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副将叹息,“这样嗜酒的王子,居然是兀良哈汗王的长子……”
白小将军一个眼神过去,章副将就闭嘴了。这些不是他们作为敌国将领,该在大庭广众下讨论的。
“若是大王子有什么需要,直接满足,不要吝啬金银。”白小将军吩咐道。
那亲兵却咧嘴大笑,“将军,草原王族可不缺金银,他们爱丝绸、茶叶和铁锅。”
“除了铁锅,要什么给什么。”铁能重新融化锻造武器,向来很少流向草原。
“公主的侍女还常来借书。”
“给!”
“听闻公主喜欢茶叶和糖。”
“给!匀我的份例。”
章副将仿佛抓住了把柄,“还说你对公主没意思?”
“闭嘴吧,别逼我揍你!”白小将军扬了扬拳头。在草原上行军,最难的是认路和补给,这两个问题又常常合二为一。大军一走十多天,眼前都是不变的远山和草地,若不是有向导带路,在多人都会在茫茫草原上迷路。也不知道这些草原人是通过什么,辨识在中原人看来都一样的草地。
在这样补给困难的时候,运气好能碰到海子,补充淡水,捉鱼、采野菜打牙祭。若是运气不好,就只能吃干粮。草原上缺少菜蔬,长期不吃蔬菜,牙龈出血、便秘之类的小毛病找上门,不要命,但折磨人。
所以,茶叶成为最必要的补充。白小将军带领的垫后军队,把之前大军带不走的后勤补给都接收了,送了一部分给兀良哈部汗王做礼物,剩下的大多数都带走了,因此,物资很充足。
想了想,白小将军道:“我那里还有一盒碧螺春,你给公主送去,再送一套瓷器茶具。”
珊瑚珠跑马累了,回到马车上休息。马车也不再是刚出发是那样华丽,金银、绸缎的装饰都被撤下来,现在只有一架朴素的马车,和大王子的马车没有区别。
珊瑚珠抱起温热的奶茶吨吨吨一口气喝完,又重新倒了一杯续上,等待放凉。
此时,亲兵过来回禀,“公主,白将军的侍从求见。”
“嗯,叫他过来。”珊瑚珠把手上的纸笔收紧抽屉里,叫亲兵掀开车帘,就在马车上见了那个侍从。
侍从很规矩得没有抬头,送上精致的礼物之后,规矩退下。
亲兵看公主看着茶具发呆,以为她不会用,问道:“公主,需要叫维娜和吉娜回来吗?”
“不用,她们忙去。”
珊瑚珠坐回车内,放下车帘,抚摸着清透的瓷器,和父汗帐中珍藏的瓷器一样精美。还有装在精致匣子里的茶叶,闻着就有一股清香,和茶砖不一样。
精美的东西,天然就有吸引力,珊瑚珠叹息,中原就是这样的花花世界啊,跟着她的族人,能经受住这样的诱惑吗?
第72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3
入关地第一站是梁城,终于从帐篷搬进屋舍,章副将长出一口气,总算回来了。虽然章副将不是梁城人,但从茫茫草原回到中原故土,那就是回来了。即便梁城的天气还是这样冷硬干燥,即便挪给他们住的屋子也不如京城宽敞华丽,但这就是家。
白小将军也很开心,作为主将,不能在行军路途中表现出好逸恶劳、挑肥拣瘦的恶行来,可谁不喜欢舒适精致的生活。
白小将军屁股刚挨着椅子没过一刻钟,亲兵就来回禀:“少帅,帖木儿王子不满意屋舍陈旧,闹着说我们有意怠慢,要回草原去。”
“什么?不行!鸿胪寺把设宴的规程都拟好了!”白小将军蹭得一声站起来,往安置兀良哈部的地方而去。
珊瑚珠得到消息比白小将军还早,毕竟兄长还派人来问过自己这边的情况。
珊瑚珠让维娜、吉娜继续整理屋子,别收拾太多东西出来陈设,都是要运到京城去的,现在先随便凑合。
到了帖木儿的住所,珊瑚珠心里就有数了。
帖木儿被安置在正院,论待遇的确没有被怠慢,但也绝对没有什么贴心、优厚的服侍。
帖木儿正在院中发脾气,奴隶、管事跪了一地,不远处还有他踹断的一块假山石。
“哥哥,何必和这些人计较,来,快到屋里来,走了这一路,累不累?”珊瑚珠笑盈盈走过来,拉住帖木儿的胳膊把他往房间里带,一挥手,方才还跪着的奴隶、提心吊胆的管事们顺势退下。
“珊瑚珠,你瞧瞧,这些汉人,哪里有议和的诚意?”帖木儿喘着粗气,环顾一周,到处都灰扑扑的,丝毫没有帖木儿喜欢的华贵装饰。以小见大,中原朝廷根本不重视这次议和,只把他们当成败军随意对待。
“哥哥,诚意不诚意的,还得看上头。如今这些人,都是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他们能有什么想法?他们倒是想摆出好东西来炫耀,也要有啊?”珊瑚珠笑着凑近小声问:“哥哥可是嫌弃这些的陈设暗淡,不配黄金家族的血脉居住?”
