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阮重重地咳了几声。
“什么人?”那两个丐帮弟子循声走来,待看到是白玉魔才卸下了防备,眉头一松,恭敬道:“原来是白大哥,有几日没见到您了,您回来得正好。”
白玉魔重新回到丐帮之后身份尴尬,论资排辈他属任慈一代,但他又是被驱逐出去后重新回来的,辈分难定,众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只是后来他受南宫灵器重,连带着南宫灵手下众人对他多有敬重,索性称他一声“白大哥”了。
方思阮淡淡问道:“此话何讲?”
一人讪讪一笑道:“南宫公子前去接马夫人了,原本右院是最为合适的。但您老的格灵蛇还一直在其中的一间房中,担忧惊吓到马夫人,南宫公子就让我们前去收拾出左院。”
另一个丐帮弟子立即吹捧道:“格灵蛇剧毒无比,只听您的驱使,我们谁也不敢上前惊扰它们。”
“这又何妨?我这就去将蛇收回。马夫人还住右院就是了。”方思阮粗着嗓子,模仿着白玉魔的口气,疑惑地问道:“这马夫人是......”
那人立即回答道:“是马副帮主的夫人。”
马副帮主......马大元......
方思阮在脑中过了一遍,顷刻就想起了这人早就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独门武功之下,所以才被丐帮怀疑是被慕容复的“斗转星移”杀死的。
当初乔峰到西夏就是为了找慕容复问情这桩事,南宫灵接马大元的夫人前来做甚么?
在淡淡的疑问中,这两个丐帮弟子带领着方思阮重新回到了之前关押她的房里。
推门而入,那群色彩斑斓的毒蛇此刻怏怏地趴伏在地,萎靡不振,方思阮扫了一眼就立即皱起了眉,问道:“我的格灵蛇这么少了这么多?”
她记得那夜至少有上百条蛇盘踞在屋里,短短五日过去,怎么就只剩下了三四十条了?
那丐帮弟子怕白玉魔动怒,立即解释道:“是乔帮主养的一只海东青吃的。五日前,乔帮主率人前来,还带来了一只通身白色的海东青。这只海东青不知怎么回事不但不怕格灵蛇的毒液,还甚爱吃它们......乔帮主极爱这只海东青,是以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任它前来抓蛇吃......”
只怕您再晚回来一会儿,这格灵蛇就都被吃光了......
他偷偷觑着白玉魔的脸色,把最后一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白色海东青......
方思阮了然,那必定就是阿鹘。她从袖里掏出一支竹笛凑到唇边,呜咽笛声逸出,原本蛰伏着的群蛇弓起身子游来,朝后山游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白大哥,这......”其中一个丐帮弟子面露犹疑,若是这群格灵蛇中有那么一两条不听话地还是留在院里伤了人该怎么办?
方思阮向他睇去,冷冷一笑道:“怎么?你是对我不放心?”
旁边的另一个丐帮弟子赶紧用肩膀挤了挤身边人,又在旁连声赔罪。
方思阮故作恼怒,阴沉着脸,两人顿时噤若寒蝉,白玉魔的脾性他们最了解不过,行事向来带着一股邪气,整个丐帮也就只听从南宫灵一人。
忽地,她屏气凝神向东面的墙望去,攀墙藤蔓仿若抽丝般微微一颤,风声传来,带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不少人向此处院落走来。
方思阮也不管这两人了,当即向大厅赶去。那日夜里,她已将丐帮这个落脚点都走了一遍,是以对整个院落的格局都十分的熟悉。
刚到大厅前的一片空旷场地上时,已有一群头发蓬乱,手执武器拐棍的丐帮弟子将整间大院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一个面容清俊的中年男人姗姗来迟,他甫一露面,这群衣衫褴褛的丐帮弟子立即为他让出一条通道而来,他是这群人中唯一衣着齐整的。
中年男人环顾一圈,恰与方思阮目光对上,四目相对之际,他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看来白玉魔与他们是一伙儿的。
方思阮心里一转,混迹人群之间朝里望去,却是乔峰,她的心顿时重重一跳。
乔峰身边只站着五个人,其中一个是段誉,其余四人她不认识,但是看年纪打扮,应当也事丐帮重要人物。
阿鹘立在乔峰的肩膀之上,如有所感地转动脖子向她站立的方向望来,展了展翅膀,似是想飞来,但又有些迷惑地迟疑了。
方思阮紧闭双唇,使用腹语发出一声极轻的鸟鸣,阿鹘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此时众人的关注都在乔峰身上,不过只是一声鸟鸣声,平日里院里就多的是,因此谁也没有察觉有异。
那中年男人潦草地行了个礼,说道:“启禀帮主,我们已经在外搜索了整整五日,却始终未找到那慕容夫人的下落,也没有找到任副帮主的遗体,慕容复早就放下狠话,与我们丐帮势不两立,必定是那他报复而为之。”
乔峰浓眉一皱道:“任副帮主的遗体在那日慕容复到来前就已经被盗走,在那之前,慕容复并不知晓他夫人在我们丐帮消失的事情,又何谈什么报复?”
