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都能在成都府置办宅院啦?”果子兴奋得跳起来,他这一年长了许多见识,但心里门清,京城繁华、侯府富贵和他都没多大关系,能在成都府有个小窝,已经是他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果子被支出去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嘀咕:“姐和梅子姐都变了,死沉死沉的。”
谢寒梅看着果子欢快的背影,心想,果真是少年人啊,活力无限。自己就不行了,这两三年的功夫,发生了太多事,时移世易,心态沧桑,再也回不到从前。
顺利送走江公子一行,谢寒梅回到灌县。与成都府那处简朴的院子不同,灌县的大宅修的非常阔朗,在不违制的基础上,做到了最好,已经有了豪商的派头。
刚进家门,就被门房告知有客。
谢寒梅入了正堂,见一位衣裳鲜艳的中年妇人插戴整齐,正和父母说话。
谢大娘见她进来,立刻起身道:“你回来啦?这是冰人,上门为你说亲的。”说着,趁转身的功夫,小声补充:“官家冰人。”
这是正经冰人,有官方背书,不是那等满口谎言骗婚的三姑六婆。
“谢娘子回来啦!老婆子失礼,见过谢娘子。”那冰人行了个礼,热情道:“瞧谢娘子这通身的气派,果然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比的。老婆子与尊父母说了男方情况,嫁进去就是官宦人家,纯纯享福。这样的好亲事,若非老婆子没个女儿,恨不得以身相待。谢娘子快和父母说说私房话,老婆子就不打搅了。”
冰人满脸含笑,客气又周到,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给谢大娘使了个眼色,这才告辞离开。
谢寒梅自然不能让她白跑一趟,吩咐人准备表礼,又亲自送到门外,谢她费心。
冰人也很满意,自觉受到了尊重。
站在门口,目送马车走远,进了大门,谢寒梅才收起笑脸。
大约是从笑得热情洋溢到面无表情幅度太大,谢大娘瞅瞅女儿的脸色,忐忑道:“你不喜欢冰人来家里?”
“不是,早晚都要嫁人,自然要托到冰人。”
“那你作这幅样子,让人瞧见了,还以为你有多不满意!”谢老爹教训道:“你也是场面上来的人了,待人接物还要我教你,咱们在外头行走,多赔笑脸、多打拱……”
谢大娘见女儿脸色不好,反手捶了谢老爹几下,“你个老东西,幺儿自己置办下这么大的家业,她不比你懂,要你这个癞蛤蟆天天呱呱呱。”
“嘿!你还不讲理呢。”谢老爹被捶得不敢继续,只能转移换题,“来,你看看,这是人家送来的,说是通判家的公子,读书人嘞。明媒正娶嫁过去,日后说不得还能做诰命夫人。”
谢大娘嗤笑一声,诰命夫人是痴人说梦,但跟着丈夫从此做官宦人家贵人倒是指日可待。
谢寒梅接过一看,面无表情道:“通判家的老三,庶出,生母是花楼女子,改头换面养在别的姨娘名下,读书不行,刚被府学开革。在家里不受重视,据说相貌姣好,家里有意送他上京。”
“什么意思?”谢老爹自诩是见过世面的,相貌姣好、送入京城,这两个词连起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谢寒梅给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还敢来提亲?谢老爹正要发怒,看到女儿平静的脸色,又生出怀疑;“不会是你胡诌哄我的吧?”
