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锦—— by栖喵
栖喵  发于:2024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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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很满意自己在它们即将枯萎时接住了它们的花瓣,没有让它们的花瓣零落成泥,开败在花丛中。
她将它们的花瓣通通都收集起来,用手揉开,片片零落,被她深藏于簸箕之中。
打扫的婆子从廊下探了个头,笑着与她道:“李姑娘,你又来捡玫瑰花瓣去做香露啊?”
她盈盈而笑道:“是啊。这会还早,它们都还没有掉落,等会太阳升起来,风一吹,它们便全都要掉了。”
那婆子道:“是啊是啊,也难得李姑娘这么有心,天天都起这么早。”
她道:“与花为伴,自然是要多爱护它们一些,谁让它们比我还娇气呢?”
她说着,将花瓣捧于掌心,万般怜爱。
江怀还记得,初见她时,她那么鲁莽地撞上他的马车,明明自己伤得不轻,却并未斥责是车夫的过错,反而觉得应当给他这个马车的主人赔礼道歉。
庞嘉雯的好在于,她永远往自己的身上揽责任,而并非一味地责怪他人。
这也是他格外心疼她的原因,觉得她又傻又倔强。
那时的他,尚且会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庇护她,希望可以看到她平平安安地长大。
那时她在他的眼中,与他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需要人精心呵护的。
张朔还曾与他戏言,他们两个是在养娇花,养一朵京城里最名贵的娇花。
只是不知何时起,他竟然希望她像仙人掌一般坚韧起来,怒放时可以杀人不眨眼,温柔时亦可以娇艳动人。
这些,她好像都做到了。
只是这时他才猛然发现,原来她已经不需要他的庇护和教导了。
江怀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因为庞嘉雯的成长而后悔。
后悔他那点用处都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很想念从前的庞嘉雯,没有这么要强,偶尔还会撒撒娇。
说话冲动,过后又懊恼的小模样。
还有她偷偷猜测他的心思,因为猜对而欣喜若狂的笑容。
如果他还有一次机会的话,他不想再逼着她成长了。
再坚强的姑娘都应该被温柔以待,从前那些……是他做错了。
江怀慢慢走出园子,清风徐来,他的思绪渐渐明朗。
如果江怀不行,那他就换一个身份继续护着她。
这一次,他不会再逼着她成长了。
京城,白府。
白若瑾忙碌一天,本想回来听一听好消息的,却从白汲的口中得知,现在和庞嘉英议亲的杨家小姐嫌弃庞嘉英是个武夫,不肯同意亲事!
白若瑾闻言,直接冷笑道:“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就连公主都不敢如此挑剔庞家,她竟然敢挑三拣四的。”
“既然不同意,那便作罢。我去请外祖母陪着庞夫人挑选,定能挑到一位大方识体的好姑娘。”
白汲欲言又止。
白若瑾见状,不悦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白汲道:“那杨家姑娘有一位堂姐,她言语中多对庞大哥多有维护,想来应该是心仪庞大哥的。只是她母亲早亡,父亲只是个七品主簿,出身太低了。”
白若瑾闻言,淡淡道:“对于庞家来说,出身低些也无妨,庞大将军和庞大哥都不会在意的。”
“既然这个姑娘心仪庞大哥,你不妨安排他们见见。倘若庞大哥也瞧得上,我出面去请外祖母她老人家做主,定要请一位像样的媒人。”
白汲笑道:“那杨大姑娘可比这个杨四姑娘好多了,谢筝同她见过几次,每次都赞不绝口。我也是想着庞大哥娶的妻子是庞家的长媳,不仅样貌性情要好,最重要的是还要有容人之量。否则将来妯娌不和,岂不让你和郡主夹在中间为难?”
白若瑾觉得白汲最后这一句就是故意说来哄他开心的,不过就算知道白汲是故意说的,他也依旧很开心。
他点了点头,含笑道:“你说得对,既然如此,那就尽快安排吧!”
白汲见他心急,调侃道:“得亏我和谢筝成亲得早,现在可以张罗一番,否则这约见人家未出阁的姑娘,我可不敢去!”
白若瑾骂道:“我给你和谢筝置办的产业还少吗?少跟我得了便宜又卖乖,这件事办不成,我叫谢筝先回娘家住几天!”
