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后生气,无人敢应声,她顺手点了侍立在一旁的曹女史,“你去一趟,告诉皇帝,他要想我也死了,就再这么大兴鼓乐给我送葬!”
一屋子人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请她保重凤体,周太后不理,只一个劲儿催促曹女史快去传话,“连我的话也管用了是不是?”
曹女史吓得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儿,惨白着一张脸过来回话,“皇帝说……皇帝说……贞儿去了,朕亦不久于人世。”
学完这话,曹女士就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周太后气得胸脯起伏不定,胸中一口恶气呼不出来,手都开始颤抖。
众人不敢在此时冒头,朱晴端着一碗参汤过来,悄无声息走近,跪地举过头顶,声音平和干净:“娘娘,用些参汤吧。”
周太后突然抓过汤盅,砸到跪在地上的曹女史头上,沉重的汤盅、滚烫的参汤,立刻让曹女史惊呼着捂住脑袋,又不敢求饶,只能瑟瑟发抖。
“好啊,好啊,皇帝这是叫我去死,要亲娘给爱妾陪葬呢!”周太后说让皇帝给自己送葬是赌气,是拿孝道压皇帝,是表达自己的不满。皇帝说自己亦不久于人世,这是反将一军,要自己去陪爱妃共赴黄泉啊!
有这样的儿子吗?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不孝顺自己的母亲,偏偏宠爱一个于世俗不容的妃妾!周太后真快气死了,这是儿子吗?这是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折磨她来了!
“娘娘息怒。”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凑到周太后跟前来,顺气的顺气,拍背的拍背。赵女官吩咐人再送一盅参汤过来,夏女官吩咐人开窗通风,其余女官有叫人来打扫的,有叫人搬香炉来熏味道的。殿内一时忙碌起来,曹女史被两个小内侍拖出去,扔到一间下房里。她明显不受老娘娘待见,这辈子都不许进屋里伺候了。
朱晴也拿着空托盘出来,恭谨得站到门边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看着众人来来回回进出,川流不息在天下最尊贵的母子之间来回传话。她对面站着的红儿瞅着没人了,才常常呼出一口气,轻拍胸脯表示后怕:“太险了,曹女史运气当真不好,今儿个不该她当值的。”
朱晴标准站姿,微垂着头,轻声道:“是啊,运气不好。”
后宫因万娘娘之死,更加喧闹了。
太后传了御医,御医说太后急火攻心,要静养。
太后让人去请皇帝。
皇帝来了,不知在内殿说了什么,只听到有摔东西的声音。
皇帝走了,清宁宫又传了御医。
万娘娘的七七在皇家母子的争执中度过,万娘娘的棺椁并未葬入茂陵,茂陵只有皇后才能入葬。皇帝既然没有追封万娘娘做皇后,肯定也不愿意爱妃在地下还低人一等。遂在京城西北的历代皇家陵寝旁,单独划了一块园寝,安葬爱妃棺椁,又划了两百户人,专门做守墓人。
为了这两百户人,前朝又上了一波弹章,太多了,就是给皇后守陵,也不用这么多百姓丁口,这不合礼制!
