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财神座下,其虔诚供奉者,往往变作貙人,宛如大虫。”
“娘娘的善信,却从来没有这?样过,手脚俱全?。恶人信了娘娘,就?性情温良。善人信了娘娘,更如圣贤。苦人信了娘娘,消灾解难。”
菱角想起?张家村的惨剧,他年纪小,不由十分动?容:“当真?”
书生?说:“当真!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就?有三桩异事?。”
他十分笃定,款款道来。
“我县中,有一对塾师夫妇,家境清贫,年迈无子,时常为此哭泣。为了稍解寂寞,他们养了一条大黄狗,爱护非常,几乎是看?作儿女……前些日子,送子娘娘庇佑云州,这?对老夫妇也上了供,聊怀一线希望,对娘娘祈祷,说:希望能得一子或一女,聊慰晚年。”
“谁知,当夜,他们就?得了娘娘灵应……”
深夜里,塾师夫妇正在休息,忽然?听到家养的黄狗狂吠不止。
老夫妇推门举烛而出,查看?是否有贼人。
谁知,竟然?见?到黄狗人立而起?,对他们夫妇三拜,口吐人言:
蒙五年抚育恩德,我虽兽类,亦知感恩,苦无报答处。今受送子娘娘点拨,百里之外有神水,妖蛇守之。百年老妇服此神水,亦可诞育婴儿。小犬此去,必为恩主取得神水,解百年之虑!
天明即返。
黄狗遂去。
一夜之后,黎明才返。浑身浴血,倒在老夫妇门前,伤重难治,口中却衔一竹筒,筒中一泓清泉。
老妇饮之,顷刻,无痛无难,诞一婴儿。
黄狗死?后,老夫妇痛哭,为其立碑,曰义犬墓。
“而那婴儿,为了纪念黄狗,也被命名为‘犬生?’。”
菱角听得感动?:“好义犬!”
客商说:“‘送子’,这?也是送子娘娘的职能之内,倒不算稀奇。”
书生?说:“那请听第二桩。这?可大显娘娘恩德。”
“我们文县,还算富裕。但我们隔壁的燕城,则是出了名的穷僻地方,山高石多土少,不宜耕种。不要?说大旱,平时燕城百姓就?多有流离他乡,或者举家饿死?者。”
“而就?在前些日子,燕城,变了,全?变了。
那一日,燕城的县太爷到各做庙宇请示神灵如何除魃。到了送子娘娘庙外时,县令看?到了因饥饿而卖儿鬻女的百姓,于?是,到庙宇内,不禁感慨:‘送子娘娘庙内送子,五脏庙外百姓卖子。您送来的孩子,又?被他们卖出去了!倘使天下百姓不再因饥饿而出卖至亲,老来尚且能食肉,又?何须娘娘送子?’”
“娘娘听其言,被燕城百姓的惨状打动?,当即全?城降灵应,托梦县令。”
第二日,燕城的土地里长得那点贫瘠庄稼,全?枯死?了。薄土开裂,风一吹,露出一块块颜色奇怪的大石头来。
有农夫掘出了那“石头”,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这?哪里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块块粉白相间、触感柔软、干净异常、肥瘦合宜的肉!
一时轰动?燕城,人们跑到地里拼命地挖,果然?,挖出来一块又?一块的肉。困扰了燕城人不知多少年的,贫瘠的薄土下,取代了原先石头的,是挖之不尽的“肉矿”!
有饿极了的贫民,也不管这?是什么肉,当即将肉煮了下锅,甚至还有生?啃的。
这?肉美味极了,不似猪肉骚臭,没有羊肉腥儃,也不像牛肉梗牙,入口生?香,滑嫩异常,还有淡淡清香与咸香。
不需要?放盐,只要?简单地用水一煮,就?是贵人们也吃不到的上等佳肴。
县令出来公布:娘娘托梦,她被送子庙外的惨状触动?,怜悯燕城百姓,所以请求了天上的星官,从银河畜牧的星星上割下了肉来,以飨人间。
星星浩如烟海,每颗星子都在不断赘生?肉瘤,肉瘤太多,便自行脱落,分裂繁衍成新的星子。
每一颗星星,都在每天繁衍出无数新的星星。从银河蔓延到了无穷,成了漫天星斗。
数量之多,令星官都常常苦恼放牧不及。
其肉瘤割不绝,亦不知痛。
割一肉,投之土,即成肉矿。凡人食之,可强身健体,解饥饿。
人们不知道星子的肉应该怎么称呼。于?是,也有的人,管这?些星星的肉,叫做,太岁肉。
从此,燕城当真八十老人也得以食肉。再无因饥饿在送子庙外卖儿卖女的百姓。
“燕城得食太岁肉,对娘娘感激涕零,因此,全?城的人,一起?投信了娘娘。如今都是娘娘座下的善信。”
书生?说罢,双手合十一礼,对送子娘娘的善行显然?十分尊敬。
镖师说:“星星肉,太岁肉的这?个传说,我也听过。听说,有很多人在向燕城人购食这?种肉,想尝鲜。你们谁吃过了?”