白汲哀嚎:“我还是不是你兄弟了?
白若瑾嫌弃道:“滚!”
庞嘉英知道那杨家四小姐瞧不上他的时候,挺郁闷的。
他先前在街上瞧见那杨四小姐,举止温柔,说话轻言细语,想着应该是个性情温婉的姑娘,谁知道对方竟然瞧不上他。
这瞧不上就瞧不上吧,怎么还突然冒出来一个堂姐喜欢他?
庞嘉英道:“既然杨四小姐不愿意就算了,至于杨大小姐我还是不见了。”
庞嘉荣戏谑道:“你确定啊,我可是听说了,这杨四姑娘嫌弃你的时候,杨大姑娘说她有眼无珠,配不上你呢?”
“真的不见?”
庞嘉英眼眸微动,狐疑道:“真的?”
庞嘉荣笑道:“真的假的,你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那就见见。”庞嘉英说,到底还是动了心。

杨家大姑娘名唤杨真,今年十九岁。
因为母亲早逝,父亲仕途不顺,郁郁寡欢,以至于她小小年纪在府中当家做主,性子极为爽利,但也有泼辣之名。
她接到谢筝的帖子以后,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彼时外界关于庞杨两家议亲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她二叔是工部员外郎,堂妹是正五品官家小姐。虽说门第低些,勉强还算相配。
她就不同了,父亲只是个太仆寺主簿,而且两府早已分家。祖母更是嫌弃他们长房不成气候,一直选择住在二叔的府邸中,这让他们杨家大房看起来更为不堪。
如此境况下,庞家若改来跟她议亲,别说门不当户不对,就是外界也会揣测,是不是她抢了堂妹的婚事。
可即便如此,杨真还是决定为自己搏一搏。
输了,她顶多被人嘲笑,婚事上也越发艰难。
可赢了,能嫁给庞大公子那样的人物,她自问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气。
很快,谢筝将他们安排在白家的府邸中见面。
庞嘉英来之前就听说杨真是个很有担当的姑娘,想着应该要英气一些才是。
可见了面才知道,杨真长得特别柔美,性格也温婉娴静,笑起来的脸颊上有着两个小小的梨涡,特别好看。
他在边城的时候,见识过太多热情奔放的姑娘,她们大多愿意投怀送抱,但他都不太喜欢。
他自幼深受母亲的影响,一直想娶一个温柔大方的姑娘,回京以后众多媒人上门,皇上还想为他赐婚,他都婉拒了。
好不容易看上一个杨四姑娘,人家却瞧不上他。
说来好笑,那位杨四姑娘眉眼还不如这位杨大姑娘清爽,看起来更为落落大方。
庞嘉英问道:“你之前见过我?”
杨真点了点头,说道:“庞大公子进城那一日,而后偶然在街上见过两面。”
庞嘉英道:“哦,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杨真道:“大约半个月前。”
庞嘉英道:“我怎么没有印象?”
杨真笑道:“第一次,我走在公子身后,公子当然不知。至于第二次嘛,那是公子对我视而不见。”
庞嘉英有些尴尬,他觉得杨真长得虽然称不上惊艳,但绝对称得上是位美人,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杨真接着道:“第一次相遇,公子在街上遇见一位随街找寻买主的老人,那老人年岁已高,手里拿着两把青菜叫卖,刻意博取同情。”
“公子当即给他买了,还赠予他傍身银子。不曾想,过几日又在一家面馆遇到,他那时手里依旧拿着两把青菜叫卖,逼得店主不得不拿些铜板来打发他。”
“这时公子快步进店,斥责于那老人,还将自己赠予银两的事情说出,倘若那老人再不收敛,你便要将他扭送官府。”
“那老人见状,只好灰溜溜离开了。”
“那是我们第二次相见,当时我就在面馆里吃面,正想着要不要揭穿那个老人的真面目,公子就来了。”
庞嘉英顿时想起来了,当时他进了那面馆里,有位姑娘徐徐朝他望来,模样清丽脱俗,让他眼前一亮。
可是后来因为太气愤那老人竟然倚老卖老,四处博取同情,心里不忿,便忘了。
他当即道:“说起来,我竟然是先见了你。”
杨真道:“可我没能入公子的眼。”
庞嘉英见她还是耿耿于怀,不免好笑道:“可是你现在也来了。”
“更何况,杨家和庞家议亲不成的事还未传出去,你就不怕将来他们污蔑你故意抢夺堂妹的亲事吗?”
