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心头一软,淡淡的怅然若失萦绕在心头,面上不现,凝视着她温柔道:“我有重要公务在身。”
少女闻言没有说话,只伸手从裙摆上撕下一条布带递给展昭。他望着她,为自己蒙上了眼,而后只觉掌中滑入了一只柔软滑腻的小手牵住了他,拉着往前走。
方思阮使出一道暗力,隔空转动了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一旁的岩后露出了一个洞穴来,她望了一眼展昭,见他蒙了眼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她不动,他便也不动,牵着他进入了洞穴,一路沿着山洞来到一处圆形石室中。
“展大哥,这里已经没有关系了,你等一下。”展昭只觉眼前一亮,少女已经为他解下了布带,“我取样东西就过来。”说完,她便如蝴蝶般飞进了右侧的通道内。
展昭环视四周,他此刻身处一间石室里,四面石壁光滑如玉,刻着几行字,皆是《庄子.逍遥游》中的句子。右侧石几上刻着棋盘,黑白棋子分布在棋盘上,左侧长桌上摆放着一架七弦琴,琴主人仿佛对这不太满意这单调的布置,还摘了几朵茶花摆放在旁,为整间石室增添了几分盎然的生气。
望着望着,少女摆弄茶花、低头抚琴的模样登时在他脑中浮现,展昭不由微微一笑,笑过之后却觉自己好似是在窥探她的生活,心微微一颤,抿唇转开。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就见少女已经捧着白色衣衫过来,递给他,嫣然笑道:“展大哥,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衣服,你换上吧。”
待他换上,她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展昭浑身一震,正欲推开她,就觉胸前一热,少女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知过了多久,她仰头,眼中泪水滚落,低声抽泣道:“展大哥,我舍不得你......”
展昭凝望着少女天真孩子气的模样,她眼里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只是单纯不舍之情,或许是她孤单久了。不单对他这样,换另一个人闯进这里,她也会如此。
展昭一时间觉得心中悲苦异常,仿佛是在经历一场生离死别,但这悲苦是在来的突兀,他们只不过认识了短短一个时辰,他甚至还不知她的名字。
待她平静下来,展昭轻轻推开她,默默地望着她道:“以后再有陌生人来此,你万不可像对待我这般待他。也不可轻易就相信了他。”
方思阮见多了色迷心窍之人,但展昭却是难得坐怀不乱的君子。她都扑到他怀里了,他仍能够推开她,甚至担忧她被人哄骗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这更显他的可贵之处。
思及此,方思阮倒不愿再戏弄他了,收回眼泪,带他出了山洞,又为他指明了方向,而后便离开了。
展昭忍不住转头回望,那里已经没了人,这一切都好似只是他的一场梦……
第67章 逗猫日常(2)
方思阮送走展昭后,便又回到谷底石室中,解了外衫搭在石几上,取了一支毛笔,沾水润湿,往石壁上写去,将这未写完的逍遥游续了下去。
石壁坚硬,笔尖柔软,但她甫一落笔,顺滑柔软的羊毫便似一把刻刀在石壁上一笔一划刻下一个个文字,石屑簌簌落地,堆积在地上。
方思阮神情专注,与先前在展昭面前天真烂漫的模样截然相反,素手握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1]……”
她一边心中默念本派武功要义,北冥神功的灵感正是源自于庄子的《逍遥游》,积蓄内力为第一要义,江河归海,海水无所不容,他人的内力自然也能为我所用......
