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上官飞燕死之前提起过她的名字。
叶秀珠又问:“那昨日在客栈之中你们为何没有戳穿我?”
花满楼叹息道:“金鹏王朝一案牵扯的人太多了,你虽暗中推波助澜,但其实是受到了霍天青的哄骗。独孤一鹤的死也与你无关,你涉及的不深,也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自然没有必要再将你扯进来。”
叶秀珠紧紧盯着霍天青,不肯放过他脸上流露出的一个神情,试图找出他对自己的一丝爱意,至少让自己做的这一切显得不那么的可笑,可惜,失败了。
她对陆小凤冷嘲道:“说的好听,既如此,你又何必设局引我前来?”
陆小凤缓缓摇了摇头道:“今天一早石姑娘就又找上了我,说你突然失踪了。她们很着急,担忧你出了意外。”
听他提起自己的师姐妹,叶秀珠僵在了原地,受伤的左手开始隐隐疼了起来,满心怅然,却听陆小凤又道,“可我却没有想到你昨晚却去刺杀了方姑娘。”
霍天青的神色微微一变。
叶秀珠捕捉到了原本一直静默着的霍天青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只一瞬,他又意识到了什么,再次镇定下来,她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咄咄逼人道:“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吗,难道我还能置身事外吗?”
霍天青闭了闭眼睛,歉疚道:“是我对不住你。”
这段时间里,叶秀珠是既想见霍天青,又不敢见霍天青。
既想知道他为何要对自己如此绝情,又担忧听到他移情别恋的消息。
她泪盈于睫,神色痴痴地质问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甚至不惜为你背叛师门。你一封信就将我打发了,凭什么?凭什么?”
“我们师姐妹一场以及这么多年师父的教养之恩,对你来说难道还敌不过一个男人?”
一道满含失望的女声在她身后冷冷响起,叶秀珠霎时间脸上血色全无,转身,却见马秀真目光冷冷瞥来,看得她全身发冷。
“哐锵”一声,马秀真将一把青剑掷了过去,扔在了叶秀珠的面前,失望道:“陆小凤和我说起时,我本来还不信,但这剑......是你昨晚落下的吧?”
叶秀珠捡起剑,怔怔地凝望着这把青剑,这是她刚练剑时师父特意赐予她的,一时陷入回忆之中,沉默许久,忽然低声喃喃道:“都是你,都是你的错.....”
说着她就执剑向霍天青刺去,霍天青闭上眼,他对不起她,因此面对她这一剑不避不闪。
剑即将没入他心口之时,叶秀珠手微动,剑从霍天青身旁擦肩而过,直直地向他身后的水阁当中冲去。
珠帘环佩相撞,泠泠作响,寒光微闪,霍天青神色大变,正欲冲身而入,却见珠帘一掀,一个身长如玉的男子侧身而出。
他手臂一挥,击打在叶秀珠的手腕上,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微笑,轻声道:“我们又见面了,叶姑娘。”
除他之外,水阁当中再无他人。
哪里是方思阮,明明是玉天宝。
霍天青停在了原地。
陆小凤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转向花满楼道:“难怪你今日一直魂不守舍的。”
别人不一定认得出方思阮,但花满楼一定能。
花满楼苦笑道:“我也不想瞒着你。”
他虽笑着,眼里满是忧虑。
长巷尽头,本该是寂静的地方却时不时地声如潮涌。
萧索的巷口,步影循声而来,略一迟疑地停在一座木制建筑前,抬头仰望,便见一黑漆牌匾高悬于大门之上,鎏金字体刻着“源德赌坊”四字。
只站在门口就隐约可从纸窗看到人影憧憧,屋内的动静清清楚楚,笑语咒骂声奇异地混杂在一起。
他推门而入,银钱敲打骰子摇动声更响了,穿过如痴如醉的人群,走到人流最密集的一个赌桌边。
屋外白昼明亮,屋内四壁以帘帐遮住了光亮,橘色灯火迷离燃起,映照在一张张布满了喜怒哀乐的脸上,充斥着一种昏昏晕晕、令人迷醉的氛围。
他从喧嚣的人群中挤入,身旁人以袖捂鼻,不满地小声斥责,挤到了前排,就见一锦衣公子斜坐在正中间的雕花木椅上,一条腿踩在木椅上,手搭膝盖,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折扇。
只见那锦衣公子面容俊俏,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朝摇骰子的庄家瞥去一眼,朗声道:“这一注我压小。”
说罢,他忽而一顿握住了扇柄,用折扇将全部筹码推到了“小”上。
他的筹码在赌桌上高高低低地堆成了一座小山。
犹如灌入了沸腾的开水,围观人群中霎时间响起了嗡嗡的声响。
有的人天生就有一种引人注目的能力。
不但是他的人,还有他赌桌的筹码。
他的呼吸几欲停止,心怦怦跳着,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一件重要事。他是那样的不起眼,身边的人甚至都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只听道身边有人讨论了起来。
“这都是连续第几把压小?”
