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抱着盛开的四季海棠站在帘外,他听着庞嘉雯的话,目光却落在手中的花枝上。这株四季海棠并不高,枝丫也不大。最好那一株开得反而最慢,花瓣还紧紧拥簇在一起,唯独最高处有一朵含苞待放,粉粉诱人。
漫漫春风下,花开是迟早的事情。
江怀掀帘进去,淡淡道:“什么怎么办?”
李老夫人抬头看他,不悦道:“好没规矩,又没人通传,谁准你进来的?”
说着,朝洪嬷嬷看过去。
洪嬷嬷刚整理好李老夫人的衣服,告饶道:“都怪老奴,是老奴让她们退下的。”
李老夫人轻哼,瞪了一眼江怀。
江怀将抱来的海棠花放置在香几上,随后才道:“娘生什么气?我不是听说嘉雯受惊了,过来看看她,顺便把我养的这盆海棠送过来给您瞧瞧。”
李老夫人看也不看,只拥着庞嘉雯道:“她今日累了,不去容怀堂练武。你人也瞧了,快走吧。”
江怀失笑道:“娘做什么要赶我?我现在是这丫头的师父,师父也不能关心关心徒弟了?”
李老夫人还未说话,庞嘉雯便连忙起身倒茶,恭敬道:“徒儿给师父请安,承蒙师父挂念,徒儿一切都好。”
江怀喝了她的茶,对她道:“你抱这盆海棠寻个地方晒晒太阳,叮嘱小丫鬟们别给我养死了。”
庞嘉雯笑着应是,抱着海棠花出去了。
李老夫人坐直身体,斜眼冷瞪道:“说吧,又有什么事?”
江怀正色道:“先前张朔得信说鞑靼那边派人来刺杀嘉雯,我这才连夜赶回京城。赶巧的是,果真有几批肃州来的胡商入京,现在行踪不明。”
“我猜测他们在京城是有据点的,此事要想彻查还得费一番功夫,所以我想带着嘉雯大张旗鼓出城去。”
李老夫人蹙起眉头,沉凝道:“你想引他们出来?”
江怀点头:“出了城以后,我会让人假扮嘉雯,不会让她涉险。”
李老夫人道:“我不是担心这个。你准备带嘉雯去什么地方?谁跟着一块去?对外怎么说?”
江怀道:“就去通州,对外就说去祭拜外祖父和舅舅,庞彪不在京城,她作为庞彪的女儿去向外祖父和舅舅尽一份孝心没有人会怀疑。”
“至于随行的人……”
“我跟嘉雯去!”李老夫人打断江怀的话。
江怀当即笑道:“您去怎么行?您这个身体不宜奔波。”
李老夫人听了不满,冷声道:“我怎么就不行了,我身体好得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我不让嘉雯去,你也有办法将那群贼人引出来。你不过是想自己去游山玩水罢了,至于为什么想带着嘉雯,那多半是你收她为徒后没有照管过她,怕自己去逍遥快活的时候良心不安罢了。”
江怀听后哈哈大笑,然后道:“果然知子莫若母。”
这便是说定了,李老夫人轻哼一声,想着得先瞒着庞嘉雯才行,以免她还没启程呢就开始担心。
李老夫人想了想,突然又问了一句:“若瑾不会去吧?”
江怀突然语塞,他已经跟白若瑾说过了。
李老夫人立即骂道:“嘉雯都说不喜欢了,你还想撮合他们?你这心肝莫不是黑的?”
江怀赧然,连忙道:“娘别生气,我不让若瑾去就是了。”
李老夫人十分生气道:“想做媒人是好事,就怕小夫妻最后成了怨偶,日日诅咒你不得安生。”
江怀听得头皮发麻,连忙告饶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哪有娘说得这么严重啊?”
李老夫人道:“总之我不许你掺和他们之间的事,嘉雯是个有主意的,若瑾若真能打动她,那才是他们之间的缘分。若不能,你置嘉雯于何地?”
