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以?书房为中心,温度骤降,仿佛回到?秋冬。
然后,门外的风止住了?。异样的寂静中,书房突然亮堂了?许多。
少女回身一看,书案上的蜡烛,无点而燃,明了?室内。
凄然幽咽的哭声凭空自起,近在咫尺。
她桌上的一本古书竟哗啦啦地自行翻页。
来了?!
李秀丽当即抛出艾旗,自己扭身一扑,向着案前?执剑而刺。
艾旗摇晃旗面,却像人有点迷惑那样,东悬西转,并无东西显示出来。
蒲剑也刺了?个空,原地似乎没有任何东西。
那哭声是从哪里来的?
李秀丽定睛一看,终于找到?了?哭声的来源。
竟是书中的文字在哭。
翻开的这本书,是一本诗词选,它的书页上,每一页的每首诗都在哭泣。
这些诗以?标题为头,以?诗句为身,正?一个个伏在纸业里,泣涕不已,好不伤心。眼泪如黑色的屑,点点洒污桌面。
有的风景诗,嚎一声叫一声,诗句里的湖光山色美?景,都从春景变成?了?萧瑟秋景乃至寒冬之景。
有的赠别诗,友人间正?执手?相看,离别依依。现在变成?双方都嚎啕大哭,相约要去跳湖……
有的爱情诗,好好的浓情蜜意,哭成?了?夫妻离散,生离死别。
于是,在这本诗词选的哭声中,书柜上的那些她连翻都没翻过、不明觉厉、一看就很有文化的古籍,一本接一本地嚎起来。
唯独她叫赖三从书坊新买的九流话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哭着,干嚎两声,翻翻页还带犹豫片刻,扭扭纸,好像做贼心虚地环顾四周,见其他书都在哭,它们也讪讪地继续哭。
因?嚎得不专心、不专业、不真情实感,还被离得近,哭得最惨的诗词选,啪地用书皮猛扇。
李秀丽总感觉好像是自己被扇了?。
她有点尴尬也有生气,一手?摁住那正?凶猛扇书的诗词选,心想:难道真的没鬼,哭的就是这些东西?这种临时溢出区怎么处置?把这些书都烧了??
因?为哭声太凄惨,缩在书房一角,睡得正?香的何、吴二?人捂着耳朵,侧过身继续睡。
大概是她下手?摁书页的时候,手?上的力气重了?点,也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诗词选抖了?一下,忽然不哭了?,拼命朝着门外抖动?书页,似乎在求救。
少女眯起眼,顺着它求救的方向看去。
门不知何时开了?,是夜,竟然有皎洁月亮升在半空,月光透过雕花窗,泄了?一地,如霜。
无声无息,月光下,侧面对着她,立着一高大的青衣人。
他负手?而立,月照玉面,眉飞入鬓,萧萧肃肃,清举巍峨若玉山。意态极傲岸。
只是身形在幽明之间,到?腿部的位置,已经是透明的珍珠白。而脖子处,竟有一圈血痕。
周身都环绕着同样冰冷凝滞,不与活人同的炁。
果然这宅子里还是有鬼,终于被她守到?了?!
李秀丽握紧蒲剑,迅如闪电,腾空而击。
脸上同时化出白鳞,只待一击不成?,就变做龙首,将这男鬼一口咬散!