“第九把了。”
一人犹豫道:“你跟不跟?”
另一人咬牙道:“怎么不跟?他都一直赢到现在了。”
“可都赢了这么多次了?难道一把都不会输?”那人眼睛朝庄家睨去,又飞快地缩了回来,“他今天走得出这里?”
“都来赌坊了,难道还差赌上这一把!”他将自己所有的筹码一起压在了“小”上。
围观众人纷纷随那锦衣公子压“小”,却也有少数几个不信邪的,偏要与他反着来压“大”。
“开。”
庄家握住宝匣上的手猛然掀起,三颗莹白的象牙骰子显露在众人的视线中,仰天的骰面分别为一、一、二,点数加起来不过才四,
“四点小。”
那锦衣公子阖上眼眸,漫不经心地展扇轻摇,似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人声喧闹中,他手捂在胸前,眼睛紧紧盯着锦衣公子白皙的脸颊上,缓缓走至他身后,鼓膜振动,和着他急速跳跃着的心跳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人群里,嘴唇微动,唤道:“玉天宝。”
“嗯?”锦衣公子下意识地回道。
没错,就是他。
突被人叫住名字,玉天宝眉毛微微一动,睁开了眼,扭头朝他望来,琥珀色的眼眸中划过一道凛凛寒光,一把利刃朝她心口刺来。
玉天宝欲躲,身体慌慌张张朝后仰去,用力之下失去了重心,雕花木椅也倾倒下去,可只倒了一半就被背后拥挤在一起的人群的身体挡住。
利刃未退缩分毫,直直地刺了下去,但经玉天宝身体这一仰,利刃恰巧从他腰侧擦过,不偏不倚,插入了木椅雕花的间隙之中,玉天宝的臂弯不经意地一压,就牢牢地再也拔不出了。
下手之人似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幕,一愣,黄豆大小的汗珠从额头滴落。他不像是个杀手,反而倒像是个即将被杀之人,满眼的无助。
杀手长着一张方脸,浓眉大眼,肤色黧黑,再平凡普通不过的面容,灰色的粗布衣衫,他的袖口被水浸湿,晕染开一团深色的灰,一股难闻的鱼腥气扑鼻而来。
玉天宝一声惊呼,率先反应了过来,朝赌桌上一扑,满桌的筹码清脆落地,连爬带滚,从庄家一侧翻下,扒开人群飞快往门口跑去。
“杀人啦!杀人啦!”有人大喊道。
这一声唤醒了惊在原地的人们,惊慌失措地一起朝门口涌去。人挤人,鞋踩鞋,人似一叶扁舟随波逐流,惊呼声层层叠叠。
杀手拔不出,索性扔了那把利刃,不断拨开身前的人,独身向玉天宝追去。
太阳高悬,明晃晃的日头照耀着,使得人的视线朦朦胧胧的。源德赌坊位于太原城一处偏僻的角落,这里鱼龙混杂,夜晚热闹,白天却最是安静不过。
偶有几人路过,见一男子追逐着前方的锦衣公子,也没有丝毫错愕,只以为赌坊派来的打手在追老千,摇头避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长巷布局奇特,途中没有一条岔路,玉天宝沿着笔直的道路往前逃跑,气喘吁吁,身后的杀手体力很好,在平路上速度反而更快了,距离他也越来越近。
玉天宝终于体力不支,摔倒在一处随意摆放的空罗筐上,树影投注在他的身上。
杀手也停了下来,从腰间抽出一把弯曲的鱼刀,步步靠近他,握着鱼刀的手微微颤抖。
玉天宝惊慌着后退道:“好汉,我从未见过你,你为何要杀我?”
