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于世间水火by简梨
简梨  发于:2024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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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儿一时之间想不通,我会缓缓得劝。只是娘娘,出了这种事,阖宫上下人心惶惶,臣想在屋里供奉几日道经,求得道君宽恕。”
“行,你放手去施为,这几日,有刘婆婆陪着我呢。”
朱晴已经不想再和刘婆婆搞宫斗版职场升职记了,平静得接下了皇后的命令。
借祈福诵经所需之名,朱晴进了皇后的私库,这里一直都是朱晴代管的,账目清晰,任何皇后所属的东西,朱晴都清楚知道放在哪里。
走到珍宝库,在西北角的架子第二层,有一个不起眼的藤编小盒子,里面是皇帝送的一串手珠。红黑相间,隐有光泽,戴在皇后皓腕上,更显红得浓稠、黑得耀眼,如同帝后之间深厚的感情。
王维有诗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就是相思子做的手珠。
朱晴平静把手珠塞进袖子里,带回自己的房间。
相思子既然能做成手串,证明硬度还是没问题的。朱晴没有工具,只能拿茶壶当舂,茶杯当杵,一点点磨。
朱晴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某日内孕诞”的牌子,那是当年她预言皇后生子的工具,是自己往上爬的阶梯。原本褐色的木纹,因每日上香熏成了黑色,显出端肃气质来。
朱晴看着这块牌子,手里的动作不停,继续磨相思子。
国舅被解了腰牌,本不该有机会再进宫,可到了元日大宴,总能跟着寿宁伯一家入宫。
如今元子眼看是要立住了,皇帝有意立太子,已经向前朝透露了风声,若要立太子,自然要先封赏皇后母家。
朱晴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听着这歌舞升平的宴乐,觉得真的好冷好冷。
流程化的宴会终于结束,朱晴等人奉皇后回坤宁宫。
“娘娘,乾清宫出事了,请您速去。”乾清宫的李广李太监跑来拦轿,气喘吁吁过来请皇后。
“怎么回事儿?”皇后大吃一惊,今天可是元旦啊。
“娘娘,快上凤撵,来不及了,事关国舅!”
听到国舅二字,皇后顾不得追究李广的无礼,不住催促女轿夫快些,边被颠得七荤八素,边着急询问:“到底怎么了?”
“国舅爷喝醉了,拉着皇帝身边的宫女说话,还偷偷看了眼皇帝的帷幔。当值的何鼎何公公拿着金瓜追打呢!”
“金瓜?可有伤到?”皇后的惊叫几乎破音,金瓜是殿前侍卫用的礼仪性用品,高高的杆子上是一个贴金的铁球,铸成瓜形,若是砸实了,那是能死人的。
“老奴跑出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叫人拦了,性命攸关,无暇细说,娘娘赶紧的吧!”李广真是急人之所急,他已经是快五十岁的老太监了,一直不温不火,没有出头的日子。他虽读书不多,也听过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生怕自己的名字,也带了这样的命数。因此拼命巴结皇后一家,只盼着能早日入了皇帝青眼,早日“得封”。
皇后下轿辇的时候踩着裙子滚下来,威严肃穆的凤冠也摔在地上,不用朱晴出谋划策,她自己就是高明的演员。
“皇帝饶命,皇帝饶命……”皇后一路哭喊着进殿,两个张国舅又是跪在地上的出场形象,朱晴已经看厌了。
皇帝元旦大宴也喝了酒,生气得靠在椅子上,见皇后来了,依旧温和叫她起身。
“皇帝,皇帝……”皇后无助得哭,皇帝就自发叹气,眉目眼见着柔和下来。
朱晴也很奇怪,皇帝和皇后没有青梅竹马之情,也没共患艰苦之义,皇后更不是天姿国色,怎么皇帝就像脑子进水一样,但凡涉及皇后,全没了处理朝政的清明。
“罢了……”
皇帝刚要说话,何鼎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皇帝,二张狂悖不敬,无人臣礼,请皇帝重罚!”