青衣男鬼转眸看她,似透过她看着什?么人,极专心。一动?不动?,立在原地,任由她一剑刺穿,巍峨身躯顿了?一刻,就作烟状而散。
烟气消失的瞬间,书房里哭号的书籍们,立即安静。
没有任何刺中的实感。但蒲剑上确实缠绕着一丝冰冷凝滞的炁。
她正?疑惑时,渺渺之中,难辨方位,似有人在她耳边,冰凉彻骨的炁,说:【请敬惜字纸,莫要焚书。它们只是为我而哭,不曾伤害过任何人。】
他语未毕,李秀丽眼也不眨,回手?剑扎向自己耳畔。
但空了?。
清风微拂,那冰冷之炁随风而散。
而抚平溢出区后应即刻到?来的炁之回馈,一点也没有涌入鲤珠之内。
这鬼没被她消灭,也被他跑了?。
跑了?……这是她雄心壮志,但今天跑的第?二?个鬼……
折腾一夜,天边泛起鱼肚白。
何婶和吴嫂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主人家?的书房睡着了?,而天已大亮。心里揣揣,鼻中却嗅到?了?一股焦味,循着味道找出去,发现她们的主家?,那位刘小姐,正?神?态狰狞地站在一个大火盆前?,盆里堆满烧红的木炭,冒着黑烟,夹杂火苗。
她手?中拎着一本书,不断晃着它,逼近火盆,口中念念有词:“说不说!说不说!我烧了?你!”
而小姐的绣花鞋边,还擂着一叠高高的书。
啊呀,大好的书籍,上佳的字纸,穷一点的读书人爱惜都来不及,这怎么一大清早就焚书?
正?在二?人心里惋惜时,却见刘小姐手?中拎着的书,竟然抖了?一下,书页卷起,如人一般,拼命地卷一下再卷一下,像晃着腿,不断躲避着熏上来的黑烟。
她们一下就愣住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但接下去,地上擂着的那叠书却纷纷发出了?“哇哇”的哭声。
与她们昨日听到?的哭声一模一样。
何、吴二?人被吓得倒退数步:难道这些书都是成?精了??昨天就是它们在吓唬人?
正?在刘小姐横眉怒目,吓唬“书精”时,一声又一声,文昌阁的大门被敲响了?。
何婶子见不得这场面,赶忙去开门。
李秀丽正?叉着腰威胁这些书,试图撬出那男鬼的来历和去向。却见何婶子小心翼翼地回来,说:“小姐,有两位公?子上门拜访,一位姓郑,一位姓彭。说是您西林桥畔认识的故人。”
“可要设置屏风,我随着您一道去……”
可惜小姐独居在此,也没个长辈兄弟,青年男女在女方府中私下相见实在不妥。
李秀丽想起昨天让她留下看一点印象的像素人。那个脸上颜色很鲜明,白的白黑的黑红的红,姓郑的。
难道是他们请的“补偿”到?了??
她立即抛下这些书,对何、吴二?人说:“帮我看好它们。”
在两个年长女子欲言又止的神?态下,她一点不对也没察觉,径自吩咐,便兴冲冲去往前?厅。
来的果然是小郑、彭生。
二?人看到?李秀丽,见她不设屏风,也不带丫鬟婢仆,幽深黯淡的宅院里,她自天光中,就这样携剑踏来,珠光粲然,红裙翻飞,步如流星。
与环境格格不入。
与昨日草莽山水相遇的神?异相比,这样世俗宅院的场景,要见一位年少女郎,彭生本有些拘泥,见此场景,忽地莫名?放松下来,喃喃:“原来,昨天发生的都是真实的……”
小郑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被日光下的红裙闪了?眼,便低头微笑一下,拱手?,温声道:“小生见过刘小姐。”
他们作揖行礼。
李秀丽心情正?不好,胡乱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带的‘补偿’?那个必定能引卫小玉现身的人呢?”
郑、彭二?人闻言,均露一点悲伤之色,似有惭愧。
彭生说:“就是今早,我们得了?夫子的信。他说,昨日,小朱的信就已经到?了?。这位同窗,他家?中遭逢剧变,父母均罹难。他要在北方处理丧事。”
“什?么时候处理得完?”
小郑叹息:“回不来了?。他心灰意冷,看透红尘,已经决意在父母丧期后,出家?为僧。”
李秀丽心情更糟了?,皱眉:“那谁来当我的‘诱饵’?西州府还有能招来卫小玉的吗?”