那杀手走至他身前停下了脚步,似有不忍,却道:“你得罪了两个人,我收了他们的钱......也是没办法......总之,对不住了,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些。你放心,我杀过的鱼已有成千上万条了。我先敲晕你再动手,你就痛这一下。”
两个人?
玉天宝慌忙道:“他们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不,三倍,只要你放过我!”
那杀手听到这里,握着鱼刀的手一顿,迟疑道:“你真能给我钱?”
“千真万确。”
“......好。”挣扎过后,他点头同意了,“你只要给和他们一样的钱就好了。”
玉天宝摸摸身上的钱袋,忽然一声惊呼“哎呀!”
杀手紧张道:“怎么了?”
玉天宝道:“我的钱都在刚才那个源德赌坊的赌桌上了啊!我现在回去拿?”
杀手咬咬牙,再次挥起了鱼刀。
“等等!”玉天宝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牌,制止他道,“我拿这玉牌抵给你。”
那玉牌玉质莹润,上面雕刻的人物栩栩如生,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
杀手却是犹豫地摇了摇头道:“这太贵重了。”
玉天宝闻言却是一呆,问道:“那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五两七钱。”
“我的命只值五两七钱?”
杀手又摇头:“不是你的命值五两七钱,是我娘的命值五两七钱。她得了病,差这五两七钱的买药钱。我卖鱼不吃不喝得两年才能攒下,可我娘等不了那么久了。”
三言两语间,他已将自己的身份家庭交代了出来。
玉天宝微微一怔,琥珀色的眼眸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道:“那你就把这玉牌拿去当铺当了,自己留下五两七钱,多余的还给我。”
那杀手一愣,黧黑的脸上露出了个笑容,挠了挠头道:“你说得对。”
他正欲伸手接过,身后的参天大树之上却有一条绿色身影疾速飞了过来,似一只雄鹰,轻轻朝杀手胸前一拍,而后一把夺过了玉牌,飘然落地。
杀手哗的一下吐出一口血,倒在玉天宝身边。
那人双目发亮,盯着手里的玉牌,枯瘦阴沉的脸上仿佛重新焕发了青春,恭敬不再,冷冷地盯着玉天宝道:“玉天宝,罗刹牌果然还是在你手上。”
正是枯竹。
玉天宝看了身侧杀手一眼,见他暂无生命危险,才放下心来,他反应了过来,望着枯竹冷冷道:“枯竹,原来是你雇了人来杀我。他说有两人雇佣他。孤松呢?他在哪里?”
这时,孤松也飞了下来,睨了一眼杀手,又看向了玉天宝,露出个阴恻恻的笑容道:“这蠢小子,三言两语就被你套了个一干二净。”
玉天宝道:“你们雇他来杀我的,怎么还嫌弃他蠢?”
枯竹哈哈大笑,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如此畅快的笑过,
“这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差遣我们东奔西走,怎么会在市井之上认识这个杀鱼的。他能不能杀得了你不重要,只要将你引来这里就足够了,我会亲自动手。这么多年以来,你动不动就对我颐指气使,不亲自杀了你,难解我心头只恨。只是......只是没有想到,如今却有了意外之喜,反而将你手里的罗刹牌给诈了出来。”
孤松在旁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还与他多说些什么,趁那小丫头片子和陆小凤他们不在,赶紧动手,送他们俩去见阎王爷。”
“我是要他死也做个清醒鬼。”
枯竹一直是岁寒三友之中最为沉默的一个,此时此刻的话却是异常的多,显然是被压抑已久,他冷冷地盯着玉天宝又道,
“玉天宝,你在阴曹地府见到玉罗刹的时候记得跟他好好说上一说今天发生的一切。”
杀手勉力撑起身体,又吐了口血出来,在一旁插嘴道:“你杀我可以,先把钱给我。”
玉天宝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得三人都望向了她。
枯竹气道:“你笑甚么?”
“我啊......”