方思阮这一年之内除了闭关练武,还将自己所有的武功都在琅嬛福地中尽数记载了下来。
如今最后一笔落成,此事已成。
展昭的面容又不禁浮现在她眼前,一年未出谷,不知外界如何了,方思阮心中微微一动,不若先去看一眼自己的三个徒弟武功练得怎么样了。
方思阮这一世还在襁褓中时被生身父母趁着夜色丢在大理一座道观门前。这座道观地理位置偏僻,观中只有一个年迈的女道士,法号灵素。
她被灵素道长收养抚养长大,灵素道长年轻时性情潇洒不羁,不容于世,故远走他乡,做了个道士,她只信南华真人,观中也只供奉南华真人,连带着她这一世的名字也取自庄子所著的《逍遥游》。
正所谓“无所待而游无穷”,灵素道长愿她能够对世俗之物摆脱依赖,以天为父地为母,与自然化而为一,不为世俗束缚,能够自由自在地游于世间,是以为她取名逍遥子。
这一世,方思阮天生负有一身好内力,都是她从前三世带来的。哪怕是天赋异禀的人穷其一生能修得她一半的功力,已是难得的佳缘。
如此高深的内力都积蓄在一个婴儿小小的身体中,因此她这一世生来奇异,婴孩身体孱弱无法控制内力,时常内力外泄,凭空打毁身边物品。
寻常人见此场景只会惊恐万分,但灵素道长却视若未见,每次只是将被她内力损毁的物品收拾掉。
想来这大概也是她这一世生身父母将她抛弃的原因,对她心存恐惧,但又不舍骨肉之情,不忍心将她杀死,就将她丢在灵素道长的道观前。
待方思阮再年长一点时,她对内力收放自如,这种情况便不再发生了。
灵素道长擅长医卜星相、琴棋书画等等,所识颇丰,她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也都无所不通,无所不精。
但到她十岁之时,灵素道长就羽化,只留下她一人。
方思阮怅然过后,便开始遨游江湖,她有意想要了解这世界的武学深浅,就去挑战江湖各大门派的高手。
她挑战的第一个高手是个少林派的和尚,他见她只是个十岁幼童,又是个女孩,自然不会同她比试。
方思阮索性易容成了个年轻男人再去挑战,如此这般,居然百战百胜,赢过当世所有的武林高手。
这世界武学与她先前经历的两个世界迥然不同,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高处不胜寒。
方思阮终于感受到了没有对手的寂寥,而后隐居天山飘渺峰,散去了一身真气,反倒练就奇功,自成一派。
她的容颜也停顿在了这一年。
一人寂寞,她便起了收徒的心思,这一身的武功若是在她手里断了,不能流传下去,实在可惜。精挑细选过后,她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天山童姥,二徒弟无崖子,三徒弟李秋水,将自己的一身武功传授他们后开始四处游历,后选中大理无量山的琅嬛福地隐居下来,三个徒弟则远居天山飘渺峰之上。
出谷心念已动,方思阮当即不再犹豫,往天山飘渺峰赶去。
一入天山地界,与四季如春的大理截然相反,此处常年白雪皑皑,又正值严冬,风雪凄厉,寒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令人难以呼吸。
登上飘渺峰后,风雪却是小了,一缕琴音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
方思阮并未现身,她在这三个徒弟面前一直没有显露过真实性别,都以男装示人,脚步微移,往着琴声处飞去。
雪亭间,一个面如冠玉、相貌俊雅的白衣男子正低头抚琴,正是二弟子无崖子。
一白衣女子在旁练剑,身形轻飘逸,只见剑尖微颤,蓦地,行云流水地朝无崖子身后刺去。只听“铮”的一声,不远处一座山峰上的积雪就滚滚翻涌而下。
无崖子抬眼朝她望去,相视间微微一笑。
方思阮在挑选徒弟之时除了天赋异禀这一要求之外,对相貌的要求也颇高,三个徒弟容貌都十分出挑。
此刻,她在暗处看着这师姐弟相视微笑的一幕,也觉赏心悦目。
忽然一声轻柔婉转的女声传来,她温柔道:“师兄师姐,你们在这里好自在啊……”
话音刚落,一个清雅秀丽的白衫女子款款而来,手里端着个木盘,上面端放着一酒壶和三个白玉酒杯。
李秋水走到两人身旁,将木盘放在石桌上,执起酒壶倒了三杯清酒出来,白烟酒杯上方袅袅升起,她微微一笑,语带嗔怪:“我特意温了酒想着我们三人一同共饮,却不料转过头你们二人就不见了。”
无崖子站起身,端起酒杯,笑望着李秋水,温言道歉:“都是我的错,突然起了抚琴的兴致。师姐想着一人抚琴孤单,就为我舞剑相和。”
李秋水又亲亲热热地将酒杯递给天山童姥,挨在她身边柔声道:“姊姊,这杯是你的。”
天山童姥收回了剑,微微一顿后,接过了酒杯,轻笑道:“那就多谢师妹了。”
她这三个徒弟性格迥异,天山童姥心高气傲,从不肯落人下风,无崖子温文尔雅,老成持重,李秋水看似温柔似水,实则爱恨分明。方思阮本来担心他们相处不好,但此刻听她们姊姊妹妹的相称,亲热异常,心中甚为宽慰。
第68章 逗猫日常(3)
方思阮见自己的三个徒弟相亲相爱,其乐融融,就没有现身,放心离去,一路游山玩水,从大理玩至大宋境内。