帖木儿给珊瑚珠一个眼神,“那还用说!”
珊瑚珠捂嘴轻笑,“这是好事啊!不正说明中原也不是处处强大富庶,咱们还有机会。”
帖木儿也被逗笑,爽朗得小声传到院子里,震得远处野水洼的几只水鸟振翅飞远。
“你呀,真是匹机灵的小马驹。汉人军队前些年还穿着破衣烂衫,手下连兵器都凑不全,跟乞丐似的。这几年居然能出关了,真是想不到。”
“中原地大物博,只要有英明的君主,总是能很快强盛起来。强盛得快,衰落得也快,他们还爱内斗……强盛最依赖君主,哥哥,狼王总是从搏杀中一路走到高位,可狼王会老,新的狼王会出现,草原上也不止狼群凶猛。”珊瑚珠把茶水递到帖木儿手上:“兄长常常中原人的饮子。”
“呸!苦的。”帖木儿把茶杯掷在地上,“不如奶茶好喝,真是南蛮子,喝的也这样古怪。偏偏父汗还不心疼你,让你千里迢迢嫁到这等地方,汉人里哪儿有英雄?咱们草原男人才是好男儿。”
珊瑚珠也不生气,笑眯眯喝了自己杯中茶:“这茶和南蛮子没关系。咱们在草原上,天天骑马射箭,吃奶茶管饱、身子有力气。中原人不爱动弹,吃茶清理肠胃,才不会长胖。哥哥若是嫌这茶不好,我以后给你多送好茶。不是那些茶砖,而是真正的好东西。黄山毛峰、安溪铁观音、洞庭碧螺春、信阳毛尖、祁门红茶、君山银针、六安瓜片、西湖龙井……”
“停停停,打住,你从哪儿听说的名字?这都是茶?”
“是啊,茶是好东西,草原上没有菜蔬,咱们多喝茶,把茶和奶一起煮,吃了不容易烂牙齿,嘴里也不会总是起泡发苦。”珊瑚珠贯口似的报了一大堆茶叶名字,终于逗得帖木儿心情大好,接过她重新倒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心里高兴,哥哥就高兴。你说的对,一个英武的狼王,总能带领狼群走得更远,这时候,避开他们,去别的地方猎食就行。依我看,狼王手下也不都是好汉。”帖木儿高兴,不吝啬指点妹妹,“我们进城的时候,不正遇上沙暴吗?沙子淹到半城高。以往,沙子都能高过城墙,咱们踏着沙丘直接跳下来。沙暴总不会次次都向着汉人。”
珊瑚珠也笑,“哥哥明白就好,咱们入关的机会不多,能多看看,就多看看。”
两兄妹达成一致,愉快碰杯。
珊瑚珠安抚住帖木儿,刚出了院门,就碰上白小将军和章副将站在院门口。而且,白小将军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珊瑚珠问守门的:“白将军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去通报?”
“公主,白将军被大王子笑声吸引过来,见大王子高兴,令我们不许打扰。”
哦,从帖木儿大笑的时候就到了啊。
珊瑚珠也笑,“白将军是来劝慰哥哥的吗?放心,我已经劝过了。哥哥也知道,梁城条件有限,哥哥不是故意挑剔这些。”
“多谢大王子、公主体恤。”白小将军微微拱手,看珊瑚珠要走,第一次主动提出:“我送公主回去。”
珊瑚珠笑盈盈点头,不好奇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如果他想说,自然会说的。
果然,白小将军落后珊瑚珠一步,走在汉家院落里,周围熟悉的景致布局给了他一问的勇气,“公主想回草原吗?”