他听全冠清今日言语咄咄逼人,又带领着一群丐帮弟子来势汹汹,察觉今日帮中必然横生了重大变故,有人是要借此事叛乱。
全冠清是大智分舵的舵主,大智分舵设在姑苏,平日里更多受任慈的任令,连带着和南宫灵走得更近。
他知现在时机已到,既然已经发难,就必须得一条路走到底,于是冷冷道:“乔帮主,你是我们丐帮的帮主,那慕容复一连谋害我们丐帮两名副帮主,你怎么还处处为他说话?”
乔峰环顾四周,外间围着的一圈丐帮弟子顷刻间就排布阵势,隐隐将他们一席人围在了中间,怀着敌意。他此刻身边站着的就只有丐帮四大长老和义弟段誉。
此事乃是丐帮的事,因他而起,与二弟无关,乔峰欲将段誉从此事之中摘出,因而轻描淡写道:“二弟,这后面的话涉及我丐帮秘辛,你不便在此旁听,快些离去吧。”
他这话说得极重,话里话外将段誉当成个外人。
全冠清知晓段誉大理世子的身份,也不想得罪大理,旁生枝节,当下命手下人让出一条路,摆手道:“段公子,请吧。”
段誉哪里不明白这是乔峰的苦心,他一向钦佩他为人,且因着先前毒蛇一事,对这大智分舵的丐帮弟子没有好感,义愤填膺站出来道:“大哥,我们是结义兄弟,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离你而去!”
“好兄弟!”乔峰胸脯起伏,有所触动,又向身旁的四大长老道,“四位长老,传功、执法长老现今在哪?”
四大长老面露犹疑,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乔峰见此情状哪里还不明白他们定然也是参与了此事,但他们没有立即出面发难,想是心中也在纠结犹豫。
他自当上丐帮帮主之后事事都以丐帮为先,不存半点私心,向来以义气为重,视帮中兄弟为亲兄弟,却不料一众人都叛了他。
倒是认的义弟段誉,他们相识不过才一年,中间大多数时间里相隔两地,仔细算算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过寥寥几日,现在却愿意站在他身边。
乔峰顿时心生一阵苍凉之意。
他霍地一下跃出,从人群中一把揪出了全冠清,点住他胸前二处大穴,寒声道:“全舵主,乔某究竟是做了什么事,你竟要带领大智分舵的兄弟反我?”
全冠清但在乔峰手下竟然毫无招架之力,一时间惊骇极了。四大长老只是他被说动,但还没有明确态度,不会出面帮他。展目望去,他手下众人面露惶惶,似是心生了退意。在场众人之中也只有一人尚有能力帮他......
他向着人群里的白玉魔望去,但白玉魔只是淡淡地看向他,不言不语。
全冠清硬着一口气冷冷道:“你现在是还没做,但你以后一定会做。”
全冠清此言一出,乔峰越发迷惑,全冠清是南宫灵手下,此事背后定然有南宫灵的手笔。
南宫灵离间他和丐帮弟子是为了想要夺去这帮主之位,任副帮主在世时尚且可以压制住他,任副帮主一死,他就迫不及待了。
他一直咬定是慕容复下的手,现在细想来倒是有可能就是他动的手!
可四大长老向来公正严明,又怎么会被他一言说动?