“不是,我要成亲,自然要查一查同龄合适的人,刚巧,里面就有这位通判家的三公子。”
“真的?有这么巧?”谢老爹半信半疑。
“嗯,上回你们说天好地好的老爷,我让人一打听,人家四十了,只是纳妾,不是娶妻。所以,我才让人多打听一些人选。”
谢老爹讪讪,“那不是被人蒙了嘛。媒人的嘴,骗人的鬼,别气,别气,肯定你查得准。”
谢老爹如今在女儿面前是不敢犟的,主要是已经有了很多次教训,犟的结果都是他错。谢老爹看着女儿平静无波的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看不透女儿的心思啦。谢老爹叹道:“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吧。咱家不一样,家业都是你挣来的,你想嫁谁就嫁吧。”
谢大娘瞅着机会补充道:“最好明媒正娶啊,若是做妾……要是真正的贵人才行。”
谢大娘说这话倒不是自轻自贱,形势如此,这些日子被不断上门的冰人游说,她也闹清楚了,有时候受宠、有本事的贵人家妾室,比普通百姓家的正妻还过的潇洒舒坦呢。
谢寒梅点头,不再和母亲分别,她只会做正妻,反正,母亲是不会听的。
谢寒梅抽褶一张脸回房休息,在家里,她不想戴笑容面具,真是累啊。
是的,处理完冒牌货之后,谢寒梅最迫切的问题是成亲。
江公子已经离开,靖安侯府的虎皮撑不了太长时间。如今世情如此,做小生意可以凭借勤劳、智慧、秘方之类,但生意到了如今的规模,没有靠山,只能被人碾死。
问题又回到之前的症结,在此时,女人本身也只是财产。那个上门表示要纳她做妾的老爷,人家当真不是故意羞辱人,只是想用权换钱,刚好当家人是个女的,纳妾就顺其自然。
谢寒梅打开书桌上一个雕花匣子,里面是一张张适合人选。
张张翻看,若要做正妻,嫁与普通人不行,他护不住这样一份家业,只能嫁给本身有实力的人家。可是,这样的人家,为何要让子弟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呢?
做女当家,抛头露面,他与朱令、冒牌货江公子的流言时隐时现,规矩严苛的人家,不会愿意。
谢寒梅用指节瞧着桌面,心想,要不然,嫁一病重之人冲喜,得一份善缘,然后痛快做寡妇?行走商场,寡妇的身份比闺阁女子还好使,君不闻巴寡妇清?
第137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4
谢寒梅又回到丈人峰,回到真人观,走到殿前的平台上,俯瞰百里平畴。
青城山有许多有名的宫观,里面一花一木都有渊源,但谢寒梅还是习惯来这座全部由坤道组成的小观。
山里的风很大,吹得衣裳猎猎作响。
“谢姑娘。”
听到招呼声,谢寒梅回头,脸上露出笑意,屈身行礼:“原来是贺进士,恭喜高中,给我们灌县扬名,身为同乡,与有荣焉。”
贺广泰回礼:“同喜,同喜,听闻谢姑娘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在外头都听说你能干的名声。”
谢寒梅笑笑,转过头去,继续看满山苍翠,示意寒暄到此为止,礼貌赶客。
贺广泰却没有走,犹豫着,停在离谢寒梅三步远的地方。“之前,靖安侯府的江公子来找过我,你……节哀。”
贺广泰是被真正的江公子找上门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结交的都是冒牌货。这怎么可能呢?贵公子和冒牌货之间的形象太过割裂,贺广泰难以置信,忍不住想,是不是侯府不愿意娶一个平民女子放出的谎言。想过有觉是无稽之谈,杀鸡焉用宰牛刀,侯府犯不着啊。
谢寒梅侧头,“我节哪门子哀,就是我告知的侯府。”
贺广泰是全程参与的人,知道其中一些内情,可这真假难辨的事态,又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你是如何发现的,我与他交往更深,一直没察觉。”
“你在人前自称什么?”
“贺某?”贺广泰有些不确定。
“他在人前从来不已姓、名、表字自称,高公子怒里还要高喊一声我高欢高长愉难道会怕你吗!他猛然被叫江公子有时还反应不过来。”
“仅仅因为这样?”贺广泰不信,他平时说话也分对象,难不成不自称是什么重要罪过不成。