“你养一株海棠花送了人都怕别人给你养死了,更何况是俏生生的小姑娘。她喊你一声师父,给你磕头,你既受了,便要护着她,而不是帮着外人欺负她。”
江怀应是,心乱如麻。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收庞嘉雯为徒的,这样他就可以站在白若瑾那边了。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更何况庞嘉雯这个傻徒弟他还是很喜欢的,可不能弄丢了。
江怀出去的时候,看见庞嘉雯蹲在院子里,正在给海棠花浇水。
她穿着浅月白缎绣缠枝牡丹的对襟褙子,同色的百褶裙都拖到地上了,在她的身后铺展开来,像极了枝头延伸的白色梨花,浅浅醉人。
江怀走上前去,看着她手托着细小的花瓣喃喃自语:“你可别欺负我看不见你的根就假意开两朵花来哄我,等我哪天知道你蔫了,看我不把你根下的土都刨个干干净净的。”
江怀忍不住笑,低头看着她道:“威胁我的花,你可真有本事。”
庞嘉雯转过头来,赧然地看着江怀,脸颊红红道:“师父。”
江怀看着她那张俏生生的小脸,红透的时候像极了天边的彩霞,丝丝缕缕似有若无的,却直直地往人的心里钻。
还有她这声音,甜甜的,腻腻的,透着一股毫无防备的亲昵。
江怀蓦然红了老脸,轻咳一声道:“你还不起来?”
庞嘉雯听了,连忙站起来。可她踩到了自己的裙子,不小心又往旁边栽去。
江怀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蹙了蹙眉道:“以后跟在我身边习武时只许穿男装。”
庞嘉雯连忙点头,扯着衣袖道:“我也嫌它麻烦呢,师父等等,我这就去换。”
话落,人都跑没影了。
江怀看向那穿向海棠阁的月亮拱门,好一阵无语。
他有说今天要教她功夫了吗?
半个时辰后,什锦坊街。
穿着一身简便男装的庞嘉雯,簪着发,手里握着一把青霜剑跟在江怀的背后,宛如他的护卫一般。
只是这护卫长得太过扎眼,眉浓似墨,眼亮如星,唇红齿白,翩翩俊朗。
而江怀自不必说,神仙一般人物,清贵儒雅,风度翩翩。手执一柄折扇,身着对襟长衫,打眼一看,这就是世家公子出街,只可远观而不可冒犯。
什锦坊不大,与官街还有些距离。因此这里管制不严,鱼龙混杂,杂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庞嘉雯头一次在这种热闹的集市上逛,虽说天都快黑了,但她委实兴奋,好几次都差点把江怀给跟丢了。
江怀倒是想丢她在街上哭一哭,只是这丫头脸皮太厚,但凡视野里看不见他,扯着嗓门就开始喊师父。
江怀起先还觉得挺过瘾的,后面听到就头皮发麻,不得已主动迁就,慢慢悠悠地等着左顾右盼的庞嘉雯。
庞嘉雯一路买了糖炒栗子、糯米蒸糕、萝卜丝饼、春卷……
左手往自己嘴里送,右手往江怀面前送。
“师父,这个好吃,您尝尝?”
“我不吃。”
“您尝一尝嘛,我保证您会喜欢的?”
“不尝,拿开!”
“师父……”
最终江怀拗不过她,皱着眉,脸黑黑地低头咬了一口春卷。
“噗。”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笑声,江怀抬眼看去,只见张朔闲暇地坐在远处小桥的台阶上,背上的拂尘都垂地了也不管,只是仰着头看着他和庞嘉雯好一顿笑。
江怀三两口咽下春卷,当即推开庞嘉雯的手走上前去,问道:“几时来的?怎么不进府?”
张朔站起来拍了拍衣衫,好笑道:“刚到半个时辰,看到几张熟面孔,谁知道跟丢了。”
江怀看了看四周,面色阴郁。
张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看了,我都找了几圈了,估计蹿到别的地方去了。”
江怀微微颔首,张朔都没抓到的人,想必就是肃州来的那一批杀手了。
“走吧,我们回去。”
张朔摇头:“不急。”
庞嘉雯一直看着他笑,很开心地笑,另外还有些显而易见的亲昵。
张朔觉得新鲜,江怀破例收了个徒弟,怎么好像他也跟着收了个徒弟一样?
张朔忍不住笑道:“小丫头,你看着我笑什么?”
庞嘉雯道:“我听老夫人提起过,道长和师父师出同门,就是不知道我要唤您师伯呢?还是师叔呢?亦或者,还是继续叫您道长。”
“师伯!”
“师叔!”
