是江南士族,世在西州。”
“蚕官、太岁鬼母的故事流传吴越,时而有古宫庙演此社戏。虽然不为官家?正统,有淫祠之嫌。我与彭兄、方兄游历时,也曾探讨过这?一乡野轶闻。”
“这?些?乡野轶闻或者在各府各县流传的细节有所不同,但大体都是一致的。采药人误入深山,见尸山骨林中,立一无?字天碑,碑上?生五色太岁。采药人执斧,欲采太岁肉。恍惚中,见五色太岁化一美妇,自言为阿母,生百鬼,请脱身,拟以鬼子为赠。采药人应其请。忽魂悸,醒,失五色太岁,碑上?却有五色之虫,自言太岁鬼子,唤蚕官,能富民?,衣天下?。从此天下?多蚕,能产丝织绸。采药人之家?因此得以养蚕之术,遂富。”
他文绉绉地说了一段,大义与李秀丽从赖三那听到?的差不多。又说:“我们探讨的结果是,这?个?故事的具体内容,大约是民?间编造的,但颇有来历,不是空穴之风,是在一定根据的基础上?编?*? 的。太岁,一说是众神之主,同时更是众煞之主,穷凶极恶。它和蚕官之间,的确有上?下?属关系。起码自前前前朝起,水陆画卷上?,蚕官就是太岁属下?的凶煞。”
李秀丽听懵了:“等等,水陆画是什么?”
这?是很没常识的问题。
但郑端面?对她时,总有数不尽的耐心:“众佛道庙宇,会定时召开超度亡魂,度化受苦众生的法会。同时,家?中有亲人丧生的富贵人家?,也往往会请寺庙设水陆法会,为亲人死后积德。既施法,又施斋食。虽然最初是释教所行,但渐渐融进了儒、道,以及民?间各路土神、民?俗。每每召开,都极盛大,信众、僧众、道众齐聚一堂,渐为民?间习俗,已经不仅局限于释教。”
李秀丽想?起来,这?几个?月在大夏走过的路中,有时候会看?到?有些?地方围起来,人头济济,百姓簇拥,和尚道士巫师都在其中,诵经声、赞声、磬声、铃铛声响成一片,琵琶铙铜钹,不知彩绘了什么的幡一顶接一顶的转。
时而还有传斋饭、食物的。她也蹭过几次吃的。
见她有些?印象,郑端才继续说:“其中,水陆道场的内会,将悬挂数百大幅的神仙画像。包括释教的佛菩萨,道教的三清八仙等,以及各路民?间众神,包括城隍。这?些?画中神仙都是要被召请的。其中,太岁便是一尊神主,祂下?属各路恶煞神,都在召请范围内,所以也会出现在水陆画内。”
“等等,西州的轶闻里,不是说,太岁是鬼母,蚕官是鬼子?怎么又说是神?”李秀丽问。
“鬼、神,自古就是连在一起说的。”郑端所学博杂,信手拈来,笑道:“云:‘乐者敦和,率神而从天;礼者别宜,居鬼而从地。上?古时,人类是祭祀三者的,即天神、地袛、人鬼。人鬼其实就是人神,即祖先神。传到?后世,许多从前‘鬼’已经变成了神。西州的百姓说是鬼母生神子。太岁鬼母为什么能生下?作为蚕神的孩子?我猜测,是故事的这?部分?内容,源变自鬼神一体相生。所以蚕官,蚕神,其实,也可以叫做蚕鬼。故事里说是‘赠鬼子’,并没有说错。”
“而太岁鬼母,若要计较,亦是太岁神母。”
少?女喃喃:“这?么说,民?间都传说,蚕官虽是神,但根子里就有凶恶之炁。也没说错喽?”
郑端道:“按占星之学,太岁是众煞之主,对应的太岁星当头,则凶。蚕官为其下?属,其星命亦主凶。所以,民?间常说一个?人遭遇不幸,是‘命犯太岁’。从这?个?角度来看?,没说错。”
李秀丽眉头渐展:“你说的很有意思?,是我没想?过,也不知的角度。那以你看?来,这?个?故事里,还有哪些?是有来历的源变衍生?”