小郑摇了?摇头:“江南文气重,才人云集。但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怕小姐久等,我们二?人特意来此相告。虽然失约非本意,但仍然惭愧。”
见少女眉头皱得更深,小郑道:“小姐,请耐心相待。再过数日,将有一场文会盛宴。是封地在江南一带的五皇子越王所设。会上,将遍请江南名?士,作诗著文,探讨文章。我和彭兄、方兄,亦在被邀之列。那时,我等定会请到?一位真正?的才人,邀他同游西林。”
李秀丽这才稍稍舒眉。
两个书生告知完最要紧的事,却迟迟不去。准确说,是彭生犹犹豫豫,还拉着小郑。
在年轻女子独居的府邸中,这样犹疑不去,在时下,是很失礼的。
最守礼节的小郑,不知为何,也仍由他拉扯着,一直站在府中。
看彭生一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德行,李秀丽先不耐烦了?:“有话快说!”
彭生长揖到?底,叹道:“有一事厚颜相求小姐。”
“昨日湖畔一别,已经见识小姐的剑仙般风采,不与凡俗同。小生家?中亲戚,有一桩私事,实在为难。本不该烦扰小姐,但,凡人之力,实在难以?为继……小生遍数相识,恐怕只有您能解得此事。”
小郑注意到?,闻言,少女的不愉面色顿改,眼睛亮了?,身子往前?倾,似一个极感兴趣的姿态,催促:“说!”
“我那亲戚,其子纳了?一房妾,本来,双方都本是自愿的,其子爱重该女,愿以?妻礼迎之。谁料,双方都兴高采烈洞房当晚,那女子却突然反悔,竟穿着红嫁衣,跳井自尽。从那夜之后,他们家?就频频死人,都说是那妾怨气不散,化作恶鬼来报复……我那亲戚到?处求救……”
彭生说得艰难又为难,这厢,忽见吴嫂子进来,通报:“小姐,有……有……他说,您要他找的,又有了?。”她示意了?一下,厅外,站着个赖三。
李秀丽示意彭、郑二?人等待片刻。走出去:“有事?”
赖三搓着手?,嘿嘿地笑:“不知小姐有客,贸然来此……有一桩生意。说是个某个村子里,闹妖怪……请小姐去降妖……”
“什?么妖?”
“听说好像是蚕妖。”
蚕妖?听起来就没什?么战斗力。村庄里,大约是什?么小精怪。
李秀丽说:“我现有另一桩生意。蚕妖的事,你先推了?。或者说,他们如果愿意等,就再等等。我过几天再接。”
她接二?连三,被两只鬼给放了?鸽子,从她这里逃走了?。
此时正?是对鬼类怒气最盛的时候.
迫不及待地要领彭生所说的恶鬼事,要泄一口恶气,证明自己也能除鬼。
赖三喏喏地走了?。
李秀丽回转前?厅,道:“继续说。所以?,你的那个亲戚招遍和尚道士,结果,都是些神?棍骗子,去五个疯三个,还有一个当场死了?,剩一个连滚带爬逃出来,第?二?日就死了?。所以?全城都没人敢去?”
彭生叹道:“是。我那亲戚家?都已经快成?凶宅了?。他还拜着城隍。往年逢凶化吉。今年,连城隍庙都没保住他们。”
李秀丽摸摸鼻子,心想:天下幽官都被遣出去抓她了?,谁还理普通凡人?这可不能怪她哈。是皇帝老儿下的令!
“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不过,我的规矩是,一件事二?十两银。一分?不能少。”
彭生家?境不错,亲戚家?也是富裕人家?,二?十两银能除一桩大祸,实在划算!
他正?替亲戚高兴,不断感谢李秀丽时,却听小郑道:“读书人虽不谈鬼神?。但神?鬼无门,祸福自招。我也听说过这桩事。小姐,那家?的厉鬼极凶,您要慎重考虑。”
即使是同窗,但说出“祸福自招”这样的话,等于说他亲戚死的活该。还劝刘小姐别接这桩事!
