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梅连忙道歉加道谢,谢过师爷之后,叫了守在衙门口的人来问,知府大人已经觉决定三日后过堂。
朵儿姐跟着跑了一天,已经疲累不堪。谢寒梅知道她遭受如此打击,不见到果子不能放心,又允她随意支取柜上银钱,争取能进牢里见果子一面。
谢寒梅自己则去找董秀才,董秀才中了举人,也到府学读书。把事情和董秀才说了,请他在同窗中帮忙散布消息,仗义发声。
出了董秀才这边的家门,她就没有认识的人可以找了。谢寒梅让人把府学里素有名声的人都列出来,自己带着人一一投书。学生最是天真纯善,相信世间自有公道。
同时,谢寒梅又找了说书先生,定下最新段子,花钱让他们在各处演说。说书先生们也很乐意,男风、将军、人命……这么多噱头加在一起,即便不花钱,也是说书先生的必选项目。
忙碌一夜之后,谢寒梅撑着脑袋小憩,如今脑子昏昏沉沉,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没有安排到。
朵儿姐红肿着双眼回来,谢寒梅问:“果子怎么样?”
“被打了一顿杀威棒,我送了金疮药进去。牢里也托人收拾干净了,有干净衣裳吃食。”
“嗯,还没到绝路。坐吧,和我详细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儿?”事情一出,着急忙慌立刻想办法,还没来及问细节。
朵儿姐疲惫得靠在椅子上:“果子送江公子一行送到成都府,从街上过的时候,也是光鲜体面。被楼上吃饭的游击将军见了,赞叹了一句好容色。旁人自然知道他的癖好,有心人自去打听果子的来历。有上门引见的,被果子赶了出去。他出门都带着人,又有一点拳脚功夫在身上,游击将军一时无法得手。”
“那个老王八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认出果子,回灌县找到我娘,哄她来成都府,又拿她哄果子出门。她亲手递给果子加了蒙汗药的茶水……药倒的果子,是被那王八蛋亲自扛到将军府的。”朵儿姐说起细节,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她以为自己能控制住情绪,却不想这种烂事,无论说几遍,都恨得牙痒痒。
谢寒梅坐过去,轻轻拥住她,抚摸着她的后背。
“哭吧,就这一会儿,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朵儿姐抱着谢寒梅嚎啕,鼻涕眼泪直往她身上擦。果真只是片刻,门外传来敲门声,“东家,守在衙门口的人回来了。”
朵儿姐立刻坐直了,拿帕子擦干净脸,深深呼吸、调节情绪。
成年人的世界,崩溃也是卡着时间的。
谢寒梅扬声叫人进来,来人禀告了府学串联的情况,也说今早已经确定有几个说书先生要开讲这桩案子。
谢寒梅起身,点了人马,吩咐道:“把花大两口子绑了,送到衙门去。”
朵儿姐也跟着起身,却被谢寒梅按住,“你悲痛欲绝、卧病在床,事情由我出面。”
朵儿姐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紧紧握着谢寒梅的手,多谢的话不用再说,谢寒梅对他们姐弟的恩情,又岂是一个谢字能抵消的。
朵儿姐明白,世人最爱拿孝道苛责人,这种猪狗不如的父母,也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还少由东家谢寒梅出面更好,不能让果子在如此危险的境地,再冒被人指责不孝的道德风险。
谢寒梅把花大两口子送进衙门,罪名是强撸良家。“大人明鉴,虽然这两人是花果的父母,可花果是我店里雇工,正经签了契书的。花大乃一赌徒,常年偷鸡摸狗,乃我灌县牢狱常客,衙门自有记载。花果本是良民,本人强掳奸淫,为保命反抗,自卫伤人,情有可原,请大人明鉴。”
谢寒梅奉上一应证据,还有长长的证人名单,包括灌县老家街坊、依江春的伙计、衙门老吏等等。一应文书写得齐整,若是知府大人要判,当场能入卷宗那种齐整。
可是,这不是证据的事情,甚至不是真相的事情。知府大人一拍惊堂木,“此案复杂,案子本官接了,容后再审。”
谢寒梅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能继续往衙门塞银子。又把今天她来状告的事情,当成说书的新素材,为少年自卫案添上新剧情。
回到后衙,知府摇头叹息,“这些人啊……死的可是朝廷命官。”若是个富商老爷,知府就为民做主了。可死了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啊。游击将军的遗孀还来知府衙门哭诉过,求他一定秉公执法,杀了那个小子。当时游击将军被杀,花果换了衣裳都从将军府跑出来了,一路被人追到县衙,才没被将军府的人当街打死。
知县是等事情发生了,才弄清楚原委,不敢沾手,把烫手山芋送到了知府衙门。
知府也麻啊,这种事情,秉公得罪同僚,不秉公,有碍官声啊。
小厮快步走来,递上一份文书,“大人,这是府学学子的请愿书。”
知府接过一看,头更疼了,“这些年轻人,不知轻重!”
