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真没多少人敢在皇后面前打包票,史书上被独宠又没有子嗣的后妃可不少见。朱晴说的郑重,皇后也被她这坚决肯定的态度感染,“好,好,那你安心闭关专研,本宫静待你佳音。”
七日后,朱晴一脸红光,穿着簇新的女史服拜见皇后,说出了自己得到的启示:“五百天内,娘娘必定诞下男嗣!”
啊这,啊这……
皇后和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一样,砸吧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信吧?这也不太可信。不信吧?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皇后只能扶起朱晴,安慰她“用心良苦”,然后让她先退下。
刘婆婆更是前所未有的和蔼,苍天啊,大地啊,她老人家还没出手啊!这蠢人就自己作套把自己坑进去了。刘婆婆半辈子在宫廷,虽不识字,见识去不少,先帝在时,满宫的神仙佛子,谁说预言、谶语的时候,会准确到某一日?即便事先得到消息,某地发生了何事,也只说个大概,总要留个高深莫测的意思,日后才好圆谎。
朱晴仿佛并未看出她们的不信任,笑容满面起身,一种完成大事的轻松感,甚至还隐隐有种等着皇后赏赐的感觉。
皇后也麻了,以往没看出朱女官这样……憨傻。
皇后干巴巴道:“辛苦了,我昨日见一匹红色绢布亮眼,赐给晴儿吧。”
朱晴愣了愣,这样的大功,只赏一匹绢吗?哦,原来皇后娘娘不信啊,没关系,等到皇后有孕生子,赏赐肯定会再有的。
——这段话,一字一句都写在朱晴脸上呢!心思清浅得连皇后都看明白了。
朱晴回到房间之后,令小内侍找了木工工具,自己要做个倒计时板子。下面人可不敢让她玩危险的刀具,只带着全套家伙事儿来给她雕刻木板。
朱晴在屋中悬挂了一块木板,上面雕刻了“某日内孕诞”的字样,“某”的地方是空白的。每日,朱晴早上起身,先对着朝阳打一遍八段锦、五禽戏,然后给道祖上三支清香,跪着诵经一遍。诵经毕,写下数字,贴在“某”的地方。“五百日”“四百九十九日”……每天坚持,就像写九九消寒图一样。
刘婆婆知道了这个消息,当成笑话讲给皇后听,特意说了“不知所谓”的拳法,软绵绵、四不像,这做派,简直是做法了。要不是她没拿皇后的生辰八字、没做个人偶,刘婆婆都迫不及待想把“压胜”的帽子扣她脑袋上。可惜了,这人居然事先请教过司礼监。
当然,这一请教,坤宁宫有个女史,居然预言皇后五百日内有孕照将诞下皇嗣的消息,在后宫就彻底瞒不住了。无视的有,看笑话的更多,他们监督朱晴每日早起打拳、诵经、上香比本人都勤快。
人是群体动物,皇后刚开始的时候是当笑话看了,等到朱晴坚持了三个月,皇后就有些动摇,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也没有什么危害,信一信无妨。
等到朱晴坚持到新年,寒暑无阻,皇后就觉得这是忠心可嘉了。过年的时候,皇后特意加厚三成赏了朱晴。
面对刘婆婆的劝劝谏,皇后是这样说的:“不管能不能成,这片忠心可嘉。”
翻年之后,天气还是比较冷,皇后窝在坤宁宫中,不爱往外走。
这日,朱晴捧了红梅插瓶拜见,看皇后困顿无力,笑道:“娘娘您瞧,一大早,臣就听到窗外有喜鹊叫,推门一看,院子里红梅开得正好。外头天寒地冻,娘娘玉体尊贵,不合到外面去,臣折了插瓶来,盼娘娘年节里多瞧瞧正红,图个吉利。”
还没出正月,自然是年节里。
皇后打个哈欠,叹道:“大节下的仪典多,累人得很。”
朱晴自然打起千般本事、万般精神,奉承皇后母仪天下、能者多劳。
晚上值夜的时候,朱晴问了贴身在照顾皇后的宫人,又拿尚服局女官的名头,打听了皇后衣物换洗的事情。
第二天清早,朱晴猛然从梦中惊醒,捂着胸口,却满脸含笑。
她们值夜的人就睡在皇后寝殿的外间,另一个大宫女韩翠儿奇怪得望着她,问:“什么怪样子?你是做噩梦还是做美梦了?”