前朝的喧嚣也不能令皇帝回心转意,更不能令周太后身体康健。
在这一片混乱中,唯独清宁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是高兴的。朱晴很高兴,周太后为了冲掉晦气,为了和皇帝对着干,给宫中小宫女们发了赏赐。曹女史空出来的女史编制,顺延到了这批宫女中最得老娘娘亲眼的朱晴身上。
朱晴今年七周岁,虚岁八岁,已经当上女官了。
做了女史,朱晴就能搬进曹女史之前住的房子里。原先和她同住的小雪则搬去和红儿一个屋住。
“晴儿,曹姑姑……曹宫人才去了不久,这屋子怕是有些不吉利。”红儿来帮朱晴搬家,还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内侍,已经帮忙收拾开了。曹女史之前被老娘娘砸了一下,下面人看碟下菜,直接把她压在下房不许她露面,过了两个月,老娘娘没提起,直接报给尚宫大人,以放宫女祈福的名义,赶出皇城了。
朱晴环视一周,笑道:“有老娘娘庇佑,百无禁忌。”
第51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6
朱晴占了女史的缺儿,做的事情却与往常无二。只是领着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宫女,在诸位姑姑手下听用。
老娘娘与皇帝闹别扭,底下人日子就都不好过。每每到贵人跟前回话,出口之前都得在心里过三遍,说出之后又有些后悔,觉得某个词句还能再斟酌一下。日子当真艰难。
“把冰盆撤下去吧。”
朱晴领着人归置内殿摆设,与她同为女史却长她七八岁,如今正是当用年纪的另一位邱女史过来搭话,很有深意道:“今年比往年用的冰都少。”
“我年纪小、见识短,邱姐姐和我说一说?”
邱女史已是亭亭玉立的年纪,说话时嘴边自然绽出一个酒窝,“别客气,入了清宁宫,都是自家人。往年内殿要摆冰山,让风轮吹出凉风,如今娘娘体弱,御医说受不得寒。只能在地上多撒几遍水,这冰可不就浪费了。”
朱晴听到浪费两个字,就明白了,自然转到柱子旁遮挡住别人视线,声音也压低了些,“邱姐姐,皇帝发下圣旨不许奢靡,娘娘又宽厚任慈,这些废冰不能浪费,按例分到咱们宫的冰,也按例分到各间屋子了。”
朱晴把两个“按例”咬得重一些,该给清宁宫的份例一点儿没少,如今万娘娘去了,太后就是宫中第一人,缺谁也不会缺她。但这种事情,只能做不能说,尤其不能变本加厉去讨要冰块。
邱女史心领神会,她又不是疯了,在这个当头为了一点儿份例去讨嫌。
“你办事素来妥帖,我就是白说一句。”邱女史看事情如自己所料,也不多说什么,算是承他的情。
朱晴就管着这事儿,虽然是“按例”,但冰融之后的冷水,分给谁都是得罪,那她也就自己用的。
紫禁城冬天冷、夏天热,居住体验并不好,朱晴如今的屋子,是女史之中最差的,但也终于轮到一人一个屋。她又比其他宫女更能吃些、更多动些,到了晚上,必须用凉水擦身,才能保证身上没有异味。
如今大多数女子都矮,就是赵女官、夏女官她们也大多一米五几,这样的身高,朱晴是不满意的。因此,从小就特别注意摄入营养和运动,不说长成一米八的超模身材,一米六五总要有吧?
朱晴自己一个人一屋,之前与她交好的红儿也跟着沾光。晚间,还未熄灯,红儿如往常一般来朱晴屋里蹭蹭冰盆。
“怎么没把小雪一块儿带来?”