玉天宝停顿了一下,清朗的男声逐渐变作了柔软清亮的女声,无比的曼妙动人,她眼里漾起了满满的笑意,如碧水春波,她微笑道,
“我笑你们老眼昏花。”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细白的手指往耳下一揭,撕下一张人皮面具。
方思阮素净着一张雪白的小脸,眼波流转间容色摄人,静静地,微微笑着凝视着两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枯竹愣在了原地,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听到方思阮的声音在这里响起,连原本背对着她的孤竹都不禁侧目过来,面上露出惊诧之色。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就又恢复成原本冷漠的模样,冷冷道:“想不到圣女也想要插一脚进来。”
方思阮微微一笑,只开口道:“我同你们可不一样。”
她那日夜里静下心来,细致地想过了。枯竹和孤竹既然以为玉罗刹已死,那就绝不会放弃西方魔教的教主之位的。
他们既然已经开始动手,搅混了一池水,欲利用叶秀珠去杀玉天宝。虽然前一次没有成功,但玉天宝又一直在旁煽风点火,不断像使唤牛马般使唤枯竹和孤松。
两个绝顶高手受一个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如此差使,怎么能忍受得了?他们必然会忍不住再次出手,直至除去玉天宝。
而杀死玉天宝最好的时机就是趁他和陆小凤他们分开之时下手。
如此想来,选在陆小凤和霍天青决斗那日最为合适。
陆小凤一心于霍天青决斗,怎么分得出神来管闲事,他的朋友们重视这场决斗,也必定会到珠光宝气阁去。
这样一来,玉天宝就落单了。
孤松和枯竹绝不会放弃这个难得的好机会。
方思阮想通后就和玉天宝说了自己这个猜想。他们两人合计下来,最后决定索性两人之间互相换了一换身份,就此设置下了这个局。
方思阮提前一个时辰,假借将霍休交给珠光宝气阁的理由,先去了珠光宝气阁,与霍天青见上了一面。
而后,她又以自己想要独处的借口呆在了水阁之中。
这期间,玉天宝暗地里到水阁来,和她做了交换。
珠帘遮蔽,空余人影,谁也瞧不出里面坐着的会是玉天宝。
而方思阮早就趁机遛了出来,易容成了玉天宝的模样,按照他平时伪装的模样假扮起他,又参考玉天宝的爱好习惯一路逛进了赌坊赌了起来。
果不其然,她守株待兔,猎物自投罗网。但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枯竹和孤松竟没有亲自动手,反而雇了这么一个笨手笨脚的杀手来杀玉天宝。
这看起来实在是一个不高明的手段,但恰恰如此,谁又能想得到枯竹和孤松会这样做呢?
方思阮就装痴扮傻,维持玉天宝的人设,一路跌跌撞撞地从赌坊里逃了出来,跑至无人处,假意思摔倒。
为了引枯竹和孤松露面,她还故意掏出了这块假罗刹牌。
方思阮望了一眼地上的那个被枯竹和孤松雇佣而来的杀手,他也怔怔地向她望来。
与其说他是杀手,不如说是鱼贩子更适合。
现在细想下来,赌坊里聚集了那么多的人,孤松和枯竹是推他当作自己的“替死鬼”,要他引自己逃出来。若是她死了,赌坊里有那么多人看清了杀手的面貌,可以作证是那鱼贩子杀了她。
孤松冰冷的视线落在她面上,见方思阮面上笑意盈盈,对上他和枯竹二人却没有丝毫慌张,心中浮起几分谨慎。
二十年前,玉罗刹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在江湖上成名了。没有谁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小子,就能在一招之内杀死西域第一高手,这就足够令他闻名西域。
孤松那些年一直隐居在西域,人至中年,虽一直当着淡泊名利的隐士,但心中一直有所不甘。
与其说,他是受玉罗刹武力所慑被逼加入西方魔教。不如说,他一眼就认定了玉罗刹创立的西方魔教在未来必然会成为西域一大势力,他也能分得一杯羹,因此,实际上,他心里也是情愿的,顺势入了西方魔教。
他入教后一直战战兢兢的。没多久,玉罗刹就将还是稚儿的方思阮和玉天宝一起带回到教中。
一开始,教众之人只以为方思阮和玉天宝一样都是玉罗刹的亲生子女。但时间久了,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却姓方,没有姓玉,才知她不过是玉罗刹路边捡来的孤女。
不过,玉罗刹见玉天宝与她相处得十分融洽,就封她当了西方魔教的圣女。
多么可笑!