珊瑚珠的回答出人意料:“不想。我才十六岁,还没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一辈子就老死在草原上,这未免太无趣了。我想去京城看看,这一路到京城,得有七百里路吧,一定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我听说,中原最富庶的是南方,有杭州、姑苏那些名城,诗词歌赋里有好多关于他们,也想去瞧瞧。”
蛮夷亡我之心不死啊!白小将军气愤,观察北边地势地貌不够,还要去看南方吗?陛下如此雄才大略、英明神武,愿意给兀良哈部机会,让他们一个小小的草原部族得到敕封和嘉奖,他们却丝毫不感恩,反而时刻想着反叛。
白小将军对公主的轻微好感,被今日这一席话完全打消,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和父亲写信,把兀良哈部的狼子野心告知父亲。
珊瑚珠看他一脸吃屎的表情,哈哈大笑,等到了自己的院子门口,才回身拍拍他的胳膊:“白将军,我若一心向化,还要你们武将做什么?”
白小将军又是一脸绷不住的表情,难道自己的想法被这个公主知道了?还是她猜出自己听到了她和帖木儿的谈话,那她怎么一点儿都不尴尬,反而这样挥洒自如。自己耳力过人的消息,被人透露给公主了吗?那公主有没有在自己这边收买别的什么人?
白小将军厌恶中又带着更深的警惕,总觉得这公主不是好人啊!
兀良哈部一行在梁城驻扎的两个月,珊瑚珠完全撒欢了,骑着马在梁城各处跑了一遍。不止梁城,还有不远处的矮山,城外的野水洼。猎过山上慌不择路的狍子,也射过天上的野鸟,和帖木儿比试,谁射中的鸟儿更多。
顺带一提,在那次射野鸟的小游戏中,白小将军输给了珊瑚珠,自此更加自闭,偶尔和珊瑚珠说话也是一板一眼,仿佛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终于,在白小将军望眼欲穿的盼望中,宣旨的天使队伍来了。领头的正是白小将军的熟人,礼部郎中钟大人。
按照流程,钟大人向帖木儿王子和珊瑚珠公主宣读,朝廷以附属国王礼仪规格,允许他们进京的旨意。
“啧啧,允许,朝见……”帖木儿不是真的对礼仪、文化一无所知,若是真鲁莽,就不会为暗淡房舍影射的不尊重而大发雷霆。如今见朝廷旨意,更觉得中原人傲慢无礼。
“哥哥,咱们毕竟战败了。”
“哼,若是中原朝廷把咱们当成弱小无依的部族……”帖木儿狠狠拽紧圣旨,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的反应,白小将军不用派人守着,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
“应爱兄,你终于到了。”白小将军把钟大人一行迎到驻扎地,礼仪周到得安排随行人员歇息,把熟人钟大人安排到自己的房间叙旧。
“白少帅这是久不见京中故人,把我也当知心好友了?怪不得说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
白小将军哭笑不得:“应爱兄不要调侃,我是真有要事和你商议。事关合议,不可马虎。”
钟大人收了戏谑表情,正色问道:“怎么说?”
“我观兀良哈部,并不是真心臣服。一路上,公主有意记录山川地形,到了梁城之后,更是四处跑马,以游玩的名义勘察地形、结交当地士绅百姓。还以重金在此地购买了房舍加以修整,仿佛是要在这里安家一般……”
钟大人本来的严肃神情越听越放松,最后拿起茶杯玩赏起来,也不知道边关偏僻地方的一个小茶杯,有什么好玩赏的。
“应爱兄,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
“啊——听着呢,听着呢。”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上心!”白小将军气愤。
“可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啊。”钟大人理所当然道:“咱们才刚打过一场,要他们当场臣服、纳头就拜,话本子也没这么轻松的。我感兴趣的是,怎么你嘴里都是公主、公主,我记得兀良哈部使者的头领,是帖木儿王子吧?”
竖子不可与之谋!
白小将军在心里这样叫嚣着,面上却只能保持礼貌的微笑,“应爱兄说得有礼,是小弟大惊小怪了。”
钟大人也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同样用礼貌的微笑结束了这场谈话。
白小将军觉得自己输了一筹。自己认为是大敌当前,钟应爱只寻常视之,岂不是说自己实力不济、应对不好,不如钟应爱?
白小将军从小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在京中是声名鹊起的军中二代新秀之一。偏偏,钟应爱也是,而且文人能通过科举这种明确有排行的、制度的东西,证明自己的确是天下佼佼者。武功第一要怎么证明,总不能天天打架排名次吧?
