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外面三更天的更鼓敲过,绿草突然压低声音,用低沉的、缓慢的语调呼唤:“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没有反应,药效很好。
“大姐儿……大姐儿……”
只有这两个称呼,在寂静的坤宁宫响了起来,声音很低,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这诡秘的黑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
皇后皱着眉头,在凤塌上睡不安宁,冷汗从发丝间渗出来,漫漫打湿她的额头。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个声音和朱晴很像,皇后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怎么也挣脱不了,她听见朱晴那个罪人的声音了!她就在自己身边!她要害自己!
“大姐儿……大姐儿……”是谁在叫她的乳名?是娘吗?娘都不来宫中看她,是不是怪她没保护好弟弟。是弟弟在唤她吗?是弟弟托梦要她报仇吗?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大姐儿……大姐儿……”
“别喊了!”突然之间,皇后从床上惊坐起来,又无力得倒了回去。
坐在旁边的绿草立刻上前服侍,关切得问:“娘娘,您怎么了?”
“谁?你是谁?”在黑夜里,一盏微弱灯光,照不清人脸。
绿草连忙退后,举高油灯照清自己的脸,恭敬再次询问:“娘娘,可有恙?”
“刚刚是谁在说话?”
“回娘娘,夜里一直只有奴婢一人值夜,并无人说话。”
“胡说!一定是有人说话了。”皇后惊恐得望向四周。
绿草也被吓住了,往床边躲了躲,又不敢靠太近,举着油灯往黑暗处照了照,转头对皇后道:“娘娘,真的无人。”
“怎么是你在值夜?绿荫呢?”
绿草一脸的欲言又止,最终迟疑道:“娘娘,您忘了,绿荫病了,一直都是奴婢值夜。”
皇后有些恍惚,“一直都是你?”
“是啊,绿荫姐姐已经移出去了,一直都是奴婢值夜,快十日了。”
皇后喃呢:“一直都是你?”她有些不确定,好像经常看见这个人,但她上半夜醒过,是绿荫不是这个人啊,难道自己自己记错了?
绿草上前一步,把油灯放在旁边,扶皇后睡下,又给皇后擦脸,“娘娘,御医说这要有安眠之效,您是这些日子吃药吃多了,才有些恍惚。等停药了,您自然就清楚了。”
果然是我记错了。皇后迷茫地躺下,对自己的记忆越来越没有自信。
皇后躺好之后,绿草又坐回自己的位置,等到这盏油灯燃到她用指甲画过的第二条白痕上,寝殿内,又出现了那个声音。“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姐儿……大姐儿……”
今夜,皇后惊醒了三次。
夜夜难熬夜夜熬,关关难过关关过。晨光熹微,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绿荫来和绿草换班,绿草起身,吹灭了油灯,轻声交待;“娘娘又犯病了,昨夜惊醒三次,天明才睡着,你动作千万小心些,别惊醒了。”
绿荫慎重点头,皇后一醒就要折腾人,她肯定不会发出丁点儿声响吵醒皇后的。
“唉,等无人的时候,你也悄悄歇会儿,病才好呢。”绿草拍拍绿荫的手臂。
“姐姐放心,我们以往腊月天顶风冒雪得侍弄花草都过来了,如今怎么还熬不过去呢。”绿荫和绿草都不是什么能干人,以往在宫女中并不出挑,只是这次坤宁宫大清洗,她们占了“干净”二字,才被选来伺候皇后。
绿草用托盘把值夜的油灯带回去,这是发给她用的私人物品,她半夜来交班的时候,用此来照明。
绿草回到自己的住所,她和绿荫同住。如今坤宁宫不许下人独居一间,定要两人相互监视,以免再出朱晴事件。
可人手实在不够,房间的确住了两个人,可也没有两人时时处处在一块儿的。
绿草放下油灯,长吁一口气,屁股刚挨着椅子准备休息,立刻弹起来:“李公公?”
正是李赛儿!
坤宁宫新任总管太监李赛儿。
“李公公怎么在我房里?你要干什么?”绿草连忙往后退,想要夺门而逃。
李赛儿却稳稳坐着,只问:“你和朱晴是什么关系?”
