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于世间水火by简梨
简梨  发于:2024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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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啊,今天你怎么总帮着那位公主说话。还记得吗?白天的时候,你拉着我痛斥兀良哈部的狼子野心,说这位公主不是好人。才一天啊,梁城的天气变化都没你变脸快,怎么突然公主就纯良无辜起来了?”钟应爱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小将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是啊,以往我总从上往下看,觉得他们战败臣服,就该谨小慎微。今日被你点醒,才明白,陛下既要重用他们,那么降臣亦是臣,我们日后说不得还要做同袍,如今自然不能把人都得罪完了。”
钟应爱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这是在点我呢。知道了。”
“好好想想,明日怎么和公主赔罪。”白小将军反复嘱托,端着托盘,被有人从房间里推出来。
“我就不信她真能写信回京告状。”钟应爱自己还一肚子气呢。他外祖乃当世书法名家,自己从小跟随学习,这笔字是要流芳千古的。科举的时候,连陛下都玩笑,说要把他的试卷好好收着,千百年后,让世人看看大夏书法名家幼年笔迹。如此种种轶事,并非特例。他的手自小就娇嫩的保护着,如今居然被人抽了鞭子,这要是毁了右手,还怎么挥毫泼墨。
钟应爱认为这件事情双方都有错误,但只要兀良哈部愿意先递台阶,他就勉为其难,绝不迁怒。
钟应爱想得太美好了,这样的好事梦里才有。
白小将军一起床,就收到亲兵送来的奏折。没封口,白小将军抖出来一看,哦豁~
白小将军急忙把奏折拿给钟应爱看,钟应爱饶是生气,也不得不承认兀良哈部抓住了重点。
钟英爱昨日指责他们男女杂坐,是从大夏礼法的角度来看。但从草原人的习俗来说,这是非常正常的日常生活。而且详细解释了草原没有男女分开的条件,必须一起起居坐卧,这不是派几个大儒宣讲礼仪就能改变的,是由这片土地的生存方式所决定的。如果大夏不能尊重这种差异,那和谈是不可能的。草原人宁愿流干最后一滴血,也不能任由自己毫无尊严得死在远离故乡的土地上。
尊严,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奏折谁的手笔?遣词用句虽不文雅但都很通顺,连格式也没错,这不是兀良哈部能写出的折子。”钟应爱问道,他来之前也是做了功课的,大王子帖木儿身边并没有出名的幕僚谋士。
白小将军拿眼神去看亲兵,亲兵马上跑出去的打听,不一会儿就回来禀告:“是公主手书。”
钟应爱大吃一惊,那个动辄会鞭子的公主,还有这本事?
“应爱兄,在京城,耳中听到的全是恭维;外放后,眼里看到的全是绝学。高手在民间啊。”白小将军拍拍钟应爱的手。他第一次上战场,被一个没有品级的老兵救命,差不多就是同样的感受。
说来也是奇怪,知道公主识文断字不是文盲,钟应爱居然神奇得谅解了。觉得他们是有办法沟通的,不是人和野兽,只是不同的人。
钟应爱在白小将军的再三劝说下,终于登门道歉。
“下官昨日喝醉了,言语无礼,冲撞大王子与公主,请二位恕罪。”赔礼道歉的时候,看到公主和大王子并排而坐,不戴什么面纱、幕篱,钟应爱也不敢多说什么。
珊瑚珠是遇强则强、遇软则软的人,既然钟应爱来赔礼道歉了,她也笑道;“都是误会,昨日我们也喝酒了,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
“相逢一笑泯恩仇,好句!公主还通诗文?”钟应爱笑问。
“不通,这是我族萨满随口说的,翻译成汉话就是这样。”珊瑚珠有时候觉得自己能脱口而出一些好词好句,但她知道,这不是她能说的,她只是记不得出处了。
“果然,高手在民间。草原人也有自己的诗歌。”钟应爱这回笑得更真心些了。
双反都梗着脖子不低头的时候,白小将军愁得直掉头发,如今说开了,他终于能履行自己送归的任物,开始安排行程。
陪嫁给珊瑚珠的奴隶和工匠大部分都安置在梁城,中原腹地没有那么多土地分给他们,帖木儿还要和中原皇帝谈划分草场的事情。
因此这次跟着进京的,只有大部分壮勇和几个贴身服侍的婢女。即便这样精简,他们这一队人,也浩浩荡荡接近两百人。
这样庞大的队伍,打出朝廷命官的旗帜,沿途零星山匪自然不敢冒犯。还有跑商的商人前来攀谈搭话,宁愿奉上真金白银,只求能跟在朝廷队伍后面,蹭一蹭官军的威慑。
珊瑚珠对此很有兴趣,亲自接见了两个商会的首领,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一些奇闻异事,痛快地答应他们跟随,并让手下壮勇时不时去巡逻一圈,震慑宵小。
这些商人对草原人居然也没有太多的反感,跑商的人,最是圆滑,并不因托庇于草原人之下而有什么心理负担。
越往京城走,天气越暖和。大地褪去了一层不变的土黄色,开始遍染深深浅浅的绿,土丘也渐渐没去身影,山峰开始陡峭起来,下方一条蜿蜒小路,从下往上看,仿佛一线天。春天,到了中原腹地,才真正感受到春风的温柔。
温柔的春风吹拂在山谷里,前方引路的官兵刚走出山谷,后边跟着的商队还没进入,在山谷的头尾两个地方,突然一阵乱石滚落,入口和出口都被巨石截断。排成一字型过山谷的队伍,顿时被拦腰截断,变成三节。
打头阵的乱石滚落,山上有人开始射箭,口中呼喊着:“兀那鞑子,拿命来!”