“她有些苦夏,忙了一天,不想动弹,我叫了,她也不来,只托我给你告罪呢。”红儿笑答。
“这有什么,她也太客气了。咱们是同一批的,外头男人们同一科考上进士,还要称一声同年,我们也是同年啊。情分与旁人不同,我有什么,总想着你们的。”朱晴给她到了一杯薄荷露饮子,坐回竹凉席上摇扇子。
“是啊,是啊,我也和她这么说。可能我们之前不是一个屋的,才不熟悉。”
“咱们以后一个宫里住的日子还长呢!”朱晴并不在意这个,只笑问,“怎么样,你和她还处的来不?要是不好,你和我说,若论情分,我总是偏你的。”
红儿不好意思笑笑,“挺好,挺好。小雪很满意啦,她之前住曹女史的屋子,根本没有床。晚上就睡在曹女史床前的脚踏上,曹女史在外头看着那么和气的一个人,对内里居然这么刻薄。唉,刚和我一个屋的时候,小雪都不敢脱贴身衣裳,后来我才知道,她身上被曹女史掐得一片青紫。”
“当真是可恶!小雪怎么不和我们说呢?要早知道,肯定想办法给她出气。”
“人都去了,我也不是气这个,晴儿,你是不知道,小雪居然还怀念曹女史,呸,曹宫人,她那么坏!要我说,还是老娘娘慧眼,就该把她赶出去!”红儿义愤填膺,她们已经是最底层的宫女了,怎么还能自己人自相残杀起来。
晴儿只是幽幽一叹,“唉,曹女史为什么要虐待小雪呢?莫不是因为小雪分了她的屋子,心生不满?小雪和我们同一批的,她还是老娘娘亲自选的人,日后也是要做女官的。”
“对啊!”红儿击掌:“我之前就想不通,现在总算明白啦,肯定是这样,曹女史就是嫉妒!怕小雪超过她!分屋子是夏姑姑的吩咐,她不敢和夏姑姑说,只敢捏软柿子。可怜小雪,人就是太和善,居然还想着曹女史。不行,不行,我得和她好好分说,可不能糊涂。”
朱晴拉住她,“缓缓的来。现在小雪正一心想着曹女史,你突然冲出去说曹女史的不是,她肯定转不过弯儿来。你慢慢说,她在宫里见多了,慢慢就明白过来啦。”
“嗯,也是。”红儿真心实意得为朋友担忧,“我要多帮着她,这么良善,以后肯定会被人欺负的。”
朱晴又给红儿拿了点心,现在虽说已经入秋,但天气还是热,点心不耐放,朱晴总是给她们很多高油高糖的美味糕点。
等红儿包着两块点心回屋,朱晴才吹熄了油灯,抹黑脱衣睡觉。当初妄图推她送死的人一死一废,日后只需稍加关注即可。
北京的秋天,短得和不曾出现一样。前些天还热得必须要用冰,突然一场秋雨,气温骤降,必须穿夹袄才行。又过了几天,夹袄都撑不住了,必须换薄棉衣。
清宁宫的女官,还挂着尚服的职位,正忙碌着满宫换装,突然,前头又传来消息,皇帝不好了。
小爷大婚的好消息,都没能冲散皇帝病重的阴霾。九月初九,宫中传出钟声,大行皇帝驾崩。
成化二十三年秋,太子灵前继位。冬十月丙丁,立太子妃张氏为皇后。
这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于清宁宫而言,最大的事情却是老娘娘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卧病在床,御医只说休养、休养、休养,却总也休养不好。
清宁宫中,拜佛的拜佛、求神的求神,人人都为老娘娘的身体担忧。
刚登基的天子,原本是抚养在周太后膝下的,不如今该称太皇太后了。新帝纯孝,为太皇太后上了徽号,希望能以此冲喜。
大约是感动于孙儿的孝心,翻年过后,老娘娘的身体总算是慢慢好起来了。
新春即新年,今天是新帝登基的头一年,改年号为弘治。新官上任三把火,外头风起云涌,内宫亦是拨乱反正。