书生?笑道:“我吃过了。确实?神异而美味。现?在也不贵。你们有机会也可以尝一尝。”
“这?就?是前两桩异事?了。第三桩,则是云州府一个出名的大劣绅,在娘娘的指引下,改邪归正之事?。”书生?正要?继续说,忽然?面色一变,捂住肚子,额头冒出冷汗:“哎哟,哎哟——”他一把抓住菱角:“贵府、贵府的茅厕在哪……我肚子疼得慌……”
菱角眨了眨眼,不知道这?个书生?是吃了他们用树叶幻化的点心吃坏了肚子,还是吃冰凉的山泉吃坏了肚子,好心地为他指了一个方向:“那边走?。”
书生?捂着?肚子,双腿打颤,立刻跑出前厅,朝那个方向冲了出去。
菱角可惜道:“也不知道他几时能回来,我还想听剩下的第三个故事?。”
客商扯了扯唇角:“其实?,第三个故事?我也知道。我可以替他讲。”
“真的?”菱角十分惊喜:“快讲吧!”
客商说:“在讲第三个故事?前,我要?告诉大家。其实?,书生?说的前两个故事?,我也在其他地方听过。只不过,我听到的,跟他说的,有些不大一样。”
“哦?”大家都提起?了兴致:“哪里不一样?”
“云州的那位送子娘娘,绝非什么温良慈悯的女神。”
客商说:“义犬的故事?里,那个孩子,确实?叫犬生?。但这?婴儿,之所以叫犬生?,并非塾师夫妇为了纪念黄狗舍命夺来神水的义举。”
“神水确实?有,却是送子娘娘亲手赐下。”
在客商口中,说出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塾师夫妇因为无子,而向送子娘娘祈祷。
送子娘娘向他们赐下了神水,却送给了他们家的那条黄狗喝。
“然?后,当夜,黄狗的肚子就?鼓起?来了,如人怀胎十月。”
“挣扎半夜之后,黄狗的肚子裂开了,五脏流出,当即气?绝。从黄狗的肚子里,爬出了一个人类婴儿。”
“禽兽生?人子,塾师夫妇遂将此子命名为‘犬生?’。”
众人听得悚然?。
客商说:“而第二个故事?里的‘星星肉’、‘太岁肉’,也确实?存在。我曾亲眼看?到过那种肉。我听到的故事?的大体经过,和书生?的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没有讲一些细节。这?肉的来历,实?在可疑。
“当初县太爷的感慨是:‘您送来的孩子,又?被他们卖出去了!倘使天下百姓不再因饥饿而出卖至亲,老来尚且能食肉,又?何须娘娘送子?’”
“就?在这?种肉养活了现?存的燕城人之后,”客商的眼睛似乎在厅堂内的烛火映射下,闪了一闪,他勾起?一个似嘲讽的笑:“燕城,再也没有正常的新生?儿出生?。”
“肉矿从燕城地里长出的当天,所有燕城孕妇肚子里不足十个月的婴儿,都忽然?一齐凭空消失了,肚子瘪了下去。”
“送子娘娘的信徒,称这?种肉是星星们被割下的肉瘤。
可是,他们的故事?里,星星们被割下的肉瘤,正是星子们繁衍的后代啊!”
读懂了客商意思的众人大骇。
农夫咽下一口唾沫:“没有正常的新生?儿出生?的意思,是再没有孩子了吗……”
“可我的姐姐和姐夫——噢,我的姐姐嫁到了云州的燕城。我姐姐前天刚来信,说她生?了一对双胞胎,非常可爱……”
客商冷笑:“我说的是,再没有‘正常’的新生?儿。云州境内,目前新增的‘婴儿’数量可比以前多多了。禽兽都能生?人子了,云州还会少新生?儿吗?送子娘娘的神水,可是也已经远近闻名!”