“美梦,美梦。”朱晴起身,先回自己的房间上香、诵经、填数字,再回来伺候皇后。
收拾停当,朱晴才碎步上前,小声道:“娘娘,臣昨夜忽有异梦,今日又焚香祝祷,道君降下启示,娘娘的孕照该应验了。”
皇后惊讶得转过头,插在头上的步摇险些打着脸。“应在今日?可皇帝今日在前朝宴请,当不会回来啊。”
“并非应在今日,而是应在娘娘身上。”
“可还不到五百日啊。”皇后还是难以置信。
“道君的启示是五百日内诞育皇嗣,生产之前,还有十月怀胎呢。”
啊这,啊这,“啊这鸟”又重出江湖。皇后沉默片刻,实话实说,“正月忙乱,与皇帝共寝的日子并不多。”
皇后说得保守了,是正月里只有一次。皇帝自小受苦,身子不好,连日来的祭天、大宴,诸多繁琐礼仪,实在太累人了。之前几年,那么多次,有批过的好日子,有特意摆的好姿势,皇嗣都没苗头,这个月一次匆忙的同寝,还能真有好消息吗?
皇后碍于这是夫妻私事,不好说得太仔细,心中肯定不可能。
“道君的启示灵验否,请御医来,一把脉便知。”
正月里请御医,不太吉利,皇后本不愿。可朱晴笑得一脸笃定,皇后被她态度感染,终究让人去请了。
听说皇后请御医,还歇着的刘婆婆也顾不上休息,赶紧打扮整齐过来陪伴,“娘娘定是累着了,灶上炖了燕窝来,娘娘待会儿多少吃些补补身子。可是有什么大症候,有罪、有罪,我居然没看出来。”
“婆婆不必自责,没什么大碍。就是困倦一些,晴儿说是有孕了,让御医来把把脉。”
刘婆婆难以置信得看着朱晴,严肃了表情,劝谏道:“娘娘,正月里不好请大夫,老话再没错的。若是没有大症候,还有几天就二月了,到时再请也便利。别说这只是晴儿一面之词,即便……唉,不是老婆子苛责,朱女史,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婆婆,是与不是,待御医来了,便见分晓。”朱晴答得笃定。
胡须花白的御医在內侍的引领下慢悠悠进殿拜见,行礼过后,跪在罗汉床前,伸手请脉。
御医已经在腹内打着草稿,皇后的身子一直是他负责调养,正月里不可能有什么事,肯定是累着了。贵人就是金贵,一点儿小的不适,都恨不得吃补品、药品调养着。
为了保险,御医把完右手,又请皇后伸出左手,这是太医院的惯用招数,不管贵人的病是多么无关紧要,不吃药都能好。但他们做臣子的,肯定是千般仔细、万般慎重……嗯?不对啊,这脉象怎么有些像滑脉。不对,不对,滑脉也不一定是有喜,再仔细些,再仔细些。
御医诊脉时间有些长,等他收手之后,皇后叫起。
朱晴立刻问:“院判,娘娘可是有喜?”
看诊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脉象上不能肯定,那就要问一问病人。好吧,病人不能问,问一问伺候的人还是要的。
“臣尚不能确定,还请贴身伺候娘娘的宫人出列,臣有些话要问。”
韩翠儿领着几个宫人到偏殿,御医细细问过,回到正殿,郑重禀报:“娘娘脉象有喜脉之兆,但尚不能确定,臣请旨,每十日来请一次平安脉,方能下定论。”
这是御医的慎重,可皇后听到“喜脉”两个字就欢喜得不知所以啦,嘴角扬得高高的,眉毛都飞起来啦。
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终于有孕!这些年吃的苦药、受的委屈,箩筐都装不下啊!
