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朽月十五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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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草场换货的?人不?多,就算来?换每次都是?些糖块、砖茶、铁锅,时兴点的?东西全都没有。
她们要是?想换东西,不?会去贺旗镇,要去草场更里面的?蒙藏市集换,每次得走两三个时辰,到那也换不?了太多,照旧是?那老套的?几样。
骆驼客走南闯北,从塞北运送水烟包包、皮货、羊毛往各处运,又换了南边的?东西运回?来?。
到平西草场,东西有大批还没出手?,骑马先生就说:“要不?摊开给?你们瞅瞅。”
其他骆驼客把包袱拿下来?,一个个摊开铺在草地上?,南边的?货物琳琅满目,他们随便挑了些带回?来?。
有油纸裹的?糖块,一叠子油纸,微黄的?泛着油光,牧民阿妈说:“能拿来?包奶渣。”
还有一卷卷生丝,光泽度很好,姜青禾没碰,她现在的?手?糙得能把丝给?勾花。
有叠起?的?棉布,蓝的?和白的?居多,细棉布轻薄,厚棉布重得压手?。布料不?管在哪地都是?紧俏货,其他的?姜青禾能忍住,可?唯独布料她特?想要。
贺旗镇上?最多的?就是?麻布和褐布,线麻产得多,山羊毛更是?漫山遍野。可?这两种布,都磨得人皮肤生疼。
她都忍不?住心动了,更遑论其他人,一直嚷着问咋换,出头小羊羔都成啊。
“换换换,”小胡子在旁边帮腔。
可?骆驼客愁的?是?咋写蒙人的?名字,谁拿了啥,谁换了啥也不?晓得,这生意哪有记在脑子里的?做法。
小胡子最多能把自己名字写清楚,着实?无奈,帮不?了他们。
这时候姜青禾又从她随身带的?包里掏出炭笔和一叠子瓤瓤子,徐祯上?次给?她做的?桦皮本子,她可?舍不?得用。
她说:“我帮你们记账,但是?棉布得给?我留三匹,打个折。”
都到这份上?了,哪有不?应的?道理。
姜青禾自己都顾不?上?换啥,先给?阿妈一个个记账,都兰也来?换了,她只换了棉布条子和糖块。
她手?头太拘谨了,就她和姐妹俩过活,再多抠半个子都抠不?出来?,不?过她也要帮骆驼客做肉干,还能换半尺白布。
牧民阿妈要换的?东西并不?算太多,除了布匹、针头线脑、糖油盐等等,酥饼啥的?点心,她们用奶制品换的?。
可?把那些娃乐得跳脚,姜青禾有点怜悯,吃吧,多吃点,毕竟明天还得干活,不?过这也都是?娃干惯了的?活计。
都兰把自己换的?糖块包,拆开拿了点给?蔓蔓,蔓蔓在身后扭着手?,她小声说:“娘说给?我换的?,我不?吃。”
她一点不?馋,怕都兰硬要塞给?她,跑到姜青禾旁边蹲着看地上?拆开的?糕点,吞口水。
等大家?换的?货一一对过了后,姜青禾揣着刚拿到手?还热乎的?酬金,连多少钱都没数,开始买。
有好些货其他人都不?认识啥,可?姜青禾知道啊。
那一个个圆滚滚棕黄色的?干货,可?不?就是?桂圆干,剥开里头的?肉特?别紧实?,很补。她喜欢生吃,撕扯下那层肉在嘴里嚼,不?过以前她家?乡那地,更喜欢把水煮沸,将桂圆放进煮,煮到肉从干瘪到饱满。
招待人时要不?放红枣,要不?磕两个鸡蛋搅散或是?就鸡蛋包。
以前她都不?爱喝,如今到了这里都是?奢侈了。
桂圆干在南货里卖的?并不?算好,骆驼客也只带了一小袋,全叫姜青禾包圆了。还有那袋灰扑扑很难看的?笋干,也没人要,她也拿了。
“这看着都要烂了,别买。”
“对啊,这不?能吃的?。”
牧民阿妈们忧心忡忡的?,姜青禾就跟她们解释,“我认识的?,都能吃。”
她还看到一袋面粉,不?过兴致缺缺,骑马先生说:“那不?是?面粉,叫糯米粉。”
“换,”姜青禾丝毫没有犹豫。
徐祯戳戳她,“问问地上?那桶桐油。”
桐油阿,这地根本不?产,要价特?高。买也买不?起?,石木匠做家?具都是?上?漆的?,春山上?有特?别多的?漆树。
可?漆树操作?不?当就会让人过敏肿成猪头,徐祯中招过好几次,脸倒是?没肿,但手?肿得巨大。
还是?桐油实?在。
“搭给?你,走个交情,”骑马先生做主,领头的?那位还在自闭,小胡子找他说话都不?搭理人家?。
“这咋好意思,”姜青禾也就客气几句,又问,“你们都去南边了,没带些海货?”