“不是,这是我发现他是冒牌货之后,回想他的一举一动,觉得处处都可疑。”谢寒梅把冒牌货当初和她分析生意经的对话讲了一遍,解释道:“当时我如闻纶音,只觉得不愧是高门公子、见多识广,一针见血指出我的问题。我按照他的思路去做事,当真把生意推进了一大步。可是,这样一位贵公子,是不会想插手我的生意的。”
“你明白吗?就像陛下不是像农夫臆想的那样用金扁担,贵公子也不会想把街边的面摊子据为己有。我这点小生意,在继承豪商母家财资,自身贵为侯府公子的真正江公子眼中,就是蚊子腿,不值得为此浪费一个眼神。指点我是人家心眼儿好,但指点我就想据为己有,这不合常理。若是他直接明抢,我还能安慰自己,贵公子就是这样,看上的自然有人奉上。奉公守法的有奉公守法的补偿,强取豪夺有强取豪夺的底气,而不是卡在中间。”
贺广泰明白了,他也是考中功名的人,见识过京都繁华与权利。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看中什么,自然有人“心甘情愿”奉上,他们指缝里漏出的一点点特权,足够普通人暴富。讲究些的会给补偿,不讲究的直接抢了,平民百姓也没办法。但不会有人一边强抢,又一边安抚,不上不下、不伦不类。
贺广泰钦佩道:“谢姑娘敏锐,这么多人,只有你发现了。”
“可能是因为我真的想过嫁给他。”谢寒梅语出惊人,看着贺广泰尴尬的脸色,就想为难他一下。“你当初劝我世上婚姻只有两种,以情为系我是办不到,那就门当户对。我托人打听他的情况,谁知他是侯府嫡出,若是庶子我还有机会,嫡出就完全没办法了。为了后半辈子着想,打听的越细致越觉得有问题。他一路行来,没有写一篇足以流传的好诗好文,也没有留下墨宝,甚至没有主动付过一次账。”
“你们自然是不在意钱财的,之前有高公子慷慨解囊,后来他寄居在上清宫,打的都是靖安侯府的招牌。可在我看来,他就是没花过自己的钱。哦,那一笔千两的救命钱,他还试图从我这里偷回去。记得我身怀千金接连被好几拨小贼摸家门的事情吗?当时他恶人先告状,推脱是真人观的道长们说漏嘴,我后来问过,师兄们做好事不留名,根本没在人前议论过。当时我还傻乎乎,从他给的酬金里,分出一些买了谢礼,给道长们送去,帮他做人情。”
想起以往种种,谢寒梅哑然失笑。现在人人都夸自己慧眼如炬,当时,自己也是一叶障目,傻乎乎的。
贺广泰干巴巴安慰:“谢姑娘慧眼,一时被迷惑,也马上看清了。”
谢寒梅不在意一笑,好奇问起真正的江公子找他什么事。
“只是说明事情原委,又留下礼物,其实,我并未吃什么亏。”贺广泰一直是个宽厚的人,之前被谢寒梅怼了会反省自己,如今被冒牌货骗了,也体谅真正的江公子也是受害人。
谢寒梅随意点点头,“那就好。”
说完,谢寒梅就要走。这处平台专为观景而建,四周开阔,冷风呼啸,全无遮挡。
谢寒梅刚走两步,贺广泰上前两步,结巴道:“我听闻,听闻谢姑娘家中近日有冰人进出……”
“嗯?”谢寒梅回身挑眉,尾音上扬。
贺广泰顿了顿,开门见山道:“贺某如今已考中功名,有意求娶,谢姑娘意下如何。”
贺广泰说完,又怕谢寒梅反悔,语速飞快表明心意:“我也知此言冒昧,只是谢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只有当面问过谢姑娘,我才敢按礼数登门求亲。我与谢姑娘颇有渊源,谢姑娘也尽知我为人,若是谢姑娘愿意,我明日就禀告父母,上门提亲。”
谢寒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贺广泰,看得他手足无措,低头检查自己穿戴上有什么毛病。
贺广泰今日穿了一件淡蓝色的灵芝缠枝纹道袍,头上带着黑色的四方平定巾,非常贴合真人观此情此景。腰上绦带用了一个精致的铜带钩,坠着珠玉、丝绦组成的禁步。配着一张国字脸,不能称风流少年,也该赞一句赤诚君子。
“进士老爷希望我答应吗?”谢寒梅慢悠悠反问,“哦,希望的啊,那我就答应吧。然后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来告诉进士老爷。你回家一说,二位高堂立刻气炸,先骂你被外面的狐狸精迷了心神,再虚言敷衍你,最后来找我的麻烦。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你两边灭火,疲于奔命。此时,你有两种选择,要么屈服于父母,要么坚持己见。”
