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说完,贺广泰一拱手,“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不等二人答话,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廊下,只剩谢寒梅和江公子面面相觑。
江公子伸手做请的姿态,谢寒梅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坦坦荡荡坐下。先提起茶壶给江公子续茶,又从茶盘里拿出一个新茶杯,给自己满上。
江公子略微勾了勾唇角,这是委婉的端茶赔罪的意思。
“原来如此,江公子高风亮节,是我小人之心了。既然如此,千金何时能送到?我总不能白背了这名声。”
江公子唇角幅度更大了,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啊!
“现在就能。”江公子从怀中取除一个信封,里面是十张一百两的大额银票。
谢寒梅接过清点一遍,“这只能去成都府的大票行兑换,我没见过,分不出真假,等我去一趟成都府,回来再说。江公子可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还能卷款潜逃吗?”江公子不置可否。一千两,与他而言,也是伤筋动骨。可江公子想得明白,人没了,钱还在,得呕死,不如花钱买命。
谢寒梅干脆利落拿钱走人,江公子坐在廊下,看着谢寒梅都没沾过唇的茶杯,静静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谢寒梅从上清宫下来,又搭船去了成都府,五天之后回来,对朵儿姐道:“我在成都府买了一间铺子,正好把依江春的分店开过去。你去做掌柜,我让李姑姑、李小郎过去帮你。”
“什……什么?怎么就买铺子了?你拿什么买的?怎么这么快,都没事先说一声?”朵儿姐和常人一样,遇到难以置信的消息,嘴上反问下意识多了起来。
问完之后,朵儿姐也不需要回答,自己就知道答案。“江公子到底酬谢了多少银子,让你这么可劲儿的花?成都府的铺子可是天价啊,你都不商量一下就开了?货够买?从哪儿买米面粮油?成都府没有咱们是熟悉的商家啊!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马上去找李姑姑,李姑姑还不知愿不愿意去呢!果子呢?果子也跟着我去吧?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他,不是,不放心他和娘单独在一起。”
朵儿姐并不是在交待什么,自言自语说了一通,转身就去找李姑姑了。
谢寒梅这才找到空隙,坐下来喝水。李姑姑自然是愿意的,寄居娘家少不得看人脸色,哥嫂不在的时候还好,如今哥嫂回来了,免不得有些摩擦。幸亏她有一份来钱的活计。李姑姑也明白这不是哥嫂刻薄,家里就那个条件,有一百粒米,分回娘家寡居的妹妹一两粒没问题,可家里统共只有三五粒米,分给妹妹和她的孩子,自己的妻儿父母就要挨饿。哥哥也是徒叹奈何!
朵儿姐和李姑姑一拍即合,着手收拾行礼,准备去成都府。
果子是个机灵鬼,看到姐姐收拾行礼,不知从什么地方窜进来,撒娇道:“姐,这回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吧。”
“不去?那你能去哪儿?”朵儿姐手上不停顿,继续收拾。
“就留在这儿啊。你们走了,老店总还要人看着吧。我来看家,你们放心去。”
朵儿姐笑喷,“嚯哟~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你想当这边的掌柜啊!”
果子被拆穿,理自气壮挺了挺胸膛:“不行吗?我也是从支着棚子卖包子就跟着干的啊,干到有铺子、有招牌、有二楼,也算元老了吧。我对铺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是最清楚的,梅子姐夸了我好几次,说我机灵能干,怎么就不能当掌柜的。”
“元老?”朵儿姐戳了戳弟弟的脸颊,果子越长眉眼越发俊秀,少年人的脸蛋嫩的和刚剥壳的鸡蛋一样。这两年在依江春吃得好,长得高高的,却因为年少,没有成年人的魁梧姿态。少年清瘦的像一根竹竿、一支杨柳、一缕春风。偶尔听说书先生讲“陌上谁家少年郎”,朵儿姐都想在心里接一句:“我花家少年郎。”
“姐,你不要瞧不起我啊,我哪里不行了?”果子不服气。
“你哪里都行,千好万好,有一条不好——他也在灌县。”他,不用特意说明,朵儿姐带着厌恶的“他”,说的就是花大,那个企图把妻儿卖进脏地方,为自己换一笔赌资的烂赌鬼。他已经全然没了人的心肝,那句皮囊却又的的确确是亲爹,让朵儿姐和果子躲不开。
“不是被关进去了吗?”果子下意识反问。
“只关了一个月,早就放出来了。刚出狱身子不好,不知道在哪里鬼混,这段日子混不下去了,又在依江春附近徘徊。你不是说自己机灵吗?怎么没发现?”