宫中逐出了许多僧道,法王、国师、真人、国子等封号一律革除,内监中,几位有名有姓的大太监,诸如梁芳之类都被下狱处死。还有前朝的事情影影绰绰传来,什么首辅罢官、万娘娘的弟弟流放之类。
这些都不关内宫的事情,清宁宫如今才真是高枕无忧,只需要侍奉好太皇太后,阖宫人的富贵前程近在眼前。
开春了,皇帝就该选妃了。老娘娘端坐上首,张皇后陪侍坐在下方,徐尚宫奉上原本选太子妃时誊录好的名单。
老娘娘带着玳瑁眼睛,看字还是费力,把名单往外一递,道:“按制,皇帝也该选妃了,你也瞧瞧。”
朱晴立刻上前接住,转奉给张皇后。
张皇后虽是监生之女,但并不识几个字,接过之后,大略看了看,很多都不认识,紧张得咬了咬唇。
老娘娘一见,立刻明白了,解围道:“我年纪大了,看不清字,念一念吧。”
朱晴立刻展开名单,一字一句读了起来。她听过新闻联播,听过深夜电台,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官话标准、停顿得当,加之声音清亮,听起来十分悦耳。
读完之后,朱晴退到一边,看皇后如何应对。
“老娘娘考虑周详,孙媳跟着学一学,还望您不要嫌我愚笨。”张皇后十分谦恭,对选妃一事也没有任何排斥。
“内宫的事情,还要徐尚宫多操心。”
徐尚宫出列,笑道;“臣的本分,请老娘娘放心。”
徐尚宫又笑眯眯给张皇后见礼,内宫的琐碎细务,一向是女官们统辖。只是內侍权利越来越大,先帝爷在的时候,又宠幸太监,女官不得已一退再退。如今梁芳已死,西厂革除,女官乘势而上,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
张皇后对徐尚宫也很礼遇,亲自虚扶她起身。
“你在家,可读什么书?”太皇太后突然问道。
张皇后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孙媳在家多做针织女工,读书只读了诗三百。”
“嗯,进宫了,日子无聊,多学习诗书也是好的。”太皇太后想了想,“这样吧,我拨个人给你,陪你闲暇读书消遣,你看如何?”
张皇后自然答应,笑道;“偏了祖母的好人儿,您放心,孙媳一定用功读书。”
“嗨,那倒不用,多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行了。这满宫的人,你随便指,挑哪个我都舍得。”见孙媳恭顺,太皇太后也宽和,并不指定人选。以此表示她是真的希望皇后读书,而不是借机安插人手。
张皇后的眼睛在殿内巡视起来。
朱晴也在心里飞快盘算,去皇后宫中吗?在清宁宫安稳,但是发展前景微茫,她年纪太小,前头每个位置上都有人,上升空间实在狭窄。皇后那边刚入宫,很多职位都没有满员,发展前途大,可是皇后宫中也危险。宫里的职场斗争,可是奔着性命去的。
跳出舒适圈,还是好好躺平,该如何选择?
第52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7
事实上,朱晴又哪里真有选择的权利?满殿的人低头垂目恭敬地站着,不敢稍微抬头和皇后都目光对上,怕太皇太后以为自己想攀高枝;也不敢表现得退避三舍,你还胆敢嫌弃皇后不成?
张皇后环视一圈,笑道:“就她吧,声音好听,读得流利,祖母可舍得割爱?”
“舍得,舍得,来啊,晴儿,快来拜见皇后。”太皇太后笑得一脸和气。
朱晴立刻出列,大礼参拜。
张皇后对她就不像对徐尚宫那样尊敬了,只温和叫起,宽慰道:“你在祖母身边受教,懂得定然多,来我宫里,我也要倚重你呢。”
“不敢当,不敢当,今后一定尽心尽力辅佐娘娘。”朱晴的台词只有这一句,表态过后,又退回班列中。