张朔和江怀异口同声,随后二人对视,火花四溅。
庞嘉雯抱着一堆吃的凑趣,欢喜道:“其实我叫什么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师父开心。”
江怀听了,轻嗤道:“那就叫他师叔。”
张朔不满,回怼道:“江怀,你要不要脸,我可比你大。”
江怀嘴角轻扯,似笑非笑道:“年纪大有什么用,还不是打不过我。”
张朔:“……”
庞嘉雯看张朔被噎到愤然,开开心心地唤道:“师叔好!”
张朔盯着他们两个,倏尔冷笑道:“一丘之貉!”
江怀笑了笑,目光微凉。
庞嘉雯道:“那师叔算是抬举我了,我差师父还差得远呢。”
话落,张朔绷不住先笑了。
江怀随后也笑了,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庞嘉雯还在吃,张朔不知怎么想到他和江怀在贵州游玩时捡到的一条狗子。
当时江怀给那狗子取名叫“胖子”。
张朔觉得自己一个人笑不够意思,便对江怀道:“还记得胖子吗?有一天晚上我送你出去,刚一开院门胖子就直愣愣地冲出去,我以为它要去干嘛呢?谁知道它四只脚跳起来撒欢,活像是被关疯了一样。”
江怀看了一眼庞嘉雯,发现周围暗下来的夜色都掩盖不来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便忍不住附和道:“我记得,我还记得它摔进沟里,等我们两个去捞时,它还吃了一嘴的水草。”
张朔看着庞嘉雯因为吃米糕而鼓起来的腮帮子,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江怀夺过庞嘉雯手里的吃食,翻脸无情道:“别吃了,再吃该成胖子了。”
懵逼的庞嘉雯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苗条的身材,然后再抬头,喃喃道:“我这么瘦,应该不至于吧?”
江怀也不跟她解释,目光看向倒映在湖面上的福庆酒楼,淡淡道:“去找小二要间雅座,能观街景的,我们要去喝酒。”
庞嘉雯眼眸一亮,连忙道:“师父等着,我立马办妥。”
话落,欢脱的人影立即朝酒楼奔去。
张朔看了直笑,然后拍着江怀的肩膀道:“你真捡到一个宝了,这丫头大家小姐的风范有,贩夫走卒的痞气有,更难得的是,她听话,我觉得你可以带着远游了。”
江怀凉凉地瞥了一眼张朔,没好气道:“你当真以为我那么好的脾气?不过是今日她在永宁侯府受了委屈,回府后还给我浇花,我于心不忍,便带她出来逛逛。”
张朔一眼看透的表情道:“你跟我在装什么?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带她出城去,又怕她不适应,所以才……”
江怀把吃食都塞进张朔的怀里,没好气道:“闭上你的嘴吧!”
他说完就走了,张朔跟在他的背后,几乎要大步才追得上。难得看江怀急了,张朔可不想那么快就放过他,他揶揄道:“有徒弟的感觉怎么样啊?说出来分享一下嘛?”
“你收的这是个女弟子,只怕还要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吧。”
“君洛,你说,你……”
“闭嘴,再说把你扔出去。”
夜风习习,湖边的酒楼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庞嘉雯跟着小二去了厨房,先是看了菜品,随后又点两瓶十年佳酿。
待一切办妥,她去了雅间。
推开门后,她看见江怀和张朔并肩而立,两个人站在窗边叙话,那气氛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庞嘉雯果断收回自己踏进去的脚,出声道:“师父,师叔,我去催菜。”
话落,还主动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江怀回头,看着她出去的背影愣了愣。
张朔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庞嘉雯下楼去,后厨都在忙呢,怎么着也得两刻钟才能好。
刚刚的吃食被师父收了,她想上街去买些。只是雅间的窗户正巧对着街道,就这样走出去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庞嘉雯当即从并排着的商户屋檐下跑过去,走远了才敢悄然混入街上的人群中,想着买点栗子就回去。
路口有家栗子还在翻炒,庞嘉雯询问价钱,老板要三十六文钱一包。
到不是她给不起钱,主要是她刚刚买的那一包才十九文钱呢,庞嘉雯当即沿着街道往前走,她要去买上面那家。
不知不觉,她已经远离福庆酒楼一条街了,与此同时,江怀和张朔并不知道她独自出了酒楼。
庞嘉雯找到先前买的那家糖炒栗子以后,高兴道:“老板,我又回来了,你家的栗子真好吃,再给我来一包。”
她那声音甜甜的,听着就让人心头舒坦。
老板还给她多装了些,让她下回照顾生意。
庞嘉雯满口答应,正准备离开,隔壁的卤肉铺上来传来了一句西宁那边的口音道:“老板,你找的钱不对。”
庞嘉雯看过去,只见四个胡商打扮的人停在一处卤肉铺前。
说话的那个裹着头巾,大约三十来岁。
另外三个,有两个略微往后一些,身材魁梧,面容粗狂。
再有一个,身量又高又壮,站在说话的胡商后面,带着斗篷,看起来像座小山一样。
庞嘉雯看向那老板,只听他道:“不少啊,我找了你二钱银子。”
“你明明说这个卤肉是六十文一斤,可你给我算成了两百文一斤。”胡商说着,把肉和钱都放回去。
那老板见了,冷笑道:“六十文一斤那是卖给京城的老百姓,你一个胡商还想跟他们一个价?”