“如果,你坚持己见,父母总是拗不过儿女的,只是父母也希望给儿女最好的。所以,他们会把市面上的流言变着法儿的讲给你听,再数一数当初我救人都要敲诈你家二十两的恶行,最好火速找一个适合的女子,扬言已经给你们定亲,婚姻大事自然该父母做主,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尊父母也没错,谁不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儿媳妇。此时,你有两种选择,要么听从父母之命,要么解释那些流言你都知情,仍然固执己见。”
“万幸,你是个心志坚毅的人,努力说服尊亲接受我这个儿媳。我顺利嫁过去了,仍旧为婆媳矛盾、内宅琐事摩擦,当然,这都是小事,不能影响你为官作宰的前程。婆婆有磋磨儿媳的手段,儿媳有对付婆母的办法;夫家觉得陪嫁就是夫家的,婆家觉得陪嫁仍旧是女方的……两边拿你当旗杆,今天吹东风、明天吹西风。此时,你有两种选择,听妻子的,还是听父母的。”
“你是个痴情之人,愿意呵护妻子。所以,你带着妻子宦游各地,避开与父母的争执。可我不会乖乖待在内宅做一个官夫人,我还会继续经营我的生意。经营生意,就要和外人接触,你会被政敌攻讦,说你敛财。我会被你的父母亲朋攻讦,说我不安于室。你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决议要个孩子。等有了孩子,我总该安分了,父母也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能接受我了。可是,妇人生产就是鬼门关,但凡有丝毫闪失,就是一尸两命,谁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此时,你有两个选择,要孩子,还是要妻子。”
“要孩子,妻子死;要妻子,孩子死,又是新一轮的矛盾。这是最简单的,还有更惨的境遇。母亲灯下垂泪哭诉你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父亲老泪纵横哀叹家门不幸;为了给我添堵,纳妾塞丫头是最方便的;等你出门的时候,放松门禁引个男人进来直接将我浸猪笼;生产的时候动动手脚足以让产妇一尸两命……手段多如牛毛,明里暗里、正的邪的,防不胜防。”
“即便你每次选择都向着妻子,就冲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去过的,愿意为了我与世俗对抗,是旷古烁今、千载独一份的痴情人。即便如此,我又为何要嫁?”
“现在,终于轮到我选了,我选不嫁。继续做我的大当家,生意做到全天下。”
“古有杞人忧天,今有谢女恐婚。”
贺广泰哈哈哈大笑,他从未如此放松,以前,谢寒梅在他眼里或精明强干、或聪慧机敏,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恐慌与忧惧。终究,只是不满双十的未婚女娘啊。
“你觉得我可笑?”谢寒梅很不高兴,自己认认真真的谋划,在旁人看来是杞人忧天一样的笑话。
“你这说法,是把千百人的遭遇汇聚在一个人身上,同一片天不能既刮风下雨,又烈日暴晒,不能总考虑最糟糕的境遇。”贺广泰也学着她的样子,扒着手指列举:“刚开始家中父母虽会有些许不满,但总会相信我的眼光;任何人相处刚开始时候总有不谐,磨合一段时间就好,难道你自认品德才华无一拿得出手,不能让人有所改观?”
“至于婚后继续经商之流,许多官宦之家,主母也是经营好手,并不要紧。我们蜀中,女子刚强,行走于外,没什么大不了的。”贺广泰还是那个谦谦君子,讲道理理直气壮,可要他自夸条件多好,又办不到。干巴巴说了两句,说不下去了,只能用诚恳真挚的眼神表达自己的诚意。
“按照你的说法,如今我们两家既不门当户对,两人也没法以情为系,何必成亲?”谢寒梅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难道真人观供奉的不是道祖而是月老,三次了!年幼时,她与朱令在这里玩耍嬉戏情愫渐生;后来冒牌货是在这里向她提出以婚姻为纽带合作;如今,又来一个贺广泰。谢寒梅回头望着掩映在苍翠树木间的宫观,真有这么灵?