“皇帝,鹤儿和延龄还小呢,您是他们姐夫,您教他们啊,好好教都是好孩子。”
“姐夫,姐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同一套词,不知道二张求饶是不是都用同一个模板。
“皇帝,夜已经深了,明日还有大朝会呢。不如暂且押后,待明日再说。”刚喘匀了气,李广立刻上前打圆场,他看出来皇帝并不想重惩国舅。
何鼎不服,立刻上前禀告:“皇帝,二张狂悖、目无王法,已非一日。宫外,张家强征军户,强买民田,别的百姓走投无路。张家僭越逾矩,家庙华丽超过规制,陵墓超过皇陵,早无人臣本分。这可是天子脚下啊!如此大胆,眼中可有天子。就在坤宁宫,还有被二张奸污的女官,就在皇帝面前!皇帝啊,您睁开眼看看,二张……”
“啊……”皇后一声惊呼晕倒,打断了何鼎的慷慨陈词。
皇帝扶不住软倒的皇后,立刻招呼人过来帮忙。
“皇帝,二张乃国朝一大祸患……”
“罢了,罢了,回头再说,朕头疼。”皇帝摆摆手,示意何鼎先退下。
“皇帝……”何鼎还想追着谏言,皇帝身边的人已经识趣得拉着何鼎下去了。
“我的老哥哥哎,皇帝都装病服软了,你就消停些吧,有谏言明天再谏,皇帝的身子要紧啊。”和他交好的內侍赶忙浇水熄火。
“可是……”
“别可啦,皇帝都带着娘娘回坤宁宫了,你还谏什么。”
朱晴跟着忙乱的队伍回到坤宁宫,坤宁宫中比乾清宫还慌乱呢。
“怎么了?”皇帝叫身边人去打探,皇后还“晕”在凤撵里呢。
去问话的太监回来支支吾吾不说话,气得皇帝拂袖,直接叫那哭得满脸鼻涕的宫女来回话。
“皇帝,翠儿姐姐上吊了。”
“谁是翠儿?”
“皇帝,我头疼……”皇后非常恰当的醒过来。
朱晴却不想继续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看不见。
“启禀皇帝,韩翠儿,娘娘的陪嫁宫女,已升任女史,被两位国舅奸污,本存死志。之前宫中姐妹看得紧,今日元旦忙乱,这才投缳。”朱晴上前一步,声音冷静而淡漠,像在叙述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当真?你们怎么做的出来!”皇帝震惊得看着国舅,不敢相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国舅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皇帝和皇后刚成亲的时候,国舅还是孩子呢。这才几年,当初软糯可爱的小舅子,怎么就成了欺男霸女的恶棍了?
皇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也难以想象,为什么是朱晴,她待朱晴还不够好吗?怎么是朱晴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皇后也不晕了,头也不疼了,立刻跪在地上哭求,头磕在石板上,嘭嘭作响。
两个国舅也跟着磕头,他们好像后知后觉得意识到,今天的事情大条了。以往的每一桩恶事,都要在今天受到审判。
皇后磕破了头,血水沾在头发上,说不出的狼狈。一双眼却眨也不眨得看着皇帝,盼皇帝能开口饶恕弟弟的罪过。
皇帝被两个健壮太监扶住,被气得没力气说话,缓了一会儿,才道;“进殿梳洗,再来回朕。”
一行人又簇拥着皇帝、皇后进殿,皇后被刘婆婆拉入小间,鞭辟入里得和皇后分析:“娘娘,别怕,您就是太心善,太替人着想。翠儿本就无父无母,若不是您心善,当年逛庙会捡了她,她哪儿有这些年的富贵日子可过。老奴跟着夫人常听佛法,也知道佛法平等,一切众生都是要渡劫的,不论人还是鸡鸭猪狗,可惜,偏偏就是有人执迷不悟。若是人有慧根,那就悟了。翠儿是没慧根的,自然要早入轮回。娘娘不要因一己之善,耽误她修来世福报。人不能两头都占,她既享了这些年的荣华富贵,就只能用阳寿来还。若是没遇到娘娘,她不也是活三十年就累死的命数,还是一辈子的苦命呢!”