这郑生,怎么见色忘义!
彭生有点不高兴,但让一个表面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来接手?凶宅,他也心虚歉疚,就没吭声,眼巴巴地看着李秀丽。
实在是,他亲戚全家?都已经快被凶宅折磨死了?。
李秀丽摆摆手?:“行啦,我说接了?就是接了?。放心,我不一定弄得掉鬼。但鬼一定弄不死我。”
作为四品幽官的玉江龙王尚且拿她没有办法,何况一个厉鬼。
怕她反悔,彭生道过谢,给了?地址和定金,连忙拉扯着小郑走了?。
走出很远,松了?一口气的彭生,忽然一拍脑袋:“文昌阁……怪不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刘小姐竟然住在这。”
小郑问:“文昌阁怎么了??”
彭生道:“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文昌阁的前?前?主人,就是那位百年前?,曾被卫小玉数次青睐的大才子。不过,人死如灯灭,他都死了?多少年了?,也不重要了?。”
“我得赶紧回去,告诉我那亲戚,他全家?的命大概有救了?。”
表哥之子,即那位纳妾的当事人,几乎同他一样年?龄。
自从疯三死二,各方僧道、术士都不敢登门。唐家人尝试过搬家,却仍然鸡犬不宁。
得知有一位货真价实?的“高人?”愿意帮他们家,唐家喜极而泣。扶老携幼,举家出?门?相迎。
一直等到日上中天,年?纪小的都撑不住了?。
唐老爷等得嘴唇冒泡,不停地让家人?出?巷过街去看:“那位红衣女侠怎么还不来?”
唐夫人?拭汗:“莫不是彭家表弟说错了?约定的时间??”
他家的幼子,十二三岁的唐六少爷则等得无聊,心不在焉,一会踢着柳树根,一会去揪柳叶,还被他姨娘打了?一下?肩膀,示意他庄重一些。
那位高人?,听说能以蒲为剑,折艾作旗,飞剑飞天,定是个英姿飒爽,肃杀端正的女剑仙。这样的人?,就算不能相交,也万不能给她留下?坏印象。
唐六无聊之余,却见巷子的另一边,烟柳杏树边,一户人?家的墙上,竟翻上来个人?。是个没比他大几岁的纤细少女,站在墙头,斜倚烟柳,伸手去攀杏花。
她梳着鸦羽般漆黑的双寰鬓,穿一身竹绿半袖,雪白纱衣作内衬,藤黄的裙儿散开,嫩生生脸颊,像柔得欲滴的清新春天,竟比花色淡洁。
见少年?人?不眨眼地盯着她,她若有所感,看过来,瞪他一眼。杏眼儿却胜春波动。
墙下?有犬吠声,还隐隐有人?叫唤:“唉,小姑娘,你怎么爬我家的墙,攀我家的花?”
她就回过头去,捡一颗石子砸中吠叫的狗儿,对说话的人?做个鬼脸。竟然踮着脚,提着裙子,踏着细细的墙头快步跑开。小鞋子踩出?的步伐,比猫儿更?灵敏平稳,不带半点摇晃。
这女孩儿跳下?墙头,一手折着柳,一手撕着杏花瓣,斜脚还踢小石子,报复性地打在不远处的狗儿黑鼻子上,她就咯咯直笑。实?在没一刻稳重端庄。但俏生生的,叫年?长的夫人?们看见,都觉得极爱这青春灼人?,不忍苛责。
唐六这眼巴巴的、痴痴的神态,引得姨娘狠掐了?他几把,也引起?了?唐府中人?的注意,往那侧看去。
唐夫人?道:“这是哪来的小姑娘?不是叫人?嘱咐过,今日不准闲人?进巷子里。”
这女娃娃嫩得像朵花,一看就是家里宠大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是可惜了?。
就叫下?人?们去驱赶她,又有些怜爱,便嘱咐:“好声劝她走?,不要粗声恶气的吓人?。”
谁知,这少女不但不走?,竟单手推开身强力壮的婆子,走?到跟前,一把柔润的嗓子,问:“你们就是唐家?”