说是此那时快,珊瑚珠取下马背上的长弓、箭筒背在身上,反手抽出腰刀,催马跑到车边,大喝一声:“保护公主!不要让宵小伤害公主!”
坐在马车里的钟应爱:……
有了明确的目标,箭矢的准确度就更高了,车厢险些被射成刺猬。多亏距离远,马车质量又好,以及钟应爱运气好,这才能勉强顶住。
珊瑚珠和维娜、吉娜配合默契,三人仗着身形灵巧,开始往山坡上冲。不能等着贼人耗空箭矢,伏击者居高临下,占据绝大部分优势,对他们的压制太狠,必须擒贼先擒王。
和珊瑚珠有一样想法的是白小将军,他也带着自家亲兵,从另一边山坡上往上爬,不停依靠树木和局势,躲避居高临下的利箭。
山上的人也发现了这两支突击队,箭矢开始向这两队人马集中。
只见珊瑚珠左手张弓、右手搭箭,刷刷刷就是三箭。每只箭必定带走一条人命,三箭过后,距离拉进,珊瑚珠反手把长弓斜跨在身上,抽出腰刀,和俯冲下来的人战在一处。珊瑚珠并不何人拼力气,交手后立刻跳开,维娜和吉娜从旁助攻,合力架住来自贼人的刀锋,珊瑚珠手下长刀以诡异的幅度,从三把刀空隙中穿过,刀锋划破贼人的颈部,鲜血喷涌而出。
珊瑚珠躲避不及,有几滴血溅在脸上。

“来啊!”
混战中,珊瑚珠听到一声暴喝,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帖木儿手持一柄长马刀,跨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横斩过去——与他对战之人头颅高高飞起,又重重摔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还能看到被鲜血湿润的头发无力甩动。
杀人很容易,但这样暴力的杀人,让人心里忍不住发憷。
暴力和鲜血,刺激着对战中人的眼睛。
帖木儿的血液在沸腾,山匪的血液在结冰。帖木儿,兀良哈部的大王子,勇武善战,绝非虚名。
有帖木儿这样的杀神在,我方士气大振。珊瑚珠和白小将军很有默契,一人攻一边,很快占领了制高点。控制了制高点,结束战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整个袭击过程只持续了一刻钟,死伤的人却遍布整个山谷。
战后清点伤亡、组织审讯,是个精细活。帖木儿没有那么多耐心,拉了个跪在地上的小头领,“谁让你来袭击的?”
“呸!狗鞑子!”回应帖木儿的是宁死不屈。
帖木儿大怒,正要动手,珊瑚珠拦住他,“哥哥,让他们自己审吧。”
白小将军站出来,“此次兀良哈部是受朝廷之命,归顺我朝,有官府作保,有我大军护送,你们为何中途拦截?”
“呸!狗汉奸!”被抓的人对白小将军的恨一点儿不比对外族人少。
“我乃天水白邵晨,白家世代为将,自认有资格称一句保家卫国。你们是受了什么人挑拨?居然破坏朝廷议和大事?”
被压在地上的人明显一愣,“你怎么可能是白家人?”