一个稚女就因为博得了教主儿子的喜爱,摇身一变成了教中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圣女。
每思及此,一直想要获得更多权势的孤松心中的不甘更深了。
待方思阮长大后,她的模样愈发貌美,玉罗刹对她又几乎是百依百顺的,教中才又有了些别的流言蜚语,说她是玉罗刹的女人。因此,教中大多数待她面上恭敬,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方思阮虽然坐着圣女之位,但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又有玉罗刹在背后为她撑腰,没有人敢得罪她,谁也不知她的武功如何。
孤松看她刚才露的一手易容手段,知晓她这些年里还是从玉罗刹那里学到了些东西的,只是不知学到了几分功夫。
想他寒来暑往几十载练就的武功,再怎么样也不会输给这么一个妙龄少女?
孤松忽然一笑,枯瘦的脸皱皱巴巴的,他轻松道:“圣女,不管今后我和枯竹是谁登上教主之位,我们都将继续奉你为西方魔教的圣女。你在教中的地位永远不会改变。如今玉罗刹已死,你也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何必与我们为难呢?”
枯竹闻言却有些惊讶地朝他望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之后,默契地知道了他的想法,知晓他是不想再徒生是非。
他们两人向来是共进共出的,当下也忍耐了下来,未免方思阮不相信,也跟着保证了一句。
方思阮将他们之间这一来一往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感到颇为好笑,他们把她当做个娇滴滴的弱质女流,想要先稳住了她,等当上教主之后再架空她。
别说是她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她对这个西方魔教圣女的位置根本没有看在眼里。
她微微一笑,天真烂漫,下一秒,语气骤然变冷,寒声道:“真当我不清楚你们心里打的小算盘,我能当圣女,难道还不能当教主?”
孤松对她刚才说的前一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注意力都落到了后半句上,只以为她也有意图谋西方魔教教主之位。
枯竹也是这么想的,立即将罗刹牌放入怀里,脚步微微一动。
“那可就没办法了......”孤松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神猛地凌厉了起来,他提起了手中的剑,状似惋惜地叹息道,“西方魔教就只能有一个教主……”
方思阮在风中微微笑道:“我早就听说了松竹神剑之名,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见识。”
枯竹执剑相向,接下了她的话,寒声道:“今天你就有这个机会了。”
枯竹和孤松随随便便地站立在了两个位置上,但这站位颇为巧妙,细细观察,就可看出两人的位置好像一把钳子,无形之中要将方思阮锁死在这个角落。
松竹神剑合璧。
昔日,孤松和枯竹正是以这双剑合璧的剑法而闻名西域,没有剑客能赢过他们。
此时一阵怪风吹来,落于剑刃之上,蓦地响起一阵凄恻的声响,回荡在空荡地巷子里,宛若野兽在一声声厉声咆哮。墨绿色衣袍上绣着的鹰爪怪物好似活了过来,倏地窜来出来,飞至剑刃之上,两爪紧紧抓住了雪白的剑刃。
寄身与剑,化身于剑,浑然一体。
只见寒光微闪,连同一双碧幽幽的眼眸,朝她身上刺来、啄来。
方思阮重重往后踏下一步,稳住了身体,身似磐石。
身侧的那个鱼贩子早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之中失去了说话能力,只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离她实在太近了,从他们之间先前的一番对话当中可以看出这个鱼贩子也算不上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方思阮恐打斗间伤了他的性命,右手运起一道内力,轻轻向他身上打去。
鱼贩子见她一掌向自己打来,顿时大惊失色地想要逃跑,但躲避不及,被她一掌打中,不痛不痒,身体像团轻飘飘的棉花漂浮到了三丈之外,安安稳稳地落了地。
方思阮不再管他,凌厉的掌风向孤松和枯竹袭去,欲要破解二人的阵法。