御医立刻提醒:“娘娘,孕妇最忌心绪大起大落,娘娘且放宽心。正月仪典多,娘娘此时最忌劳累。胎儿未满三月,正是脆弱之时,娘娘心情平和、切勿操劳,不然……”
“每三日一请脉。”皇后一拍坐垫,兴奋道:“三日一请,早些定下这好消息,早些给皇帝报喜!”
御医退下之后,皇后才想起来“喜脉”后头还有两个字“之兆”,对了,兆头,好兆头。
“晴儿,你可立了大功啦!”皇后紧紧抓着朱晴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娘娘,御医还未下定论呢!等娘娘龙胎稳固,才敢说道祖启示灵验。”朱晴这回不慌了,不像头一回说出这预言时,立刻就要奖赏。
“太医院的大夫,我还不知道。三分病要说成五分,不然显不出他们的本事。八分把握也不敢说,定要十成十才说出口。院判都能说出喜脉之兆,肯定是了!”皇后抓朱晴的手拽得死紧,“多亏你了,多亏你了,听院判说了没?切记劳累,若不是你有吉梦提醒,我是说不得还要强撑着……皇儿,呜呜呜,皇儿……”
皇后实在太激动,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被御医的诊断打懵的刘婆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安慰。
这种大好事,皇后却令坤宁宫的人不许声张,要等御医确定过后,再禀告皇帝。这时候她又谨慎起来,一心只想着不能让皇帝白高兴一场。
又请了三次脉,御医终于吐口确定,“有孕不足一月。”
听到这个消息,皇后大手一挥要赏,皇帝更是喜不自胜,清宁宫老娘娘听到放赏的消息,也明白过来,跟着赏了一大波。
到底未满三月,消息还没正式往外说,但是,谁还不知道呢?
朱晴这个之前隐约被边缘化的人,突然之间成了人群焦点,皇宫三巨头,每个都有重赏。
皇帝嘉许她的忠心和才干,皇后也喜她有福气,特特升了掌衣,正经的八品女官。
官职品级还是小事,关键是皇后看重。皇后孕期一时一刻也离不开朱掌衣,这样的恩宠,阖宫羡慕。
朱晴如今走在路上,“姑姑”“姑姑”的行礼招呼之声不绝于耳,人人都知道她有真本事,有好背景,本是清宁宫出身,又得了坤宁宫青眼,前途无量!
元子降生,普天同庆,遐迩同欢。
外间,稳婆抱着刚出生的皇子给皇帝看,喜得皇帝连声叫好,笑声响彻殿宇。
内间,皇后汗湿透鬓发,脸色苍白得靠在软垫上,正由朱晴喂参汤:“皇儿可好?”
“好。御医看过,元子气血两旺,康健极了。”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喃呢,“皇帝说了,以后就我们夫妻俩清清静静过日子。”
“娘娘与皇帝夫妻情深,从此之后,都是清净太平日子。”朱晴神态坚毅、语气笃定,这不是宽慰,而是事实。
“呜呜……好啊……”皇后哭得不能自已,五年无子的压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不知道万一皇帝抵挡不住纳妃生子,自己又该怎么办?这个孩子,不仅救了自己,更救了帝后之间的感情啊。他是自己的依靠,张家的希望!