白小将军和钟应爱这两个别人家的孩子,相互之间也有较劲的意思。白小将军真是后悔,自己怎么就昏头了,居然把钟应该当成能商量事情的同僚朋友?
白小将军正后悔自己失言呢,亲兵就来回禀:“少帅,公主又出去跑马了,这回去的是东郊。”
“知道了,以后只看着,不用来禀告了。”白小将军挥手让人下去,但想想,又觉得不行,怎么能因为钟应爱的故作姿态,就怀疑自己的判断。“算了,还是继续禀告,我去看看。”
白小将军捞起一旁的披风,转身朝马厩而去。
梁城的东边,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和水源,水边生长这许多芦苇,还有芦苇荡里气息的野鸟,这里的孩子甚至会来芦苇荡里摸鸟蛋、捉鱼。北边干旱缺水,梁城就是围绕着河水建立起来的城市。
白小将军到的时候,珊瑚珠正和几个下属赛马。
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今日珊瑚珠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踩着同色的长靴,头发编成小辫子四散垂落,用白珍珠攒的头饰随着奔马摇晃,衣服上还有银线绣成的简单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白小将军忍不住遮了遮眼睛,口中喃呢:“真耀眼啊~”
奔马迅捷,转瞬即至。
枣红色的马匹在自己面前嘶鸣着扬起前蹄,马背上的佳人勒住缰绳,长喊一声:“吁——”脸颊因剧烈运动而微微泛红,额头上还有汗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泽。
“白将军,可要来塞一场?”珊瑚珠跑了一趟,笑眯眯望向不远处的白小将军,不知他突然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顾所愿也,不敢请尔。”
珊瑚珠撇嘴,又来拽文,就不能干脆直接应一个“好”字吗?
心里这样腹诽,珊瑚珠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掉转马头,和他并辔,指着远处一颗杨树道:“以那棵树为终点,先到的人为胜,彩头是……你瞧彩头用什么合适?”
白小将军看着随珊瑚珠说话、动作不停晃动的额饰,心神有些恍惚。
珊瑚珠看她盯着自己的头看,摸摸头上简单的装饰,心中不解,“我的额饰不值钱,要不还是拿这把小金刀做彩头吧。”今天出来是跑马的,那些贵重的饰品自然不可能带出来,丢了多可惜。
“公主说笑了,游戏而已,不必加彩头。”
“切——没有彩头,还不值得劳动小红拼成一场,是不是啊,小红~”珊瑚珠低头摸摸自己的小红马。
白小将军无奈地摸摸鼻子,看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笑道:“既然公主要加彩头,那我也加一……一把弓如何?”
“是你上次用的那把?牛筋的那把?”珊瑚珠追问道,上次珊瑚珠和白小将军比试射野鸟,早看上了那把弓。
“正是!公主可愿意一试?”
“有何不可?我的彩头还是这把金刀。”珊瑚珠拔下腰间那把小小的短刀,说是刀,其实和匕首才不多大小。刀鞘用黄金打造,上面镶嵌着红宝石和绿松石,异常华贵。
珊瑚珠把刀往维娜怀里一抛,笑道;“你做裁判。”然后拿眼去瞧白小将军。
白小将军也对自己身边某个亲兵使眼色,亲兵出列,和维娜一起往比赛终点那棵树跑去。
连裁判都有意分个高低,一路疾驰,几乎同时到达终点,摇晃着双臂,表示比赛随时可以开始。
两人的随从也排成一列,跟在两人身边,一同比赛。
随着哨音吹响,十几匹马如同利箭一般急射而出。没有规定赛道,众人自然随意奔驰,时不时有撞在一起的。这时候,不仅要考验骑手对马匹的控制力,更考验骑手对战的能力。
只见珊瑚珠和白小将军左右闪避,不停拉动缰绳改变方向,一小会儿的功夫,就从包围圈中突出来。
两人的侍从有意为他们拦下对方的帮手,刚好,就把两人让了出来。
两人也不矫情,继续催马向前。
赛马,尤其是比速度的赛马,最大的两个优势,一是马匹本身擅长奔驰,二是骑手要轻。这是最简单的的道理,只比速度的话,马匹的载重越小,奔驰的速度越快。
珊瑚珠是女子,体重天生比男人轻,她的枣红马也是草原上最神俊的一类。所以,在距离终点最近的时候,珊瑚珠以一个马身的距离,毫无悬念地赢了这场比赛。
珊瑚珠掉转马头,骄傲又恣意,笑意盈盈道;“白将军,承让,承让。”
白小将军也笑,笑得谦逊,“愿赌服输,回去我就让人把弓送来。”
白小将军很有风度,珊瑚珠反而不好意思了,安慰道:“我是草原人,天生长在马背上,若是和你比兵法战阵,肯定是我不如你。”
白小将军哭笑不得,自己这是被安慰了吗?以及,谁要和一个公主比兵法战阵,这是男人们的事情。
他们没说两句话,跟在他们身后的随从也到了。
“今日玩得畅快,改日再请白将军赛马射猎。”珊瑚珠拱手作别,吆喝自己这边的人,呼啸着打马而过。
前方草地上有什么闪光,白小将军下马,立刻看清是公主刚才掉落的发饰,一朵用米粒珍珠串起来的小花簪。白小将军不知道自己怎么鬼迷心窍了,弯腰揪了一把草,挑拣其中一根叼在嘴里,仿佛漫不经心得举动。那小花簪已经右手倒左手,收进自己怀里。
白小将军突然捂着胸口叹息,亲兵连忙上前询问:“少帅,可是身体不适?难道方才他们使了什么手段,暗伤了少帅?”