学子掺和进来,舆论就不好说了,很容易闹大的。学生是最热血上头的群体,不能任由他们乱来。知府整了整衣冠,吩咐道:“备轿,本官去府学一趟。”
转头,看见小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府冷哼一声:“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小的从街上过,听到茶楼有说书先生正讲这案子了,听说,成都府几乎所有的说书人都在讲。”
知府听闻此言,立刻明白有人背后推动,怒从胸中起:“刁民!刁民!他们这是要逼迫本官啊!”
第140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7
“东家,送到知府衙门的礼被退回来了。”守在衙门外的人回来禀告,“送去各位属官家中的礼,也有三分之一被退了回来,这是名单。”
谢寒梅接过,一目十行,退回礼物的官员官职有大有小,与知府的关系有亲有疏,看来,只是个人性格胆小,保险起见。
“将军府那边呢?”
“还是拒不见客,我们报上名字直接被赶了出来,将军夫人放话,一定要花二掌柜偿命。”
“那将军夫人去过知府衙门吗?”谢寒梅又问。
“我等日夜守着,将军府的下人都没去过,更遑论主母。只是听说,在花二掌柜抓紧去那天,将军夫人去过一趟。”
朵儿姐一直旁听,此时叹道:“从将军夫人处无法下手啊。我本以为那游击将军暴虐,不堪为人夫,死了于将军夫人也是解脱。却忘了将军夫人富贵系于丈夫,怎会为我们说话。”
谢寒梅平静点点头,“她这里走不通,就换其他人吧。将军如此肆无忌惮,以往残害少年不在少数,打听一下,找出来后速速报我,我亲自上门劝说。”
“此事我来,你还有那么多事情,别在过堂前累垮自己。”朵儿姐拍拍她的手,别的宽慰话不用多说。
“行,那你把家里事情都抓起来,我去依江春看看。”谢寒梅不顾的休息,她如今手下能用的人全部撒出去,许多事情只能亲力亲为。
刚刚还有人来报,官府透出风声,不让宣讲少年反杀将军案,胆小的说书人已经撤了,偶尔几个胆大的,还在悄悄地讲。但是依江春不行,依江春必须大张旗鼓,把案件宣扬的人尽皆知,这样才能利用舆论,为果子换一个公平的对待。
不求偏袒,只求公平。
依江春在成都府有三家店铺,府学附近一家、靠近县衙一家、在渡口旁一家,县衙附近那家门脸最小,谢寒梅过去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
“东家,三个先生轮流讲,客人们在店里待足一个时辰,送一个香菇包子。”掌柜的上前说明情况,他们肯定不能明目张胆说是为了吸引人来听说书,伙计们招揽客人只说店里有优惠,与之前打折、满减一样的优惠。
“很好,继续。”谢寒梅站在外面望了望,没走进去。国人都爱瞧热闹,这么多人围着,路过的人多少要过来瞧两眼,看看出了什么稀奇事。
掌柜的还是有些不放心,“衙门已经透出消息,咱们这般不给面子,日后……”
谢寒梅轻叹:“只凭花果出身,咱们就甩不脱干系。与其匍匐在地,求贵人怜悯,靠旁人不知有没有的善心过活。不如放手一搏,让高高在上的贵人瞧瞧,庶人一怒,血溅五步。”
掌柜的拱手应下,明白了谢寒梅的决心。是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撇清干系不可能,那就赢一把,显显本事,让暗处伺机而动的人都瞧瞧,依江春依旧红红火火!