朱晴拧了热帕子来,敷在皇后眼部,柔声劝慰;“月子里不能掉眼泪,娘娘喜极而泣,哭过这一回,日后都是笑着的日子。”
皇后明白她的好意,被热帕子温热的包裹着,不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生产本就累人,参汤里还有助眠成分,皇后再次醒来之前。产房里的一切都由朱晴调派,如今坤宁宫中最得皇后青眼的成了朱晴,刘婆婆都要退一射之地。
朱晴安顿好皇后,又去检查皇子的安全,再查一遍稳婆、奶娘、宫女、內侍,这个婴儿不仅是皇后的救星,也是他们从今往后的主子。
元子降生,自有庆典。前朝的事情不赘言,后宫中,皇后娘家人自要入宫看望。
寿宁伯夫人带着长子鹤龄、次子延龄前来探望皇后。
“姑姑,两位国舅爷也跟着进寝殿了。”朱晴正在准备款待寿宁伯夫人的茶点,小宫女悄声进来禀告。
朱晴心头一跳,“刘婆婆没拦着两位国舅?”
“正是刘婆婆引进来的。”
朱晴心道不好,两位国舅已经是知人事的年纪,贸然出入后宫,实在不妥。不是朱晴当了几年古人,思想就古板到不让姐弟相见,满脑子黄色废料。而是两位国舅进了皇后宫中,与诸多宫女有接触,不合规矩,追究起来都是下人的错。
这两位国舅的名声,可不太好啊。
朱晴连忙迎出去,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化解。
远远看到刘婆婆引着寿宁伯夫人和两位国舅进来,朱晴避到旁边行礼:“见过伯夫人,见过两位佥事。”
寿宁伯夫人仿若没看到,带着人直接略过。
倒是大张国舅站住,笑问:“这位姐姐往日倒不曾见过。”
朱晴再行福礼,“不敢当佥事一声姐姐,臣尚服局典衣朱氏,蒙娘娘亲眼,在身旁伺候。”
走在前头的寿宁伯夫人不悦回头,“鹤儿,快来,别让你姐姐等着急了。”
“娘,这就来。”大张国舅带着弟弟快走两步,追上母亲。
自皇帝登基之后,对妻族自有恩赏。国丈获封寿宁伯,特授鸿胪寺卿,超拜荣禄大夫、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意思是,爵位有超品的伯爵,官位正四品鸿胪寺卿,文散官加到了正一品的荣禄大夫,武勋官加到了正二品的都督同知。荣誉、实职、文臣、武官,四角俱全。
连两位年少的国舅也授了中军佥事的虚职,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就是生子勿喜,生女勿悲,君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张皇后比卫子夫还“霸”呢!
朱晴原地站了一会儿平复情绪,跟进了室内。
皇后早已体面得穿了缂丝袄裙,头戴嵌宝抹额,半靠着坐在床上与母亲、弟弟说话。
两位国舅坐在稍远的绣墩上,仿佛屁股下头有针扎一样,总不安分。
皇后疼爱两位国舅,笑道;“你们就别在我面前拘束着了,出去玩儿吧。让我和母亲说说话。”
两位国舅如闻纶音,立刻站起来谢道:“我们先去外头逛逛,再来接母亲。”
“晴儿,你带着他俩。”皇后立刻指了刚进来的朱晴。
寿宁伯夫人立刻阻止:“娘娘,让內侍陪着吧。那两个皮猴玩闹起来没个轻重,还是男子看得住他们。”
“也是,让我宫里的总管太监李才去。晴儿,你去和李才说一声,让他规劝着国舅,不许到处乱闯,不许惹是生非。”
“是。”朱晴应下,出门通知李总管。
等朱晴走了,寿宁伯夫人也叫刘婆婆等宫人退下,拉着女儿的手感叹:“神佛保佑、苦尽甘来!娘娘这日子,总算熬出头了。”
“有皇帝护着,哪里能用一个熬字,女儿的日子,已经是天下顶顶好的了。”
“世上做人家新妇,哪儿有不苦的。皇帝爱重,可他宫里还是有两个贴身伺候的;清宁宫对娘娘屡屡刁难,就是前朝那些酸腐文人,也爱都管闲事,真是狗拿耗子,显着他们了!”