天知道她有多盼望能换到一星半点的?海货,这里是?极度缺碘的?地方。没有加碘盐的?日子,姜青禾每天都想换干海带和紫菜。
缺碘就会得甲状腺疾病,四婆的?粗脖子就是?缺碘,而且为啥湾里的?好些女人保不?住胎,
可?能也是?因为极度缺碘。
“海货在另一队那里,他们要晚些时候来?,也不?晓得到这还有没有剩。”
姜青禾有点失望,不?过暂时能换到这些东西也满足了。但除了赚到的?麻钱全都得贴补进去,还要倒付给?他们五十个钱,这让她很心痛。
不?过总体她心满意足,徐祯也满意,蔓蔓更满意,她嗦着甜滋滋的?蜜饯,还有好几条崭新的?红头绳,忍不?住要翘脚了。
等全部?的?事情敲定好,已经入夜。徐祯做不?到夜里赶着马骡子回?家?,只能留在草场过夜。
牧民阿妈要招待他们喝温达茶,温达茶里是?要加手?抓羊肉的?,中午吃的?羊肉油太大,放不?了。
所以她们在每锅半稠的?鲜奶里,加了奶皮子、茶沫,自己做的?奶油,也就是?酸奶发酵后,上?面那层乳白的?奶,捞起?来?放碗里,再舀进奶茶里。
因为没有加盐,只加了点糖块,所以这碗奶茶又温又醇,喝得蔓蔓直点头。
小胡子也还没走呢,别人问他家?在哪,他就说在草场附近。此时也坐到牧民大叔旁边,美滋滋品着茶。
不?敢离骆驼客太近,怕人家?揍他。
夜里喝一碗奶茶,羊油灯都吹灭,此时草原的?风呼啸穿过,偶尔能听见几声悠远的?狼嚎,不?过都掩盖在骆驼时不?时的?嘶鸣声里。
蔓蔓先前昏昏欲睡,到了空置的?蒙古包外,她又清醒了,不?想进去。
要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临近秋天,夜风更加凛冽。
单衫在这是?熬不?住的?,又一人裹了外套,才出来?躺在草地上?,仰望草原的?星空。
月亮从高耸的?春山湾后探出头,那么?亮,今夜还有云,浮动着,添了几分朦胧,星星蜿蜒,像织了条长长的?银河天路。
蔓蔓瞧着月亮,她问,“月亮能吃吗?”
她看着那圆鼓鼓的?月亮,说:“它好像黄米糕。”
都是?圆圆的?,黄黄的?。她幻想着,“吃起?来?甜甜的?。”
“把它切了,娘一块,爹一块,我一块,”蔓蔓掰着手?指头数,“婆婆一大块,小草姐姐一块,姨姨一块…”
“月亮不?够分了怎么?办?”徐祯问她。
“那就叫娘做黄米糕,做好多好多,大家?都吃。”
蔓蔓困得打哈欠,眼里挤出点泪花,还坚持说:“月亮再大点就好了。”
她枕在毛茸茸的?草地上?,慢慢合上?眼,砸吧着嘴,不?过没有了甜味,只有柳条子蘸青盐刷过留下的?咸味。
但她梦里月亮掉在了地上?,她噔噔迈着步子跑过去,咬了一口,一点都不?甜。
徐祯捂着被蔓蔓咬了一小口的?手?臂,擦了擦口水,有点愁,这娃咋啥都啃。
第二天起?早,草原秋雾濛濛,姜青禾拒绝了巴图尔的?挽留,家?里可?还有一摊子事呢。
驼队的?人早早就牵着骆驼,穿行在薄雾笼罩的?草原上?,带着骆驼吃嫩草。
碰撞间发出悠扬的?驼铃声,也是?昨天喝温达茶的?时候,大伙围着火堆闲聊,她才知道,并不?是?每头骆驼都会挂铃铛。
头驼会挂一串铁铃,最末端的?骆驼也会挂,不?过头驼挂的?铃铛像桶,叫驼铎,而尾驼的?像碗,大伙称咋铃子。
两串铃铛发出的?声并不?相?同?,却能叫骆驼客知道,有没有骆驼没走丢。
那都是?来?自民众的?智慧。
要上?车了,蔓蔓还睡的?不?清醒,趴在姜青禾身上?,招手?要抓雾。
小胡子自来?熟得跟过来?,舔着脸问,“俺也要去春山湾,载俺一程呗。”
“你不?是?徐了旗的?蒙人,不?住草场? ”姜青禾收拢着东西,给?他腾出一片地。
“啥徐了旗的?,”小胡子摆手?,“俺那都是?胡吹冒撂的?。”
“这世道,出门在外,身份不?都是?自己给?的?。”
“你瞧我这脸,哪跟蒙人扯得上?边,大兄.弟,你说是?不?,”他的?眼就差眯成一条缝了,除了这两撇胡子可?能跟蒙人祖上?有点像,其他的?八竿子打不?着。
许是?有了蹭车的?交情,小胡子也说了句实?话,“俺今年二十六。”
徐祯差点没拽稳,姜青禾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二十六?