天空一片橘红色的晚霞映照着青黑色的群峰,层层叠叠,愈靠近天际愈发深晦,浑圆的落日明晃晃地坠落。
临近陈州地界,天色已黑,进城不便,方思阮沿着官道向东行了约三、四里路,一座荒废的城隍庙出现在她的眼前。
今日必定是进不了城了,她对住宿要求不高,于是想着便暂时在这路边的城隍庙里过一晚。
方思阮踏入庙中,这里早已有人先她一步来到这里。小庙中央用枯树枝燃起一堆篝火,燃烧间哔啵作响,地面生起的火光骤然映亮了双方的面容。一个身着布衣白发白须的老翁与她打了个照面。
白发老翁正在烤火取暖,听到有人进庙,身体下意识的一颤,立刻转过身来,索瑟不安地望过来,却不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容色艳丽的妙龄少女,身披雪色斗篷。
她掀落帽子,露出漆发云鬓,火光映照着秀颜,只觉艳色迫人,竟令这破落的小庙生出皎皎辉光。他虽已年迈,自忖见过美人不知何计,但仍为这少女的美貌呆了一呆。
方思阮微微一笑,极为礼貌道:“老伯,我能在这里休息一晚吗?”
白发老翁见着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算起来,他的外孙女没有比她大上多少,这大冬天的她一人在这荒郊野外出现,心不由一软,和善道:“当然可以,姑娘,天气冷,你坐过来一起烤烤火吧。”
方思阮靠近坐下,伸手烤了烤火。
白发老翁又从一旁抽出根长树枝拨了拨篝火,从底层灰烬中扒拉出几个散发着热气,表皮黑焦的芋头来,又道:“姑娘,如果你不介意,吃个红薯垫垫肚子吧。”
芋头刚烤熟,滚烫异常,仅靠手根本拿不住,白发老翁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一小张淡黄色的桑皮纸,隔纸捡起一个与芋头递给她。
方思阮谢过后接过芋头,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轻轻一撩,剥下焦黑的外皮,露出雪白的芋头来,一口下去,软糯香滑的口感在舌尖炸开。
她这一世的武功,练久了之后就渐渐摆脱了对于食物的依赖。她辟谷已久,但日遇到的这个老人和蔼友善,所以她也没有推拒。
这芋头只以火烤,并未撒什么调料,但品出食材最原始的滋味,方思阮心情很好地与他话着家常:“老伯,你是陈州人士吧?陈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
白发老翁原本温和的脸色在听见“陈州”两个字之后勃然变色,望着她的脸沉默许久,突然道:“陈州没有什么好玩的,姑娘,你别再往前方走了.....”
方思阮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收敛起了笑意,问道:“这是为何?”
白发老翁神情凝重,却一言不发。
方思阮望着他,又道:“这条官道只通向陈州,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玩,可不想白走这一趟。陈州不好玩,我就穿过陈州到相州玩,走回头路就没意思了。”
白发老翁听了她的话却是急得坐不住了,欲言又止,他这时又仔细地端视着眼前少女,见她穿着打扮虽很是朴素,但云鬓间斜插着的一支金簪却非凡品,观其品貌,定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的,就是不知为何她会一个人孤身来此游玩。
他叹了口气又劝道:“你一个女儿家去陈州太危险了......”
此话一出,方思阮知晓他千方百计拦着自己前往陈州,定然另有隐情。
她已经吃完了手里的芋头,理了理剥下来的焦黑外皮,丢入火堆中,指尖沾染上灰烬,方思阮取出手帕轻轻擦拭,歪着头看那白发老翁,嗔道:“老伯,陈州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这样拦着我,我倒越想去瞧上一瞧。”
“你这女子怎么怎么说都不听,唉......唉......”白发老翁连连叹气,正所谓祸从口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关乎人命,不得有误。
这陌生女子进陈州本与他无关,但看到这与他外孙女年龄相近的少女,就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孙女,顿时心如刀割,他的外孙女已经......再亲眼见这少女羊入虎口,他实在不忍。
白发老翁最终还是开了口。
陈州接连大旱三年,粮食颗粒无收,闹起了饥荒,皇帝特派安乐侯庞昱来此赈灾,却没有想到庞昱侵吞灾银,更是搜刮民脂民膏,贪图享受,大修行馆。
他贪好美色,更是命令手下人在陈州境内四处搜寻美人,老百姓深受其害。
方思阮微微皱起眉,她隐居大理,不理俗事已久,对于隔壁的大宋也只是略有耳闻,只知道现在的皇帝叫赵祯,还算是个宽厚和善的君主,旁的就再不知晓了,问道:“那当地州府的官员没有向上通报的吗?”