绿草心中狂跳;“公公在说什么?我与朱罪人没有关系。我们这些人,可是被查了好几遍,身家清白才进来伺候的。”
“你并不聪明?这你自己知道的吧。”李赛儿走过去,举起油灯仔细观察,看到了那三条平行的白色划横。“你太心急了,昨日,我听到你说话了。”
绿草的心跳的更厉害了,怎么办?他发现了!昨日,昨日什么时候?白天他来回禀的时候,还是晚上他来巡夜的时候?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绿草后背已经抵在门上了。
“姑姑还在大牢,杀国舅勉强能用自保来辩解,此事她定有法子挟制住上头。若是皇后这时候死了,不管怎么死的,帐一定回算在姑姑头上。”李赛儿逼近绿草,抓住她缩在袖子里紧握银针的手,面无表情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并不在意把后背留给她。
刚绕到前面,就有个小内侍小碎步跑来,在李赛儿耳边轻声道:“干爹,乾清宫今日传姑姑入宫了。”
第67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32
朱晴被带出牢狱的时候,是个大晴天。耀眼得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朱晴举起带着镣铐的手,遮挡了一下日光,逡巡着与牢房截然不同的风景。
没有人催促她,他们都知道朱晴是犯了怎样的“罪”,今日即将迎来最后的审判,无人在意耽搁这一时半会儿。
朱晴也没有故意拖延时间,给皇帝难堪之类的心思,她被押送上囚车,押送入宫。
脚链在乾清宫的地板上拖动,哗啦——哗啦——朱晴走到近前,跪地、举手、躬身、参拜,“臣见过皇帝。”
朱晴恭谨得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许久,上头传来一声“平身”的吩咐。
朱晴符合礼仪地低垂着眼睑,不直视君王仪容。弘治帝却仔仔细细打量着朱晴,作为坤宁宫女官,皇帝以往也是常见朱晴的。只是,现在皇帝已经想不起当初那个与其他女官没有区别的、面具一般的女官朱晴,只有那个杀、人之后反而慷慨激昂,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朱晴。许久不见日光,又被用刑,朱晴的脸色苍白中泛着青色。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弘治帝心想,总要记住这大逆不道罪人的面孔啊。
这话……噗嗤,朱晴不合时宜得想起某电视剧情节,带入一下,对比惨烈,别人穿越到皇宫是霸道皇帝、霸道王爷爱上我,怎么她的穿越生涯是和皇后、国舅做斗争。这太过明显得对比,滑稽得朱晴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弘治帝问。
“回皇帝话,未曾想到还能再见天颜,心中忍不住欢喜。”
得了吧,这种鬼话,皇帝以往总听。他心里知道不是实话,但也忍不住想肯定有三成是真的。如今看朱晴这真诚无比的笑容,终于明白臣子们做戏的水平,往日那些恭敬的大臣,能找出一成的真吗?
皇帝已经学会不生气了,这些日子,他气得太多了。
“你如此大胆,可想过以后?”心中有了决断,弘治帝也能心平气和的问话了。
“想过。杀大张时是义愤填膺,过后就冷静了,想清楚了日后可能有的下场,才杀了小张。”朱晴回话也十分平静,并不伪装忏悔或者故意刺激皇帝。
“不怕连累家人吗?”
“如此,多谢皇帝了。父母待我并不好,当年我远走高飞,只是因为无力报复,若是他们因我而死,也算皇帝为我报仇了。”
弘治帝不在意她的挑衅,叹息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即便父母有一二错漏,你就要以性命相胁吗?”
“从来只听说父慈子孝,父慈在先,子而后才孝,既然父不慈,子为何要孝?”言外之意,君臣也是同样。
弘治帝冷哼一声:“你素来奸猾,这是以进为退,想要与家人切割,让朕放过他们?”
朱晴轻笑,“陛下还是不太了解刑部大牢啊!我猜测我的父母家人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若他们健在,肯定拉到我面前,或苦口婆心劝我认罪,或在我面前被鞭笞用刑,威逼我早日认罪。哈哈哈,我给陛下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个孤儿,命不久矣,只想找到父母亲人,于是,他去劫了八百里加急。官府一月之内,找齐他的九族,全族人整整齐齐去地府。哈哈哈哈……”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充满了黑色幽默,官府在其中扮演着明显的反派角色。
“放肆!”一旁的谭公公看不过去了,皇帝天尊地贵的神仙人物,赏脸再见你这罪人,你却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这让谭公公如何忍得。
朱晴立刻敛去笑容,重新成为那个谨守规矩礼仪的女官。
更让人心塞了。
弘治帝不计较这些细节,只道:“日前,你讽谏朕不该独宠皇后,优容张家,如今皇后病重,是否有你手笔?”
“皇后娘娘怎么了?”