她以为他四十六。
“俺叫王盛,俺娘俺亲戚都叫俺大眼。”
“缺啥喊啥呗。”
姜青禾真喊不?出口。
王盛自来?熟得可?怕,一路上?话就没停过,啥都能说上?几句。姜青禾原本还能搭理他几句,到后面插不?进去话,就听他一个人念叨。
到春山湾那株枝叶蓬松的?大槐树那,王盛也没要下来?,他扒着车板说:“送俺去土长那呗。”
“俺是?她的?本家?弟弟。”
说到这,姜青禾瞟了眼他,压根没瞧出来?这货能是?土长的?亲戚。
主要每回?姜青禾见到土长,她都是?一副死羊脸,没有笑模样的?时候,让人从心里打怵。
“俺姐就是?面冷心热,”王盛止住了话头,他本来?想说,要不?然你们咋进的?湾里。
想了想,又没说。
土长家?就在村头,那座高房子就是?她住的?,早前是?瞭望塔,现在没了匪患,边关战事也停息后,渐渐不?再有人上?塔放哨。
边上?叠了不?少草垛子,还有一个个鸡窝,王盛走进院子里喊,“姐,你出来?接俺一下呗。”
土长冷着脸从屋里走出来?,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盘得很板致,穿一身黑布袄子。
也没搭理王盛,而是?冲姜青禾道:“来?得正巧,有件事跟你支会声。”
她对王盛说:“王大嘴,滚一边去。”
“俺叫大眼!!”王盛不?满。
姜青禾咽了咽口水,朝徐祯摆摆手?,自己一个人进去,土长的?家?里并不?空旷,杂七杂八叠了很多东西。
各式各样的?农具、一袋袋粮种,沾着土的?树苗子,草籽,墙上?还有本翻得翘边的?黄历。
只有入口处边上?的?屋子空旷些,摆了好几张桌椅,土长让她坐,自己也挑了个位置坐下,她说:“本来?是?想去找你的?,不?过碰上?了也就跟你说声。”
“镇里说再拨几个人下来?开荒,湾里住的?地方你也知道,就你们那片空了点。”
姜青禾回?想起?她家?房子驻扎的?地界,除了四婆,前后就只有那一座屋子。
像被割裂在春山湾那些聚拢的?房子外,其实?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一家?是?湾里的?编外人员。
土长打断她的?思绪,继续说:“明天就在那边上?再起?几座房子。”
“叫你男人也去帮忙吧,一天五个钱。”
那片地也不?是?姜青禾,她自然没办法说啥。
出了门徐祯问她。
她说:“要有新邻居了。”

全?春山湾属东头的地最秃, 房子稀稀,树条子也长?得不密实,没?的好土。
“这孬的,”老把式三德叔伸腿在荒地上呲了把枯草, 起土还得先拔草。
就这地还造房子, 整个窝铺得了。
“妹啊, 土长叫俺起个你们这样式的房子,俺来瞅瞅,”三德叔招呼声,一扯裤腰子大摇大摆走?进去。
蔓蔓正蹲在地上给小羊羔梳毛,三德叔路过顺手?摸了把她?的脑袋, 随口夸道:“尕娃长?得活眉泛眼的。”
也没?进屋,猫着腰蹲在墙根处, 又踮脚瞅那稻草顶, 嘟囔着, “这比地还孬。”
做了大半辈子的粗木匠, 都在跟房子打交道, 三德叔最不喜欢草房,就比窝铺好点。
“妹啊, 也亏俺们?这旮旯下?不了多少雨点子, ”三德叔薅了把脑门上的白布巾, 屈起干裂的指节敲敲这墙面。