“就两百文一斤,肉已经切好了,概不退换。”
那胡商听后,阴郁地瞪着那个老板。
带着斗篷的胡商道:“算了,我们走。”
那老板见状,啐了一句:“还不快滚,别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你们待过的地都臭了。”
话落,原本准备要离开的胡商气不过,猛然越过铺子一把封住那老板的领子。
那老板吓得惊慌失措,连忙喊道:“打人了,打人了,胡商打人了。”
周围的人探头看了一眼,许是知道这个老板的品行不好,都没有贸然上前。
庞嘉雯看得出那胡商是个练家子,那老板身材略显瘦弱,这一对比,好像跟那猛虎擒住猎物一样。
她走过去,看着动手的胡商,用蒙古语道:“你不买他的肉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不过你若是打他,他定会告你的。胡人在此地行商本就不易,我劝你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有人敲了敲庞嘉雯的肩膀,她不悦地回头。
带着斗篷的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大半张面孔。然而那双眼睛漆黑慑人,看着像草原上的狼,平静的面容下掩藏着嗜血的气息。
男子用蒙古语问她:“你怎么会说蒙语。”
庞嘉雯狐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男子道:“没什么,很少见京城的姑娘会说蒙语。”
庞嘉雯皱着眉,想着酒楼的小二都没说她是个姑娘呢,这个男人的眼光也是毒了。
她板着脸道:“我奶嬷是蒙古贩卖过来的女奴,我自幼跟着她学的。”
“你们快走吧,别在这里惹事了。”
她说着,从钱袋里取出半两银子递给老板,淡淡道:“你也别喊了,这些胡商的银子我替他们付了。”
斗篷男子看了一眼动手的胡商,胡商立即放了老板,退到一旁。
那老板被放开以后,许是见识了胡商的厉害也不敢啰嗦,麻利地把庞嘉雯给的银子收了以后,将胡商的银子和肉都装在一起递给他们。
庞嘉雯转身就要走,那男子拽住她衣袖,看着她手里的青霜剑道:“你还会武?”
庞嘉雯猛然拽回自己的袖子,冷冷地盯着那斗篷男人道:“你既已认出我是姑娘,怎么还拉拉扯扯的?不怪大家都不待见你们呢,既然想要做中原人的生意,怎么不先学一学中原人的礼仪?”
说罢,拂袖离去。
旁边的胡商不悦地想追上去,斗篷男子拦了一下,粲然一笑道:“她说得没有错。中原女子大多注重名节,像她这般肯与我们搭话的,满京城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更何况,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们好意思追上去?”
话落,周围三人皆低了低头,不作言语。
“走吧,追我们的人虽然不见踪影,但保不齐他一直藏于暗处。”
很快,四人离开了街道,待到僻静的暗处时,有一人道:“西宁的探子不是说过丹阳郡主也会蒙古语吗?会不会是她?”
斗篷男子猛然驻足,就在气氛空前冷肃时,另有一人道:“应该不是,今日丹阳郡主刚从永宁侯府回去,这个时候成国公府的人又怎么会让她出来。“
“而且听闻丹阳郡主自入京后整日读书写字学绣花,怕是早就拿不稳剑了。”
斗篷男子闻言,冷眸微眯,抬脚继续走。
只听他一边走一边道:“是吗?可京城的探子不是说她之前还长街纵马?”