太皇太后和张皇后又说了许多的体己话,两祖孙当真相处得不错。
朱晴送走了张皇后,立刻回屋收拾东西,这调令来的太突然,桌子上还放着朱晴绣到一半的荷包。幸好,朱晴的东西一向是有归置的,她对宫中的环境向来保持高度警惕,东西都分类归纳放好,只花了两个时辰,就收拾好了,又写了移交清单,请顶头上司典衣来签了交割文书。
看着手上清单,典衣笑道;“你也太仔细了。”
“姐姐知道我,一切按规矩办,总是好的。”朱晴打开箱子,请典衣翻检。典衣怎会如此失礼,朱晴是平调,又不是治罪。
朱晴只好自己翻检给典衣看,笑道;“知道姐姐心疼我,给我留面子,可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坦坦荡荡,姐姐也落个清净。我是清宁宫出去的人,可不敢有什么夹带,落了清宁宫的脸面。”
典衣无奈,只好看她自己翻检,的确没有什么违规的、来历不明的东西,利落签字,帮她上锁。
没一会儿,赵女官过来,还带了太皇太后的赏赐。
“老娘娘听说你出门还要办交割,是个利落人儿,你也跟着伺候一场,赐你金银,风风光光去皇后娘娘宫里当差,你可要言如其行,不要给清宁宫丢人。”赵女官指指身后一溜儿小宫女捧着的三个托盘。
朱晴立刻面向正殿跪下叩首,恭敬道:“奴婢多谢娘娘恩德,定不敢忘。”
赵女官扶她起来,对着几个小宫女道;“先下去吧。”
小宫女们鱼贯而出,屋子里只剩两人,顿时安静下来。阳光照射在托盘上,金银珠宝闪现出耀眼的光辉。
一共三个托盘,打头一个托盘上放着一个金狄髻,两根金钗,一根上头是蝴蝶纹样,一根是海棠纹样。另一个托盘里放着十两银子,规规矩矩的官银式样。第三个托盘上放着罗衣一表里,正红的颜色令人炫目,元日穿出去,都叫人高看一眼。真是大手笔!
朱晴在观察赏赐,赵女官在观察她。和入宫前相比,朱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身量长高许多,和大她两三岁的人相比一样高挑。脸色红润,没有老娘娘最讨厌的纤弱姿态。读书也读得好,听说内书房的老翰林,在上学的宫女中,最看好的就是她。最关键是,聪明。
她听进去了自己说的老娘娘喜欢“活泼”的人,所以在清宁宫该活泼的时候非常活泼,以此入了老娘娘的眼,又没因为活泼犯过什么错,顺利补进了女官行列。从宫女到女官,普通人要熬五到十年。
赵女官原本以为,收她做徒弟很容易,时间还长。没想到老娘娘一竿子把她支到皇后身边,自己也不好再提旧日打算。
“你是我带进宫的,又在老娘娘宫里受调教,若是有什么难事,可来清宁宫找我。”赵女官轻笑,“不过,依你的聪慧,即便有事,应该也难不倒你。”
朱晴轻笑,不接答话,过去的事情,她从不萦绕于心,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我受您大恩,一直记在心中,时时刻刻盼着报答。姑姑在宫中地位稳固,我又想着,没有机会报答,也是好的。”
赵女官轻叹,她还不知道自己有收徒的心思呢。唉,白为旁人做嫁衣,如今,能维持一份香火情也是好的。
辞别赵女官,朱晴往皇后宫中求见,她虽已收拾好东西,可也要看这边做好接收她的准备没有。
皇后娘娘的掌事女官刘婆婆亲自出来见了朱晴,告知她明日再来,今天这边先给她收拾房间。
朱晴谢过刘婆婆的尊重扶照,回清宁宫先翻出自己之前绣的抹额,又从赏赐里挑出一块打磨圆润的绿翡翠镶上去,进献给老娘娘。
“傻丫头,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不用来谢恩吗?”太皇太后靠在软榻上,小宫女股灾地上给她敲腿。