“大胆!皇帝问话,你俱实答话便是,怎么敢反问皇帝!”谭公公又充当起礼仪教导官。
好吧~朱晴耸肩,带动身上的伤口,龇牙咧嘴抚摸了几下平复疼痛,“臣讽谏皇帝的是不要放纵外戚违法乱纪。皇帝独宠皇后,臣身为女子,亦为皇后欢喜,过去辅佐皇后,不也在争这份独宠吗?谏这作甚!”
“汉高祖敌军烹父分一杯羹,唐太宗杀兄弟而登帝位,宋太祖纳南唐后妃入宫……却都是名垂青史的明君。明君从来不看后宫女子几何,那是政绩上镶边的艳情。若是因此亡国,倒是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亡国二字也是能轻易出口的?“妖女目无君父……”谭公公再次出言呵斥。
这回,连弘治帝都不耐烦地摆摆手,朱晴将死之人,说几句狂言,又能如何?
“你倒自认是个忠臣?”弘治帝讽刺。
朱晴示意弘治帝看自己跪得标准的姿势,“臣自来便是忠臣顺民,被人打了左脸,再把右脸送过去,被人踩在头顶,还要磕头服软。”
“你是想说国舅逼迫太过。”
“陛下心知肚明。”
话到这里,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乾清宫中一片沉默,半响,弘治帝才道:“你若供出同伙,朕可饶你一命。别拿没有同伙之流虚话敷衍朕,那么大的动静,坤宁宫居然无一人阻拦吗?”
朱晴露出大大的笑容,她终于知道为何弘治帝忍着恶心,也要见自己最后一面了。
“皇帝,东厂没查出同谋吗?那可是厂卫,他们没查出来,自然是没有同伙!”朱晴咬死了这一点,看着弘治帝难看的脸色,慢悠悠道:“若问为何无人阻止,那就要细分了。”
“匕首从工匠处得来,他不小心遗失,我捡到后并未声张,他不知遗落何处,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张跋扈,听到动静的宫人不确定是我遇难还是他们遇难,韩翠儿前车之鉴不远,怎会来拦?我去猫狗房的时候,伺候的內侍紧闭房门,装聋作哑,只求不惹祸上身。人,都是趋利避害,自保为上。”
话锋一转,朱晴笑道:“也有人帮我。我的小徒弟圆圆,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虽不知事情真相,但人有亲疏远近。当时我支开她,让她到乾清宫给何鼎通风报信,免何鼎一死。乾清宫众人兔死狐悲,怎会不念我的好。谭公公几次三番呵斥我,不也是如此,怕我太过触怒皇帝,死也得不了全尸。”
谭公公吓得当场跪地分辨,“皇帝明鉴,老奴觉无此心!”
“老伴放心,朕岂会疑你,此乃离间计。”
朱晴摇头,“皇帝啊,大牢里鞭子抽烂了身子,要臣说实话;臣说的实话不合您心意,又要把人拉过来当场说一遍。如今大实话摆在面前,您却不信……啧啧……”
“我与清宁宫诸位女官交好,更得太皇太后宠信,若无这份帮扶,我怎能在坤宁宫如鱼得水。我既有坤宁宫背书,又身担尚服局职位,与六宫女官皆交好。我平日并不吝啬举手之劳,宫中受我恩惠者不知凡几。我想做的事,帮忙者众,后继者多。皇帝啊,您一言一行、一饮一食皆由宫人供奉,千万小心啊!”
弘治帝却不上这当,气定神闲道:“你莫不是以为如此言语,就能动摇君臣相得、主仆深恩。你对旁人有一二小恩小惠,如何与朕给予他们衣食前程相提并论。”
谭公公立刻捧哏,“皇帝圣明!皇帝如天上日轮,光耀世间,天地正理,何须言表。”
满宫的宫女、內侍也跪下表忠心。
朱晴似笑非笑得看着这一幕,自己也恭敬得跪着,若不是一身囚衣,几乎要融进他们之中。
是啊,朱晴在骤然爆发之前,也是主子们跟前最受宠、最得用、最忠心的女官。
弘治帝问不出自己想问的,决心不看这糟心的事情,挥挥手,谭公公会意,起身叫人把朱晴带下去。
两个內侍驾着朱晴往后宫方向去,却不是去坤宁宫或者清宁宫,而是越走越偏,穿过御花园,走到钦安殿墙根下,树木掩映、人迹罕至之处。
“姑姑,你是厉害人,到了黄泉路上,记得冤有头债有主,奴婢等也是奉命行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阎罗帝君告奴婢的状。”一个內侍喃喃祷告,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条白绫。
朱晴并不挣扎,只问:“皇帝秘密处决了我,如何对外宣称?”