今日不说清楚,纵使以武力压下他们,也必然后患无穷。
乔峰朗声问道:“此话何从说起?”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稳定人心,万不能让对方的奸计得逞。他自问光明磊落,从未对不起丐帮,不怕和他们对质。
“阿弥陀佛。”一声清越的佛号打破凝重的氛围,一位身着月白色僧袍的僧人从院外踏入里面,身边还跟着南宫灵和一位衣着素净的清丽妇人。
乔峰问道:“无花大师,嫂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这衣着素净的妇人正是马大元的遗孀康敏,她双目微红,低头不语,只攥着手中的丝帕不住地擦拭着眼角。
无花双掌合拢施礼道:“乔帮主,贫僧是受智光师叔所托来这一趟的,将他的话说出来就算完成了师叔嘱托的任务。至于其余丐帮事务,贫僧不会插手其中。”
“无花大师和嫂夫人,请你们稍等,我有一事要先与乔帮主说道说道。”南宫灵望向乔峰,接过话道,“乔帮主,你问全舵主的问题我来替他作答。你私通西夏,且和那慕容夫人之间有私情。”
南宫灵眸光一闪:“你肩上立着的这只海东青正是慕容夫人的爱宠,昔日西夏耶律皇后嫁与西夏皇帝时,辽国皇帝特意赠与西夏一双海东青,作为耶律皇后的陪嫁。后来耶律皇后又将这一双海东青的后代赠与了明昭公主。明昭公主正是慕容复的夫人。你和这只海东青这么熟悉,你敢说你与她之前不认识?”
段誉立刻站出来开口为乔峰解释:“大哥怎么会与慕容夫人有私情?当初他前去西夏就是想和慕容公子弄清楚马副帮主的死因。大哥自进到兴庆城到离开西夏,我都和他在一起,没有分开过。此事我可以给他作证。至于慕容夫人的海东青亲近他的原因,是因为大哥当初在西夏救过她。”
乔峰神色一沉,伸手拦住段誉道:“不错,我和她的确早就相识。”
“好,这只海东青暂且不算作证据。”南宫灵微微一笑,又指向他的腰间,“你腰间佩带着这把参商剑呢?这可是西夏名剑,西夏梁太后有意将此剑当作公主的嫁妆,如今这剑怎么在你手上。你还如此珍视这柄剑,日夜擦拭,这恐怕是你们俩之间的定情信物吧?”
段誉还欲说什么,但南宫灵像是算准了他的说辞,在他开口之际,继续接下去道:“有了段公子先前的一番说辞,我猜你定然会说是慕容夫人为了答谢你的救命之恩,才将参商剑想赠于你。”
参商,参商,有此生不复相见之意。
他和明昭两人的身份之间夹杂着家国仇恨,永远无法在一起。
他收下这把剑除却有断情之意,也不过是想留个念想罢了。
乔峰望了肩头的阿鹘一眼,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明昭顿时心如刀绞。
他和明昭之间暗生情愫,无人知晓。他们之间也一直以礼相待,从未逾矩,南宫灵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明昭本是因为慕容复被他们抓来,定然是不知什么原因让南宫灵从她口中得知了两人的过往。明昭根本不是失踪,而是被他偷偷藏了起来。
南宫灵扣住明昭,是为了威胁他。
明昭是受他牵连......
乔峰神色凝重,怒声质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南宫灵见他入瓮,当即步步紧逼,大斥道:“乔峰,这种情况之下你这么关心她,还说与她没有私情?”
“且慢!”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只见面容狞恶的白玉魔从人群间大步跨出。
第104章 一只小天龙(19)
在南宫灵的咄咄逼人之下,在场的丐帮弟子都已信以为真,但谁也想不带半道里还会杀出个白玉魔。
方思阮感受到脸上如火如织的视线,这其中有一股最难忽视,她掀起眼皮望去,那是古波不惊的一双眼,黑黝黝的眸子藏着点寒气,乔峰肃容注视着她。
南宫灵质问他这么多,他独独问了她的下落。
他只要知道她的下落。
望久了,有一种目眩神晕的错觉。
他在想些什么?
乔峰从没用这种目光看过她。
方思阮冥思片刻,才陡然发觉他是把“她”当作了仇敌,毕竟“明眼人”眼里是“他”亲手将李明昭抓到了丐帮,又御蛇将她关押在房中。而后李明昭悄然消失不见,地板上的一点儿血差点令丐帮众人误以为她已惨遭毒蛇吞噬。
而在这南宫灵逼夺帮主之位的关键时刻,他又站了出来,意欲何为,火上添油,亦或是落井下石,不外乎这两样。
乔峰对她心中掀起的风浪没有一丝儿体察。
南宫灵神色错愕,眼看自己就要逼出乔峰,没有预料到在这种时候白玉魔反而站了出来,但终究他是自己这边的人。他的眼里晦暗不明,扯出个笑道:“白兄弟,你有什么高见?”