亲兵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捂着脑袋嘟囔:“属下这也是担心少帅啊。”
白小将军想起出发时,公主盛装打扮的模样,想起公主知道他偷听,凑近问她“我若一心向化,还要你们武将做什么?”那狡黠的眼神,再看看公主骑马奔驰的身影……白小将军又举起手,遮在眼前:“真耀眼啊!”
“少帅,今儿太阳的确毒辣,咱们回吧。”亲兵尽职尽责拨马上前。
驻地里,钟大人刚出门,准备看一看梁城的风土民情。远远的,一阵马蹄声传来,为首的一名骑士穿了一身白,在街道上疾驰,转瞬就超过他,朝着驿馆的门而去。
钟大人挥着衣袖把激起的尘土挥散,厌恶的皱眉:“真是刺眼!”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在远离家乡的土地上,让人忍不住反复吟诵: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钟应爱在园中备了薄酒小菜,仰头望着天上白玉盘,诗兴大发,正准备写一首思乡名篇传世。
突然,隔着院子传来欢快的乐声,犹如奔马在草原上疾驰,还能从那飞扬的马头琴声中,看到草原高飞的雄鹰和悠远的蓝天。
咚!钟应爱不悦得把就被摔在桌上,起身气冲冲往乐声传来的方向冲!什么人啊,大晚上的不睡觉,奏什么乐,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了吗?
钟应爱在小院门口看到了同样闻声而来的白小将军,脸色稍微缓和一些,问道:“你也是来提醒贵客,不能太过扰人的?”
白小将军摸摸鼻子,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来偷听珊瑚珠拉琴的。
钟应爱却自以为了解,叹道:“知道你刚和他们打过一场,不好说话,放心,我定不让你为难。”
说完,钟应爱扣响门环。
下人应声拉开院门,只见院中空地上燃着篝火,一群人围成圆圈,绕着篝火跳舞。其中衣着最华丽的两人,正是大王子帖木儿和公主珊瑚珠。
帖木儿换了一声蓝色为底,金色、黑色镶边的丝绸袍子,袍子映着火光,闪闪发亮。他抖动肩膀、左右摇晃身体,做出骑马的姿态,仿佛真的在草原上驰骋,姿态雄健昂扬,周围人轰然叫好。
珊瑚珠换了一身红衣,帽子上还有白色绒球垂落,她高举双手左右轻抚,围着火堆起舞,只是简单得摆动手臂,扭转脖子,舒展张扬的姿态令人想到草原上肆意绽放的格桑花。
在两兄妹的带领下,诸人在场中肆意挥洒,伴随着音乐声,有时跳同一个舞步,整齐划一,袍角滑过的弧度都异常优美;有时独自跳到中间最靠近篝火的地方,舞动几个最出彩的动作,惹得阵阵高呼欢笑。
琴声越激烈,舞蹈越畅快,笑声越高昂。
这美好的一切几乎没有人愿意打破,刚巧,钟应爱不在“几乎”的范围内。
男男女女,杂坐相处,言笑晏晏,这是什么?这简直就是青楼场面,不堪入目!早听说蛮夷不知礼仪,今日亲眼所见,当真如此!
钟应爱重重敲响房门,等众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才忍住怒气道:“诸位,天色已晚,可要休息了?”