巡视完依江春三家分店,又去看了卖干货的两家铺子,这里不好找人说书,只能让两个口齿伶俐的小二,对过来买茶、买干货的客人分说一二,只当闲谈。谢寒梅的干货铺子只有两家,都是存货性质的,批发给马帮和别家商铺的。
下一站是府学,快到入夜的时候,谢寒梅换了一身男装,趁机溜进府学找董秀才。学子们最是热血豪迈,愿意议论时下热门事件,一路走来,总听到议论此事的声音,许多人为果子打抱不平。
这件事,只论律法,果子是良民,反杀强掳欺压他的人无罪。只是反杀之人是官员,按律又要加重惩处。若是将军府愿意谅解,花钱赔偿,减刑是可以的,但如今将军府咬死不放,坐牢、刺配流放还是绞死,罪名轻重在主审官员手中。
但案子不是只论律法的,知府大人不是包青天式的大老爷。
谢寒梅只能以舆论来对抗权力,试图为果子争一个公平。
输赢本在公堂之外。
董秀才一个人安安静静待在宿舍房里,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明明事情是他挑起的,但他还能缩在边缘、角落,静静推动事态发展。
小小的房间门窗大开,谢寒梅赞叹:“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董秀才腼腆低头,小声道:“不是我。今早,知府大人来见过学政,学政又找了教谕和博士们,不让咱们议论此事,声援花果的声势已经低沉。下午,新科进士贺师兄过来了,声势又才重新起来。”
贺进士?贺广泰!他怎么来成都府了?
谢寒梅按下疑惑,依旧夸赞,“不必谦虚,你心怀正义,愿意帮我们这些父老乡亲说公道话,又有本事能帮上。我心中感佩不已,待此事了解,我在请你喝酒,一醉方休。”
董秀才抬起脑袋,飞快看了一眼,又垂下头去,他就是这样害羞的人,蚊子似的从嗓子里挤出个“嗯”字,又不说话了。
谢寒梅再次谢过他,请他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帮忙多动员一些同窗去听过堂。如今舆论这样沸腾,衙门肯定要公开审理。
谢寒梅告辞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屋内传来董秀才小声的承诺:“我会的。”
回到家中,朵儿姐不在,查到了几家被游击将军迫害过的人家,朵儿姐挑了一家,已经上门游说去了。
谢寒梅让人把名单给自己,“我瞧瞧,也登门拜访一家。”
“东家,您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花大掌柜已经去了,您就眯一会儿,养养神也好啊。”跟着她的亲随劝慰道。谢寒梅身边跟着的人已经换了四轮,她自己却一直熬着。
谢寒梅摆摆手:“时间不等人,输赢在公堂之外,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要劝啦,赶紧去拿名单。”
亲随无法只能拱手退下,去书房取名单。
等回来的时候,亲随看见谢寒梅趴在桌子上,身体规律起伏,隐隐有鼾声传来。太累了!身体压迫着鼻腔,素来不打呼的谢寒梅,此时也累得打起呼噜。
亲随不忍心叫醒她,就在门边等着。他们都清楚,花果不过是谢寒梅一个雇工,即便跟着时间长,也只是雇工,更别提花大那个烂人和他婆娘那个拎不清的蠢货。谢寒梅对花朵、花果早有救命之恩,如今花果落难,谢寒梅倾尽全力相救,令他们动容。以此类比,若是他们有朝一日落难,东家也会如此相救。
亲随静静站在门外等候,却听得脚步声飞快靠近,门房过来看到亲随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立即会意,小声凑到他耳边道:“老家贺进士来访。”
亲随抬头看了眼黑黢黢的天,“这么晚?可说了什么事?”但他也明白此时正是关键时候,哪里顾得上天色。可东家都累得睡着了,该不该叫醒呢?会不会怠慢了进士老爷?