方思阮忽地阴沉大笑,直将众人都笑了个莫名其妙,见众人都目露疑惑了,她才不急不缓道:“我有一事很是好奇。南宫公子,你怎么对这西夏公主的爱宠和那什么劳子的参商剑那么熟悉?难道你偷偷去过西夏?哦......”
她拖长了语调,眉毛一挑,故作恍然大悟,“不止不止......只去过西夏,尚不能够知道的那么清楚,必定是和西夏皇室有过亲密接触,才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不然......那就跟我们一样,那分得出什么西夏公主的海东青什么参商剑。”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回过味来,方感不对,目光又聚集在南宫灵身上。他们反乔峰只是因为听信了南宫灵的话,真以为他暗投了西夏。
尤其是大智分舵的丐帮弟子,对其“偏袒”慕容复有所不满。
白玉魔在大智分舵有些地位,靠着他那一手御蛇之功,但他的那些往事闹得风风雨雨的,四大长老一直瞧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方思阮只不过是顶着个白玉魔的皮子,白玉魔犯下的罪也不是她干的,因此坦然回望而去。
她站出来只是为了一件事。
她不能令乔峰因为她蒙上这不白之冤。
白玉魔临时倒戈,实在是令人颇感意外,顷刻间就逆转形势。
南宫灵面色一凝,这些事情自然都是从无花口中知道的,但却不能说。他偷偷地瞟了无花一眼,但见他仪态清清朗朗,垂眸站立在一旁,依旧是一副遗世独立之姿。
南宫灵沉住气,反打一耙道:“白玉魔,你休要在这挑拨离间,这些难道不是你亲口跟我说的吗?谁人不知义父近些年来身体一直不佳,我一直侍候在旁,哪里有的时间去什么西夏?马夫人,你有什么要讲的,这会儿乘大家伙都在就讲出来吧。”
方思阮本也没想着借着刚才的一席话就彻底扳倒南宫灵,只须转开问题,令其他人也对南宫灵起疑心就好。
康敏走上前一步,向四大长老递出一封信,低声抽泣道:“一日大元在家喝酒,我见他郁郁寡欢,便上前询问他。大元起先不肯说,但在我追问之下,他才坦言,他知道一桩事,这桩事可能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我再问什么事,他就不肯跟我说,只给我留下了一封信,并说若他遭遇不测,定然与此事有关,让我到时候揭露出来。大元......大元说完不久之后就被人杀死了......”
她双肩耸动,声音哀戚,令现场众人俱是动容不已。
吴长老接过信来,这是一封着漆印的信笺,漆印完好无损,他撕开信笺,取出信纸看了起来。
方思阮缓缓一笑,又问:“马夫人,你说马副帮主死前将这封信交给你的,但距离他去世到现在已一年有余,那你为何现在才将这封信拿出来?”
康敏眨了眨眼泪迷蒙的双眼,泪珠停顿在了眼眶边缘,踌躇着:“我......我那时心里有些害怕,都是我的错......”
她说着说着抽泣着愈发厉害,几乎泣不成声,落在外人眼里,就是那面恶心恶的白玉魔在欺凌人家娇怯怯的寡妇。
方思阮淡淡一笑:“你先别忙着哭,倒是说清楚,你那时害怕,现在难道就不怕了?你从没打开过信笺,也定然不知马副帮主是得罪了谁。你怎么就确定南宫灵不是那个人,你跟他一起来,若是他因此害了你怎么办?”
“我......”康敏说不出话来。
“阿弥陀佛。”宝相庄严的僧人此时踏出一步,轻叹口气道,“施主又何必对一位失去丈夫的妇人咄咄相逼......”