杨真深深地看了一眼庞嘉英,笃定道:“如果能抢到这门亲事,背些污名又何妨?”
“如果抢不到,大公子不必为我担忧,既然是我自己选择来的,一律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庞嘉英被她坚定的目光所震,喃喃道:“为什么?”
杨真坚定道:“因为大公子值得!”
庞嘉英只觉得呼吸微滞,胸口便砰砰跳个不停。
他面红耳赤的,目光也闪烁起来。
轻咳一声,他连忙道:“你放心,不管我们的亲事成与不成,我都不会让你背上骂名的。”
杨真笑道:“我从未担心过。大公子连自己被骗的银两都没有狠下心追回,又怎么会跟一介小女子计较?”
“再说了,我来本就是要为自己争取的,无所谓骂名!”
庞嘉英觉得她的坦荡是极其锋利的,这与她温婉娴静的面容好像并不相符,但意外的,他觉得这样的性格很好。
庞家人口简单,不适合那等弯弯绕绕的女子进门,这样的姑娘能屈能伸,又不会妄自菲薄,可以做庞家的当家主母。
庞嘉英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定,面上却丝毫不显,并道:“你是个坦诚的好姑娘,你放心,关于杨家和庞家议亲不成的事,我绝不会牵连到你。”
杨真以为庞嘉英并没有看上她,心里失落的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
说实话,要做大将军府未来的主母,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她自问这一次来见庞嘉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了。
她当即微微福身,笑着道:“好的,那我就祝大公子早日觅得良缘,迎娶娇妻。”
庞嘉英狐疑道:“我怎么感觉你很高兴?”
杨真捋了捋鬓角的头发,莞尔道:“我刚刚紧张得都出汗了,这会子才觉得轻松一点。”
“大将军府位高权重,我小小一介主簿之女,能冒着胆子来见大公子已然是自不量力,倘若大公子真的选了我,我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公子样貌好,人品佳,家世更是满京城屈指可数的,一定会早日觅得良缘的。”
杨真说完,福了福身,准备离开了。
越过庞嘉英身边时,庞嘉英握住了她的手。
杨真被吓了一跳,转身时只见庞嘉英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戏谑道:“你说我值得,如果我这样,你也会觉得我值得吗?”
说完,握住杨真的手摩挲两下。
杨真只感觉脑袋里“轰”地一声,脸颊突然就爆红了……

杨家四小姐嫌弃庞嘉英是个武夫,不肯同意婚事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没过两天,工部员外郎杨建就被弹劾了,虽说事情不大,但皇上点名训斥,还让他回去以后闭门思过。杨建吓得半死,刚出宫门就昏过去了。
这事还没完,无论是相交甚好的官员,还是结交多年的权贵,纷纷指责他傻透了。
大将军府递过来的橄榄枝,你不接就算了,还纵容女儿说些蠢话。
庞大将军带着两个儿子为国征战多年,别说是想娶个官家小姐,就是想娶公主,那皇上也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更何况,这算是庞家入京后的第一桩喜事,怎么能被人如此打脸呢?
真是不知所谓!
这不,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
就在众人痛骂杨家不识趣,自作自受的时候,杨四姑娘看到昏迷不醒的父亲,痛哭流涕。
她愤懑道:“他们不就是想让女儿同意下嫁吗?女儿嫁就是了!”
可惜当杨太太派人去找媒人时,得到的消息是,晚了。
庞家已经不稀罕了。
就在杨家愁眉不展,担心受怕之际,第二天早朝时,庞大将军亲自为杨建求了情,皇上也顺水推舟解了杨建的禁。
等下了朝,庞彪又带着儿子去求了赐婚的圣旨,顺平帝惊诧道:“怎么还是杨家的女儿?”
庞彪笑道:“那杨四姑娘说嘉英是个武夫,不值得托付终身。她那堂姐心里不平,为嘉英说了两句好话。”
“嘉英觉得杨四姑娘瞧不上他,自然有能瞧得上,便私下托人问过那杨大姑娘的品行,甚好。”
顺平帝皱着眉头道:“可那杨大姑娘的父亲官职低微,杨大姑娘怎么能配得上嘉英?”