“奴婢蒙老娘娘厚恩,临行之际,怎能不来辞别。只是奴婢一身有所,皆是娘娘恩赐,只有这手针线活儿是自己的手艺,冒昧献给娘娘,求您别嫌弃。”朱晴弯腰双手捧高,奉上自己绣的抹额。
太皇太后拿远些,仔细瞧了瞧上头的纹样,点头赞誉:“你的花样向来是最多的,这寿桃纹瞧着就鲜亮,不是一味古板。”
“姑姑姐姐们老成持重,只有我是个猴儿,总爱折腾些新东西。”
“嗯,以后去了皇后那儿,可不能再这样,也要学着你姑姑姐姐们,端庄稳重,这才是我宫里出去的做派。”
“是,奴婢听您教诲,一定好好陪伴皇后。”
太皇太后对她也很满意,赏赐之前已经给过了,今天就夸了几句,又叫人拿了个金丝镯子过来赏她“知礼”。
回到值房,自己托內侍弄来的酒菜也准备好了,赵女官、夏女官也赏脸来坐了坐,剩下司衣、司仗、典衣、典仗,还有几个大宫女都来贺她。喝了几杯薄酒,联络感情,说了许多“日后一定常来往”的话,闹到熄灯时辰,才各自散去。
朱晴又备了许多手帕,亲自送给小宫女们。如此,方方面面都打点好了,第二天一早,朱晴早早起身,在正殿门口给太皇太后叩头作别,带上几个帮忙的小内侍,往皇后宫中而去。
皇后起居在坤宁宫,这可比清宁宫更加宽敞,也更中正端肃。人情里,太皇太后为尊,立法上,皇后才是一国之母。
朱晴被安排在一间倒座房里,房间比之前耳房宽敞,采光也好,布置也更上一层楼。
朱晴让內侍把东西大致放好,自己先去给皇后请安。
在殿外等候片刻,通传的人就叫她进去。
朱晴进殿见了皇后,依旧是大礼参拜。
“起来吧,起来吧,不要这么多礼。宫里对你们一向爱护,不是大节下,不用行这样大礼。”张皇后还是温和的。
“是,谢娘娘。”朱晴起身,又行一福礼,道:“头回给娘娘当差,自然要磕头表孝心的,日后臣跟着姑姑们学,不敢给娘娘丢脸。”
张皇后听她自称臣,也反应过来,她是身上有品阶的女官。女官常见,像她这样年幼的不常见,也来了兴趣,让她坐下细问。
朱晴谢恩,屁股沾了绣墩一个边儿,恭敬回话。
“你是哪年生的?哪里人?怎么入宫来的?”
“臣是成化十六年生人,家在京城西南面儿的菜户营,成化二十二年采选入宫。”
“菜户营,我知道,听说那里的萝卜白菜都比别处的甜些。”张皇后笑笑,想起幼年在宫外随母亲学习家务的日子。
“回娘娘,臣家里正是种菜的,只因父亲有个童生的功名,在私塾里授课。”
“这样啊,说起来你入宫算上今年也才三年啊。”
“是,臣入宫年限尚短。”
“那你,怎么……”
皇后不好问,朱晴却明白,笑道;“蒙老娘娘青眼,宫中女史缺人,臣识得几个字,擅长插花熏香,老娘娘就指了臣补位置。”
朱晴在清宁宫就是个小透明,但不妨碍她在新上司面前吹嘘自己的职场辉煌经历。
张皇后果然信服,怪不得她这么年幼,入宫时间这么短就升了女史。“老娘娘遣你来教我读书,你学到哪里了?”
“娘娘过誉了,自有尚宫、翰林教您读书,老娘娘遣臣不过陪侍,不让娘娘孤单罢了。娘娘有事只管吩咐,臣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怠慢。”
张皇后今年已经十八周岁,青春期的女孩儿,比朱晴大了整整十岁。看她完全是大人看小孩儿,见她这样恭恭敬敬表忠心,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好笑,宽容道:“那你读了多少书?”
“已学了四书,正在学《礼》。”
张皇后吃了一惊,这完全是按照外头读书人的顺序来读的啊,她还以为是读女四书之列的呢。
“果然是家学渊源,你在入宫之前就识字了不成?”