“如今都好了。皇儿降生,皇帝连那些伺候宫人都放银还家了,况且,皇帝平日也不爱去那些人屋里。太皇太后还给皇儿赐了一面赤金锁、一面白玉锁,前朝更是忙着做赞、做赋,哪儿还有闲心来嚼舌根。”皇后如今是万事满足,反而劝起母亲放宽心。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
“娘放心,我明白的。”
“娘娘心软,哪里知道那些人的鬼魅心思。我听说娘娘最近爱用那个朱女官,什么事情都交给她,连刘家的都不爱使唤了。”
“母亲从哪儿听来的?莫不是刘婆婆和你告状了?”
“哪里用告状。我一来就看得清清楚楚,刘家的好端端一个管事儿的,站到宫门口去迎我作甚,来往的宫女对她也不甚恭敬。娘娘啊,刘家的一家老小都在咱们手里,年纪大有成算,这是家里给你备的帮手啊。那个小女官,黄毛丫头一个,懂什么啊。”
“娘你有所不知,晴儿的确有些神通。她一年前就通过查阅道书,预言我在五百日内必定诞下皇嗣,且是男丁。也是她第一个算出我有孕,是做了吉梦,有道君启示的真本事人。当时我就与母亲说过,正月里不该请大夫,若不是她说,我还要强撑着陪皇帝主持大宴呢。御医都说了,若是不注意休息,皇子肯定保不住。这样一个有本事的福星,娘您说,该不该重用。”
“啊这……”寿宁伯夫人结巴,“啊这”可能是他们家祖传的口头禅,她“啊这”“啊这”叫了两声,不情不愿道:“那也不能太倚重,光溜溜杆子一个,咱也拿不住,万一她起了坏心……你刚生产,皇帝常来看你,让她瞅着机会……”
“娘!朱女官不是那样的人,她早就和我说了,日后是要做尚宫的。我也计划着,等徐尚宫老退,就让她慢慢接替上来。”
“你懂什么!徐尚宫那样容貌平常的才想着做女官,那姓朱的小丫头生得勉强能看,最用以起歪心思了。”
“娘,真不是……”
不听皇后解释,寿宁伯夫人下定论道:“我看你是让那丫头唬住了,当女官哪儿有当皇妃好。想想前头万娘娘,算了,不吉利,想想纪娘娘,南边蛮夷,还是罪人,如今在太庙里受香火呢!还不是因为有皇帝这个儿子!这宫里的女人,但凡平头正脸一点儿,都想着爬龙床、博富贵!”
皇后哭笑不得,她觉得朱女官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她是读书的,有自己的坚持。可这道理和母亲说不通。孝顺、孝顺,皇后在心中默念,母亲不知宫中事,暂且顺着她吧,这也是孝道。
母女俩说了许久的贴心话,皇帝在前朝听了经筵,听闻岳母和小舅子进宫探望,连衣服都没换,赶忙过来。
这正是皇帝爱重皇后呢!皇后娘家人好不容易入宫,皇帝在路上就吩咐备席面,他要在坤宁宫办一场小宴,酬谢皇后产育元子。
皇帝来了,寿宁伯夫人连忙出来拜见,跑出去疯玩的两位国舅也及时被人找了回来。
“都坐,都坐,不必多礼。”皇帝非常宽和让人看座,“朕已命人去请国丈,今日皇后可与家人团聚矣。”
“臣妇谢皇帝厚恩。”寿宁伯夫人起身行礼,因皇帝对他们家一向宽仁,两个孩子犯错也从不责罚,寿宁伯夫人在皇后面前也很从容,笑道:“娘娘还在月子里,享用不了皇帝厚赐,臣妇代皇后谢恩啦。”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皇后为朕诞育元子,劳苦功高,怎能不酬。夫人以后要多进宫探望皇后,两位妻弟也可进宫来。”
“多谢姐夫!”两位国舅立刻齐声应道。
“没规矩!姐夫也是你们能唤的。”寿宁伯夫人假嗔薄怒。
“哎,无妨,民间就是如此称呼,不必拘礼。”皇帝对两个小舅子是真好,又问了他们一些功课。发现两个小舅子答不上来,也不狠逼他们,只转移话题,说自己去更衣,让岳母一家随意些。
皇帝转去侧殿,寿宁伯夫人欢喜得回去和女儿说皇帝单独为他们一家设宴的事情,真是荣光!