果子颓然得坐在地上,他有些泄气,这个天杀的爹,怎么不死在牢里?不是说牢里缺衣少食,犯人拉帮结派,怎么就让这么个烂人活着出来了。
“怎么样?和我一起去成都府不?”
“不!”果子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泄气是暂时的,他挥了挥拳头,“我总能摆平的。”
朵儿姐不置可否,不说糟心的爹,说说同样不省心的娘:“你如果当上掌柜的,娘拿店里的东西,你怎么办?”
花婶子干活吃苦耐劳,可身上有两大毛病,一是手脚不干净,二是和花大断不开。她在后院做揉面的活儿,总会自己偷偷揪一团面出来留着。真不知道留来干什么?要是聪明的,你偷干面粉留的时间长,偷成品包子能填饱肚子,可偷面团是为了什么啊?朵儿姐是面团引来老鼠来发现的,气得啊!不仅气她手脚不干净,还气她连偷东西都偷不对。
花婶子胆子小,只敢在自己经手的地方小偷小摸,她不敢动柜上的铜钱,不敢动昂贵的香菇干和五香粉,就弄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朵儿姐下过几次狠手,花婶子却振振有词,觉得谁给东家干活都这样,是朵儿姐里外不分。
朵儿姐不愿意和她娘说,自己与谢寒梅达成的默契,不敢说自己是有工钱、有分红的。生怕亲娘再拿自己的血汗钱,去填花大赌资的无底洞。
这又说到花婶子的另一个毛病,补贴男人。
这个糟心的话题不能说,想都不能想。果子自认是个男子汉,一想到他娘是怎么省吃俭用、小偷小摸省银子补贴他爹,他爹一晚上就全部输给赌场……一想就炸!世上怎么会有他爹这样的烂人?世上怎么会有他娘这样的瞎子。
果子不知该如何回复姐姐,不发一言跑出去。
几天之后,李姑姑、李小郎和朵儿姐启程,谢寒梅宣布由果子接任依江春的掌柜。
朵儿姐看了弟弟一眼,不知他是怎么解决问题的,带着疑惑走了。
谢寒梅大张旗鼓送走成都府开拓队一行人,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食客们看着还要搭板凳才能高过柜台的果子,玩笑道:“小花掌柜,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把柜台换了。这柜台不会长,比你掌柜的还高!”
说完,店里一片哄笑声。
果子走出柜台,团团作揖:“诸位父老乡亲、叔伯哥哥,果子这厢有礼了。咱们依江春小本生意,东家这些日子发了三千万的横财……”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哄笑打断他。
“全花在成都府的分店上头了,家底儿都掏空了,只要我这毛头小子顶上。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诸位海涵、海涵。哥哥说的不错,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掌柜的头一个月的月钱,就请诸位诸位街坊邻里一人一个免费的肉包子。多了我可请不起,叔伯哥哥们也不要宣扬,不然我这前三个月的月钱都要搭进去啊。”
店里起哄声、拍桌子声、敲碗声响成一片,果子拿着簿子,一个人一个人的记名字送包子。其实,这些人他几乎都认识,只是做出记录的姿态,怕有人反复领。都是街坊邻里,这位大哥说他家里老婆孩子五个人,就给他五个,他家的确五口人。不太过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混过去了。
有果子这掏自己腰包给东家铺子拉生意的行为,依江春的生意又好了一波。总不能人人都来蹭这个免费的,都是熟人,不好意思的,总要捎带买点儿别的。
依江春不是做大菜的酒楼、餐馆,只卖包子、馒头,后来加了面条、混沌,总之,不是正经一顿饭。因此,价格都不昂贵,属于寻常人家都能吃得起。
接下来几天,果子都和帮工、雇员们一起吃饭,包子没拿稳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拍拍干净,继续吃,大喜事也不添一件新衣。这番作态,看在人眼里,知道他是真把工钱搭进去了,才如此拮据。
食客们推测,那两个被救的书生,肯定是给了一笔谢礼,但绝不可能是离谱的三千万,而且都投进成都府的铺子了,说不定连带着把原来的家底都搭进去了。
看热闹的人又从贺家那里打听了确切消息,二十两银子让贺家那边非议了好一阵子呢,说谢寒梅没有乡性,救人还收银子。
贺家本乡本土的,说话再真实不过。原先还观望着,准备下手的几个盗贼小团伙,打听来了确切消息,一口唾沫吐在墙角:“这做生意的就是会扯虎皮,三千万,啊呸!”