亲随还在犹豫,听到隐约说话声的谢寒梅已经惊醒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亲随立刻扬声道:“东家,老家贺进士前来拜访。”
“贺广泰?请他到客厅安坐,我去后堂洗把脸。”谢寒梅绕到里间,在水盆里浇了两把冷水在脸上,彻底醒过神来,又立刻绕出去。
贺广泰进门的时候,就见谢寒梅鬓边微湿,两颊通红,眼睛里全是血丝,活似两只兔子。
“你多保重。”贺广泰脱口而出。
谢寒梅伸手做请的姿态,等他落座后自己也坐下,勉强勾了勾嘴角,“多谢关怀。不知你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你我之间,还要如此生疏吗?”贺广泰知她忙碌疲惫,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果子的事情都传到老家了,我又听说了你当日飞马过大街,猜你肯定到这边来想办法,就一起过来,看能不能帮上忙。”
他干脆,谢寒梅也不做谜语人,笑道:“多谢。府学能有如今声势,多亏你帮忙。”
“果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同乡,能帮一把是一把。”贺广泰说得诚恳,“等后日过堂的时候,我也会去旁听。如今我身上虽无官职,但有进士功名,也能说得上话。”
谢寒梅又谢他一回,什么“看着长大的”,贺广泰常年在外求学,花果一直在老家,他上哪儿看去?谢天谢地,贺广泰如今正处于考中进士回家展墓、祭祖的假期,总算有个身份合适的人帮腔。
感谢的话车轱辘来回说,说了几遍,两人也不好意思再说,就这样沉默着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尴尬。
半响,贺广泰道:“我之前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若是你有官眷的身份,遇到这种事情,就不会如此麻烦。”
谢寒梅使出拖字诀,苦笑摇头:“是啊,不经此事,不知身份的重要。只是我如今实在忙乱,脑子里一半水、一半面,这一晃荡——一脑袋浆糊。等把果子救出来,再细细思量。”
贺广泰颔首,“不急,我还有两个月的假期,从这里乘船顺水而下,再走运河上京只需一个月。希望……算了,等果子救出来再说吧。”
谢寒梅感激得望着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里有水光闪过,千言万语只凝成两个字:“多谢。”
贺广泰看她如此疲累,不好多留,很快告辞离去。
谢寒梅坚持送他,站在门口,等马车再也看不到,才回头对亲随道:“名单呢?赶紧的!”
输赢在公堂之外。
最后一天,谢寒梅、朵儿姐和贺广泰分别守在衙门附近、码头、府学三处依江春,用力宣扬美少年反杀将军案,尽力多找一些多自家有力的证据。
但是,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过堂的日子。
知府大人高坐明堂,头上悬挂着“明镜高悬”的木色黑底大字匾额。
“啪——”惊堂木一拍,审案正式开始。
衙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甚至还有帮闲、跑腿、小厮挤着换班,给等在旁边酒楼、客栈的主人家回禀消息;说书人之流更是多不胜数,这都是日后的好生意;还有府学学子,这些人对花果的遭遇颇为同情,都是来声援他的。
死去的游击将军儿女年幼,将军夫人不知是为了施压,还是给知府大人脸面,亲自上堂。她身为官眷,有敕封在身,坐着。
贺广泰怕花果吃亏,以同乡的身份旁听,他当场提出,知府不好回绝。贺广泰还未授官,但有功名,站着。
花果两个衙役押到堂前,手上、脚上皆有镣铐,刚到正堂,就被两个衙役一脚踢在小腿扑倒在地,跪着。
惊堂木一响,谢寒梅就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知府在审案、将军夫人在哭诉、花果声嘶力竭分辨什么,还有贺广泰拱手向知府大人陈述……谢寒梅等人找的证人一个接着一个上堂,将军府找的证人一个接着一个指认,围观审案的人还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喧闹,仿佛他们也参与了这场审判。
明明身边如此喧闹,谢寒梅却觉得什么都听不到,她看到花果消瘦、单薄的背影,想起昨晚在牢里见他时,花果坐在脏稻草上,昂着头,头顶狭小的窗户,透出一束光,照在他身上:“我才不死!我偏活着!连阴百日,也有天晴;冬长三月,早晚打春,我要眼睁睁看着那些丧尽天良的人遭到报应,才肯闭眼。”
知府嘴唇蠕动,听不清说的什么;将军夫人骄傲得掀开幕僚,趾高气昂瞥了外面的乌合之众一眼;贺广泰着急上前两步,拱手想要进言,却被知府挥手制止;门外学子们义愤填膺,纷纷振臂高呼……
好像有声浪在耳边炸响,但却一句也入不了谢寒梅的心,她觉得自己漂浮在半空中,听不见分毫。
就在此时,一切仿佛被按下的暂停键,围堵在衙门口的众人如摩西分海一般向两边散开。两队衣着整齐的执仗人排开众人,为后方主家开路。一位留着长须、皮肤白皙、眉眼瘦长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常服,但只看衣料就知尊贵。
原本高坐的知府急忙整理衣冠,躬身小跑近前,深深作揖。在场所有人都矮了一截,士绅弯腰、百姓跪拜。
“都免礼吧。”
谢寒梅的听觉突然回来了,与方才的喧嚣相比,此时大堂静得落针可闻。
“谢王爷。”知府起身,恭敬垂首询问:“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蜀王殿下摆摆手,“行啦,这美少年反杀将军案,都传到我耳朵里了,整个成都府沸沸扬扬,我岂能不来听一听。”
“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蜀王轻声吩咐,花果闻言抬起头来。
“老蒋也是眼神不好,不过清秀之姿……不过,这双眼睛……倒是有神采。”蜀王低头瞧了一眼,随意品评着受害人的相貌,又转头问知府:“怎么判的?”