终于肯站出来了。
方思阮冷冷一笑。
这时,那原本看信的吴长老握着信纸的双手震颤起来,他身边的另外三大长老察觉不对,立即凑到他的身旁,读起信来:
“字谕丐帮马副帮主:此子非我族类,父母均死于我汉人之手。他尚不知自己出身来历,若知,我丐帮乃至中原武林必遭浩劫。他日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压大宋之举者,全帮即行合力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1]”
乔峰一呆,当即一把从吴长老的手里夺过信纸自己看了起来,恩师汪剑通的字迹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乔峰,你......”方思阮本是想说谁知这信是不是造假的,但眼光瞧见乔峰的神情,却是一怔,他双目赤红,泪盈满眶,只死死地盯着那封信。
她的心头顿时也跟着一酸,但见他神情有异,猜想这信定然暗藏玄机。
不知情的丐帮弟子惊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乔帮主不是汉人?”
无花叹了口气道:“或许等贫僧说完一个故事,大家就知道真相是什么了?”
他说起的是三十年前的雁门关乱石谷大战,当初少林收到密报,有大批契丹武士想要偷袭少林夺走少林中的武功秘籍。
中原有二十一位武林高手齐聚埋伏在雁门关杀死了一群契丹骑兵。
后来又来了一对怀抱婴儿的契丹夫妻,其中那位丈夫武功高深莫测。他们一拥而上,却不料那妻子没有武功,被他们杀死。
那辽人顿时红了眼,和智光大师他们拼起命来,最后二十一人只有四人活了下来,其中一人是智光大师,一人是前任丐帮帮主汪剑通。
而那辽人则抱着妻子儿子的尸体纵身跳下崖,他在最后关头发觉儿子还活着,就将他从崖下抛了上来。
“那个婴儿就是我......”乔峰喃喃道。
无花面露不忍,微微颔首道:“不错。”
乔峰忍不住怒吼一声,震彻远处群山,片刻后冷静下来,又问:“智光大师现在在何处?”
他思潮起伏,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一件事,要亲自见了问上一问。
一会儿恍惚地想,定是那南宫灵欲夺取帮主,才联合了其他人捏造谎言诓骗他。一会儿,眼前又不断闪烁着那封信里头写的内容,这的确是他师父汪剑通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无花目露悲痛道:“智光师叔已经圆寂了......我受智光师叔所托,将这个故事带到这里,已是完成了他的嘱托,丐帮的事情就不便插手。贫僧也该离开了。”
说罢,他就翩然离去。
人群里响起嗡嗡讨论声,惊闻此事,丐帮上下当即一片混乱。
“大哥,大哥......”段誉瞧见乔峰神情不对劲,当即唤了他几声。
乔峰盯着南宫灵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反我?”
“不错。”南宫灵淡淡道,“非我汉人,其心必异。”
此话一出,丐帮众人再无站出说话的。
一时间原本人声鼎沸的院里悄无声息。
乔峰的心渐渐冷却了,往背后一摸,而后掷出,只见空中青影一闪,一根碧莹莹的竹棍擦着南宫灵的面颊而过,硬生生地插进地砖里,砖石碎裂来。
是丐帮的传世之宝,也是丐帮帮主的身份象征——打狗棍。
乔峰道:“既丐帮众位兄弟不信我,我就自动退位。”
他的目光一一从丐帮众人面上掠过,明明是他们逼迫他,此时此刻他们的目光却均是躲避闪烁,乔峰又冷冷道,“我自幼由汉人抚养长大,受汉人恩惠,一身武功也受汉人传授。这一生,我乔峰必定不会杀一个汉人。如违此誓,当如此砖。”
“公子,公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跑进来两个丐帮弟子,正是之前为方思阮带路的那两个丐帮弟子,他们用着竹子扎着的担架抬了什么东西上来,白布盖着,看不清具体是何物。
跑近了些,来到南宫灵身旁,他们又道:“公子,我们发现院里池塘里的金鱼都死了浮在水面上,就想下水都捞起来,谁知池底竟有这一具尸体。”
一股腐臭的气味霎时间盈满了大院,众人纷纷捂起了鼻子,段誉更是忍不住呕了一下。
白布一掀,下面是一具泡发的尸体。
尸体浑身黑紫,不像是溺水而亡,倒像是中毒而亡,脸部有被啃食的痕迹,想是池中金鱼啃食了这具尸体的腐肉才中毒而亡,才会飘出水面。
南宫灵突地心里一悚,他本以为这具尸体是任慈,心里早做好了准备,但细观之下,却发现这具尸体的年龄面容均和任慈对不上来,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他眼里精光一闪,陡然看向方思阮,发难道:“你究竟是谁?”