“是,乡野人家,入宫前跟着父亲启蒙,浅浅读了些书。入宫后受老翰林教导,通读了一遍四书,并不精通。”
张皇后更添郑重,原本以为是太皇太后随手给的伴读,没想到读了这么多书。时人最看重读书人,张皇后父亲是监生,更知道读书的艰难。张皇后推翻了之前让她做一寻常女官的想法,笑道:“既如此,你就继续读书,平时陪我处理些宫务就是。老娘娘如此栽培你,我也一样,这是看重你嘞。”
朱晴连忙应下,皇后新入宫,接连遇到先帝丧礼、宫中选妃这样的大事,很忙的,能抽出空亲自接见朱晴已经是对她的重视了。
朱晴退下,一直站在身边听着的皇后掌事女官刘婆婆笑道:“看来是个会读书的,以后有什么文书懿旨,倒能叫她学着写。”
“徐尚宫安排的司言女官来做,一向周全。”张皇后有些为难,若是插个人进去,岂不是显得不信任徐尚宫。
刘婆婆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朱女史进宫时间短,娘娘多照看她一些,她就是娘娘的心腹。再说,老娘娘肯送这么个人来,不就是看中她有本事又没牵连吗?也不是现在就引她做心腹事,慢慢看,等过几年,确定是个不藏奸的实在人,再升一升她的品级,忠心自然就来了。”
张皇后叹息,她只是一个监生的女儿,入宫选妃的时候,老父都担心她被人瞧不起,哪知道会被选为皇后,她的掌事女官也是宫里指派的。父亲因国丈身份被升了鸿胪寺卿之后,立刻把刘婆婆的家人都收容在庄子上,又承诺给刘婆婆养老,这才敢放心用人。
张皇后聪慧,也不纠结这些小事,现在最重要的是选妃:“我新入宫,到处都等着看呢,定要把这回选妃办得漂漂亮亮、面面俱到,让皇帝满意,让老娘娘放心。”
第53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8
皇后踌躇满志要一展身手,朱晴也迅速融入坤宁宫工作氛围,帮着查找文档,参照着前面几次选妃来办。
她们忙得热火朝天,却突然传来前朝的消息。翰林院有位谢迁谢学士上书,力谏皇帝暂且守孝满一年,再行选妃之事。这是对先帝的孝道,也是向天下臣民展示陛下不重女色享受、专心朝政的好形象。
皇帝是个善于纳谏的,愉快接受了前朝的谏言,宣布今年不选妃。
“这外头朝臣手也伸得太长了,我都准备好了,却突然说不选了!”张皇后看着满桌的资料,心里气不打一处来,都没显出自己的本事,事情就突然结束了。
朱晴去清宁宫送东西,也听太皇太后骂:“多嘴多舌的老学究,皇帝受了那么多苦,刚登基,享受享受怎么啦?我看他们就是看不得皇帝清闲,只把皇帝当拉磨的驴使唤呢!”
行吧,朱晴只觉得常看常新,皇后选妃一点儿都不嫉妒,选不成了反而要皇帝来劝慰,安慰她等以后再说。
等皇帝去早朝之后,张皇后才慵懒得靠在软榻上,笑眯眯吃着早春的樱桃,脸色和樱桃一样红润,
“娘娘气色真好。”朱晴由衷赞了一句。
张皇后却觉得自己会教坏没成人的小丫头,笑道;“我也是怕选妃没办好,叫人小瞧了去。在家中母亲反复教导,不可嫉妒,犯七出之条。可是……”
“可是宫里与传言中很不一样吧?”
“正是!”张皇后狠狠赞同,“我没入宫前可是听说了很多传闻,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皇帝厌弃,如先前诸多废……嗯嗯,她们一样。这怎么能差这么多啊?完全想不明白!”
“臣也是宫外采选进宫的,斗胆与娘娘讲个故事。”朱晴声音柔和得讲起寓言故事:“有匹小马独自过河,前面那条小河波光粼粼,看不出深浅,不敢莽撞,随即找朋友询问。在河边吃草的老牛笑说,这条小河很浅很浅,水才到他小腿,轻轻松松就过去了。小马正要过河,树上的松鼠连忙阻止,说这条河很深深深,危险得很,上个月,自己有个兄弟就是掉到这套河里淹死的,让小马绕路,一定不能过河。老牛和松鼠各执一词,娘娘说,他们谁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