他背着手?摇头叹气, “尽早起个新?屋吧, 砖房盖不起,木头房攒点家底盖间总还成。”
“这屋子苫得不好, 你瞅这墙,黄泥混草的墙隔一两年就得刷一次。还有那顶, 稻草最容易生虫,下?场雨就给沤烂了。”
“别到时叫雨给小娃浇得吱哇乱叫的。”
“是得换个顶,”至于其他的,姜青禾咋不想起座新?屋,可谁叫现在钱咬人,百十个麻钱连泥瓦匠都请不到。
屋顶徐祯已?经在琢磨着做了,前一阵子还好好的,现在野风多起来,每晚睡前一抖草席子,全?是稻草渣子。
一看那顶已?经漏成了筛子,到下?雨就等屋里?浇出?几个水泡子。
“你叫你男人打层木板子,钉在上头,早点打算。”
三德叔话就说到这,咬着草叶子出?门,扛着靠篱笆墙外的锄头,哼着调走?了。
蔓蔓还坐着给小羊羔梳毛,有时候跑到后?院给兔子喂草,嘎嘎长?大后?不能下?水就很臭,还老喜欢啄她?屁股。
她?就不爱往那边凑,不过有时候真的想摸,又害怕,非得叫她?爹用火钳子夹住嘎嘎的嘴巴,伸手?快速撸几把。
她?小手?卷着毛,试图学姜青禾那样把毛搓长?,脚塞进小羊羔的肚子底下?,她?只会揉成一团。
手?上搅着毛问她?娘,“娘,邻居什么时候来?”
她?知道邻居,就是要住在她?家旁边,这对小娃来说,又是值得天天盼望的事情。
“你瞅那块地,”姜青禾腿上放个竹箩,一点点挑羊毛,头也没?抬地回她?,“等那里?屋子盖好,人就到了。”
“明天,明天能盖好吗?”蔓蔓趴在小羊羔身上,转头看着啥也没?有的地又问。
姜青禾让她?明天起来看看,第二天早上姜青禾都还没?起,蔓蔓自己踩着凳从炕溜下?床。
徐祯正在烧锅灶,他以为是姜青禾就说:“再煮两个咸鸭蛋?”
“好,我爱吃蛋蛋,”蔓蔓溜溜跑过去,她?知道咸鸭蛋在哪个罐子里?,两只手?旋开盖子,另外只手?就要往下?探。
徐祯赶紧将罐子拿起来放在桌上,见娃头发乱蓬蓬的,找到木梳给她?梳头。
蔓蔓也更喜欢爹给她?梳,一点不疼,她?也不老实坐好,脑袋要向前仰,眯着眼往门缝里?瞧。
“坐好了,”徐祯拍她?,差点扯到头发。
“嘘,爹,有声音,”蔓蔓用气声说话,“我瞧瞧去。”
说着就要跑,被徐祯扯回来,“梳好再去。”
等她?梳好头发跑出?去,压根没?人,只有几筐磊得齐整的牛羊粪,好几捆绿草。
姜青禾出?来蹲在边沿处,用牛毛做的刷子蘸点青盐刷牙,她?鼓了鼓水吐掉,“咋巴图尔做好事不留名阿。”
连门都不进,连想说叫娃别给拾了都没?法?子。
徐祯左手?拽几把草,右手?拎筐子,蔓蔓跟在他身后?拖着捆草在地上磨。
不远处昨儿刚来过的三德叔扛着一根木头,后?面还跟了好些?个汉子。
“叔,今天就动工阿,”姜青禾甩了甩全?是水的手?,上前几步问。
“今天宪书上说日?子好嘞,不好也得干啊,人就这几天过来,”三德叔放下?木头喘着粗气,他嗓门大,站在远处说话也听得见,“妹啊,俺们?跟你家这几天打平伙呗。”
“都是些?粗汉子,活又重,总不能还叫人吃硬糜子窝窝就酸菜,得把人夜里?饿的啃草料,做点啥都成,俺们?都不挑。”
“成啊,”姜青禾就问,“看叔你拿啥粮食来,就做啥菜呗。”