方思阮见被发现,冷冷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支竹笛凑唇而吹。
清脆笛声过后,草丛间响起了嘶嘶吐舌声,一群五彩斑斓的毒蛇窜了出来,游向丐帮众人。
她方才围观了全程,丐帮甚至还不如段誉,只因为乔峰是契丹人就三言两语地将他之前所有的付出抹除了,根本不值当他为他们如此付出。
方思阮今日来这里只为了天一神水,事到如今,既然乔峰也不是丐帮帮主了,她又何必多嘴揭穿,任南宫灵将这丐帮搅成一滩浑水,又关她何事?
她身影一飘,几个跃身,紧追无花而去,天一神水还在他手中。
以无花的脚力,不会走出太远,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方思阮寻迹追至一片密林里,隐隐察觉到有一个极微弱的呼吸声,立即加快步伐,往里飞去。
葳蕤草木间,一条月白色的身影伏趴在地上,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方思阮翻过他的身体,露出一张惨淡俊秀的脸,果真是无花,她蹙眉伸手寻遍他全身,却不见天一神水的踪影,问:“天一神水在哪里?”
无花双眸半阖,脸上透着灰白的死色,喉结滚动一下,艰难道:“已被人夺去......”
方思阮正欲追问是谁夺去,身后一道掌风袭来,如雷电轰击而来,她神色一凝,丢下无花,往前一跳,转过身结结实实地接过这一掌。
两掌相合,密林间霎时间卷起一道暴风,激起尘土飞扬,隐隐可见两人飘飘的衣袂。
待尘土重新落地,那人的面容清晰地倒映在方思阮的眼里,浓眉大眼,落拓不羁,此刻皱着眉,眉宇之间深深镌刻着一道解不开的印记。
这一掌之后,两人再无动手的意思。
乔峰扶起地上的无花,问道:“无花大师,你怎么了?”
无花无力回答。
乔峰搭上他的手腕,无花的心脉已碎,再无起死回生的可能,死亡不过只是片刻之后的事情。
沉默一会儿,乔峰往他身体里输入真气,试图延长着他的性命,问:“无花大师,你刚才在丐帮中说的话可曾掺假?”
无花躺在他臂弯里静静道:“世人皆愚昧,常因一言而蔽之。只须稍微怂恿一下,群情立即汹涌而上。乔帮主,你的确是契丹人不假。你的胸口可有一只狼首刺青,那正是你家族图腾。”
他的目光一飘,望着澄碧蓝天,身体的力气一丝一丝地抽离,忽地,视线凝聚在不远处那“白玉魔”晶莹透白的耳后,那里有一颗小痣,极淡如无,好似他的幻觉。
但无花知道不是,竭尽全力地吸了口气,胸前一阵剧痛,七窍开始流出血来,一双留着血泪的双眼紧紧盯着方思阮,断断续续道:“原来是你......是你要杀了我......明昭......”
“明昭?你知道她在哪里?”乔峰神色骤变,正欲细问,无花胸前已不再起伏,他伸出手探向他颈间,脉搏已经停止了。
方思阮一怔,无花认出自己倒是不奇怪,就是不知他最后一句话因何而出。
乔峰放下了无花,站起身,目光灼灼地望向方思阮,英挺的面容毫无动容:“不知阁下是谁,你方才为我说话,乔峰感激不已,但请你告知我明昭的下落。”
他骤然得知自己是契丹后裔,百感交集,丐帮已是容不下他。想他之前三十年,日夜想着破灭辽国,沙金契丹狗,却不料。难道今后还要这么做吗?
乔峰心感茫茫然,他不知往何处去,现下只有一桩事情迫在眉睫,那就是找到明昭。
他不知无花大师和眼前此人有何愁何怨,也不想去理会。只是他临死前提起明昭,那眼前人定然与明昭的失踪有关。
群山静寂,空气里只有似有若无的风略过两人脸畔。
方思阮此时也是满腹疑惑,究竟是何人杀的无花,从他手里夺走的天一神水?无花临死前又为何说是她要杀他?
两人对视片刻,方思阮先错开了眼。
日头毒,明晃晃的刺着眼,但这广阔的密林间草任旧苍翠蕤葳。同一道旭轮之下,风景截然不同,故人依旧,黄尘终是消散了。
一年前在西夏分别时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方思阮触景生情般,一种错综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回避似的冷冷道:“你现在自顾都已不暇,还管她作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