钟应爱说得委婉,帖木儿喝了些酒,只当自己听不懂,大笑道:“这不是今天宣旨的天使吗?来来来,今日高兴,请天使常常我们草原上的美酒。”
“我岂会喝这种蛮夷东西。”钟应爱的嫌弃溢于言表。
帖木儿大怒,猛得把酒碗砸在地上,“怎么,天使这是瞧不起我?看来,天朝上国的皇帝陛下,并没有接纳我们的诚心。来人,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回去。”
钟应爱气得险些当场晕过去,只觉得自己被倒打一耙,真是恶人先告状。
一旁装木头人的白小将军赶紧出面劝慰:“大王子息怒,钟大人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诗性被扰,一时气愤,这才口不择言,大王子恕罪,大王子恕罪。”
白小将军紧紧拉着想要说话的钟应爱,“你不是总被长辈夸温柔随和吗?赶紧给我闭嘴。”
“哦,诗性被扰就能口不择言,我舞性被扰,手肯定也不受自己控制啦~”珊瑚珠才没有息事宁人的美德呢,恨不得两人打起来,反正不会是她哥吃亏。
“不知廉耻!”钟应爱之前看到珊瑚珠在众人面前起舞,这简直颠覆他的三观,此时见她说话,更是手指着她,气道发抖。
珊瑚珠随手抽出马鞭,一鞭子抽在他的小臂上,痛得钟应爱抱着手痛呼:“我的手,我的手……”
“公主不可,他是文人,一双手何其要紧!”白小将军挡在钟应爱面前。
“是吗?我的脸面不值钱,就被人这么随意指着鼻子骂也无所谓?”珊瑚珠一边挽鞭子,一边嘲讽:“这就是陛下选出的天使,这种德行,也配护送我入京?白将军,劳烦你回禀陛下,若是不重新派个使节来,我们就不入京了。”
第75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6
“就是,草原上多的是大好男儿,阿妹不入京,哥哥给你挑个大英雄。”帖木儿看热闹不嫌事大,豪气干云地保证。一挥手,奴仆直接把白小将军和钟应爱赶出门去。
“此仇不报非君子……斯哈……你轻点!”房间里,钟应爱捧着手埋怨:“你要是不行,就叫个婢女来。”
“你说谁不行啊?”白小将军回头问他。
钟应爱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抠字眼儿?”
“不抠字眼儿,扣扣你的心!”白小将军在他胸口捶了一记,“你闹什么,去和兀良哈部的人较真。”
钟应爱放下自己的手,也有些后悔,叹息:“你说的是,我和一群蛮夷计较什么。”
“嗯,再大声点儿,最好让公主听到,再给你一鞭子。”白小将军施施然道。
钟应爱一噎,复又自嘲一笑:“她算什么公主,不过是一个部族首领的女儿,若论尊贵,不过土司之流,如何能比我钟氏绵延百代。”
“哎,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啊,要比祖宗,能活到现在的,谁家族谱上没几个称王称霸的人物。应爱兄,你这是突然想念童年时光,要做一回小孩儿吗?”这不是名震京城、早入官场的钟应爱该有的水平。
钟应爱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陛下决定北征了。”
哦,原来如此。
钟应爱一向是不赞成北征的,曾经多次上书劝谏,从秦皇滥用武力,到汉武穷兵黩武,总之,把帝王好武的害处数落了一通,被陛下下令杖责过,但依旧不改。可惜,他不改,陛下也没改,而且,陛下是想要亲征。
这也是此次朝廷如此看重兀良哈部的原因之一,兀良哈不仅能作为草原与中原的屏障,更要作为中原王朝插入草原的一根钉子。
“那你更该明白,迁怒兀良哈部无用。”
钟应爱叹息,“我没想到他们投降得这样利落。不是说他们自负黄金血脉子孙,不肯屈服于昔日败将之手吗?”
“草原人有时直白到傻,他们只追随强者。黄金血脉在这篇草原遍地都是,荣耀的时候血脉是尊贵的注脚,卑微的时候,血脉只会成为催命符。”白小将军拍拍友人肩膀,“还是想想明日怎么向公主致歉吧?”
“为何是我去致歉,难道他们男女杂处,还有道理不成?”
“你真要与我论这个?不说围着篝火歌舞是他们的习俗,即便真有什么,你拿什么身份立场去指摘?我倒不知你兼任礼部司仪了?”白小将军收拾桌上的药瓶药粉,“退一步说,身为男子,如此指责一位姑娘,有失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