成都府的依江春分店,推进得很不顺利。
李姑姑写信回来,详细说了情况:开业的时候,也有许多人围观,但是坐下用餐的人却很少;给周围街坊邻里送包子,众人也很热情接受,只是很少有人早上来买;放出打折的消息,也有许多人来占便宜,但不像灌县这边,总要买点儿其他添头,人家总是只占打折那份便宜。
手段都用尽了,生意仍然很低迷。大家反复检查,味道很好、店面干净、跑堂热情,真的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谢寒梅又去了趟成都府,发现情况与信中所说一模一样。
“之前招的帮工,因生意少,都辞掉了。现在,只我们从灌县来的几个老人就能支应。”朵儿姐陪谢寒梅坐在蒸笼后面,分店也仿照灌县的模式,在门脸前面支起一个棚子,把炭炉和蒸笼放外面,用高高的蒸笼和浓郁的香气吸引顾客。
谢寒梅卸了钗环首饰,用布包着头,一副干活儿的打扮,和每一个来包子的人热情交谈,告诉他们,依江春除了包子,还有馒头、面条、抄手,除了荷叶打包,还能堂食。
客人们的兴趣并不高昂,急匆匆买了,又急匆匆走,好像来依江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从顾客身上打听不出原因,谢寒梅带着店里的吃食,厚颜登了张学政的门。
“朱令已经被赶回去了,她来干什么?”接到通禀的张夫人莫名其妙,又警惕戒备起来。
“小女家中乃是茶农,因在青城山脚下,产青城雪芽和青城雪云两种名茶。学政高洁,为我解难,无以为报,只能送些自家产的土货,聊表谢意。”谢寒梅眉眼弯弯,指了指带来的其中一个食盒:“家里生计不能只靠种田,我家在成都府开了个吃食铺子,名唤依江春,卖些小点,寻常得很。若是学政和夫人愿意,请您常去坐坐,一应花销免费,只当我是报恩了。”
哦,张夫人听明白了,多半是商户来投。只是他家在成都府官宦中只算寻常,没什么大商人捧着银子让他们入干股。只是这种小铺子,他们去了,也是自折身价。张夫人笑道:“太客气了,处理府学的事情,应有之义,并非是帮你。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自在过活便是。”
谢寒梅又奉承一阵,强调:“请夫人转达我的谢意。”
张夫人晚间一家人用饭的时候,吃的正是谢寒梅送上的面点。
“怎么不吃米饭,吃起面食来了?”张学政先夹了一个小花卷,尝了尝味道,“也不是老家那边的口味。”
张夫人解释:“今日谢氏登门,那个‘曾是未婚妻’的谢氏。在成都府开了个小铺子,想请我们一家去坐坐,借你的名头呢。”
张学政失笑,“这等小点铺子,还需借名头才能开起来吗?”在张学政的想像中,这种卖早点的铺子,应该就是一个棚子的事情,若是奢华一些,有个门脸窄小的铺面,已经很不错了。这种地方,让他一个官身去,岂不丢脸。
张夫人也是同样的意思,“我收了,就是给她脸面,让她尽情宣扬,学政也爱吃包子去吧!”