庞嘉英跪地道:“求皇上恩准!”
庞彪也道:“皇上,您给庞家的权势还不够大吗?再说了,孩子们娶妻,自然是他们喜欢就好。”
顺平帝嫌弃道:“可也不能太低了,既然嘉英喜欢,那就纳为妾室。”
庞嘉英道:“回禀皇上,庞家男儿不可纳妾!”
顺平帝不悦道:“谁说的?
庞彪讪讪道:“臣说的。”
顺平帝刚想说他,庞彪便连忙道:“臣打了大半辈子仗了,好不容易回京只想过些清静的日子。他们要是谁都纳几房妾室,每天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顺平帝:“……”
“真想娶?”
“真想娶!”
“不后悔?”
“不后悔!”
“行了,你们滚吧,朕再想想!”
“皇上,别想了,臣家的权势已经够大了,不需要再锦上添花了!”庞彪苦口婆心地道。
顺平帝被他逗笑了,挥着手道:“滚滚滚,你们不要脸朕还要脸呢,容朕再想想。”
庞彪父子出宫以后,顺平帝叹了口气。
这杨四姑娘的门第本来就够低的了,再来一个更低的杨大姑娘,这婚他闭着眼睛都赐不下去。
只听他幽幽道:“这也就是庞彪父子了,换了旁人朕能直接轰出去。”
余公公见状,连忙道:“皇上,庞大将军是个性情中人,这您早就知道了。”
“这么多年他每一次打完胜仗您都下旨召他回京,可他就是不肯,硬是从西宁一路打上哈密去。好不容易疆土都打回来了,又担心边防不力,足足等到边防各处都加固了,这才启程回京。”
“回京后,庞大将军更是拒绝您要加封他为国公爷的想法,庞大将军胸怀天下,将生死名利都置之度外,又怎么会在意门第这种事情?”
“庞大公子既然喜欢,那皇上抬一抬那杨家大姑娘的身份便可,犯不着为难啊?”
顺平帝听后,长叹道:“朕只是怕委屈了嘉英啊!”
余公公笑道:“庞大公子喜欢的,怎么会委屈?”
“更何况皇上不是念叨郡主吗?这庞大公子的亲事定下了,郡主也就该启程回京了!”
顺平帝听后,眼眸一亮。
“行,那你快去捋旨,先将杨洪调任太常寺任寺丞。然后再去捋赐婚的旨意。”
“庞彪的面子朕是要给的,可也不能委屈了嘉英。让皇后挑些像样的聘礼送去庞家,就说是朕的意思。”
余公公躬身应是,匆匆去办。
当晚,杨洪迁升的圣旨就下了。第二日,赐婚的圣旨也下了。
杨洪受宠若惊,知道自己仕途的转机来了,当即一门心思帮女儿准备起嫁妆,就连长住在二房的老太太都主动过来张罗婚事,可谓让他喜出望外。
白府,白若瑾心下大定。
他叫来白汲,高兴地吩咐道:“眼下庞大哥的婚事算是成了,你找几个人把之前杨四姑娘和杨大姑娘的话放出去,如此这桩妙缘到是值得津津乐道。”
白汲笑道:“我看你是高兴,郡主快回来了吧。”
“也是,我听说杨洪接到迁升的圣旨欣喜若狂,只当自己走了狗屎运了。谁知道赐婚的圣旨一下,他很快就知道是沾了未来女婿的光。”
“他已经透出消息来了,由庞家那边定下婚期,他绝无二话。”
白若瑾满意道:“那就好,喜事一般不是年底就是年初,嘉雯在路上也要耽搁一两个月,现在就可以传信了。”
说完,他急匆匆出去。
白汲看他那迫不及待的背影,轻叹一声,喃喃道:“你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九月初二,庞嘉雯准备离开绍兴前往金华。
她去租车的时候,意外看见了在街上买酸梅汤的宁妙。
庞嘉雯立即冲上去拉住她,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妙瞳孔圆睁,兴奋道:“好巧啊!”