看?众人都听得面色大变,客商满意地点点头,说:“那么,就?由我来告诉诸位,关于?云州的第三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与我们这?里的一位同伴,也大有干系。”
云州有一豪族,杨姓。
杨家是云州最大?的地主之一,其?所有的农田、庄园、大泽、山林等,横跨数县,连起?来,能从云州最西边的县,连到?最南边的县。
杨家的家主杨员外,在云州也一向是头面人物。在其本家所在的维仪县,更是堪称无法无天的土霸王,连维仪县令都要看杨家的眼色行事。
维仪县也因此被戏称为“杨家县”。
杨家人在维仪县向来横行无忌,欺男霸女、伤天害命,操弄官司,欺凌侮辱平头百姓,视作寻常。
而这一代的家主杨员外,更是个浑人,手里不?知道多少桩人命官司,家里还?有水牢黑牢,挂着不?听话者被活剥下的人皮。
百姓遇到?杨家人,像耗子见了猫,躲之不?及。佃农遇到?他家,更是活似伺候皇帝。
这样?的土豪劣绅,却?在送子娘娘降临之后,做出了极大?的改变。
他们举家供奉了送子娘娘,成为其?虔诚信徒。
随后,令维仪县,甚至令云州人都没想到?的是,一夕之间,杨家弃恶从善。
“纵马出行时?,撞到?街边的贫苦人家的老人、孩子,以前,杨家人会直接踏过去。
而供奉送子娘娘后,他们会自?己?下马,扶着老人过去,将孩子抱上马,载他们到?目的地。”
“以前,他们名义收佃户七成的租子,实际上能到?八成。
现在,只要有佃户求他们,他们就给对方的租子减到?三?成。”
“巡逻田庄,糟践妇女、马踏老弱的杨公子,现在对每一个女子都谦恭得像条狗。
时?常折磨丫鬟小?妾,也指挥负责杨家放高利贷,逼死过不?知几家的杨夫人,现在慈眉善目,听到?有人受伤就哆嗦流泪,活像尊菩萨。
至于那无法无天的杨员外,现在礼让老弱病残,照拂乡里,对谁都温善和气,怜贫惜弱,简直像个圣贤。
杨家现在还?充起?青天大?老爷来了,谁要是欺凌弱者,被杨家的族人、手下听到?,立刻就把欺凌者带去教训。一时?乡里称快。”
“维仪县、整个云州府,都对此大?为惊奇,说送子娘娘恩德深广,能移变人心,将这等奸恶之家变成善贤之族……”
“并且,在杨家带头下,整个维仪县的风气都大?有改善……”
客商将第三?个故事说到?这里,众人听了都很惊奇。
“这样?听来,确实是好事。”镖师说:“送子娘娘能移变这样?的奸恶之人,改变这样?的土豪之家,造福一方,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怜贫惜弱,总没有错处。”
连菱角都羡慕地想,要是他以前常去放牛的大?户家,能这么和善地对他,就好了。
客商笑了:“问题就是出在了这个‘怜贫惜弱’上。”
刚开始,杨家的改变,确实是维仪县万众称快。
但,杨家人过于“怜贫惜弱”了。
一开始,杨家人对世俗意义上的老弱病残孕,都非常照顾宽待。
甚至,老人、残疾人、女人,到?杨家上门乞食或求助,杨家都满口?答应,奉若上宾,颇多照应。
维仪县里先是不?敢置信,但有人试探性地上门后,满载而归。
于是,立刻人心活跃,到?杨家去“求助”的人络绎不?绝。
一次,一个年轻女子因家贫而出嫁凑不?够嫁妆,遂到?杨家求助。
谁知,竟然跟一个手部略有残疾的女人撞到?了一起?。她也是来向杨家求资助的。
这俩女子是同乡,平素在乡里就不?太和睦。那残疾女人实则性情刻薄,仗着自?己?家的兄弟多,时?常欺辱年轻女人家。
二人意外撞见,残疾女人又口?出侮辱。二人便起?了口?角,在杨家门前争吵。
杨家人见此大?怒,称:不?管谁对谁错,你是健康人,她是残疾人,都是你错!