母女俩正欢喜的时候,突然,大宫女韩翠儿掀开帘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出大事了!国舅趁着皇帝更衣,偷戴金冠被拿个正着。”
“皇帝的金冠!”
皇后不可置信得连问两遍、反复确认,听清之后,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软软得倒在床上。
“娘娘!”韩翠儿扑上去,扶住皇后软倒的身子。
寿宁伯夫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皇后只晕了几瞬,复又睁开眼睛,“扶我起来。”皇后以为自己的吩咐铿锵有力,实际上小得如蚊子嗡嗡。
韩翠儿猜测着皇后的意思,在她腰后塞了个垫子,又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语气哽咽;“娘娘,您说吩咐,奴婢听着呢!”
“皇帝知道了吗?”皇后身处宫中,怎么会不知道两个弟弟偷戴金冠的严重性。衣冠自古就是礼仪之所在,国朝礼制森严,就是商人穿丝绸,让人检举了也是大罪,更何况张氏兄弟居然胆敢偷戴皇帝金冠!大逆不道、意图谋反……这些天倾一样的罪名,眨眼就要压下来!
“大姐儿!还问什么,你赶紧去求皇帝啊!”寿宁伯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六神无主得扑到皇后身上,“天爷啊,我造了什么孽,养下这两个孽障!大姐儿,现在只有靠你了。你弟弟是张家的根苗啊,要是……要是……张家的香火就断了啊!”
“娘,总要问清楚……”
“来不及了,快,快,别让皇帝下旨,赶紧的!”寿宁伯夫人急忙催促,让韩翠儿去拿外衫,就要扶皇后去外间。
朱晴此时掀帘子进来,接替韩翠儿扶住皇后,拉开寿宁伯夫人的手,喝道:“夫人,娘娘还在月子里,你不要摇晃她!”
“我又不是存心的。”寿宁伯夫人嘟囔一句,突然反应起来,不对啊,“你一个奴婢,居然敢对本夫人大呼小叫,反了天了!”
寿宁伯夫人拍着大腿就要闹,朱晴冷冷道;“反天的在外头,你要是嫌张家的根苗死得不够快,就大声点!”
寿宁伯夫人被噎住,皇后才找到机会插话:“事情如何?”
朱晴这才细细讲来;“皇帝更衣,改换常服。金冠放在外间,两位国舅在坤宁宫肆意惯了,看到皇帝金冠华美,就拿在手上把玩。侍奉的小內侍劝阻,却被大张国舅一脚踢开。小张国舅先试戴,大张国舅夸好看。大张国舅也拿来戴在自己头上。兄弟二人戴着金冠,威胁內侍不许说出去。随堂太监何鼎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刚好抓个正着。”
“那皇帝……”
“皇帝就在内间,出来亲眼所见金冠还戴在大张国舅头上。”朱晴一句话,直接掐灭了皇后的希望。
若是事情还在太监们那里,还有回旋的余地,让皇帝直接看见……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啊!
皇后听了,恨不得再晕过去。
朱晴也觉得难以理解,两个国舅再熊,也要有常识啊,偷戴皇帝金冠,脑子进水了吧!真的,历朝历代,外戚无法无天的很多,什么欺男霸女、横行霸道都是寻常事,甚至还有掌控皇帝、行废立事的牛人。但是!但是!你玩儿点上档次的阴谋诡计啊,这种偷戴皇帝金冠,皇帝就在里间,出门抓个正着。蠢得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朱晴都要问一句:图什么啊!