“哈哈哈哈……”张学政哈哈大笑,从善如流夹了个包子,吃过之后称赞:“的确鲜美可口,不白背这个名声。”
一旁默默吃饭的张姑娘放下筷子,小声请求,“我想去瞧瞧。”
“有什么可瞧的?外头腌臜,别带歪了心思。”张夫人是不愿意自己的掌上明珠,和一个农女、商女有什么联系的。是,他们在处理朱令一事上有默契,可事情过了,他们就不再是利益共同体。
张姑娘捏着筷子,指节都泛白了,呐呐重复;“我想去瞧瞧。”
唉,自家姑娘,有什么办法,宠着呗。
择一个休沐日,张学政带着妻女来尝鲜。张夫人在马车上反复叮嘱,“若是地方狭小,不可下车,远远看一眼就行。”
等到了地方,远远就看到一阵白烟,那是蒸腾的水汽。依江春的招牌高悬,店铺有两层楼,干净大气。
见有坐马车出行的贵人前来,谢寒梅连忙上前迎接,见是张学政一行,更显殷勤。请他们在二楼包厢坐了,又上了本店的特色,香菇包自不必提,各种凉菜、小菜,加入了五香粉,素材也有鲜甜滋味。最有特色的是,一个做成太极形的碗,中间隔开,一边一个味道。
“这是本店特色太极双拼面,左边是山珍海味面,浇头用了竹笋、香菇和昆布,佐以猪肉,鲜香可口;右边是麻辣茱萸面,麻是贡椒、辣是咱们蜀中特有的茱萸榨油,佐以羊肉,开胃生汗。若是吃了觉得味道好,店里还有大碗的,也有其他口味的,浇头都挂在水牌上。”谢寒梅指着对面的墙热情介绍。
这家店装修的很有书卷气,两根柱子之间都有楹联,墙上也贴着“粒粒皆辛苦”之类爱惜粮食的警语,或者“响如鹅掌味如蜜,滑似莼丝无点涩1”之类歌咏菇类、蕈类的诗词,文化气息浓郁。
张学政坐在店里,也不觉得俗气。尝一口,味道居然很好,比家里做的还好。
要知道,此时很多官宦人家的吃食比街面上的店铺强,因为他们掌握着好厨子、好秘方,外头店里的吃食浓油赤酱,一味多放油,对不缺油水的人而言,滋味是比不上官宦人家的。
张学政不被人打扰的在包厢享用了一餐,甚是满意,被女儿强拉来的痛苦也没有了。吃完之后,让人上了笔墨纸砚,即兴赋诗一首,就提在流水牌旁的墙壁上,赞美这家店的巧思、味道,称很有读书人的意趣。
谢寒梅千恩万谢,请张学政来,不就是为了他的墨宝吗?
有了张学政的光环加持,依江春的生意终于上了正轨,和灌县的火热不能比,但也能运行。谢寒梅看着满店书生,暗自叹息。她的店主打一个亲民,是卖给升斗小民的,如今倒成了读书人聚会的地方,原先定位的客人看这情况,来的更少了。
府学离这边远,等张学政的名人效应退去,依江春又如何发展?难道是自己急于求成太过冒进,一年之内开分店,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查清问题出在哪里,谢寒梅重重叹息一声,叮嘱李姑姑和朵儿姐维持现状,心里转着主意,回了灌县。
回到丈人峰脚下,生活如常。
真人观内制茶,又遇到江公子。
“听闻你在成都府的铺子生意不佳?”江公子深秋山里还摇着折扇,真是不怕再冻出病来。
“江公子有何指教?”
江公子把扇子在手上一磕,“你不要这样敏感,像只炸毛的猫。指教自然有,但可不能白指教。”
谢寒梅保持着礼貌,心里已经在疯狂翻白眼,微微颔首,保持着礼节从他身边略过,只当他在放屁。
“我知道铺子打不开局面的原因。”江公子好整以暇,看着谢寒梅突然回头。
“真的?”
“我母家是商贾,在京中也有自己的产业,有积年老仆打理。”江公子列举了几个铺子的名称,都是老字号,名声甚至传到了蜀中的那种。
谢寒梅站住脚,听他细说。江公子介绍了一通自己的身家背景,用以佐证他真的懂商贾事,然后才问:“你拿什么付学费?”
谢寒梅想了想,“你给我的谢礼,已经全部投进产业里,拿不出来了。”
江公子又一磕折扇,气笑了,“给出去的银钱,我还能追讨回来?再想想!”
“我的铺子也不接受干股。”谢寒梅解释,“依江春小本生意,若接干股,就干不下去了。”
江公子气得扶额,“再想。”
谢寒梅脾气也上来了,故意道:“不想!我看你就是故弄玄虚。”
“激将无用。”江公子摇头,“也罢,头回正经合作,这算是我给你的搭头,让你看看我的诚意。”
“你是不是没拜访地头蛇?”江公子诚恳问道。
“啊?”谢寒梅一惊,对啊,地头蛇!她怎么忘了!在灌县做生意,她都要每天蒸两锅杂面满头免费送,去了成都府脑子被浆糊糊住了,怎么忘了除了官面上,私底下也有江湖。
不必说了,做吃食的在成都府也有行会,开铺子的地方也有老大,做生意和人家招呼都不打一声,往小了说是不懂规矩,往大了说是看不起这些地头蛇。
这些人混江湖,要的就是一个脸面。依江春这样折他们的脸面,怪不得总是被偷,要不是及时拉了张学政和后续一屋子书生过来,就该发生更恶劣的事情了。
一层窗户纸被捅破,谢寒梅才意识到自己的盲区。在灌县,她是本乡本土的,又搭上李吏员的关系,自然无忧。成都府可不一样啊!