先前说话的男人道:“是这样没错,可她后来不是病了,顺平帝还让宫里的太医来为她诊治,可见她那身体早就经不起折腾了。”
斗篷男子彻底安心了,笑了笑道:“你说得对。”
“不会有那么巧,我们正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窄巷越来越深,周围也越来越清静。唯独那几人的笑声延绵许久,仿佛这是一件极为好笑的事情。
李老夫人从永宁侯府带走庞嘉雯的第二天,顺平帝将徐定给停职了。
还将他幽禁在府,命他好好反省。
京城倒是没有传出什么风声,只是听说丹阳郡主回永宁侯府赴宴时,发现自己曾经居住的院子被锁了起来,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庞彪还在边关打仗,徐家又新出了个贡士,皇上总不会无缘无故打压。因此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对徐家嗤之以鼻。
好好的一手牌,硬是打得稀巴烂。他们要是有庞彪这样能干的女婿,那自然是全心全意笼络,多给些银子珠宝都无妨。
好笑的是,永宁侯府倒行逆施。不仅常年收取庞彪的银子,更是连人家一个女儿都照顾不好,几次三番惹得皇上厌恶。
就在众人准备好瓜子要好好看衰永宁侯府这场大戏时,成国公府却大张旗鼓地要带着丹阳郡主前往通州李家宗祠祭拜。
如此鲜明的对比下,永宁侯府越发显得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了。
三月二十二日,成国公府的车队洋洋洒洒往城外去,大约两三百人。
那阵仗,看得京城老百姓口口相传,不免又说起英公当年大杀四方事迹,以及李老夫人嫁入江家后整治纨绔丈夫,最终儿女双全,安享晚年的故事。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李老夫人靠着软垫小憩。
她那身边除了伺候的洪嬷嬷,便还有一个男扮女装,好几次差点想跳车的赵衡。
此时他百般感叹,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便道:“外祖母,为什么丹阳可以跟小舅舅一辆马车,而我却只能装作她跟在您身边?”
李老夫人眼皮动了动,轻嗤道:“那就要问你了,好端端非要跟着去干什么?你小舅舅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般厚颜无耻,他还能给你好脸色?”
赵衡憋屈着,心里万般委屈。
父皇得知外祖母要带着庞嘉雯去李家宗祠,便与母妃说他也该去尽尽孝心。三位皇兄面上不说,心里却各有盘算。此时他若是被赶出江家车队,指不定他们背地里怎么笑话呢?
见赵衡说不出来,李老夫人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睡也睡不踏实。
太子早立,按理说顺平帝绝不会让楚王娶嘉雯的,可怎么还特意让楚王跟着?
莫不是故意做给其他王爷看,想知道谁有异心?
皇权更替,无论哪朝哪代都少不了糟心事。李老夫人在心里长叹着,越发担心起庞嘉雯的婚事来。
江怀和张朔的马车里,道童打扮的庞嘉雯添水倒茶,一通忙活后靠着车壁昏昏欲睡。
此时她脂粉未沾,却是肌肤如玉,粉颊诱人。三月底了,迟开的桃花挂满枝丫,香气盈盈。而此时的她闭上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卷起,粉嫩的肌肤随着呼吸晶莹饱满,比那枝头的桃花还要明艳动人。
缘是见惯风月,一心入道的张朔都忍不住打趣道:“你说我们两个大男人带了个道童打扮的小姑娘在身边,那些江湖老友看见会怎么想?”
江怀看了一眼庞嘉雯,见她睡得熟了,才将大迎枕搁置在她颈边,随后道:“你若是怕道心不稳,我还是舍得把这好徒弟托付给你的。”
张朔听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越来越无趣了。”
江怀轻嗤道:“你身为她的师叔,刚刚的话虽说是打趣,但也不妥,以后不要再说了。”
不说就不说吧,看着庞嘉雯将头埋入大迎枕中酣睡去,张朔笑道:“她对你可真是半点戒心也没有,看来庞彪这些年对李家的执念着实深厚,连他的女儿都深受影响,愿意一心一意信任你。”
江怀道:“她信任我是因为我是她师父,跟庞彪有什么关系?”
说罢,转而问道:“你去一趟西宁,还没有跟我说有什么收获?”
提到西宁一行,张朔收敛神色,淡淡道:“并无什么收获。我去的时候,疯道人已经走了,他留给我的地址已经人去楼空,不过我的确在那面墙壁上看到些许熟悉的名字。”
江怀蹙了蹙眉,沉凝道:“字迹可熟?”