“确实是,我是白家这一代的长子,白邵晨,如假包换。”白小将军看一眼这些匪徒,要么已经气绝,要么重伤,再看看远处说话的帖木儿王子和珊瑚珠公主,叹息道:“带下去审,别用刑,他们估计是被人利用了。”
这边,珊瑚珠把哥哥拉到马车旁,劝慰道:“那些人不知道受了什么煽动,这里和草原又不接壤,和我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多半是他们汉人自己窝里斗,拿我们当筏子。这人这样刚硬,就让他以为的自己人去审,这比死在你刀下还让他痛苦呢。”
“万一汉人包庇自己人呢?”帖木儿不放心。
“我们是受朝廷邀约前往议和,他们自然会给出交待。”
帖木儿摸摸自己的络腮胡子,笑道:“这就是汉人说的杀人诛心吧。还是妹妹精明,就这样吧。”
帖木儿远远欣赏了一下白小将军难看的脸色,自去召集部署,他们带的人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是青壮悍勇。有了这前车之鉴,白小将军再不能阻止他们随身携带武器了。
蹲在车后的钟应爱忍不住腿一抖,发出动静。他被鲜血和残肢吓得蹲在草丛里呕吐,并非有意偷听,看到珊瑚珠望过来的眼神,又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而后又想起什么,站直了身体,擦干净嘴角污迹,强撑体面,嘶哑着声音问道:“这些人悍不畏死,你就没有丝毫感触吗?”
“我该有什么感触?”
“边关离乱、百姓困苦,若非草原人肆意杀戮,何至于两族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草原白灾,牛羊冻死,我心有感触,钟大人能送我部粮食布匹度过寒冬吗?草原困苦,活不下去的族人,钟大人能接济吗?呵呵,都做不到啊,那现在议和,白大人能不在背后称呼我为蛮夷吗?”珊瑚珠看一眼呆愣当场的钟应爱,懒得搭理他。
就这种水平,是怎么敢称一句俊杰的?
山匪截杀只是个小插曲,后续的事情自有白小将军料理,在之后的路途上,也再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
到了京郊,使团住进驿馆,等候皇帝召见。
很快,宫中传来旨意,让使团修整歇息,三日后觐见。
意外的,珊瑚珠最先见到的不是皇帝皇后,而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
珊瑚珠正在树下乘凉,身旁还摆了一口大水缸,水缸中有莲花舒展身姿。草原养不活这样娇嫩的花,珊瑚珠、维娜、吉娜、高娃等等女眷,对莲花都充满了喜爱。
几人正围着赏花吃点心,就有人扣响了门扉。
一个上穿月白对襟撒花衣、下着湖蓝色双裙们马面,头梳堕马髻,斜插珍珠方胜的姑娘,柔柔弱弱得立在门边,仿佛一幅仕女图。身后还跟着一个梳着三丫髻、头戴红绳的小丫头。
这形象,非常典型了,珊瑚珠收集的画册里就有,最典型的京城文官家庭女眷爱穿的衣裳、爱梳的发饰。一看就知道和自己没啥关系,这辈子不可能有交集。
珊瑚珠饶有兴趣的看过去,这回又唱什么戏?这是父亲、兄长在边境为官,死在草原人手里来报仇了?还是听说京城来了个蛮夷女子,来看热闹?又或者是受了上面的委托,不情不愿来教授礼仪,勉为其难充当“朋友”,为新到京城的使臣作伴?
为什么珊瑚珠要猜她不情不愿,因为这小姑娘眼睛里含着泪珠啊。
“你什么人啊,堵在门口,啥话不说,就知道哭?汉人都有这毛病?晦气!”吉娜皱眉呵斥。
“哎~吉娜,说过你多少回了,别汉人、汉人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万一这是人家个人喜好呢。”维娜开始捧哏。
吉娜配合得笑了,故作大方道:“行吧,爱哭就哭个够。”
跟在这小姑娘身后,梳三丫髻的小丫鬟抱不平道:“你个蛮夷女子,真是不知廉耻,抢了我们姑娘的夫婿,还敢挖苦人!”
“住口!”