“那是贵人们的事情,奴婢等如何得知?姑姑,你闭闭眼,一阵儿就过去了。奴婢送你一程,免得还要吃那零碎的苦头,早死早超生啊。”
朱晴仍旧不挣扎,只是问:“不是说皇帝是明君吗?”
另一个押着朱晴的內侍不耐烦了,骂道:“明君昏君,关咱们奴婢什么事儿!小喜儿,你麻利些,还要回去复命呢!”
朱晴突然明白了,明君昏君,与奴婢何干?这些人根本不在君王的眼里啊。所以,什么穿越之后,和皇帝、王爷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即便是以深情著称的明孝宗,也不是有意要做一个深情皇帝。张皇后是受益者,也是受害者,她又何尝有自己的选择。
世上,哪有古代言情小说,深情帝王独宠皇后?哈哈哈哈……
朱晴仰天大笑,这等荒谬的想法,曾经的自己,是怎么奉为圭臬,以为但凡穿越者是自己,一定能风生水起、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钦安殿外的红墙开始扭曲,高大的乔木也慢慢粉碎,朱晴终于从自己织造的幻境中清醒,她出戏了,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另一边,押着朱晴的內侍忽然感觉手一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惊恐得看着小喜儿,“这……这……闹鬼了?”
“是成仙了,姑姑杀了二张恶贼,成仙了!”小喜儿一激灵,这必须是神仙显灵,不然自己两人的性命怎么办?
远远坠在后头监督的东厂众人,听到惊呼也呼啦啦跑过来,慌忙喝问:“人呢?”
“怎么脱身的。”绿草也压低了声音。
宫里像他们这样躲在暗处嘀咕的人并不少,自从本要在钦安殿外秘密处死的朱晴意外消失之后,每一个细节都成为宫人口中的谈资。神秘、强大、意外,朱姑姑成为宫人口中神仙下凡历劫。
若不是神仙,怎么能那么良善?每一个讲述的宫人,都能举出例子,证明曾经和仙人朱姑姑有过接触。
若不是神仙,怎么能那么强大?困在一个女人的躯壳里,居然能杀了两个为非作歹的国舅,为他们除一大害。说到这里,每个人都能举出例子,证明曾亲眼目睹国舅是如何的残忍暴虐。
若不是神仙,怎么会突然消失?说到这里更兴奋了,每个宫人都能凭借自己同乡干亲朋友等等人脉,以亲历者的身份讲述,朱姑姑就是在钦安殿外的红墙下突然消失的。
李赛儿也听了无数个版本的谣言,却只能摇头:“不知,姑姑没有交待过。不过,我信姑姑,既然敢动手,定然是有把握。”
绿草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她由衷庆幸,朱晴可以脱身,不管她是用了手段,还是真成了神仙。
当然,神仙什么的,绿草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她从小和朱晴一起长大,她就是聪明些、能干些、大胆些。
“现在,总该到时候了吧?不能让……继续活着。”绿草现在也学着朱晴的样子,胆子很大,说话很谨慎。当时李赛儿阻止绿草继续恐吓皇后,是怕皇后之死算在朱晴头上,如今不会有这个顾虑了。
李赛儿还是有些犹豫:“那夜姑姑交待我,好像对皇帝心存敬爱,她说,皇帝是明君。我们现在动手,对皇帝岂不是雪上加霜。”
朱晴突然不见了的消息在宫中传扬开来,弘治帝听闻当场吐血。
什么狗屁的神仙,弘治帝是一个字也不信。肯定是当差的內侍收了朱晴的好处,假借神仙之名为她开脱。
负责行刑的小喜儿等人把头都磕破了,捧着手铐、脚镣承情,“皇帝啊,真是突然不见的,奴婢不敢说谎。您瞧,锁眼都没动过,钥匙可不在奴婢们手中。”
弘治帝只一味不信,他闲暇时也从国舅手上拿过话本子,民间都有用一根铁丝撬锁的神偷,宫里汇聚天下英才,难道还找不出吗?
不过是这样小偷小摸的本事,下人不敢让他知道,却敢去帮朱晴而已。
这两个人,是特意挑出的胆大心细、身家清白啊!还有后头跟着监督的东厂诸人,更是心腹!难道,这些人当真为了无亲无故的朱晴,把身家性命搭上吗?