张朔摇头:“字迹扭曲生涩,像稚子写的,看不出什么来。”
江怀道:“你若还想查,我帮你。”
张朔笑了笑,释然道:“罢了,也许是老天爷不想让我继续查下去,我且先放一放。”
江怀听了也不勉强他,遂不再说话。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庞嘉雯像个小厮一样鞍前马后地跑,心情特别欢脱,像是永远也不会觉得累一样。
李老夫人偶尔心疼她,想唤她过去吃点东西,可想了想,为了她的安危还是忍了下来。
这次出行,江怀都是用他的人,成国公府跟出来的不多,认识庞嘉雯的也少。
奴才里面,除了一个洪嬷嬷,其余的一个都不认识。
江怀的人比成国公府的还顶用些,也不多嘴打听什么?偶有识破她女儿身的,也就是笑笑,转过身再多照顾她些。
因此等他们到了通州时,庞嘉雯便已如那些滑头小子一般,谁的名字都叫得出来,谁管什么事的也都一清二楚。
抵达通州佑贤庄后,李老夫人先行下车。
佑贤庄内都是李家老仆,见到李老夫人后少不得要磕头问候,待主仆叙话后泪水连连,伤心难过。
充作丹阳郡主的赵衡扭着小腰,与洪嬷嬷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李老夫人进去,那曼妙的身姿看起来比京城的闺秀略高些,让人过目难忘。
佑贤庄因建了李氏宗祠,不少文人墨客远道而来祭拜,周围便有了不少庄子茶楼。
今日听闻李老夫人携丹阳郡主过来祭拜,那茶楼庄子已是挤满了人,或感叹或唏嘘,声音不绝于耳。
仰贤庄内的三层楼上,露台已是挨着站了好几个身着圆领袍,头戴儒巾的魁梧男子。另有一人端坐着,头发用金冠束起来,穿着直裾长衫,然而却抵挡不住一身凌厉之气。
站着的有一人拿着有价无市的西洋镜观望,手指一边转动着,一边道:“这丹阳郡主不愧是庞彪的女儿,就这鹤立鸡群的模样,一认一个准。”
只是看着看着,那人突然回头,惊讶道:“主子,我好像看见了个熟人。”
坐着的男人闻言,蹙着眉头站了起来。
“谁?”
拿着西洋镜的男人还想再看看,确认一番,谁料手中的西洋镜被主子夺了去,只得在一旁道:“就是那个给我们买肉吃的小姑娘,她竟然是江家的人。”
被唤作主子的男人也看见了,小姑娘一身道童打扮,手里还握着那把熟悉的长剑。她好像在指挥下人们做什么事情,看起来极为熟络。
有个清贵儒雅的青年站在一旁等她,没急着走,末了还弹了弹她的额头。然后又有另外一个身着道袍的男人,身形有些熟悉,只可惜带着连帽,看不太清楚。他们与她说着什么话?随后三人一起进了佑贤庄。
“属下曾听闻,中原贵族最喜豢养幼女男童,待长大些便收入房中……”
开口的男人说不下去了,因为他那主子回头,凌厉地瞪向他。
抿了抿干燥的唇,男人正想找补,却听见主子道:“她和另外一个男子都是道袍装扮,想必是师徒。”
“我们的目标不是她,不用关注,等入夜杀进去直取丹阳郡主的性命便是。”
其余属下连声应是,不再作声。
与此同时,他们都在想,倘若他们杀进去遇见这个小姑娘,那他们是杀呢?还是不杀呢?
第97章 烟霞山
庞嘉雯以为到了佑贤庄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为此她还沐浴更衣,把自己挽了好几天的头发放下来,随意地披在肩上。
谁知道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陈勇便来传信,让她收拾两套换洗的衣服去后门上车。
陈勇是江怀的贴身侍卫,功夫高,人也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庞嘉雯匆匆收拾行李,随后去跟李老夫人辞别。
她去的时候看见赵衡穿着一身粉色的交领襦裙,头上盘着发,画着妆,发髻上戴着金钗和步摇。他五官本就精致,这般打扮下不苟言笑,看着就十分冷艳。
庞嘉雯惊讶道:“你是穿女装穿上瘾了吗?”
赵衡闻言,气得险些跳起来。他看庞嘉雯穿着直裾,头发都还没有干呢就挽起来,看样子是准备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