不管有理没理,反正有那么一番话说出来,皇后就觉得自己仿佛也是能辩解一二的,错也不全在自己。“婆婆说的有理。”
“老奴早就看出来啦,那朱晴狼子野心,这正要紧的关头,她冲出来告刁状,且不知道皇帝会怎么误会娘娘呢!”
对此,皇后却很有信心:“皇帝对我的恩宠,岂是一二人能动摇的。”
“娘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这个朱晴,最擅鼓噪言辞,用嘴杀人,平常她就用些书上记载的偏门手段迷惑娘娘,娘娘是好人家教出来的,哪里抵得过她的手段。夫人常常叮嘱老奴,一定要好好辅佐娘娘,都是老奴的错,一个不留神,居然叫她钻了空子。”刘婆婆当即跪地大哭,后悔没有照顾好皇后。
皇后此时却思路清晰,“婆婆,先别哭了,你找人去看看鹤儿和延龄,他们有没有被殴伤?天煞的,一介阉人,怎么敢追打国舅!”
皇后天然有“舍己为弟”的心,自己还没上岸呢,就担心起泥潭里的弟弟。
刘婆婆赶忙道:“娘娘,今日的事,恐有蹊跷,一个小小內侍,怎么敢追打国舅,后头肯定有人指使,娘娘不如召当时在场的人来问问。”
“婆婆可有人选?”
“御前随堂太监李广,正是刚刚拼命跑来求娘娘救命的那个,当初金冠一事也是他及时找来老爷,才没让皇帝下旨处置国舅。”刘婆婆用劲全身力气给李广说好话,若是能借李广的东风,一举压下朱晴,她就是这坤宁宫中第一人!
李广从皇帝身边一离开,朱晴就接到了消息。
朱晴站在拐角柱子后面,殿中蜡烛照得不光亮,这里刚好能遮住身形。
“何鼎无礼,胆敢伤我弟弟!传我的懿旨,杖杀了他。这事,你们谁能办?”
“老奴与东厂提督董某有些交情,他们最擅此类事,不如把事情交给他们?”
朱晴转身离开,屋中再说什么,不想听了,不外乎蝇营狗苟。
朱晴找宫女去给何鼎通风报信,自己却回到房间,看着“某日内孕诞”的牌子,牌子下是茶壶和茶杯,她当时想悄无声息得毒杀皇后与国舅,既能报仇,也能最大限度洗清自身。
可是今天,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朱晴突然不想忍了!
朱晴取下那块牌子,牌子后有暗格,取下薄木板,那里有一把匕首,在黑夜里闪着亮光。

今夜的坤宁宫,注定不平静。
皇帝让皇后和二张回去洗漱,既是心疼他们,也是想给自己一个想清楚的时间。因此,这“洗漱”拖得久一些,也没人来催促。
坤宁宫中人得知韩翠儿之死,再看皇帝一如既往的包庇态度,难免寒心。兔死狐悲这种“有学问”的词她们不会说,但这样的情绪,不需要明言,在每个不经意碰触的眼神间流传。
朱晴沉默得走在回廊上,路过的宫人看见她,沉默一礼,又慢慢走开。没有人再“姑姑”“姑姑”叫个不停,朱晴方才在御前的话大家都听见了,既佩服其勇毅,又担心受她牵连。
大张国舅已经换洗好了,捂着被何鼎打伤的右臂呼痛,“千杀的阉狗,居然敢伤本国舅,我一定要让姐夫杀了他!姐姐一定会给我报仇!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来日落到爷爷手里,有他的好果子吃!”