谢寒梅在心里叹了一遍又一遍,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被人点破之前,她愣是想不到呢。
谢寒梅尊重有本事的人,当即行了个福礼,诚心诚意道:“多谢江公子。”
江公子伸手虚扶,此时才看出他身上世家公子的一面,果真风度翩翩。
风度在下一秒就碎了,“我不是白帮忙的。”
好主意值钱,谢寒梅对银货两讫接受良好,“嗯,您直说。”
“我想和你成亲。”
“啊?”谢寒梅怀疑今天风太大,她耳背了。
“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侯府儿媳?”
谢寒梅大惊失色后退两步,“你脑袋让驴踢了?”
第133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0
江公子无视了谢寒梅故意夸张的表现,他们俩非常清楚,两人之间,不可能突然生出所谓的情义。
江公子依旧站在原处,风度翩翩,问:“你开铺子,为何用的都是无依无靠的寡妇和少年人,若是店铺有成年男子坐镇,不会引来如此多的觊觎。我酬谢你那么多金银,足够你多开几处分店,为何遮遮掩掩,只在成都府开一处,还开不顺?你有才干,与真人观、上清宫道长关系密切,制出茶叶的确精良,为何还未打出名气?”
不用谢寒梅回答,江公子自有答案:“因为你无人可用。你母亲只是一介流民,不知父母,你无外家可依;你父少年丧亲,家中财产为族人霸占,你家与族中不睦。两方亲缘都靠不住,所以,朱家才敢肆无忌惮欺辱,连他们都明白从头到尾愿意与你站在一起的只有你的父母。”
“我最不明白的是,你能自种香菇,为何不开一酒楼,以此结交权贵,反而在一间包子铺上浪费心血。在一千个普通人中打出名声,不如讨好一个贵人,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难道想不到吗?空有些许本事,不知灵活变通,如此资质,做商人?哼,走到如今,算你运气好。”
谢寒梅放下挡在胸前的双手,冷脸听着江公子指点,冷声道:“江公子生下来就是公子,又岂止我等平民的艰难。讨好贵人?贵人纳我为妾,人财两得,还要骂我攀高枝呢。”
江公子就是那样的贵人,生来只知道维护自己的利益,从来高高在上,俯视他人。
自古以来,女子本身就是财产的一种,她自带的财物、技术、美貌,当然也是财产的附加值。纳一个有本事的女人为妾,是霸占她家业的最好方式。大不了娶她为妻,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看来,已经是退步再退步,受了大委屈。
江公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赞同道:“是啊,世上的人都这样。所以,我愿意娶你为妻,把名头借给你用。有我之前给你的钱财,足以让你快速拓展商铺和田产。你也无需担心我心不诚,我会写信给京中侯府,令长辈出面,定下婚约。我如此有诚意,岂不比那些巧取豪夺的人真心。”
“你好好想想,有我做靠山,你现在面临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江公子留给谢寒梅一个高高在上的背影,缓缓离去。
谢寒梅站在原地思索,不知在想什么。
也不知贺广泰从哪里听来了消息,风风火火赶来规劝谢寒梅。
“我听闻江兄……江公子有意求娶你?”贺广泰心存侥幸地确认。
“嗯,怎么了?”
“不能答应!”贺广泰吐出四个铿锵有力的大字,“不能答应!谢姑娘,我知你心有丘壑,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婚姻于世间不过两种,一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门当户对,为家族结秦晋之好,如此婚后自有长辈、家族和宗法庇佑,可保此生安稳无虞。二曰以情为系,两人相互爱慕,互许终身,上禀父母,终成鸳盟。没有第三,没有例外,谢姑娘,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三思啊!”