这话不是珊瑚珠说的,是拎着袍角匆匆赶来的钟应爱喊的。
钟应爱气喘吁吁停下,拱手致歉道:“公主恕罪,表妹不知礼节,冲撞公主,我代她给公主赔罪了。还望公主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钟应爱是见过珊瑚珠杀人的,真杀人不眨眼,温热的血在脸上流淌,眼珠都是红的。这样的场景,还时常出现在他的噩梦里。表妹柔弱得如三月嫩柳一般,怎么经得起公主随意一吓。
“表少爷,您就看着我家姑娘被人欺负吗?难道你真的变心了?要娶这个蛮夷女子?”小丫鬟扶着哭倒在自己怀里的姑娘,愤愤不平控诉钟应爱,那眼神仿佛在看陈世美。
“胡说什么?我与公主清清白白……”钟应爱又连忙转身,给珊瑚珠行礼,“冒犯、冒犯。”
钟应爱自觉自家眷属失礼,硬着头皮想要解释,可真编不出什么话来,忍不住抬头看珊瑚珠的脸色,没想到珊瑚珠居然没有怒而拔刀,反倒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们,仿佛他们是戏台上一出蹩脚的戏目。
“啪啪啪!”珊瑚珠抚掌而笑,“钟大人,你这是怕我在驿馆无聊,特意安排的戏目,挺有意思的,接着演。”
“公主恕罪,这是我表妹,自幼失怙,身世堪怜,听了旁人几句不着调的议论,便想来拜见公主,并无恶意。”钟应爱都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事情。他姨妈身子已经不好,临终前就想看他和表妹成亲,了却多年心愿。表妹身体也不好,不知能不能活到双十。这年头女子若是未嫁夭折,是不能埋入祖坟受后人香火供奉的。
因此,即便只为了表妹身后事,钟应爱也是责无旁贷。更何况,还有姨妈从小爱护之情,还有母亲哀求的泪水。
可自己去出一趟平平无奇的公差回来,祖父居然有意让他迎娶外族公主。这怎么行?钟应爱自己是不愿意的。可祖父心意已决,想借这婚事,让钟应爱洗脱与陛下政见不和的影响,重新回到朝堂核心。
钟应爱与祖父一番谈话,说公主外族之人,不能担起宗妇之责。祖父却坚持,钟家自有规矩,什么人来了都会学得规行矩步。
钟应爱没办法和祖父讲,自己被珊瑚珠大开杀戒的模样吓得做了几天噩梦,婚事是想都不敢想。可偏偏事情就这么寸,让来送点心的表妹听到了。
表妹平日连虫子都怕的胆子,这时候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居然找上了驿馆。钟应爱知道的时候,真是吓得魂不附体,催马疾驰而来,生怕自己来得迟一步,就只能看到表妹的尸体。
真.一头雾水.珊瑚珠。
珊瑚珠转头对维娜道:“你给我买的话本子还是保守了。我本以为穷书生高攀修行千年、下一步成仙的大妖已经是臆想,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那些写话本的酸腐文人没脑子吗?既有千年修为,怎么会看上个男人就想嫁?还是个一无是处的穷书生。”
钟应爱被臊得两颊通红,那个表妹也柔柔弱弱倒在丫鬟身上,不停拿帕子擦眼睛。
“行了,都带回去吧。你这个纸糊灯笼一样的表妹,进门没说一句话,光哭了,离我也是三尺远。回去好好找个大夫治病,别找我付药钱。”言下之意,出事儿了别赖她。珊瑚珠眼神都懒得给一个,转身回屋了。
这剧情,她听上句就能接下句,话本上都写烂了,毫无新意。
进屋后,珊瑚珠对高娃道;“去打听一下,这种离谱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打听京城人对使团观感之外,再打听打听可有人议论我的婚事。”
妈的,迎面一盆狗血,晦气!

朝廷北征、两族和谈、民族融合……这有什么意思?
草原上来的公主嫁给谁?哎,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外头茶馆里,对于兀良哈部遣使来朝充满了各种议论,重点还是集中在八卦上,毕竟,朝廷大事不是人人都懂,但八卦嘛,总是人人都感兴趣的。
“听说大王子身高八尺,力能扛鼎,曾经担任和熊搏斗不落下风。”
“嗨,他们草原人,天生就吃肉长大的,很有一把子力气。要我说,若公主也是健妇模样,那谁也不会娶她。”
“老兄这话我也赞同,草原上来的,连面都揉不圆乎吧,咱们老李家,可不能要这种不能上灶台的媳妇儿!”
“呸!说梦话呢!先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还上灶,人家公主拿正眼瞧你吗?”
“哈哈哈,老李哪儿有福气让公主看一眼呢!让我说,公主还是得嫁给将军,银枪白袍小将军,公主就该配将军啊!”