不?由辩白?,不?分青红皂白?将那年轻女子痛殴一顿,赶了出去,在县里称她是无耻之辈,竟然欺凌残疾人。并说,以后再?有这种人上门,一律打了出来。
却?将那刻薄恶毒的残疾女人奉为上宾,犹在其?他人之上。
年轻女子一路被县里人讥嘲,回到?家中,羞愤难耐,投缳自?尽。
从这之后,杨家就越发古怪。
他们插手乡里之事,见谁更“弱”,更为“稀少”,就偏颇于谁。
他们先是敬女子,无论谁对谁错,只要其?中是一方女子,哪怕这是个杀人放火的雌盗,也偏判女子赢。将女子捧上了天。
若是两个女子起?了争执,他们则判谁更“弱”,就偏帮于谁。
再?是敬不?男不?女之人,认为这种人相对女子,更为弱势和稀少。即使此人身高八尺,肩能跑马,即使此人糟践妇女,只要哭哭啼啼说自?己?是个不?被世俗所容的男身女心,便被杨家敬若贵宾。
但若是同样?两个格子称自?己?是不?男不?女之人,则要看谁更“弱”。
就这样?,杨家不?断偏帮“怜弱”。甚至于,在杨家带领下,投了送子娘娘的维仪县,也开始流行起?这样?的风气。
狭路相逢,既不?敬罗裳,也不?敬仁义。只先看对方是个什么人。
是女子,人敬三?分。
是个男子,却?作女装行,人敬七分。
是个男子,作女装行,还?是个肥头大?耳,走?一步喘一口?气的,人简直长敬揖地。
倘若这个肥头大?耳的女装壮男子,又动辄迎风流泪,称自?己?有甚么西子捧心的病症,是个看不?出来的残疾,那简直乡邻都肃然起?敬,要敬若天人了。
“这样?一步一步发展到?了最后。
杨家已经不?满足于帮扶人类中的‘弱’了,他们声称:人类都是强势的,而飞禽走?兽被人类奴役、剥吃,实在是顶顶悲惨可怜。
于是,他们卑躬屈膝,自?己?穿麻衣,着草鞋,奴婢膝行。却?将家里的猪、狗、猫、甚至耗子,都绫罗装裹起?来,奉在尊位主卧,各种鱼肉食物,都奉与这些畜生。”
“于是,在送子娘娘的‘照拂’下,在杨家的带头下,整个维仪县,如今已经是个人伦颠倒的地狱。
你们如果去维仪县,就能看到?,人类匍匐膝行。畜生大?摇大?摆走?在街头。人类脖子上系着绳子,被畜生领着走?。
维仪县反而说:娘娘的神水能够让走?兽生人子,可见兽类是人类之母,应当膝行敬之方位孝顺。这是送子娘娘教诲他们爱生的美德!”
听到?这里,众皆悚然。
菱角年纪小?,不?知事,只觉冲击大?,喃喃说:“这是太‘怜贫惜弱’到?疯癫的结局?”
农夫摸着浑身起?的鸡皮疙瘩,问:“那、那这与我们当中的某个人有什么干系?”
客商冷冷道:“错!你以为,维仪县人,都是痴呆疯癫,甘做畜生之奴?人倒笑你太疯癫!维仪县人在做出这等人伦颠倒之事后,全县上下,都成了送子娘娘的狂信。然后,他们开始异变。”
“异变?”
客商指了指自?己?的头脸:“维仪县,有的人头上长出了一个新的人头。有的人,脸上长出了无数只葡萄般叠挂的肉眼珠,有的人在脖子上长了一张嘴……”
“吓!”众人说:“那还?是人吗?”
客商冷笑:“维仪县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以杨家为首,长出三?颗脑袋的杨员外,自?称是‘新族’,称正常人为‘旧族’。并且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因为信奉娘娘,践行送子娘娘怜弱之道,才得已摆脱‘旧族’孱弱的肉身,成为‘新族’。
所以,他们非常积极地向其?他地区推行维仪县的规矩,认为,只要所有地方都如维仪县,就可以人人成为‘新族’了。而不?肯践行娘娘之道的地方,则是‘可伐之地’。
他们在这种可伐之地,怎样?杀人放火,都是‘清理旧族’的‘善行’。”
客商说:“而新族,绝对凌驾于旧族之上,新族对旧族无论犯下什么行径,都是可以的。因为‘旧族’有不?肯践行娘娘之道的‘原罪’。”
他又笑了,眼里隐隐折着幽光:“你们觉得维仪县人,杨家,是疯癫吗?你们觉得他们是真‘怜弱’吗?不?,他们敬女子,只是想借女子为刀。他们敬不?男不?女之人,反手又将此刃向女子。他们敬畜生,却?是想把‘旧族’当做畜生。
说到?底,不?过是:挟‘怜弱’以威天下,敬走?兽以奴凡人。”
“而送子娘娘则对维仪县大?加表彰,令云州全境,学习维仪县的‘嘉行’。认为深得她心。”
“劝各位,能不?去云州就不?要去云州。送子娘娘胜虎狼!云州看似没有貙人,实则比财神治下更可怖,处处诡异。譬如,看似寻常的任何一个云州人,可能就是癫狂的‘新族’,随时?可能对身边的‘旧族’举起?屠刀……
至于与我们之中的某个人有什么关系……云州境内,送子娘娘的狂信,大?都已经异变成了‘新族’,身上比正常人,多了一些器官……”
客商压低声音:“我刚刚坐得离书生最近,隐约看到?,他的衣襟下,脖子处,有一只咕噜噜直转的肉眼……”
“住口?!”忽然一声暴喝。
夜色里,书生捂着肚子,出现在门口?。他怒目圆睁,瞪视着客商:“好哇!你趁着我不?在,就如此污蔑娘娘,污蔑我!”