朱晴临走时说的那些话,反复在弘治帝耳边回荡。自己养在深宫,衣物饮食皆由宫人侍奉,若是他们之中,再有不忠之人怎么办?
我行之事,帮忙者众,后继者多……我行之事,帮忙者众,后继者多……
这句话几乎成了紧箍咒,时时刻刻在弘治帝耳边回响。
下一个在宫闱中传开的消息,是皇帝病重。在贵人们看来,宫中犹如一片平湖,在宫人们眼里,水面下早就沸腾了。
绿草也在思考,她知道自己从小就不如朱晴聪明,但她已经长大了,朱晴已经不在身边了,总要学会自己思考的。
“那又如何?若是她有余力,肯定想连……也杀了。”绿草做了个下劈的手势,“我要做,你若想告发我,就去吧,反正我是不会承认的。这是朱姑姑鬼魂杀人,与我何干!”
绿草真是历练出来了,转眼就想出一个绝妙的借口。是啊,不见了的朱姑姑,是最好的凶手。
李赛儿哭笑不得:“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帮你。你那法子,还是太冒险,你和人同住一屋,晚上值夜又不是没有耳力好的人,万一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你有好办法?我肯定不想为皇后赔上性命。”绿草很干脆,朱晴正在别处逍遥,自己也不能落后太多,要把日子过起来,日后姐妹相见,才好畅谈啊。
李赛儿仔细打量着绿草,仿佛在评估她的可信度,过了一会儿,才拉开衣袖,解下绕在小臂上的一串手链。手链红黑相间,名为相思子。
“这是姑姑留给我的,当时她本想以此毒杀皇后与国舅,后来翠儿姐姐被逼杀,她义愤填膺,来不及做,把东西留给了我。”李赛儿一边说,一边观察绿草的神色,若有丝毫不对,立刻动手自保。
绿草也是紧绷着心神,反问:“她为何信你?”
“二张欺辱翠儿姐姐时,好几个兄弟冲上去阻拦,我冲在最前头,被小张国舅一脚踹断了肋骨,挪到坤宁宫外墙根下养病。姑姑早就料到,她若动手,宫中一应人等,肯定会被清算,只有我能侥幸逃过一劫。”李赛儿把手链重新绕回去,拉下衣袖,遮得严严实实。“我说了自己的来历,你呢?”
绿草沉吟,不知如何解释,总觉得自己说出来,只会被人当成攀关系的。
“我是她的姐姐,亲姐姐。她被赵姑姑带入宫,我在宫外学规矩,后来宫女所大火,烧了名册,很多人查不清来历,我也混在其中。后来入宫做三等莳花宫女,再后来你就知道了。”绿草破罐子破摔,“不管你信不信,真是这样。”
自从“朱女官”成了“朱神仙”,宫中穿凿附会之人特别多,人人都想和朱晴有点儿关系,仿佛能借此庇佑什么。
李赛儿没说自己信不信,指了指自己的小臂道:“东西我出,事情你来干。”
“我还真以为皇后是惊惧忧恐之症。”绿草嘲讽,“惊惧忧恐”是御医的原话。
“仇人自己病死,哪有这种好事?世上除了自己,谁可真信?”
“我现在相信,你真是她托付的人了。”绿草轻笑,这像朱晴说过的话。李赛儿不信她,她又何尝相信李赛儿。不管李赛儿是趁机报自己的私仇,还是真得到朱晴的委托,无所谓了。
朱晴死后第七日的早晨,宫中弥漫着不详的气息。昨夜是绿草值夜,皇后又犯病了,晚上惊醒了好几次,天明刚刚睡着。
总管太监李赛儿前来巡视,因交班的人还没到,他和绿草开着门,静静相处了片刻。
“娘娘,娘娘,快醒醒,快醒醒。”绿草神情温柔得叫醒皇后。
病重几月,皇后面容早已枯槁,睁眼看到两个奴婢放大的脸,狠狠吓一跳。
“大胆……”皇后连斥责都有气无力,她好不容易睡着,被叫醒之后,今日说不定都不能安枕。
“娘娘,药好了,这是特制的药,喝了就好了。”
也许是她笑得太温柔,也许是自己病糊涂了,皇后任人摆布喝下茶盏里的药水,入口没有什么滋味,她的舌头早已尝不出味道。
两人坐在床头,笑得温柔而持久。皇后终于后知后觉得感受到不对劲,“你们……你们……”
“娘娘,奴婢绿草,原名朱大姐儿,和娘娘一个名字呢!”