大张国舅在屋里叫骂,周围伺候的人都被他暴躁得赶走了。大张国舅也不是全无脑子,今日的风向不对,若是他能全身而退,这些咒骂就是预言,早晚能实现。若是不能……呸!没有如果,大张国舅忧心中又有迷之自信,以皇帝姐夫对姐姐的爱重,自己不过要个宫女,还能让自己给她偿命不成!再说,人又不是他杀的!
朱晴把灯笼举在身侧,身影自然就照在了窗户上。
屋内咒骂声一停,大张国舅快步走过来,猛得推开窗子,就在朱晴拎着一盏宫灯,婷婷袅袅得站在窗外。
“好啊,你这贱人居然还敢来见你爷爷……”大张国舅破口大骂。
朱晴给她一个挑衅的眼神,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不必说话,有这个眼神就够了,大张国舅被捧上高位这么多年,脑子早没用了,一个眼神足以刺激得他不管不顾。
大张国舅想要抓打朱晴,可他在房间里,这窗户又高,自己爬不出来,只能愤愤绕到门边去。等他从门里出来,朱晴早没影儿了!
哼!难不成这贱人以为自己跑得掉!大张国舅一阵风似的往朱晴的住处去,他对朱晴觊觎已久,她的住处自然早就打听清楚。
“国舅。”“国舅爷。”“给国舅爷请安。”一路上,宫人內侍见他怒气冲冲,也不敢拦,只能行礼,然后快速退到一旁。
一路追来都没看到朱晴,到了住处见里面有烛光,大张国舅还有什么顾忌,嘭得一声推开门,喝道:“朱晴!”
没有人回应,只是在用布幔隔出的里间,有不小心碰撞的声响。
大张国舅闻声而来,“贱人,你以为跑得掉……”
“砰!”
小臂长的青花瓷大花瓶应声碎裂,大张国舅直直倒在地上,脸孔朝下,脑袋上有血流下,在黑夜中,一盏微弱烛光的光线中,只是暗色的一团。
朱晴左手抓住大张国舅的发髻,右手握紧匕首,把大张国舅从地上半提起来。
“你……”大张国舅终究是男人,被这样狠狠一击,居然还没晕过去,语气虚弱想要说什么。
什么都不必说,反派死于话多。
右手横在颈上,用力一拉,鲜血喷溅!
杀人就是这样容易,和杀鸡差不多。血是朝着床帐方向喷的,布匹吸收了足够的血,却因光线不足,只是变成沉沉的暗色,整个内室瞬间弥漫出汹涌得血腥味。
朱晴把床上的被子抱过来,盖在大张国舅身上。棉花有很好的吸水性,大张国舅的血,一时之间,流不到外面去。
朱晴很冷漠,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走到外间,在水盆上洗手,然后多点几只蜡烛,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衣裳。
袖子和鞋子脏了。朱晴换下,打开房门,再去前面。
小张国舅和大张国舅分开洗漱,听说哥哥追着朱晴而去,自然要叫人来查问。可小张国舅和哥哥不是一样的性子,他更会装个面子。
小张国舅在屋内看到朱晴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没有出声叫喊,反而悄悄跟来上去,还不许自己屋里伺候的人跟上。
走到转角处,小张国舅听到朱晴说话的声音,先是一段含含糊糊的音节,能听出是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然后是——“我已经向皇帝禀明,今夜定让二张受国法惩处。”
又是一阵音节,朱晴的声音紧随其后:“张家不法证据就在我屋中,我即刻去取,皇帝正在坤宁宫,机不可失。”
然后就是悉悉索索得走动声。
怪不得呢!这是早就做好的圈套!