唐夫人?看了?看她手里的杏花,说:“姑娘,巷子里杏花开得好。你是来折花的吧?可是今日不巧,杏花是不能折了?。我们早就通知邻里街坊,不能靠近我家,你快快走?罢。”
少女疑惑道:“可是不靠近你家,怎么捉鬼?”
唐家人?顿时都回头看她。
这柔嫩得比春波欲滴的女孩儿,吹掉手心最?后被强行撕出?来的半朵花,喃喃:“单数。我今天一定能捉到鬼。”
她仰起?脸,一点儿也没有唐家人?想象中肃杀英姿的红衣剑仙模样,不高兴的时候就微微嘟着唇,想了?想,已经先收了?人?家的银子了?,还是解释一下?:
“吴嫂子非说我的红裙子脏了?,一定要给我换身衣服。她好像以为我出?去游春,挑挑拣拣半日。所以来迟了?。”
唐家人?盯着她,瞠目结舌。
表弟/表叔介绍来的“侠女”、“女剑仙”,竟是个参差二八之龄,还会被家里人?以为要去游春的小姑娘!
他们心里的怀疑之色几乎表露在脸上。
唐老爷回过神,忙挤出?笑脸,凑到近前:“刘女侠,快请进!表弟早就同我说过,您年?少有为,法术高强,那个、额”他看着小姑娘的嫩脸,也卡了?一下?词,“那个……青春常驻!”谁知道这是真小姑娘,还是童颜不老的那种?
什么怪词?李秀丽迷惑地看他一眼,并不知道自己被彭生背地里吹嘘成了?什么高大形象。她心里惦记着唐府的厉鬼,快步而进。
一过唐府门?扉,此时本是青天白日,春风熏熏,忽然四周的光线就黯了?许多,吹来的风也带着森冷的寒气,透过骨髓。
唐家的房子像是被永久地笼罩在了?某种阴天乌云之中。李秀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冰冻凝滞的炁遍布在周遭的空气中。连院子里的树,叶子都是枯黄的。枝头光秃秃的,仿佛时光冻结在萧瑟之季。
而就一墙之隔,唐家所在的街巷上,柳树成烟,杏花尤带勃勃之炁,凝着春日性质活泼的雨露。
她取出?腰后别着的菖蒲、艾草,一晃,草叶化作明耀宝剑,被她拿在手中,颤个不停。
果然有厉鬼存在其中。唐家的范围之内,已经变成了?微型的临时溢出?区。
举目再?看缩着脖子的唐家人?,他们无论男女老幼,个个眼睛下?挂着黑眼圈,脸色憔悴蜡黄,时不时还打个哈欠,没精打采。
他们身上与?外界正在发散交互的生人?之炁里,“融”进了?很多凝滞不散的冰冷鬼炁。
这些凝滞的鬼炁不断蚕食着他们的炁,将?其转换为自己的力量。
人?之元炁,与?人?命运相连,与?身体五脏、健康密切相关。
一旦唐家人?的炁被周身缠绕的鬼炁转换殆尽,他们将?会暴毙当场。
而这些鬼炁既然已经融入,就算他们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跟这个溢出?区连着,继续受鬼物折磨。
姓彭的说他们“折磨欲死”、“命在旦夕”,竟然不是夸大之言。
其中年?龄最?小的两个。
一个刚满几个月的小儿被抱在其母手中,本应丰润的脸颊,竟然凹陷下?去,也有黄黑之色。把头靠在其母怀里,连哭声都没有,只昏昏沉沉,出?气多吸气少。
另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也是病如骷髅,脚步沉沉,一点力气也没有,几乎站不住脚。
就算鬼物疑似是复仇,但这样的小儿,又有什么天大的过错?