知府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若是满意他之前判的,蜀王殿下就不会出面了;可让他当场改口,知府面子上绷不住。左右拿不准蜀王殿下的意思,知府更加不敢说话。
蜀王嗤笑一声,“行啦。听说此子从将军府逃脱,直奔县衙,可见对官府有信任;可他擅杀官员,不可不惩——这样吧,念在事出有因,流放三百里,以儆效尤。”
蜀王说完,环视一周,尽皆俯首,谁敢多言?
方才叫嚣着要让花果去死,要依江春关门的将军夫人亦低头垂目,恭敬温顺。
蜀王察觉人群中有人看他,转头过去,只见一双盛满火光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若是面目丑陋的愚民,蜀王自然不悦;但见是一名妙龄少女,蜀王也就一笑而过了。
蜀王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一缕威风,轻轻地来,又轻轻的走。可如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朵儿姐忍不住冲进大堂,抱着劫后余生的花果痛哭,周围的围观人群仿佛打了胜仗一般,欢呼雀跃起来,不停有人高呼王爷英明!将军夫人把幕篱重新放下,在护从的保护下,从后堂离开。
谢寒梅眼睛怔怔得望着蜀王离开的方向,心中不合时宜得响起当年秦始皇巡游天下,楚霸王见之慨叹,大丈夫当如是;汉高祖见之向往,彼可取而代之。
望着蜀王的仪仗走远,谢寒梅心里翻滚着热浪——我何时能取而代之!
有蜀王吩咐在前,知府也没有为难花果的意思,流放三百里,东西南北任由他选。
花果思索片刻,向书吏报了往西的决定。
书吏提醒,“西边可是朵甘都司,有藏羌散居。你小子想想清楚,难得天恩,王爷垂询,往东是阆中有流人营,做几年苦工,再……嗯,你懂的,早些回来。你还有个姐姐呢!”
“多谢提点,我就往西。”花果心中却有决断。往其他地方流放,不过是去做做苦役,给主管之人赛些钱,日子好过些。可是,依旧是流放罪人。流放之人想要免罪,只有立功和天下大赦两条路。大赦虚无缥缈,经此一事,花果怎肯继续过这样性命握于他人掌心的日子。
西边,只有西边有战事,流放的犯人,能凭军功改变身份。
花果的决定,谢寒梅和朵儿姐都支持。
花果过堂按例被打了杀威棒,如今流放的判决下来,衙门也不催着他上路,反而给他换了间干净牢狱,允许家人送被褥、衣裳、吃食进去。
“好好养着,等养好了再走。我已经托了胡大当家的一路上照看,差役也打点好了,一路上不会吃太多苦头。”谢寒梅拍拍果子单薄的肩膀,如此安慰。
朵儿姐温柔得抚摸着果子的脸颊,他这张明媚的脸庞,在蜀王那见惯了美人的权贵而言是寻常,但在普通人中,已经是出列拔萃,若非如此,怎会惹来觊觎。
“姐,别担心,我长大了,是个男人。”花果拉住姐姐的手,用力握住,企图把自己的决心传给她。
朵儿姐声音温柔,柔声细语道:“爹死了,一顿杀威棒,打得太重,没救过来。衙门赔了烧埋银子,我拉去佛寺烧了,骨灰供奉在佛前,尽了孝道。”
他们青城山人,哪里信秃驴,烧成灰撒进河,做一辈子孤魂野鬼去吧!我一个雇工,哪儿有钱买墓地安葬。
朵儿姐媒体她给打杀威棒的差役递了银子,继续道:“娘病重,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料,请大夫用好药。路上不知道家里消息,不要遵守孝那些规矩,多吃肉,养好身子。”
“姐!”花果担忧得唤了一声。
“果子,我在呢,我会好好照顾朵儿姐的,花婶子精神不好,大夫来看过说是得了疯病,你放心,我也会照顾她的。”谢寒梅如此承诺。
花果看着两位姐姐,在她们沉静的目光中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回到家中,有自称蜀王府承奉的宦官不请自来,坐在上首品茶。
谢寒梅快步上前行礼,“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宦官和他侍奉的蜀王一脉相承,也没等谢寒梅把客气话说完,就请她坐下,反客为主,笑道:“谢姑娘,大喜啊。”
谢寒梅一头雾水,赔笑问:“敢问大人,喜从何来?”