郑端说:“故事里,蚕官现身之时,是‘五色之虫’,即五条颜色不一的蚕,它们五蚕为一一神。这?里应该也是参照衍化了水陆画卷中,蚕官与五鬼。画中,蚕官总是率着五个?狰狞鬼神,一组出现。所以,民?间常将蚕官与五鬼相连。这?个?的传说,应该是直接将五鬼变成了蚕官的本体,即五色之蚕。”
李秀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你讲的故事,和我知道的如今民?间普遍流传的版本,还有一些?细节出入。我听说,老百姓近年来口耳相传的故事里,经常提到?,那太岁鬼母现身时,经常是身后悬着许多茧子,茧子里有活人正在融化,还有管子连着鬼母。鬼母就将活人吸收,以供养百鬼。”
郑端的眉轻轻地蹙了起来:“小姐,我四年前,曾与彭兄、方兄走遍乡野祭祀蚕官之地,当年的故事里并无?此等‘细节’。你讲的这?个?‘细节’,我近来也有耳闻,也就是近半年,江南民?间频频有村、镇,乃至县集体失踪的怪事发生之后,所传播开来,后加入‘蚕官出世’的故事。”
他是读书人,虽然理应敬鬼神而远之。
但近年来,江南时有百姓集体失踪之事,蚕妖蚕鬼作祟,蚕官入魔的民?间议论,不可遏止。
他的祖、父都是京城高官,天子近臣,颇有些?见识。加上?郑家?百年相传,十分?神奇的“诗魂泪”。他本人,又曾结识过白鹤这?样货真价实的修士。
因此,郑端不像一些?同僚那样,对鬼母、蚕妖相关的传说嗤之以鼻,甚至,还专门研究了一番。
他肃了白玉容,慎重道:“小姐说的这?个?‘细节’,我怀疑,它……它可能不是最初故事的一部分?。而是蚕妖巢穴的内部情形……有侥幸逃脱的人,将其传出,将亲眼目睹的场景,融入了原始的‘蚕官出世’之中。”
“噢!”李秀丽精神一振:“‘逃脱之人’!”她叩指敲着自己的手掌,心想?:赖三当时说这?是他听自祖母、娘亲的故事。
故事再?怎么变,肯定有一个?大致的传播路径、流程、时间。
如果赖三说的是真的,那他的祖母、母亲,岂非是很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如今才流传开的“细节”?
要么,是他胡诌扯谎,这?故事实际上?是他近年来,从别的地方听来的。
要么,是他家?长辈接触过更早的从蚕妖蚕鬼手里逃脱的人,流传出的讯息。
如果是第二种就好?了。
就算是第一种,也先确定一下?,再?发动人去找故事的来源。
赖三等人不够搜寻,彭家?、方家?、朱家?都还欠着她人情呢!
听说,朱家?有个?远房堂亲,就是西州知府……
李秀丽对郑端说了一声“多谢”,抬脚就走——去找赖三!
郑端跟着她,问道:“小姐古道热肠,难道要调查最近的清泉县百姓失踪一案?小生愿与你一道……”
话?没说话?,何婶子和吴嫂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二人脸白如纸,像被吓破了胆。
连以前被她叫去书房“抓鬼”,都没有这?么惊惶过。
吴嫂子结结巴巴说:“小姐,不好?了,赖三、赖三和他的狐朋狗友、家?人,全都失踪了!”
何婶子叫道:“是蚕!有邻居妇人去蹿门,亲眼看?到?,一条巨、巨蚕从半空钻出,一口把赖三全家?吞掉了!”
吴嫂子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沿路上?,跟赖三接触过的人,包括他的朋友、给?他看?病的大夫、甚至是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
“我、我去买菜,我看?到?,都没了,都没了……大白天,西州最繁华的街道……蚕鬼,驾着蚕蜕,一把裹住他们,全都带走了……小姐,您之前才跟赖三接触过啊!”