书生喝道:“各位,你们不?要听信他的胡言乱语,立刻远离这个人!不?,他不?是人!这个东西,是混进我们之中的貙人,他随时?准备化虎,把我们吃掉!”
“不?信的话,你们看他的脚!”
众人情不?自?禁,都随着书生的话去看客商的脚。
“我们的鞋子都在雨后的山路里湿透了,都脱下在晾干。唯有他,始终不?肯脱鞋,反而把鞋子捆扎得更严实。这是因为,他是貙人,根本?没有脚后跟!”
客商果然没有脱鞋。反而用草叶,将自?己?有些破的草鞋扎得更密实。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云州的事情,大?家还?有点将信将疑,但大?虫确实是最大?的危险。
镖师瞬间反应了过来,一把摁住客商,猛地拽下他的鞋。
鞋下,露出了一对如老虎般,没有踵,只有指和肉垫的脚!
客商见事情败露,猛然一挣,身上的肌肉膨胀开来,衣衫碎裂,挂在了钢刺般的皮毛上,脸部变形。
他摇身一变,顿时?厅堂腥风四起?。
一只小?山般的斑斓巨虎站在堂中,眼睛是铜绿色的,闪光,像幽幽鬼火。血盆大?口?,利齿间还?残留着人类的手指、内脏等血丝残肉,脖子上挂着婴儿骷髅的项链,脚趾却?如人般有五指。
貙虎长昂咆哮,如镇天的塔般,扑向了众人!
第050章
客商化?作貙虎之时,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隐在“何宅”的幻化之下,静听他们交谈的李秀丽却提前察觉了不对。
她立即默联系鲤珠,双目已经?变成了竖瞳,面上的鳞片因感应到敌意而翘起。
拿回鲤珠和?其中的诵世天书后,虽然拟山河社稷图给她分?配的身?份是带有鱼类特征的“荷仙”。
但她已经?可以在鱼形和龙形之间切换了。
只是,拟山河社稷图一直被大夏朝廷监视着。她可还没忘记,自己还在被通缉当中。
贸用龙身?很危险。她不知道大夏对鱼龙变的秘术了解多少?,有多少?大夏朝廷中人知道她的龙身?模样。
万一被人联系到“鱼龙变”上面去……
所?以,她本来?是打定主意不用龙身?形态的。
反正拟山河社稷图里,这些人物、凡人都跟全?息游戏的NPC差不多。
菱角在哭,忍不住喊出了“神主”。面对血盆大口,小青蛙的那点弹跳能力?,根本就是送菜。
他今年才七岁。没有了像素遮挡后,眼泪鼻涕齐流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是虚幻的人物。
但作为?神主,如果连自己的信徒都被吃掉了,岂不是很丢脸?
双腿已经?变成了龙尾,李秀丽只待一头撞出,撞碎自己信徒编织的幻境,也将?那大老虎撞翻!
貙虎变化?完成,朝众人起扑的一霎,李秀丽已经?弹了起来?。
“噗——”但比貙虎,比李秀丽都更快的,是贯穿了巨虎额头“王”字的一道彩光。
见此,李秀丽弹到一半,借助龙躯的灵活,赶紧扭转回身?,避开彩光,险些扭伤了自己的腰。
厅堂内,貙虎外表无伤,欲作的攻击却戛然而止。
然后,小山铁塔似的一巨虎,竟然钢毛乱颤,嗷呜直叫,开始撕咬起自己来?,血淋漓的,连自己的肉都咬了下来?,状如疯癫。
书生微微掩了衣襟,冷眼相看貙虎发疯。
农夫咽了口唾沫:“它、它这是在?”