庞嘉雯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见江怀等人。
与此同时,宁妙道:“你别看了,你师父和陈勇没来。”
庞嘉雯狐疑道:“那你怎么没有回无锡?”
宁妙戏谑道:“我骗你的,我才不回去呢。”
“我原本是跟着你师父的,想跟着他蹭吃蹭喝,到处游玩。可他去宁波待了半个月还不走,我烦了就自己出来玩了。”
庞嘉雯问:“我师父在宁波干什么?”
宁妙道:“他在清道观和那里的老道士打坐入定,像是想出家了。”
庞嘉雯震惊道:“怎么会呢?”
宁妙轻哼道:“怎么不会,他那个人清心寡欲的,看谁都像看个死人一样,实在是没有什么活法了。”
“哎呦,我说的是实话,你掐我干什么?”
“我不许你胡说八道!”
庞嘉雯愤然,还想动手!
宁妙连忙举手投降:“行行,我不说,我一句也不说了。”
“我师父怎么会突然想出家呢?”
虽然,他上辈子就出家了!
他上辈子出家了!!
庞嘉雯呼吸一滞,整个人惊恐地盯着宁妙看。
宁妙被她看得毛骨悚然,连忙道:“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他出家的?”
下一瞬,庞嘉雯一言不发就跑了。
她那身形蹿得极快,不一会就消失在人群里。
等白若瑾的人都跟上去以后,陈勇才出现在宁妙的面前。
此时的宁妙蔫蔫的,有气无力道;“你说她赶去还能阻止吗?”
陈勇默然不语,只是目光深邃而黯淡。
宁妙很快又道:“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
她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江怀对他自己真是太狠了!

庞嘉雯赶去清道观的时候,远远便看见那正殿前面站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暮色四合,天边一抹残阳经久不散,昏黄的光芒从天界落下,宛如一抹虚幻的长桥。
而江怀,就像是站在桥下的人,恍惚抬脚便可踏入天界……
庞嘉雯在大殿下的大理石台阶上望着他,唇瓣嗫嚅着,目光闪烁不安,却是连喊都不敢喊。
“师父……”她轻声呢喃,这一刻,她多希望是梦境啊!
可那人身影欣长,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道袍,带着莲花冠,手里拿着一串赤色的流珠手串,眼眸微阖,神情恬淡。
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已经跟他再无半点关系。
庞嘉雯快速地爬上去,看到他背影的那一刹,她轻轻唤他的名字:“江怀。”
江怀的眼眸微微一颤,但却没有回头。
他道:“尘世俗名已废,你可唤我绝尘子。”
庞嘉雯没有想到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江怀已经出家了。
尽管她心里清楚,前世的江怀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出家,但那时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哪里会觉得有半分的惋惜?
可是现在不一样,李老夫人远在京城,张朔又不在他的身边,他就这样独自下了决定,一个人摒弃了所有。
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们了,还是在乎的,但却将七情六欲都看透了,决心不再沾染?
像江怀这样的人,活得比历经两世的她都还要通透,所以,她还能说些什么来挽留他呢?
庞嘉雯戚然地蹲下,仰着头看他的背影,仍凭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师父最终还是抛开一切出家了!
她和最爱的人还是照样走失在半道上?
这世间哪有什么重生?
一切不过都是殊途同归而已?
庞嘉雯哭着哭着,笑了起来。
她来这世上走一遭,父母疼,哥哥宠,还有李老夫人的眷顾,师父和师叔爱护,以及白若瑾对她的感情……
这世间完美之事,大抵不能占全了,亦或者,她根本没有那个福分。
庞嘉雯慢慢站起来,然后飞快地跑过去,紧紧地抱住江怀。
就像无数次她受了委屈和欺负一样,奔向她认为最安全最可靠的怀抱。
只是这一次,江怀再也接不住她了。
可她不管不顾地抱紧他,用尽她所有的力气,甚至于害怕他会逃开而一再收紧力道。
当她也觉得痛时,眼泪簌簌而落,湿透了他的薄衫。
“师父……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多好……”
如果没有那么多不堪的过去,如果她一开始遇见的人是江怀,如果她没有重新爱上白若瑾……
她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为什么自己的感情却不能自主,为什么她会这么地不舍,好像心都要被掏空了一样……
甚至于,她心里有个疯狂的想法,但是她不敢说出口。
因为她不配,她也不能。
这个想法让她迅速清醒过来,当她放开手的那一刹,慌乱的手指甚至于都已经碰到了江怀落下的手……
再慢一点,只需要再慢一点江怀就握住了,可就是差那么一点。
终于,连江怀都觉得他们之间还是差点缘分的,他徒然地望着自己腰间压出的褶皱,伸手一点点地抚平。
眼睛酸涩得厉害,他却只能圆睁着,努力将那点湿意压下去。
凡此过往,江怀这个名字代表的一切,都将消亡于世。
他与她之间,也再无半点关系!