谢寒梅转头,以一种陌生的、全新的、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贺广泰,这位出身寒门的举子,之前看着冷漠,如今讲出的话,倒有几分温度,确是真心实意在为谢寒梅考虑。
“谢,谢姑娘,为何如此看我?”贺广泰以为自己语气重了,找补道:“我并非背后说人坏话,只是提醒姑娘。”
“我可不是善茬,救你要收二十两,就他要收一千两,我这种奸商,你还怕我吃亏?”谢寒梅长眉一挑,仿佛在嘲笑贺广泰的不自量力。
贺广泰噎住,吭哧了半晌,吐出一句:“是我多管闲事了。只是谢姑娘,身为女子,清誉何其要紧,你,唉,你好好想想吧。”
把贺广泰气走,谢寒梅继续思考。
随后,谢寒梅下山,请了族中最有见识的小五叔,陪她一起去了成都府。小五叔如今三十出头,一脸威严,祖孙三代都是里长,于这个小地方而言,已经是难得的体面人。
之前,近枝族人以血缘为由,霸占谢老爹家产的时候,他们没有管束,这么多年过去,即便谢老爹已经拿回产业,养下女儿,也不曾与族人有过多的亲近。孩子总是跟在父母的脚步后面,谢寒梅与族人也无太多交流。他们的小家,孤悬在山脚下,与族人很是疏远。
如今,谢寒梅请小五叔陪同,老里长都吃了一惊,“犟头驴改性啦?”
有成年男子陪同,的确好使。
谢寒梅和小五叔登门,一一拜码头。那些人见识了谢寒梅不靠他们,也能把铺子支应开,本心上也不愿两败俱伤,只是苦于没有中间人递台阶。如今谢寒梅主动低头,大多数人顺着台阶就下来了,按照规矩,该交的保护费交了,该入的行会入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两个自觉家大业大不买账的,谢寒梅也不在意,她哪儿能博得人人喜欢,银子还有人嫌弃铜臭味呢。
全程,小五叔只是压阵,可有这块压舱石,谢寒梅的所作所为愣是顺利了许多。
回到灌县,谢寒梅大肆购入山地,开辟茶园,请了许多佃户,也把田地租给族人。成熟的山地本有梯田,只是灌溉不便,没有统一规划,很难修建水利。有了谢寒梅这个统一的主人,自然能办到,明年茶园增产有望。
需要开荒的山地,难度颇大,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谢寒梅钱给得足,在灌县已经有了名声,自然有人愿意趁着冬日农闲,来挣这份快钱。
谢家名下产业犹如面团一样,加入酵母,一夜之间膨大数倍。
原先不和族里接触,只觉得这些都不是好人,因谢家只有一个女儿,暗地窥视谋算,想要侵吞家产。如今频繁和族人打交道,才发现族中大多数都是普通人,随波逐流,只想挣两个钱。少数有见识的,知道谢寒梅的本事,愿意投资,博个奇货可居。更少的是心眼儿不好的,这些人,本就是族中底层,又能翻出什么花样儿呢。
又是一年冬雪皑皑,江公子几次催促谢寒梅给他答复而不得,终于下了最后通牒:“我即将启程返京,你若不给我答复,此事就此作罢。”
谢寒梅很犹豫,“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娶我一个平民女子,于你有何好处?”
江公子笑了,动摇就好,动摇了离成功就不远了,“我实话与你说,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为继室所出,上头还有两个兄长,下头还有继母所出的弟弟。我母家也是商贾,常为侯府中人耻笑。呵呵,仿佛他们有多高贵。家中不会管我娶什么人为妻,他们巴不得我娶个无名无姓之人呢。”
“你母家是商贾,自然有大把大把的钱财,又何必屈就我?”
“大把大把的钱财?”江公子冷笑,“我母亲以一介商女之身,做了侯府的正妻,怎么还会给我留下大把大把的钱财。当初外祖想要改换门庭,以陪嫁的名义,给侯府送了无数金银。侯府吃干抹净、敲骨吸髓,如今倒嫌弃商贾上不得台面了。”
谢寒梅终于被说服,附和着江公子。
看,江公子,出身高贵、长相俊美,但又别有凄惨的过往,凑齐了美、惨、强,怎么不引人心折?
女人有时候很奇怪,母性浓重,落难贵公子对她们而言,有难以抵抗的魅力。
谢寒梅很挣扎,对江公子道:“果子陪你回一趟京城,回来之后我再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