宦官摸着光洁的下巴,笑道:“此事本该王府内管事来与你分说,只是咱家跟随王爷多年,不忍王爷有片刻不快,特先来通知谢姑娘一声。谢姑娘好福气,王爷在堂前对你微微一笑,你可知晓?”
“不知大人的意思是……”谢寒梅有些拿不准。
“谢姑娘不是寻常闺阁少女,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入王府侍奉王爷,那是祖坟冒青烟;若是有幸生下一儿半女,更是阖家鸡犬升天。”宦官向北拱手,“王爷天潢贵胄,身份尊贵,与你青眼有加,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吗?”
这是什么?这是典型的诈骗啊!
谢寒梅心中警惕,她不过在人群中远远见过蜀王一面,蜀王知道她是阿猫阿狗,别是这些宦官用蜀王的名义,到处收罗少女,供自己享乐……说不定,是听说自家生意做得大,上门勒索来了?纳商女为妾,倒是常用的霸占家产手段。
笑话,果子的事情那是事发突然,事涉人命,京城靖安侯府鞭长莫及,如今一个宦官也要上门敲诈了。
谢寒梅婉言谢绝,把靖安侯府的招牌亮出来,说明自家也是有靠山的。
宦官冷冷瞧了谢寒梅一眼,把利害关系挑得更明白;“谢姑娘,你可想清楚了,做靖安侯世子的外室,难道比得上入府伺候王爷。你若有福气诞下天家血脉,女为宗女,男为国公,那可是国公!开国年间,江家随太祖征战天下,十四个男丁有十一个死在外头,只长房得封靖安侯!”
瞧瞧,一个平头百姓,想要改变命运,男人脑袋别裤腰带上,有本事、有运气,家里堂兄弟死得只剩几个,还只是侯爵。女人想要改变命运就容易多了,只需要生个儿子,生下来就是国公。
宦官的话太具有挑拨性了,谢寒梅都要被他描绘的美好未来所吸引了。可惜,谢寒梅如他所言,不是闺阁少女啊,品貌上佳的女子每年入王府多少,有多少成为枯骨,又有姐挣扎出头?这比沙场征战成功率更低。
谢寒梅笑道:“承蒙您厚爱,小女子愧不敢当。寻常草芥,如何入的了贵人的眼。”谢寒梅甚至懒得解释,她不是靖安侯世子的外室,解释了,他会信吗?
“哼!咱家看你能拿乔到几时?”宦官非常不悦,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第142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9
纳自己为妾,这到底是蜀王的意思,还是下头人为了讨好蜀王,刻意促成?谢寒梅心中惊疑不定,第一件事是派人回灌县,和父母讲明厉害。他们千万不能被王府的名头迷晕,更不能随意答应什么。
谢寒梅想让人查一查,王府的属官、宦官有没有前科,可蜀王才是成都府的土皇帝,王爷的贴身事,又岂是一个商人说打听就打听的。
没过几天,王府又有长史登门。长史是王府属官中第一人,由他来说婚事,自然不可能是骗局,这次长史给出的筹码是庶妃。
“大人明鉴,若非亲见大人当面,民女是再不敢信自己有这样的福气。早年听闻京中还有恶监诓骗百姓选秀,闹得京城有女儿的人家惊惶嫁人,阿弥陀佛,实在不敢想,不敢想。”谢寒梅一个信老君的,诵起佛号来,倒是比谁都会挂羊头。
长史捋着胡须颔首,他是正经进士及第入仕,自然看不上太监这种以亲近得权位的人。见谢寒梅如此懂事,面上流露出几分动容来:“谢姑娘聪慧,正是这个道理。谢姑娘放心,待王府筹备好,一应礼节自有铺排,还要到灌县通知官府,你族中也可操持起祭祖的事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