“娘娘,奴婢李赛儿,在后罩房伺候猫狗的李赛儿啊,您可记得?”
“绿草、朱晴,姑姑取的名字挺好的,娘娘,您说是不是。我虽姓了国姓,和娘娘却是同名不同命。”
“猫狗房李赛儿,被小张国舅踢断骨头吐血,娘娘下令挪出去养病,您还记得吗?”
绿草和李赛儿,一个神情温柔过一个,一个语气低缓过一个,随着他们交替着说话,皇后的眼睛越睁越大,口中发出“嗤嗤”的声音,就是连不成句子。
“娘娘,来再喝一口……别躲啊,这是让人昏睡的药,总要等到我们不在场,你才能死啊……”
朱晴死后第七日晚上,在宫城中每个僻静的角落,总有若隐若现的火光,隐约传来香烛纸钱焚烧的味道。太监、女官们看到了,也只当自己眼睛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
如今谣言越传越离谱,他们也不知朱晴是真脱身了,还是被处死了。
夜色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墨,在这浓墨中,一盏微黄的灯光远远飘过来。一路上有些微停顿,还能听到翁瓮得说话声,这是被拦下盘查呢。不一会儿,这盏灯飘到了跟前。
站在乾清宫门外值夜的太监定睛一看,居然是坤宁宫新任总管李赛儿,三步并两步跑下台阶,拉着李赛儿的手问:“老哥哥,你怎么来了?”
李赛儿反手紧紧拽着他:“亲哥哥,劳你禀告,皇后娘娘薨了。”
“嗝——”值夜太监吓得打嗝,眼睛瞪得突出来,看到李赛儿哭丧着脸点头确认之后,自己的脸也垮下来了。为什么是今天?怎么偏偏是今天?
“这种的消息,还是你亲自去向皇帝禀告。”
“不行,不行,不能越俎代庖,回禀皇帝,是乾清宫伺候的荣耀啊。”
“咱哥俩谁和谁,这荣耀让给你了。”
“亲哥哥,我叫你一声亲爹行不行,这差事,我真干不了!”
两人在门口你推我让,身后突然响起推门声,谭吉公公从殿内出来,训斥道;“规矩呢!吵嚷什么?皇帝都听见了,还不进来回话!”
值夜太监示意谭公公看李赛儿,李赛儿脸上的苦水几乎能滴下来,低声道:“皇后娘娘薨了!”
谭公公也被震在当场,不知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回禀上去。
里间,皇帝久久没有等到回复,高喊;“老伴、老伴……”
夜色中,三个太监面面相觑,脸色比夜色还黑。
难得的假期,没有被繁忙的工作和繁琐的生活占据,朱晴准备出门走走。
虽然就是北京人,但对那些“著名景点”,还不如外地人了解。大约都是这样,旅游景点吸引的全是外地人。
朱晴漫无目的的开着车,顺着车流看到一组古风建筑群,不知是仿古建筑还是真古建,回头一望,哦,祝姑庙啊。
真是难得,祝姑庙供奉的是明朝的朱晴,这可是难得在史书上留下真实姓名的女子,而且和自己同名同姓,朱晴突然好奇心大胜,想了解一下这个只在网传八卦里惊鸿一瞥的古人。
朱晴站在祝姑庙门口,看屋檐上的风铃,这里的风铃与其他地方不同,居然是半开的荷花形状的,很是神奇。但朱晴只能看到形状的少见,不知道其中的故事,总感觉缺点儿意思。
观赏人文景观,不了解其中深意,看宫殿遗址只是几块土丘,看雕刻艺术只是几块风化的石头。刚好,旁边有一个旅行团,朱晴不着痕迹挪过去,准备蹭个导游。
瘦瘦的导游举着一个伸缩杆,上面顶了个紫茄子来回晃悠。
“大家跟紧啊,看着我的紫茄子,不要掉队了。不愿意使用耳机的宝宝们就离我近一点,这样才能听清楚。”导游晃眼一扫,基本就能看出自己的队伍没有人掉队,但还是不停强调着:“现在,是我们的最后一站祝姑庙,大家知道祝姑庙供奉的是谁吗?”
“知道,知道,明朝那个杀了国舅的宫女朱晴嘛,我看过网上的八卦号。”有个游客笑答。“最近有个电视剧,那谁演的,穿越成张皇后收服朱晴,和弘治帝谈恋爱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