李秀丽顿住步,忽然说:“喂,把你家十岁以下?的小孩都抱过来。”
唐老爷夫妇闻言楞了?一下?。唐夫人?赶紧嘱咐家族里的妇女,把十岁以下?的孩子都抱了?出?来,连婴孩都摇摇晃晃地被放下?。
李秀丽让孩子们站成一排,举起?艾旗,摇旗招福。
下?一刻,唐家人?大大小小都惊呼出?声。
孩子们更?是吓得哇哇大哭。
他们身上的鬼炁,竟然具象化了?。浮现出?了?一只又一只惨白的、缠满黑色“水藻”的鬼手,从冥冥中伸出?,死死地拉住其手、脚、胸口,仿佛要将?他们都拉入幽深的地底。
有妇人?激起?孤勇,想扯开锢着她孩子脖颈的鬼手。
但那只惨白发胀的手,不仅没被扯开,还缩紧了?一圈,发青手指上的黑“水藻”不断往孩童的鼻孔、耳朵、嘴巴里钻。
不,那不是“水藻”,而是黏腻湿滑的头发。
孩童觉得耳朵剧痛,喉咙堵塞,脸色一下?子胀紫了?。
李秀丽见此,一把拽住那只鬼手。
她白皙纤细的手,用力,凝聚着元炁的血液上涌,让其微微泛粉。
嘎吱,竟生生扯断其惨白手臂,一根根折断发青手指,孩童的脖颈终于被松开了?。
她又将?坚韧异常的黏腻发藻从孩童的七窍里扯出?,用蒲剑割断。
终于,孩童得以解脱,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甚至这段时日沉重异常的身体,也好像忽然轻盈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躲到了?母亲怀中。
见此,唐家人?怀疑大褪,眸子亮了?,满怀期冀。
李秀丽如法炮制,逐一扯开困锁在孩子们身上的鬼手,割断缠绕他们的黑藻,徒手捏爆凝滞的冰冷鬼炁。
这也使?得她洁白额头,一点一点挂上了?汗。
最?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脱困了?。唐家人?中有不少人?当场落泪,几乎要对她下?拜,感激涕零。
唐老爷希冀地看向她:“女侠,我家的其他人?……”
李秀丽举袖要擦汗,忽然,一张手帕轻轻地为她拭去了?汗。她抬头一看,是一个怯生生的唐家妇人?,搂着自己六岁的女儿,对她讨好地笑着。
那张手帕上还绣着稚嫩还歪曲的小黄鸭,正是小女孩递给母亲的。
少女顿了?顿,面对这笑脸,还是回答了?唐老爷:“其他人?,等我除了?这鬼,再?论鬼炁。”
她要留下?大部分的炁,以有余力与?厉鬼斗。
唐家人?早在看到第?一个孩子脱困时,就已经全然信任了?这个看似青春不稳重的妙龄少女,忙不迭地道谢。
李秀丽问:“事主是哪个?就是纳了?厉鬼生前为妾的。”
闻言,唐老爷沉默了?片刻,面露凄苦之色:“女侠,前面就是我家的主院。我的长子、长媳就在其中……”
前面的院子?李秀丽抬起?头,果然看到前方有一座大院子,院门?大开,挂着白色出?殡用的纸灯笼,垂着白幔。像是有丧事的样子。院子里摆了?七八张圆桌、凳子,上面还有空荡荡的碟子、筷子,像是酒席用的。
正对着主屋和圆桌,有一个搭起?来的台子。似乎是新婚时戏班子用的。此时,台上拄着一根又一根的哭丧棒。
院子的一角,有口井,井旁是颗大槐树。
此时,春来槐树未新绿,反而满地是枯黄叶。树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铜钱夹纸钱。
树?*? 下?的井口,则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压实?。上面密密麻麻地贴满黄符,黑色蝌蚪文写?满一张又一张。
而且石头还在微微抖动着,连带黄符上的蝌蚪文都在流动扭转,似乎有人?声嘶力竭地念着经文,镇住石下?的东西。
“你儿子和儿媳在哪里?”李秀丽侧过身,要问唐老爷、唐夫人?:“在屋子里……?”