白发老翁闻言摇头叹息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个安乐侯庞昱大有来头,他的父亲是当今太师庞吉,姐姐又是皇上最为宠爱的贵妃,陈州的那些官员又有哪个敢违背他的。因此,此事一直被瞒得严严实实的,可怜我陈州百姓......”
说到最后,他竟悲伤地淌下了两道泪水,似是有感而发。
方思阮微微一怔,缓缓道:“老伯,方才你听见有人进来神情颇为不安,是有人在追你?”
白发老翁一呆,嘴唇翕动,犹豫地摇摇头。
方思阮忽而手一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捏住了白发老翁的左腕,他惊诧不已,正欲挣脱,忽觉一道清凉的气流自少女手中向她左腕渡人,流经四肢百骸,原本身体上酸疼之感一下子,神智也跟着一清。
他瞪圆了眼睛道:“姑娘你......”
方思阮收回了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玉瓶递给他,微微笑道:“老伯,这外伤就需你自己涂药了。”
她刚进庙时就发觉他面色赤红,神情委顿,显然有伤在身。
白发老翁神情惊愕,他自己当了几十年的大夫,自然知道自己的伤势,非一朝一夕能养好的,但眼前少女这么一下就将他的内伤治好了,知晓她非寻常人,当即就要跪拜叩谢。
但他的腿还没来得及弯下去,又有一道暗力往他腰上一托,就再也跪不下去,抬头望去,便见那少女仍旧坐在原地,连一个衣角都不曾碰到他。
少女笑意盈盈道:“你请我吃芋艿,我给你治伤。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
黄土滚滚,尸体散发出阵阵恶臭,沿途而来,满是衣衫褴褛的灾民。
每有陌生车马出现,灾民们仿佛瞬间焕发了生气,一拥而上将马车包围,讨要着食物,即便被马夫挥鞭打骂,也不肯离开,紧追不舍。
直至马车主人不耐烦,从自己牙齿缝里挤出一点铜币,像扔垃圾似的从车窗里扔了出来。又是一顿哄抢,只有“身强体壮”之人才能抢得到,但即便是这“身强体壮”之人也是瘦骨嶙峋的。
确实如黄伯所言,陈州饥荒严重,民不聊生。
方思阮本来想着这安乐侯庞昱就算是什么太师之子、贵妃之弟又如何?纵使是这大宋皇帝,只要他昏庸无道,她跑上一趟将他杀了又如何?
她本欲潜入陈州直接杀了这庞昱,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又被她打消了,官场当中的弯弯绕绕她最清楚不过了。想当年,她也曾与人逐鹿天下,手下群臣后期也有利欲熏心之人。
庞昱现在这个时候一死,他这一辈子担的都是美名。
现在这个大宋皇帝耳根子软,被庞贵妃枕边风一吹,又有庞太师在中间运作,他反而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为陈州赈灾呕心沥血死在岗位上的好官。
庞昱要死。
但在这之前,也要将他的罪孽公布天下。
方思阮为那白发老翁治了伤,得了他信任,他才终于向她吐露实情,他本是陈州城里一个大夫,姓黄名仲明,独女和女婿已逝,只留下了一个外孙女江妍与他相依为命。
两年前,江妍嫁予青梅竹马为妻,两人感情甚笃,黄伯也算了却了一件心事。
不料,江妍却被来赈灾的安乐侯庞昱看中,将她强夺了去,还恶意构陷江妍丈夫强迫民女,欲将之处死。
黄伯也被人看守起来,他好不容易从陈州逃出,就为了前往开封府向包拯告状。
素闻包青天刚正不阿,从不畏惧权贵,这是唯一能够解救他外孙女的办法,他只能搏一搏。
方思阮易了容,重新换成男装,以大理商人的身份踏进了陈州城。城里比城外好上许多,老百姓虽饿得面黄肌瘦的,但衣着整齐,比起城外百姓衣不蔽体的模样好了许多。
她在城里兜了一圈,在城中发现一座行馆,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便知这就是安乐侯庞昱修建的行馆软红堂了。