“胡说,从来只听说过高中状元、迎娶公主的,要我说,在新科进士里挑状元,不行,还是探花吧,探花郎最配公主了。”
“说到今科进士,里头有年轻人吗?我只记得榜眼长了一把长髯,跟画上关公似的,天街夸官的时候我瞧见过。”
茶馆里的热闹很快就转移到其他方向,这些事不关己的人,只把自己当月老、当皇帝,对公主的婚事指指点点,发出一些令人发笑的言论。
真正和公主有交集,有可能娶公主的人家却是各有计较。
钟应爱带着闯祸的表妹回家,还没进屋,就听到母亲的哭声。
姨妈躺在软榻上,表妹扑到姨妈身上哭,一屋子女人哭成一团,哭的钟应爱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母亲、姨母、表妹,你们都别哭了。幸亏公主不计较,下次再这么莽撞,我也护不住表妹。”钟应爱捂着脑袋叹息。
“我就你妹妹这么一点儿骨血,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就是立刻要我的命。”
钟应爱听着姨妈这老生常谈,更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他索性不理会姨母和表妹,只对母亲道:“母亲,该好好理一理家里的门户了,居然让表妹一弱质女流轻易出门,如姨母所言,真要有个万一,如何向姨夫交待!”
这是直说让长辈们不要仗着他脾气好,再暗中唆使表妹做这些蠢事了。
说完,也不看两位长辈难看的脸色,直接转回自己的院子。他的院子里,父亲正坐在正房,等着他呢。
钟侍郎坐在正房官帽椅上,好整以暇得看着儿子,威严问道;“人带回来了?”
“是。只是言语冲突,并未动手。”钟应爱说了一遍事情经过,请父亲放心。
“听你之前所言,这草原公主性情暴烈,如今看来,倒是能听进去道理。”
钟应爱一听这口风不对,立刻说明:“公主只是不屑与表妹这等闺阁女子计较罢了。”表妹那样的纤弱之流,根本入不得公主法眼。
“你对着草原公主也并非全无好感啊?我儿,自古娶妻娶贤,这草原公主虽非同族,但此时最合适。若是她嫁入我钟家,陛下定有加封,你享了驸马的好,却不必避讳朝政,何其便利。最重要的是,你要向陛下表明忠心追随之意。”钟侍郎捋着胡须教训儿子,“你祖父为你筹谋一场,不可再令长辈操心。”
“父亲,我实在无法与公主成婚。我禀告过的,右手腕上,如今还有红痕,运笔总有凝滞。她虽为女子,也曾上阵杀敌,并非温顺女子,恐担不起钟氏宗妇之责。”
“怕什么,入了钟家,自有规矩礼仪教导于她。别说她一外族公主,便是当今爱女,也要孝敬尊长、和睦兄弟啊!”钟侍郎倒是很自信,女人嘛,嫁人了,总会听话的。
钟应爱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父亲没有和公主接触过,只以为天下女子大约就分成那几类,或尊贵、或骄纵、或温柔,总脱不了模子。但公主啊,她不是模子里长出的规矩样儿!
该如何才能打消长辈不切实际的念头,钟应爱实在烦恼。
白邵晨也很烦恼,白小将军回家之后,自动从“少帅”降级成“大郎。”
“母亲,这些是什么?”白大朗看着一桌子帖子问道。
“你父帅让给你挑门好亲事,尽快定下。这是之前就有意向的人家,如今定得急,你先选一下。等两家有了默契,若是陛下有意赐婚,能拿出来挡一挡,若是陛下没这个意思,按部就班慢慢走礼,也是对女方的尊重。”白夫人指着面前几张特意挑出来,记录女方家世品行年纪等基本资料的帖子,忧愁得揉了揉眉心。
“父帅怕我娶公主?”白小将军也忧愁起来,他对公主,确有求凰之思。父帅这样的态度,让他怎么开口说明。
那日在湖边跑马,拾到公主的珍珠发钗,是怦然心动。山谷截杀时,公主有勇有谋、身手矫健,每一刀都有奇异的韵律,带出的血珠,都独具美感。那时,血如花在心口绽放,是情根深种。若是自己能娶这样一位武艺高强的公主,来日并肩作战,岂非快哉。
“为娘也觉得你父帅大惊小怪,我等武将世家,与草原人总有交战,陛下总不会不考虑这些,让你娶公主。”白夫人倒是看得开,“你与我说实话,一路行来,可与公主有多的接触?”
“娘,怎么可能。您是跟着大军行进过的,说是我护送大王子和公主进京,可一路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哪能和公主有什么私人接触。哪次见面商议,身边没有围上七八个人。”
白夫人放心了,嗔怪道:“你这孩子,娘不过白问一句,哪里招来你这么多话。没有接触就好,你日后是要沙场建功的,总不好和番邦公主有太多接触。名声要紧,爱惜羽毛啊!”