碧色微闪,两双碧莹莹的眼眸一闭一睁,抽身回溯,避开她的掌风,陡然掉转方向升高,犹如猛禽猎食俯冲而下,再次朝她左右两侧分别攻来。
这一来,方思阮的前方就空出了一条道路,她抓住这一时机,冲了过去,直冲向了一道围墙,脚尖踏上墙壁,借力在空中一跃,翻了个身,似翩然展翅的白鹤,与孤松和枯竹相对。
见一连两招都没有伤到方思阮,甚至连个衣角都没有蹭到,孤松和枯竹心都一沉,知晓她不好对付。
下一秒,只见空中鹤鹰相搏,剑声轰鸣,绿影白影交汇分开,犹如空中划过一道道流光。
方思阮一边防守,一边回打过去,始觉这两人联手,像块难啃的骨头,久攻不下,远不像寒梅那样好对付。
但思及寒梅,她又想起了杀死寒梅时,身体内涌起那道神秘内力。
她闭眼,以声辨认着孤松和枯竹的方位,一边抵挡他们攻来的剑,一边细细回想当时的场景,她究竟是如何使出的这门功夫。
阖上眼眸之后,不受眼前浮影的影响,她的神思反而愈加清明,听力更加敏锐起来。储力聚气,一股滚烫的暖流自丹田而出,如奔腾翻涌的滔滔江水,霎时间流经四肢百骸。
但凡是武功就会有破招,若是没有破绽,那就逼对方造出破绽,寻瑕抵隙。
这一次,两剑再朝她刺来之时,方思阮不躲不避。直至一剑刺破她右臂的衣袖,一剑刚触及到她左腰间。她猛然间向后倾下腰,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左腿一蹬,踢上枯竹执剑的手臂。
枯竹受这一踢,手一偏,两剑相撞,白光凛凛,火星迸溅。
地面狮虎搏斗,空中飞过的禽鸟瞧见,总会受其本能影响,设想:为何不高飞再下扑,那必然会取得胜利。殊不知狮虎在百兽之中虽然最为凶猛厉害,要高飞下扑,却是力所不能。[1]
但在陆地之上,若被狮虎咬住,便是会飞也没有用。
方思阮抓住孤松和枯竹这一破绽,趁他们双剑相撞之时,左掌朝剑拍去。
孤松和枯竹想要收剑躲开,却感觉掌风从四面八方而来,两剑牢牢地黏住了,任他们如何用力也拔不开。余光所至,方思阮又朝他们打来,当下欲放弃,丢开剑,赤手空拳相搏。哪知他们的手也像是涂上了胶水,紧紧地粘在了剑上。
风声阵阵,树影婆娑,苍翠欲滴的树叶簌簌掉落。
静寂的空巷子里只听见“哐锵”两声,两柄长剑先落地。鲜艳的血液一点一滴掉落在雪白光亮的剑刃上,渐渐地,滴落得越来越快,如下了一场血雨一般。
两道矗立着的绿色人影轰然倒下,倒在了血泊之中,鲜血混杂着灰尘,慢慢凝固住。
微风过巷,方思阮站在树下,任由落叶飘落在她身上,缓缓睁开了双眼,琥珀色的眼眸微微颤了颤,身上的衣衫在适才的掌风之中破出一道道口子。
身前的地上躺着两句身着绿袍的尸体,胸口绣线绣着的鹰爪怪物原本碧莹莹的眼眸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衣襟前的衣袍破开,那怪物宛若被人从中间一分为二劈开。
这巷子里安静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方思阮朝远处望去,那鱼贩子还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似被吓到了。她静静地瞧了他片刻,脸上的神情慢慢变淡了,面无表情,忽而冷笑着开口道:“你玩得开心吗?”
鱼贩子黧黑憨厚的面容绷了起来,阳光照射之下,眼眸隐隐泛着浅棕色,天然地带着一股摄人力量。
此时的他与之前憨傻粗手粗脚的模样判若两人。
鱼贩子从地上起来,弯曲着的背脊挺立起来,身材挺拔。只见青天白日空巷子里骤然涌现出一阵灰白色的浓雾,将他整个身体萦绕在里面。
微风轻拂,雾伴风而来,轻柔地向她凑近过来。
鱼贩子原先站立的地方掉落下了一团带着黑发的人皮面具和一套布衣。
只看到这雾,就可以猜测到是来者是何人。
玉罗刹冰冷的声音从雾里响起,他道:“你是怎么认出的我?”
方思阮垂下眼眸,轻笑一声道:“能被枯竹打了一掌却死不了的人又有几个?”
她其实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的,与枯竹和孤松交过手之后,她发觉这两人确是世上少有的高手。但他们这般心狠手辣,怎么会留下鱼贩子这个活口。
只是当时她和他们三人的注意力都在对方的身上,一时间都忽略了他。
“你的目的达到了。”方思阮盯着那团雾,玉罗刹整个人被雾笼罩起来,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依稀窥视到一双灰蒙蒙的眼睛。
方思阮淡淡道:“如今,教中有异心之人都已经除去了。你今后可算是高枕无忧了。”
“不一定。”玉罗刹却打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