庞昱设有软红堂,明面上是安乐侯居住的行馆,实则他将强夺而来的女人都藏在了里面。
方思阮在最近的一家客栈住下。
往后两日,她一边派人在城外施粥,为了彻底坐实她富商的身份,她又逛尽了整个陈州城,大笔采买,各类商品似流水般被送至她所住客栈的货物不知几何。
旁人见她大肆挥霍,手中银两始终不见少,也渐渐相信了她伪造的身份。
和店小二熟识了,方思阮自己想定居陈州的理由从他口中套话,得知如今陈州城都是安乐侯庞昱做主,府衙形同虚设。
想要做生意,还需先打通安乐侯这层关系。
安乐侯平日里经常到这家客栈里消费。
这日,他领着手下刚到二楼雅间坐下,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喧响,而后又是一阵寂静,心生好奇,站起身来,推窗望去,只见一绿衣少女云鬓浸墨,眉若远黛眼似水杏,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容色之倾城,几欲动人心魄。
正是她引起这场喧嚣。
此刻,楼下众人紧紧盯着她,一时间竟都忘却了呼吸。
一道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方思阮回望过去,二楼的雅间里一个华服男子正怔怔凝望着她。
那男子长得面容白皙,丰神俊朗,形容举止文雅中却又透露出几分上位者的贵气与傲慢,明明一副好相貌,浸淫酒色已久,眼下泛青。
方思阮知他就是庞昱,见鱼已上钩,蹙着眉,面上好似凝着一层冰霜,瞪了他一眼后就往客栈外走去。
庞昱霎时间呆在了原地,直愣愣地望着那少女的背影,双眼一眨不眨,仿佛魂儿也跟着那少女离去。
过了好半晌,沉默才被打破,寂静无声的大堂一下子沸腾起来,响起了嗡嗡的讨论声。
庞昱身旁的手下人,他能爬到这个位置,极有眼色,只一眼就揣测到了庞昱的意思,伸手找来店小二,扔了几个铜板过去,小声问道:“那女子是何人?之前怎么没在附近看见过?”
店小二道:“最近店里来了个大理来的富商,那位夫人正是他的妻子。”
“夫人?”庞昱回过神来,转过头来,轻声道,“她已嫁了人?”
店小二见庞昱亲口问他,这是他第一次距离安乐侯那么近,紧张地口不能言。
庞昱手下人伸出扇子在他头上一敲,寒声道:“侯爷问你话,还不快回答?”
店小二慌忙点头称是,又道那大理商人昨日刚刚将他夫人接来了陈州,是以大伙都没有见过。
“大理......大理来的商人......”庞昱垂眸思索片刻,忽然道:“之前是不是有个大理商人来软红堂递过名帖?”
庞昱这时才想起有这么一出,但当时他眼里心里都是江妍,哪管得上区区一个小商人?
第69章 逗猫日常(4)
庞昱别的并未多说,他身旁的石荣窥他神色已经心领意会,经他穿针引线举办一场宴席,邀请陈州城内的商人,方思阮也在其内。
是夜,软红堂内轩牖四展,明月珠壁,相互辉映间堂内灯火迷离。堂中央立着一座彩色纹缎装饰而成的牌子,中有一圆孔。
堂侧琴师拨弄琴弦,丝竹之音声声入耳,十六个身着四色罗绣宽衫的舞姬踏入堂内,一阵馥郁的芳香伴随着衣风袭来,腰间银带似流水。
领头的两个舞姬手执竹杆子,后面两人分别执花、执笔,剩余十二个舞姬则分作两排站立。鼓声起,十二个面容姣好的舞姬伴着鼓点起舞,轮番往着圆孔中抛着绣球,和舞而歌,歌声曼妙动人。
两旁的侍女频频添酒,觥筹交错间,绣球在空中起起落落。
主位的庞昱指节似有若无地敲打着桌面,漫不经心地看着这支抛球乐舞,眼中渐渐涌现出不耐烦的神色。
席间的石荣一直在观察着他的神色,见此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向堂中起舞的一个舞姬递了个眼神。
那女郎接到这一眼色,脚步微顿,起身旋转间右脚一扭,手中的绣球便脱手而出,直往方思阮怀里撞去。
乐声骤停,方思阮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晃,清酒洒出,放下酒杯,状似不知所措地捧住怀中绣球。