没有人?。
就在她观察院子的那几息功夫,唐老爷和唐夫人?以及一干缩头缩脑恐惧万分的唐家族人?,都消失不见了?。
她独自一人?站在这间?主院前。
而就在她侧头又转回的那一瞬间?,整个院子的装饰全变了?。
原来的白布白灯笼等,全部换成了?红色的。
院子里披红挂彩,贴满囍字的鲜血般的灯笼,轻轻在檐下?摇晃。
大槐树上缠满喜布,井口也没有石头压着。
院子中的七八张圆桌畔,坐满了?各色客人?,都背对着她,专心致志地看向戏台上。
戏台上,正一个油彩涂面的戏班子,粉墨登场,咿呀咿呀唱着一出?不知什么戏。
似乎是一出?送嫁的戏,非常应景。其中一个青衣扮演新嫁娘。
在她踏上门?槛的那一霎,所有客人?将?头扭了?一百八十度,一双双没有瞳孔的黑睛,对准她的方向。
戏班子仍唱着他们的戏,只是,那个扮演新嫁娘的青衣,衣襟是左衽。
左衽,是寿衣的款式。
近在咫尺,一口阴冷的气吹在她脖子上,冷意激起?鸡皮疙瘩。
一个细细尖尖的声音说:“客人?,您来吃酒席,怎么不入座?”
她回过头,一张惨白的脸,两颊涂着胭脂。
一个纸人?作管家打扮,僵硬地在趴她身上,双唇不动,声音笑嘻嘻:
“快入座吧,新娘子,已经等您很久啦。”
李秀丽嫌恶道:“靠这么近干嘛?你口臭!”
在一院子“客人”黑幽幽的眼眸注视中?,她一把推开那?个纸人,昂着?头,毫无心虚恐惧之?色,抬脚就跨进了院子。
她随便找了张还没满座的圆桌坐下,真当自己?是来坐客吃喜酒的,随手拿起筷子,回怼那?些盯着?她的“客人”:“看?什?么看?!”
她话音刚落,客人们的脖子发出嘎吱嘎吱,仿若生锈的声音,慢慢转回正位,专注地对着?戏台,时不时鼓掌,却一言不发。
戏台上,青衣还在咿呀、咿呀地唱着?新嫁的戏,明明是喜庆的唱词,乐曲却如怨如诉。
李秀丽扫了一圈院子。
那?些面目呆板的“客人”,大部分都?是没见过的人。
但其中?有五个人,两个和尚,三?个道士。面目却比其他人都?灵动一些。其中?有两个,脸上是青色的,已经有些发烂,看?着?像是死尸,却还能动,能鼓掌。
当时说,唐家请过五个来捉鬼的。疯三?死二?,莫非就是这五个人?
她的视野里,这个院子里到处雾蒙蒙的。
戏台、喜布囍灯、台上的人,台下的人,都?隐隐绰绰雾中?。
这是那?些冰冷凝滞的鬼炁,聚成了吹不散的白?雾。
她动了动手指,拳头有些发痒
她这个年纪,不喜欢琐琐碎碎的麻烦。
若能化?作龙身,摇头摆尾,扫尽鬼炁,何等痛快!
不过,如果那?样,唐家的男女老少,大部分人都?死定了。
除去?被她一开始就解除了联系的那?些小儿,剩下的唐家人,他们的炁已经与这鬼炁千丝万缕地交织在一起。
强行破局,扫平多余之?炁,将?溢出的幽界压回阳世之?下。他们的炁没有来得及剥离,也必定随溢出区而散。
本来一个个的就身体虚弱成了那?样,再损失掉大半的元炁,五脏失能,顷刻人就没了。
到那?时,她来救人,却反而害死了对方满门。这桩“生意”算是砸透了。
她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戏,一边点开游戏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