“这?是头一次听说蚕妖和蚕鬼跑进城里来闹……它们要来找您了,它们要来找您了……小姐,您快跑,快躲起来!”
蚕妖蚕鬼,进城了!
【《诵世天书》:蚕官之思(0/10)】
吴嫂子话音响时?,游戏系统机械的提示,同时出现在只她可见的面板上。
李秀丽神采飞扬,兴奋得小蹦了一下:“躲什么!我本来就要去找它,它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连诵世天书都认可了蚕妖是她的猎物,只要她能?成功将其?除掉,平了此溢出区,何愁不能?晋升炼精化炁高阶?
就算可恶的五彩文炁仍然堵在鲤珠里,需要慢慢吸收化解,但已可消她连日来的闷闷不乐之情。
当即拔剑在手,就要往蚕妖出没的方位而去。
吴嫂、何婶哪里拦得住这位任性小姐?焦急得跺脚也无可奈何。
见二人如此担忧,郑端本想同去,李秀丽急着出门,反手将他一推,竟推得他八尺昂藏踉跄数步:“别跟来!你一个凡夫俗子,别跟上次一样当我的累赘!”
少女扭身?就走,几步之间就影踪全无。郑端站在原地,微微垂下了睫,抿了朱唇。
平日里车水马龙,繁华至极的西?州府城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大多数店铺都关着门。
偶尔有几个不知?道上午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悠悠出门,却被这寥落情形吓了一跳。
一个闲散子弟,在家里白日呼呼大睡,过?午了,才觉腹中饥饿,慢慢逛出家来,却见他最喜欢的点心铺,往日要排长队的,今天早早打烊。
他听?见门板后?有人走动的声?音,不明所以地拍门:“喂,店家,你们人在吧?怎么不开门?我要买点心。”
他拍了好一阵,门缝后?,稍微拉开一线,店家露出半张脸,又慌张又恐惧:“开什么门,赚钱也得有命在!快回家去吧!今天还敢乱逛,不要命了?”
啪地一声?,门又关上了。
发生什么事了?这子弟不明所以,慢吞吞地准备回家,忽然,四周黯了下去。似乎是天上飘来乌云,挡住了阳光。
他也不抬头,只晃晃荡荡地走。没走几步,路上更寂静了,连他的鞋子哒哒哒拍在石板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周围微微起风,却无春风夹来的清新,反有一点奇异的腥气。
他终于慢慢地察觉了不对,一厘一厘地抬起头。
天上,一张透明的、身?体一节一节的、庞大的蝉蜕,浮现空中,舒展壳子,飞在天上,遮住了阳光,阴影遮蔽了街道。
惨烈的尖叫声?,
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
与一个少女相向?而过?。
少女肤色洁白,发黑如漆,髻垂珍珠带,裙凝杏子红。反挽一柄寒光宝剑,贴着她单薄的背脊。
空荡荡的街道上,旁人避之不及,她却半步不偏,直直朝着天上的怪物而来。
蚕蜕怪物在天上浮现,似乎在感应搜寻什么,并没有在意地上奔走的人类,直到它的尾部忽然一阵使不上劲。
一面略有些熟悉的小旗正插住它的尾勾。
李秀丽暴喝:“进城找你姑奶奶?我就在这!”
城中可供她飞檐走壁的落脚点更多了。
她斜身?侧点墙面,踩着粗糙的墙,蹿到了酒楼屋顶,脚尖一点,似跳似滑翔,直接打算跳到蚕蜕怪物脑袋上,让它跑也跑不掉。
熟知?,蚕蜕妖鬼见到她,却很?高兴。它转了转尾巴,顺着她身?上的炁,那对本该是眼睛位置的空壳,一下子“看到”了某个位置。
它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了。
一瞬间,它体内撑起透明空壳的那点青绿色“火焰”,忽然大涨,似是扇动翅膀,大风再次卷起,托着蚕蜕妖瞬间加速,往某个方向?飞去。
李秀丽从它脑袋的边缘擦过?去,蹦了个空,在天上翻转了几圈,落地。
她以为这妖怪又要逃跑,当即紧追不休。
蚕蜕妖随风掠过?翠绿山间,飞过?高高低低的楼阁,越过?大片的湖水,朝湖东而去。
李秀丽也跳下山崖,步蹑楼丛,点过?水波,沾湿绣花鞋儿尖,红裙裙翻飞,勉强缀在其?后?。
她当成了追逐的猫鼠追猎游戏,心里很?是兴奋。
但蚕蜕妖愈飞,她渐渐疑虑增重。
它往哪里去?这方向?,怎么不对劲?