书生说:“大家不必怕这空有蛮力?的孽畜,我早就说过,此地是云州地界,自有娘娘庇佑。妖魔敢当着娘娘的面伤人,自有它的下场。”
说着,书生向外一指,语气轻飘飘的:“去罢,向南走,有一悬崖,适合做你们这些东西的葬身?之地。去,跳下去。”
貙虎已经?把自己咬得血肉模糊。闻言,停止了撕咬自己的举止,果然顺着书生指的方向,狂奔而出。
等貙虎隐没山林中,书生转过头,对众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脸:“大家伙别怕,那胡言乱语,诋毁娘娘的孽畜,再也不会回来?了。”
谁知,其余三人却更加警惕。
镖师沉声道:“你脖子下,刚刚射出采光的,是什么东西?”
他们隐约看到了,那是一只肉眼珠。
他只不过眼角瞟到一眼,就觉得天地似颠倒,神智一片昏沉,脑袋里似乎有无数古怪的声音在呓语。
而正面击中貙虎的,正是这眼睛里射出的五彩光。
书生笑了:“难道你们真听信了那老虎的诋毁?”
他拉开衣襟,展开给同?伴看:“那都是它编出来?的。”
他脖子下的锁骨一带,只有白皙的肌肤,并没有异乎寻常的“肉眼”。
三人都松了口气。
农夫打了个哈哈:“估计是我们看花了眼。”
但众人之间到底心里存了芥蒂。
镖师、农夫都把铺盖挪远了,三人分?散在厅堂的三个角落。
菱角更是跑得飞快,连故事也不听了。
书生也不说话,任由他们远离自己。
但后半夜,他安然而睡,任由同?伴翻来?覆去,盯着他的脊梁背警惕。
一夜沉眠,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第二天,天还没亮全?,早到鸟儿都还在睡,小青蛙们就忙不迭地把“下雨”的幻术撤了。
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满血丝的镖师、农夫叫醒了书生,牵着菱角送来?的驴,告辞了何府。
镖师、农夫都把驴让给了书生,对他说:“我们俩都不打算去云州了,接下去,也不同?路了。貙虎留下的驴,你牵着走罢。我们就此,分?道而行。”
书生明?白他们心里的忌惮,面上不露,含笑点了点头:“那么,告辞。有缘再会。”
镖师、农夫先行一步,不顾山路打滑,几乎是奔出去的。
书生倒是牵着驴,背着他的书箱,慢悠悠,最后一个出了何宅。
他走出何宅的大门时,回身?一望,不知道对着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小姐,你也看到了。财神麾下尽是一群残暴又没有脑子的虎狼。娘娘比它们温和?友善得多。而且,娘娘最喜欢小孩子了,对儿童最是优待。您若有意,早来?云州。”
“虽然,众神都要除魃,但,除了自己信徒的魃,弱了自己信徒的元炁与命运,于己有何益处?不若联合起来?,先将?他神麾下的魃应除尽除。
如今,许多神祗尚且做个犟种模样。但和?财神、娘娘这几位一比,无非都是草头神。虽不知您是哪位草头神,但越早依附,才越能得到看重。”
语毕,大笑,飘然而去。
山风吹鼓了他的衣裳。
一只肉眼,舞动着肉芽,蠕动着从他的背脊,在肌肤间游水一般,游回了脖子下。
并朝着“何宅”转动了一下眼珠,似某种可怖的生物,在透过这只肉眼,穿过了水波一样的幻术,直勾勾地看向某些存在,极为?贪婪。
书生的背影消失之后,何宅慢慢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两颗大松树充作大门。
怪石堆起作阁楼,空地聊作厅堂。树叶当做点心,山泉作茶饮。
戴着荷叶的“丑仆人”们变回了一只只小青蛙。
菱角拉着李秀丽的衣服瑟瑟发抖:“荷仙,他、他……”
小青蛙们都将?书生脖子下那只长肉芽的眼珠子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吓坏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个怪书生,恐怕一开始,就是冲着她和?她的信徒来?的。
可能,她一带着小青蛙们落在这山里,就被送子娘娘盯上了。所?以才派了这么个人,故意来?试探他们。
虽然“荷”字确实是草字头,但,呸,骂谁是草头神呢!
云州比想?象得更危险。那只貙虎虽然也不怀好意,但说的,恐怕绝大部分?都是实情。
这个“送子娘娘”在书生、貙虎口中的做派,让李秀丽初步确定了其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