这么多人,从各自的立场,做着自以为精明的打算。
三天一晃而过,宫中召见了帖木儿和珊瑚珠。
正儿八经的觐见,一路都有礼官导引,事前也做过训练,一问一答都是模板,一举一动都有规矩。
觐见后,中原皇帝,如今帖木儿和珊瑚珠也称陛下了。
陛下封珊瑚珠的父亲为顺义侯,继续镇守草原。封帖木儿为顺义侯世子,珊瑚珠也破例加了县主的宗女爵位。又为使团赐下封诰、赐金银酒食,再令礼部赐宴,就摆在文华殿侧殿。
大宴由一位年高德劭的宗室老王爷主持,礼部、兵部相关人员出席,四夷馆的通事陪伴那些语言不通的,又有早年归附的外族臣子作陪,什么回回人、彝人、苗人,总之,都是带有外族血统的臣子。
教坊的乐户经过精心挑选,歌舞也带着一些异域特色。
老王爷端坐上首,命人俸上美酒,敬帖木儿、珊瑚珠兄妹,犒赏他们虽出生外族,却愿意为大夏太平安乐建立功勋。
酒到酣处,侧殿外突然有人来通禀,圣驾将至,请诸人离座行礼。
这也是早就预备好的,老王爷非常自然得把自己的位置挪到了下首,位置早就留好了。这个宴会只是名义上由他主持,陛下中途到来是彰显尊贵。
陛下不仅自己来,身边还有皇后陪伴,还有自己五个儿子。
当今陛下虽是太平天子,却是马背太子。早年跟随太祖征战天下,自己也曾上马作战,生生打下半壁江山,如今又有意亲征北伐。现在南方还有少数前朝余孽叛乱,但大局已然尽在掌握。若有朝一日陛下山陵崩,庙号多半是太宗。
陛下与皇后携手落座,看着这满殿的外族人,穿着各自民族的衣裳,却行汉礼,称汉臣,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满足。挥手道:“平身吧。孛儿只斤氏虽为新至,也是老朋友。你们兄妹不要拘束,这里各族人都有,个个都有自己的好前程。”
帖木儿出列,右手抚在胸前,低头行了一草原人的礼节,笑道:“多谢陛下。只盼来日,我等有幸为陛下建功。”
“哎~坐吧,朕给你们赐宴,并非为了你们报效朕。只是让你们看看天朝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是,臣等受汉家文教感召,真心归顺大夏。”珊瑚珠也起身行了一个汉人福礼。文教二字用得很妙,礼部的臣子已经喜得脸皮抽搐了。
孔子曰:远人不服,故修文教文德以来之。通过繁荣昌盛的文化来吸引外族人,这是国家软实力的最好体现,也是儒家文化里对施政者的最高褒奖。中原王朝对盛世的要求,从来都有四夷宾服、渴慕文教。
这时候该皇后出场了,“孛儿只斤家的姑娘,果然是草原上的明珠,你这福礼行得很好,礼官这才教了多久,可见聪慧。”
“多谢皇后娘娘夸奖。”珊瑚珠再行一礼。
“真是可人疼。”皇后也跟着早就排练好的剧情走,转头笑问皇帝:“陛下,这么好的姑娘,不知可定了人家没有?若是没定,妾可就要先下手了?”
“朕如何得知,得问问他们——”
“回禀陛下,阿妹还未定亲。只是父亲临走时嘱咐,阿妹可自行择婿。”帖木儿回禀道。
“哦?自行择婿?”皇帝摸了摸短须,这倒新鲜了,先前没说啊。遂好奇问道:“怎么个择法?”
珊瑚珠起身,笑道;“陛下,小女斗胆,列几个条件,还请陛下为我做主。”
“哈哈哈,说来听听。”汉家女子,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是不会有这样的胆量的。皇帝玩心大起,不顾皇后扯他衣袖的动作,忍不住插一脚。
“我要嫁的男儿,一定要是个英雄!武艺不说比我好,至少不能比我差。第二,允许我继续信奉长生天。第三,不能把我关在后宅,不让我跑马。就这三个条件。”珊瑚珠干脆利落说出自己的要求。“这是最基本的,还有其他什么长得好看、会逗我开心也是加分项,先往后稍稍。”
“傻姑娘,哪有这么择婿的。”皇后笑了笑,她想说的其实是,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人家,择婿不是过家家。这种模棱两可的条件,太容易钻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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