她方才看似沉浸歌舞,实则将场中所有人的神色都尽收眼底,自然也看到了石荣使的那个眼色,知晓这一切都是他们故意为之,就不知他们做的什么局来引她入套。
她面带温和笑意,心中却是冷眼静观着这一场鸿门宴。
那失误的女郎已经款款走至了她的身前,方思阮站起身,将手中的绣球递了过去。
那女郎望着眼前男子俊雅非凡的面容颊上生晕,羞涩着轻轻垂下眼睫,伸手去接,指尖相触,身体禁不住一颤,极快地收回了手,离开之际,却又依依不舍地回望了她一眼,而后捧着绣球向堂中走去,在庞昱身前俯下身子,柔声道:“都是玉娘的错,扰了侯爷的兴致。”
庞昱这时仿佛才有了些兴致,坐正了身子,眼含笑意道:“玉娘不必如此,谁不知你一舞值千金。不过你今日失误,那就罚你自饮一杯酒吧。”
庞昱身侧的石荣笑着开口:“侯爷这是为难玉娘了。玉娘是有名的一杯倒。这一杯酒下肚,今天晚上必然不好受了。”
“那就......”庞昱环视四周,为难道,“那就在座的哪一位替玉娘喝了这一杯吧。”
他们一唱一和,心思昭现,方思阮忍不住举杯遮笑,这是就听庞昱又道,“玉娘,这替你喝酒的人选就由你自己去选吧。”
玉娘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杯盏,绕着大厅走了一圈,最终在方思阮身前停下,而后倚到了她的身侧。软玉温香,一只柔荑将杯盏递至她唇边,玉娘娇笑道:“郎君,饮了这杯酒吧?”
“最难消受美人恩情。”石荣调笑着,“段兄就应了玉娘吧。我可还是第一次见玉娘这么主动。”
大理国姓为段,国内数不胜数的人都姓段,是以方思阮也自称姓段,名逍遥。她闻言朝身侧看去,一双盈盈美眸正凝望着他,见他望过来,玉娘轻轻扇了扇眼睫,又娇嗔着,“郎君......”
方思阮一饮而尽,玉娘又取出一方丝帕来轻轻擦拭她唇边逸出的酒水。
石荣忽而朗声失笑。
庞昱好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石荣拱手回道:“侯爷,我只是见段兄风姿俊逸,玉娘娇美动人,他们站在一起很是般配。”
庞昱好似才发现,瞪着一双微醺的眼睛向二人望去,瞧了好半晌,眼里透出捉摸不透的光,忽然抚掌笑道:“你说的对。那我就做主将玉娘赐予段公子。”
玉娘的脸颊已经紧紧贴上了方思阮的肩膀,眼波流转,目不转睛地偏着头望她。
方思阮立刻推辞道:“在下家中已有妻室,实在不能接受侯爷的这番好意。”
“哦?”庞昱微笑顿时消散,眼睛也跟着冷了下来。
这一个“哦”字尽数展露出他的不渝,大堂内一片死寂。
石荣连忙在旁圆场,但庞昱依旧神色阴沉,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温和。
“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石荣在旁威吓道,“段逍遥,你不要辜负侯爷这一番成人之美的好意。”
庞昱似乎是笑了一下,但他的声音依旧冰冷,“想段公子的夫人定然是天姿国色,所以才看不上玉娘。”
方思阮确实想要以女身潜入这软红堂,但却不想这么早就应了他。此时,她已经看穿了庞昱的打算,为了夺走她的“妻子”,先给了她一颗红枣。试探她一番,后面再向她提出要她“妻子”的要求。
若是她答应了,自是皆大欢喜。若是她没有答应,这玉娘则是陷害她的一枚棋子。
黄伯的外孙女婿就是后一种情况,他坚决不依,就被陷害□□女子而投入大牢等待问斩。
庞昱虽然贪恋美色,但也不是个头脑空空之人。轻易地顺承他,倒反而容易引起他的怀疑。
方思阮垂眸淡淡道:“不过只是乡野村妇而已......”
庞昱今天这顿宴席一直心不在焉的,心中满是那日客栈见到的那抹倩影与那女子羞中带愤的冷冷一瞪,这些日子里一直魂不守舍的,不知不觉地就喝了许多酒。
这时,酒意上涌,又见这个段逍遥不识好歹,不断推拒,是个难啃的骨头,一时间急切起来,下意识道:“我见过令夫人,她明明是难得一见的绝色,怎么会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