小张国舅恍然大悟,难怪今夜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原来是宫里早就设好套了。是谁?他就说,朱晴一个小小宫女,怎么敢告状,她背后肯定还有人。
证据?什么证据?今夜姐夫已经够生气了,绝对不能火上浇油。
小张国舅快步跟上去,想查个究竟,最好把那狗屁的证据一把火烧了。他是男子,步幅很大,朱晴虽有先机,却险些被他追上。好在,两人都不想闹大,让更多人知道。因此,宫女內侍们远远见着这边似乎有追逐,却也远远躲开。有心中不忍的想要来劝阻,却被同伴拉住,告诫“想想韩翠儿。”
唉,他们也没办法,张家人在宫中横行无忌,连韩翠儿这样有品级、有旧情的人都能横死宫中,他们又有什么脸面,敢去拦国舅。
到了后面,朱晴已经跑了起来,奔到屋内,立刻把门栓上。
一个小小的门栓,如何拦得住一个成年男子。
小张国舅一脚踹开房门,这动静,惊得旁边房间听到动静的宫人內侍瑟瑟发抖,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同样的操作,已经熟练,杀过一只鸡,就不怕再杀第二只。
进屋吹灯,小张国舅不熟悉屋内摆设,踢到桌角正在呼痛,脑后一痛,自然倒在地上。
然后,割喉,放血。
朱晴重新点燃油灯。
水盆架上,原本泛着粉红的水彻底被染红,朱晴慢慢洗干净手,在棉布毛巾上擦干。
这回摸黑操作,没有灯火照明,身上被血溅到得更多了。
朱晴看着小张国舅倒在地上,握紧匕首,把这两兄弟□□那物割了,扔到后罩房皇后养的猫狗窝里。
唉,手白洗了。朱晴看着满手脏污感叹。
回来,再换一身衣裳出门,一直躲在屋里的宫人內侍见她无碍,才敢小心隔着窗子打招呼:“姑姑,……可有事?”
“无事,好好待着,想想我之前教你们的,当个聋子、瞎子,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大胆问话的小內侍缩缩脖子,“奴婢本来也不知道什么。”
也有满腔血勇的人想要跟朱晴一起走,被朱晴一个眼神瞪回来。
同屋的人拉住她:“别误了姑姑的事。”她们离得近,鼻尖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已经飘散过来,她们隐约明白了什么。
朱晴又换了一身女官服,走到正殿求见皇帝。
“朱女官且等等。”看门的內侍是乾清宫的人,今夜发生这么多大事,皇帝还没明着表态,內侍们对胆敢出面首告的朱女官心中敬佩,别的不敢多做,言语上客气一些还是要的。
没一会儿,皇帝就叫朱晴进去。
“臣见过皇帝,皇帝新春如意……”
朱晴的祝辞还没说完,皇帝已经无力摆摆手,“你来作甚?又有国舅罪状要告?”皇帝对朱晴自然是不喜的,可他还要从朱晴身上问些话,就允她觐见。
“皇帝英明,正是。两位国舅想要奸污臣,已被臣反杀。”
嘭嘭……咚……
皇帝惊得坐不住滑下来,难以置信得问:“什么?”
“两位国舅想要奸污臣,已被臣反杀。”朱晴平静重复一次。
皇帝的手都在哆嗦,喃喃道:“老伴,老伴……”
谭吉谭公公连忙上前一步,把自己的手递给皇帝,让皇帝能握住一点人间的温度。饶是历经几朝的谭公公也被惊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谭吉谭公公乃是司礼监掌印,他本是吉祥物般的存在,已经蒙皇帝恩典,住在宫外养老。若非今日是元旦大宴,他都不会进宫。听说坤宁宫出了女官自缢的事情,谭吉公公赶忙过来坐镇。
“皇帝,老奴在。”
“这……癔症……查……老伴,替朕问话。”皇帝的心被巨大的震惊填满,话都说不明白了。
谭公公终究老道,稳了稳心神,郑重应道:“皇帝兀忧,老奴在呢。”
把皇帝扶到椅子上坐好,谭公公跨前一步,大声喝问:“朱氏,你说的可是真的?如此大事,不可胡言乱语!”