“你走吧!”
“从今往后,我不是江怀,也不是你的师父,我只是一个出家修行的道人而已。”
庞嘉雯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这一走,两人再见遥遥无期。
庞嘉雯再次感觉到宿命带给她的残酷,她想要留的,想要守的,最终都落了空。
反倒是对未来的无尽惶恐,对感情的无尽挣扎,对师父的无尽依赖,都成了她往后余生的囚笼。
庞嘉雯跪下,重重地给江怀磕了三个响头。
她漂泊在外,早就尝够了无枝可依的孤寂,可能她也很清楚,没有谁可以一直陪她走到最后。
既然这一程到了,而她也无力挽回,那便体面地做个告别吧。
从此山高路远,他们将各自奔赴远方,再无半点干系。
“师父,保重!”
庞嘉雯说完,起身离开。
她没有回头,只是泪留不止,恍如那一夜她心如死灰,纵身跳崖那般。
可这一次她不能再那样了,她答应过师父要好好活着,她的人生不是只有白若瑾,还有爱她的父母亲人。
离开清道观后,庞嘉雯策马回京,一路不再耽搁。
与此同时,在她离开以后,清道观的玄和道人移步而出,手中的拂尘轻轻扫过江怀的道袍,目光幽远,轻轻而叹。
“舍不下这一身妄念,贪嗔痴皆会伤你。”
“可叹她对你并不是全无感情,你为何执意如此?”
江怀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周围的气息盛着香火,将她遗留的气息都掩盖了。
就像那场梦里,明知道她来过,却连半点痕迹也寻不到。
那种近在咫尺却不可触碰的感觉,那种明明可以握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的感觉,那种午夜梦回心里空洞到落泪的无助感,他都不想再体会一遍了。
江怀缓缓脱下道袍,取下莲花冠。
其实,如果刚刚庞嘉雯足够细心,便会发现江怀戴的那个莲花冠并未贯穿整个发髻,摇摇欲坠,不过是有心之人设计的一场戏而已。
可是因为是他,所以她从未怀疑过。
从他走近光影里的那一刻,沐浴在昏黄的光线中,那样的他超然世外,庞嘉雯绝不会怀疑的。
果然,他做到了。
紧握着枣红木的流珠手串,江怀出声道:“这个我想留下,行吗?”
玄和道人帮他拿着衣服,捧着莲花冠,闻言点了点头。
“你这般追着她去,就不怕她会发现吗?”
江怀闻言,惨然一笑:“在她的眼中,江怀永远不会对她说谎。”
他只骗她这一次,就这一次!
白若瑾说他做回赵律绝无半点机会!
那么,他愿意用江怀的一切去换那点渺茫的机会,就算绝无可能,但做回赵律可以堂堂正正再护她一次,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京城,当张朔接到江怀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吓傻了。
可江怀出家这种大事怎么能瞒得住李老夫人,更何况,这个消息白若瑾迟早也会知道。
张朔悲愤欲绝,一路哭天抹泪去了成国公府。
但这一次,江怀没有让他背锅。
他去的时候,李老夫人已经知道了。
定安堂里肃穆沉寂,除了李老夫人,江惟也在。
不知道说什么的江惟长长一叹,低声道:“娘,君洛始终是皇家的孩子,咱们是藏不住的。”
李老夫人猛然拍桌,拳头砸在桌子上“嘭”地响,吓了张朔和江惟一跳。
江惟要替她老人家看手,她老人家猛然一把推开,却终于忍不住伏在茶桌上痛哭起来。
江惟原本想让张朔劝一劝,一抬头,见张朔也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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