皇后没有再晕过去的机会,寿宁伯夫人听了前因后果也知道事情严重,眼泪滚滚而下:“大姐儿,那两个孽障是你带着长大的,亲手抱过,亲手喂过。我怀延龄的时候,你姐代母职养过鹤儿的啊!你要是不管他们,他们怎么办啊!”
“娘,我怎么管?”皇后苦笑,这又不是在外头欺负了官员、百姓,给点儿补偿的事情。
“你去求一求皇帝,皇帝爱重你,你又刚给皇帝生了儿子。就是看在大外孙儿的份上,皇帝也不能杀你两个弟弟啊。”
“娘娘还在坐月子。”朱晴小声提醒,先前皇帝赐宴,寿宁伯夫人还以皇后坐月子为由,帮皇后推辞了一同出席,博得皇帝赞一声“慈母”。
“弟弟都要出事了,我哪里还坐得住!”不等寿宁伯夫人呵斥,皇后自己就不愿意枯坐寝殿等消息。“晴儿,你素来聪慧,赶紧想一想,该怎么向皇帝求情。”
求你妈个得儿!
朱晴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口,这种傻逼,还求什么啊。赶紧划清界限吧!之前张家兄弟在宫外欺男霸女、和朝臣勋贵起冲突,寿宁伯夫人进宫哭诉,皇后再向皇帝哭诉,皇帝就开始拉偏架。如今张家兄弟熊到了皇帝头上,不趁机给他们个狠的教训,难道还要纵容这两人无法无天吗?
算了,道理是和这两个女人讲不通的,朱晴这个做人下属的,被架上去也没办法,只能出主意道:“娘娘此时不该去求情,而该去请罪。”
“放屁!老娘就知道你是个贱人,要害我张家的根苗!”寿宁伯夫人立刻发飙。
这种让人听了就火大的鬼话,朱晴强忍着没反驳,对还算听得进人话的皇后道:“皇帝仁慈,您去请罪,皇帝看在您刚生了元子,又在月子里,肯定怜惜。再通知寿宁伯,也不能求情,定要请罪,求皇帝重重惩处。”
皇后是懂行的,“苦肉计?”
朱晴捏了捏皇后的手腕,看破不说破啊!“皇帝若是重罚,您再求情。若是打板子就求轻一点、少一点;若是夺官职之类的,您就赞同;若是赎米、运灰一类,您还要求皇帝再罚重些。”
“啥意思?说清楚些啊……”寿宁伯夫人还要哔哔,皇后已经拍板:“行,就这样,你来为我梳妆。”
“娘娘,不必梳妆。披上大氅,臣为您拢一拢头发,越慌张憔悴越好。”
朱晴扶着鬓发散乱的皇后出去,韩翠儿立刻解释道:“夫人,这时候不能求情,娘娘越是不求情,皇帝越是怜惜。什么官职爵位,皇帝现在能夺,日后就能再赐。什么赎米、运灰,咱家难道还找不到人干吗?您也不要求情,只哭就是。”
寿宁伯夫人明白了,她虽然说不出苦肉计、以进为退这种漂亮话,但内宅争宠万变不离其宗,手段她是明白的。
“还用你说?本夫人早就想通了!”寿宁伯夫人气哼哼抽了抽鼻子,拿帕子抹了抹真眼泪,又左右看看,把帕子搭在熏笼上罩了一会儿,满帕子的冰片味儿,一捂在眼睛上,眼泪唰唰往下淌。
朱晴扶着皇后进了侧殿,皇帝端坐上首,两个国舅跪在下头,周边站满了內侍宫女。
“皇后怎么来了?”见皇后衣饰不整的进来,皇帝心中叹息,还是忍不住关切。
皇后见皇帝没有像以前一样向她伸出手,委屈得眼泪立刻下来了:“皇帝……”一声呼唤,哭得跪倒在地,哽咽不止。
皇帝起身,过来扶她,皇后却推拒不肯:“妾哪儿还有脸伺候皇帝……”
一人哭、一人扶,吓傻的张国舅当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