贺广泰不知怎么突然脸红起来:“正是门当户对,我虽有功名但家境贫寒,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现在的条件足以配得上你,不,也不是,总之,我绝没有看轻你、看轻你家的意思。你也不要为此自卑,那些流言无关紧要,汉武之母是再嫁之身,朝堂宰相争相求娶寡居富商……你懂我的意思吧。”
谢寒梅轻笑,懂,贺广泰不说情义,总说家世,其实他真正想表达的还是情义。
只是,这样的情义太单薄啦。远远望着,有个能干的妻子很威风,近处相处,才知道强势的妻子会处处管着你、没有过多时间照管小家、不能事无巨细嘘寒问暖,而贺广泰这样的寒门进士,心中难道没有自己的骄傲吗?旁人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一个暧昧的微笑,会戳中他敏感的神经,会让他猜疑,这些人是不是又在背后嘲笑我娶了这样的妻子。
这不是贺广泰的错,不一样的人,总会在群体中受到排挤。
谢寒梅看清楚了这些,不想勉强自己去试,那就这样吧——到此为止了。
谢寒梅在心里下定主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听着他列举从古至今看着不匹配却又圆满的婚姻,最后得出结论:“谢姑娘,婚姻大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谢寒梅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突然绽开笑容,如春花绽放,“贺广泰,多谢你。”
多谢你的求亲,这是对我的欣赏和赞美。都说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赞美,就是我想娶她。
贺广泰的笑还没来得扩大,又听她道:“只是,我不能答应。”
“我要的丈夫,要么足够有权势,能庇护我的生意;要么能完全不阻碍我继续经商,你不行,我带去的陪嫁对你而言是祸不是福。我如果嫁给你,给我的也只是束缚。”
“你不要总是想像困难!空想!但凡迈出那一步,你就知道事情不难,所有困难迎刃而解。”贺广泰提高音调,车轱辘话来回说,这道理怎么就讲不明白呢。
谢寒梅也不生气,本来就是这样,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把一个人的想法装进另一个人的脑袋。贺广泰不知她含而未露的担忧与警惕,她也不解贺广泰为何如此天真纯善。
谢寒梅摇头,示意话题到此为止,轻巧行了个福礼,转身离开了。
贺广泰连连呼唤,谢寒梅也没有停下脚步。贺广泰心想,既然道理讲不明白,那就看行动吧。
回家,谢老爹和谢大嬢继续为谢寒梅的婚事发愁,听闻她今日在真人观巧遇贺广泰,谢大娘随口道:“贺进士能干,咱们灌县人脸上也有光咧,若是嫁给他也不错了。”
谢寒梅惊讶得转头去看母亲,又看跟着自己的丫鬟。那丫鬟连连摆手,示意不是自己和老夫人说的。
“怎么了?”谢大娘看女儿的情态,心知有事。
“没事儿,娘,你给我选婿选魔怔了,看着个人就想拉郎配。”谢寒梅插科打诨。
“哈哈哈,我和你说,拉郎配这说法是怎么来的。听老人们说起,有一任蜀王昏庸残暴、好色贪婪,王府一有消息说他要选妃,全成都府的未婚男子就紧俏起来。疼爱闺女的人家,甚至在街上拉年貌相当的男子成亲。什么都不管,大不了今天成亲明天再和离。听游商讲古,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还有大太监故意放出风声,吓得满城女子慌忙成亲,他们好高价卖红绸绢花,这叫抢荒亲。”谢大娘讲起这些皇家八卦兴致勃勃,虽然她没经历过,但高高在上的龙子龙孙被这样嫌弃,也是有趣。
“娘你放心,咱们遇不上,不是说前年的时候,蜀王妃还来上清宫参拜过。当时我去了成都府,没看到车架遗憾了好久。”谢寒梅高兴把话题转移开,继续说八卦。
“哦,当时连丈人峰这边都有王府侍卫巡查,不许旁人上山。幸好我和你爹机灵,在家里多备了许多茶水、点心,那几天路过的人何其多,生意好得很。只顾得赚钱,也没见到王妃的仪仗,可惜,可惜。”谢大娘拍着手,问道:“听你说一嘴贺进士,我才提他的,你总要嫁给一个熟人,不能突然拉一个我和你爹都没听说过的人就嫁了吧。”
谢寒梅:痛苦面具.jpg 怎么还带回旋镖的啊!
啊这……谢寒梅一时语塞,她能嫁给谁?她也在问自己。
正在尴尬的时候,突然门房急冲冲跑进来,“大娘子,成都府来人,很着急。”
“快,请进来。”谢寒梅立刻叫人进来,难道生意上出事了。
来人是依江春的一位年轻管事,见过礼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谢寒梅。信很简短,谢寒梅一目十行,飞快吩咐人备马,又问管事:“马上回成都府,你可还支撑得住?”
那管事咽了口唾沫,沙哑着嗓音道:“撑得住。”
谢大娘拉住女儿的衣袖,“怎么回事儿,你和我说一声,不然我这心提溜着,不敢睡觉。”
“果子不见了,他们托我找人呢。”
“果子?花果那小子?他怎么会不见,十几岁的少年郎,是不是贪玩跑出去了?”谢大娘自顾自嘀咕起来。
谢寒梅给身后丫鬟使了个脸色,自己和管事一起出门,马匹已经在门前准备好,谢寒梅衣服都不用换,身上带着银子,直接打马往码头去。
疾驰、登船、疾驰,半天之后到了成都府,去那件简朴的二进院子。一进门,就看见花婶子靠在椅背上哭,花大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脸上全是青紫。
“怎么回事儿?”谢寒梅问坐在上首的朵儿姐。
朵儿姐一张俏脸煞白,咬牙切齿道:“我和果子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摊上这样的父母。他!丧天良的东西,把果子卖给了游击将军,换了百两银子去赌。她!没脑筋的蠢货,为了讨好男人,拿自己的亲儿子当人情!”