“是真的,二张尸体还在我房中,谭公公遣人一看便知。”
谭公公一个眼神,自有內侍跑出去察看,不一会儿,那內侍就连滚带爬的回来了,拼命磕头,不敢回话。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小内侍衣摆上、鞋上都是血迹,显见惊得一跤跌在血水里。
但是,谭吉公公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跑?”杀了人还如此平静,莫不是替人顶缸的?
“为何要跑?”朱晴也是一脸疑惑:“反杀奸污者,无罪。”
谭公公又是一愣,这是《大明律》的规定。谭公公不由自主与她论起律法:“卑幼不得杀尊长!”
“我乃正六品女官,二张平民之身,我为尊长!”
谭公公深觉这朱氏是个人才,以他的资历、城府,今日都愣第三回 了。
朱晴补充道;“杀有罪之人,且自首,减罪一等和三等。我本无罪,皇帝,可敢按《大明律》断我生死!”
是啊,朱晴本无罪,皇帝,你是要遵从大明律,还是徇私枉法,用莫须有的罪名处置朱晴,撕掉最后一层遮羞布?

太祖修大明律时曾名言:此万世之法,子孙不可易也。
是要遵从礼法,依律叛处,还是遵从内心,给两位妻弟报仇?这让一心想做明君,从幼年起就发誓“绝不类父”的弘治帝如何选?
“咳咳咳咳……”弘治帝捂着胸口,痛苦得咳了起来,谭吉又是拍背、又是劝慰,还拿帕子去擦弘治帝嘴角。
“皇帝!”稳重的谭公公都忍不住低低惊呼,只因他手中白帕上有丝丝殷红。
“你……着有司……”弘治帝断断续续的吩咐。
朱晴本跪在地上,如今直起身子,直接打断弘治帝:“我今日被拖下去,必定没有再见皇帝之日,有几个问题,这么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死前就一并问了。皇帝真的不知道张家嚣张跋扈,侵害百姓,欺压朝臣吗?皇帝自诩明君,为何就看不见眼前的百姓呢?皇帝对皇后究竟有何深情,能为了皇后不要万世明君的美誉?”
“当年先帝在时,万娘娘毒杀子嗣,皇帝也是受害之人。如今满宫宫女內侍,过的还不如万娘娘在时,无数如当年皇帝一般、比皇帝更苦的人在这深宫挣扎,皇帝身处其间,闭上眼睛就假装不知了吗?听闻皇帝在前朝革除痼疾、开新朝新气象,为何后宫不进反退,令我等臣民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皇帝真是先帝的好儿子啊!”
朱晴的质问又急又快,满殿众人竟然无人敢拦。弘治帝哪里听得这种言论,闻言又咳了起来,胸腔中仿佛有一把火在烧,肺都要咳出来了。
“朱氏!圣君当前,何敢妄言!你今日说这些,不就是心知皇帝宽仁爱民,乃当世明君,才出此诛心之言?皇帝乃尔等君父,君父略有微瑕,亲亲相隐方为正道。你本是微末之人,只因圣君在世,才能入宫为女官,享宫中富贵,你也以读过圣贤书自诩,何以出此大不敬之言。”谭公公是一路照料这弘治帝从安乐堂到乾清宫的老伴,对皇帝感情之深厚不必赘述,怎么能容忍朱晴这样诋毁皇帝,伤皇帝的心。
啊,来了,这种典型的PUA言论。
“人命大过天,女官韩翠儿的尸身,还在坤宁宫后罩房,死在万恶的二张之前,谭公公说着瞎话的时候,也略微睁开眼睛看一看真相啊!”朱晴嘲讽一笑:“罢了,谭公公如今是掌印大太监,早就忘了当初做小内侍的时候,是如何被所谓的贵人踩在脚底,一朝爬上高位,倒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
谭公公也加入了“暴怒”队伍,他虽为宦官,但一向以忠直、仁善自诩,是在前朝难得有好名声的宦官,如今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如何能忍?