到了湖东,那蚕蜕妖竟然直奔她的文昌阁,一头栽入!
一息,裹着郑端、吴嫂子、何婶子三人,再次升空而起!
裹住他们之后?,这孽畜,竟然毫不留恋,便升空愈走。
它竟然不是来抓她的,而是冲着他们来的!!!
以李秀丽的目力,可以清晰地看到,三人在其?体内有些晃动挣扎,这是融化的前兆。
之前,她亲眼所睹,在清泉县,蚕蜕妖裹住了七八个人,也不过?是一会?,就将其?全部融化成了乳白色的液体。
孽畜!!
李秀丽瞬息暴怒,如被抄了老巢的龙,失了游戏追猎的心态。
想也不想,摇身?一变,脸覆雪鳞,头生琉璃角,珍珠带变成了角上闪闪的点缀,杏子红裙化作龙鬣边缘的浅红,似染上了火星。
她化作白龙,冲天而起。
一霎时?,西?州城上,云烟沸腾,晴天生紫电,霹雳横空。明胜湖波涛怒卷。竟有天拆地裂的动静,地上的房屋都摆簸起来。
雪鳞龙曳纱尾,碧眸怒张,口发荡天吟,擘青天而飞。
西?州百姓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所惊,揭门而看,望见天上骤起的云雷,以及游舞的龙影、巨大的蚕蜕怪物。或有惊喜万分:“龙神要从蚕妖手里救我们?”或有对着龙喃喃半天,瞠目结舌之下,说不清半句话的。
云从龙,纵使蚕蜕妖御风而行,也眨眼间就被白龙追上。
它根本来不及将三人融化为液体,只能?仓促裹着凡人浊重的肉身?,被迫与龙缠斗。
白龙的力量远胜凡人,何况又是在大夏的土地上,她用身?体紧紧地将蚕蜕妖缠住,不让它有半分脱身?的可能?。
又直着脖颈,用锋利的龙牙去撕它的壳子。
本来坚韧无匹的蚕蜕,竟在远胜天下神兵的龙牙下,逐渐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细小的缝隙。
蚕蜕妖每每想先融化了自己裹住的三人,好方便变化,挣脱这条麻烦的龙。
但白龙似乎明白它的意图,每次当它体内的青绿色光芒亮起时?,她就昂着头,用龙角猛然一撞那团光芒。
这条白龙不是简单的存在,身?上的每一部分,都凝了极其?特殊的炁。
青绿色光芒被琉璃龙角撞了几次,连光芒都黯淡了几分,被迫中断了融化郑端几人的举止。
见情势极其?不妙,这条龙状如疯癫。
青绿色光芒在蚕蜕内闪动几下,云天上,骤然中天而裂,出现了一道半空的巨大黑色缝隙。
黑色缝隙之后?,光明漏出,渐有云雾缭绕。
透过?缝隙,可以窥见一个巨大的水池。
其?水面磅礴比明胜湖更宽阔数十倍不止,简直如海。
之所以说是“水池”,全因端坐其?中的一个巨大的女人,将它衬作了水池。
水面上缭绕着浅淡如梦的瑰丽紫色雾气,开满数不尽的奇花。
女人侧卧水中,半阖着眼,露着一对欺霜赛雪的膀子,绕缠着红霞凝就的披帛,池水仅仅漫过?她的半个手肘,柔胰下按着一柄剑,似睡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