“卖了?什么意思?卖身为奴?果子可是良民,买良为贱,道理在我们这边。游击将军也有顾忌官声的啊!我与知府大人有一面之缘的,请人牵线搭桥,十倍奉还卖身银子,将军府不差一个奴仆。”谢寒梅焦急,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拿钱砸人啊。
朵儿姐摇头,不是她舍不得给弟弟花钱,她脸色更加苍白:“游击将军好男风。”
晴天霹雳!
雷声在谢寒梅头顶炸响,她怎么也想不到花大这个畜生会把自己的儿子当成小倌卖给贵人。天啊,当初他一口一个把妻儿卖进楼子,谢寒梅以为那是放狠话,是花大看出自己心软,想以此拿捏自己救花家母子,居然是真的吗?居然是真的!
谢寒梅悚然而惊,父亲有权处置儿子,就像丈夫有权处置妻子,设身处地、物伤其类、兔死狐悲……谢寒梅又惊又怒,深吸几口气才稳住心神:“不能自乱阵脚,我去请人说和。备厚礼,知府衙门、府学、将军府,还有但凡和我们有生意来往的贵人府上,都备厚礼,赶紧的!”
朵儿姐迅速行动起来,谢寒梅指着这花婶子道:“自己就是我店里的雇工,一件货卖两个买主,还有脸哭呢?”
谢寒梅烦死花婶子这种女人了,叫人把她也捆了,和花大一起扔到柴房,不给食水,先关他们一阵再说。
这边,谢寒梅风风火火派人往各府送厚礼,突然接到衙门的消息,果子刺杀游击将军至死,自己被当场擒获,已经压入大牢。
第139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6
朵儿姐惊呼一声,手脚瘫软按直直往下倒,幸亏被旁边人扶到椅子上靠着。
谢寒梅吩咐:“点一队人去衙门口守着,轮流来报消息。”
说完,又端起小几上的冷茶,泼到朵儿姐脸上。
朵儿姐脸色煞白地醒来,被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点醒:“现在还不是昏厥害怕的时候。”
朵儿姐抹了把脸,努力支起身子,“对,不是软弱的时候。我如今脑子混沌,一时之间想不到主意,你说,我都听你的,我们怎么办?”
“先去找个状师。”谢寒梅拉着人上了马车,先去找名声最大的状师。
状师一听她们自报家门,就知道她们为何而来。状师围绕着衙门居住,消息比他们当事人还灵通。看到奉上的厚礼,状师非常愿意指点。
“你家的事情牵扯官员,若无必胜把握,无人愿意接手。游击将军从五品,附郭县令不过七品,咱们这位老父母,滑不留手,已经放出风声病了。实际早已从后面进出知府衙门,估计求到了知府大人名下。知府大人正四品,事情又发生在他治下,接手审案名正言顺。”
“知府大人性情如何,我等小民如无头苍蝇四处乱撞,还请指点。”谢寒梅恳切地推了一块小金条过去。
状师轻笑,“知府大人乃是进士出身,雅好书画,最喜颜真卿,常以之自比。”
“衙门可有先生相熟的人,烦请引见。”又是一根小金条递过去。
状师可太高兴了,平常人家即便走投无路也瞧不上他们这些状师,少有这么大方的。唉,看在她们一出事情就知道找懂行的人打听,估计是真有能耐,状师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封名刺递过去,指点他们去找某师爷。
谢寒梅等人在状师这里问清了衙门审案的门道,又去了他引见的师爷那里。师爷收了名帖,告知第一要保证花果的身份,必须是良民。良民杀人和奴仆杀人,罪过、量刑天差地别。第二,可以利用学子、百姓造势。
“听闻大人以颜公自比,会不会弄巧成拙?”谢寒梅不敢放手动作,计策要根据人的性格来制定,要是知府不吃这一套,她们就是老寿星上吊。
师爷皮笑肉不笑得用眼神示意他们送来的表礼,绸缎下面是真金白银。看在银子的份上,师爷也不会故意说谎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