谭公公还想要说什么,备受打击的弘治帝反而最先反应过来,“老伴,传白卿、戴卿、屠卿,大案,不要伤其性命,三司共审,明正典刑,朕岂是昏聩之君。”
刑部尚书白昂、右都御史戴珊、大理寺卿屠浦,都是干练、清正之辈,当朝有名的君子。
朱晴只听到这里,就被拖了下去,关在刑部的牢房之中。这种上达天听的案子,人人瞩目,反而事事处处要依着规矩来,外人弄鬼的机会少。朱晴被剥去女官外裳,摘掉金簪银饰,套上一身粗布囚服,头发用一根木簪挽住,丢在昏暗的牢房里。吃的是劣等米,喝的是生水,不知给关了多久。朱晴吃着这些,心想,再不审问,自己不知撑不撑得到上堂那日。
正式被审问的第一天,开堂就是一顿杀威棒,先打,打过之后,两个女衙役拖着软到的朱晴,把人拖到堂上。
国舅!元旦!坤宁宫!
这么多耸人听闻的因素叠加在一起,怎么能不让人议论。听说皇后骤闻爱弟遇难,当场吐血惊厥,昏睡中还伴有呕吐,御医都不敢回家,直接住在宫里,生怕一个不小心,要给皇后陪葬。
三司之中,以刑部为尊。刑部尚书白昂也是从御史台历练出来的,与两位同僚相互谦逊之后,坐了主位。左手边右都御史戴珊,右手边是大理寺卿屠浦,三司同审,非罪大恶极、案情重大者不能也。
白昂居中端坐,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堂下何人?”
朱晴的屁股和大腿被打得鲜血淋漓,不能跪着回话,只对两旁的女衙役道:“扶着我,官员过堂,不跪。”
白昂摆摆手,让两位膀大腰圆的女衙役把人架起来。
把重心放到两个女衙役身上,朱晴好受多了,忍不住对两个女衙役道:“轻点儿,我只是戴罪,又不是真有罪。”
别说,这种自信,还真让两个女衙役忍不住放轻动作。这年头,能入大狱的女人,除非倒霉被牵连,谁又不是狠人呢?
“大胆人犯,为何不答话?”白昂又一拍惊堂木。
“白大人恕罪,只是调整一下站姿,不然,我答不了两句话,就要晕过去了。”朱晴虚弱得笑了笑,“臣乃尚服局六品司衣女官,姓朱名晴,本是京城菜户营民女,父朱彪,母唐氏,有一姐一弟。我入宫时,父亲是童生,卖了我和姐姐想换银子入国子监。如今,我也不知姐姐下落,父母弟弟情况。”
“我被原尚服局司衣女官赵氏引入宫中,在清宁宫做粗使宫女,后来被太皇太后提拔为女史,赐给皇后做伴读,一路被提拔为司衣。”
“如你所言,一路深受皇恩,为何行刺国舅?做此大逆不道之行?”
“坤宁宫女史韩翠儿,是我认的妹妹,她被大张、小张奸污,皇后不为其做主,反而逼她委身张家。我正在为其筹谋脱身之法,元旦日,坤宁宫管事刘婆子受皇后之命,逼杀韩翠儿。皇帝知晓之后,有包庇之意。我知道没人能为妹妹报仇,所以亲手杀了二张。”
“一派胡言!宫中禁止私藏利器,若非早有谋算,你怎会有匕首?”
“的确早有谋算。大张、小张好色,品行低劣,这不是他们在宫中第一次奸污宫女。只是以往的小宫女闹不到明面上。大张对我觊觎已久,我为自保,早早藏好了匕首,当时的想法是,若是大张强迫,我就自杀已保清白。”
“若是为自尽留的匕首,怎么能那么干脆利落杀人?还说没有帮手,快速速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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