打平伙姜青禾还是知道的,以前是农忙结束,几家凑钱买一头或是几头羊来,烧了同吃。现在就是主粮或是有新?鲜吃食,几家凑一起也这么叫。
“俺都拿了,一袋子赤豆,”三德叔叫几个小子把东西拿上来,又敞开一口袋的面,有点肉疼,“这是二茬面,给大伙蒸几个馍馍吃。”
还有一筐刚从地里?拔出?来沾着土的萝卜,她?地里?的还差些?呢,舍不得过早拔,而且拔了总不能就放地上,一过冬叫霜打上一波,又给冻上,那就真的一点鲜菜都剩不下?。
三德叔摸摸索索从衣服袋里?取出?一吊子麻钱,要塞给姜青禾,她?忙摆手?拒绝,“我这还有点子事要托您嘞,可不敢收钱。”
“起草房也就一两天的事,歇了能不能给我们?这挖个地窖,再给这屋顶帮着换一换。不白做工,粮食抵或是多少个钱一天都成。”
夏天也就罢了,东西放哪都坏得快,可入冬要是没?个地窖,那白菜萝卜腌菜坛子都往哪搁。
挖窖是个顶累人的活,就算姜青禾想省下?这笔钱,她?跟徐祯再叫上个虎妮一起挖,地里?农活又绊着,得挖上半个月。
三德叔是个敞亮人,后?面那一帮都是跟他做活的徒弟徒孙,他把钱装回去说:“啥钱不钱的,你买点肉炖一锅,俺们?尝了就行,两天完事。”
“成,”姜青禾也不磨叽了,用手?肘杵了杵徐祯,“还不去做活,五个钱也是钱。”
徐祯刚把鲜草和牛羊粪全?都投进粪坑里?,熏得他连早饭都不想吃,“成,那晚点送几个馍馍来。”
石木匠那头的活也没?剩多少,他几个儿子尽够用了,做了五天拿了百文钱。徐祯也就不去了,给三德叔打下?手?,五个麻钱也是钱。
做苫草房子多简单,三德叔只管吩咐,“墙根拿石头磊一圈,二驴你去担点黄土给搅和搅和,三蛋呐,草给拔透了,你这东留一撮,西留一串,咋不把自个儿的头也剃成这样的。”
“那边快些?编帽辫,还没?女娃子手?巧,一个个憨货。”
至于徐祯他给安排做木门和窗的活计,三德叔烟嘴子还在嘴里?,夹杂着吐烟的声说:“凑活做,草房镶不了金疙瘩。”
而那头姜青禾先把红豆给泡上,混着高粱熬一锅红豆米汤,灶里?火不撤,温温地烧。
她?舀出?盆水,拿刷子洗萝卜上的泥,顺便使唤蔓蔓,“你拿小凳子来,帮萝卜把泥给洗一洗。”
“好嘞,”蔓蔓嗷一声,要姜青禾给她?系上小围裙,一条全?是用各种布头拼拼凑凑起来的,很花的围裙。
系好了她?先是用手?在水里?扑腾,两只手?盛起一点水往萝卜上浇。
姜青禾也不管她?,跑着去四婆家,让她?过来帮下?忙。
四婆正在用手?抓一把麦麸散给鸡鸭吃,闻言忙点头,将手?在围布上擦了擦,她?拿篮子又掐了点豌豆尖,绿油油水嫩嫩,这时候的豌豆还不能吃,她?摘满两篮子,冲里?面喊:“小草,出?来走?喽。”
到姜家时小屋子里?热气熏腾,锅里?的红豆扑哧扑哧往外冒气,四婆掀起锅盖瞟了眼,又加了瓢水。
小草一到就蹲下?来跟蔓蔓一起抹,她?手?脚可比蔓蔓勤快多了,又利索,但蔓蔓说:“姐姐,你不要快,一快我老急了。”
“你跟我一起洗就好了。”
两个小姐妹就一起蹲着洗一个萝卜。
姜青禾说:“婆,你这豌豆尖可真嫩,拿来下?面再浇点辣子。”
“数你最会吃,俺们?放滚水里?烫熟了,拌点焦辣子就美死哩,哪舍得吃面,”四婆往灶膛里?又塞了点柴。
她?用火钳子捣鼓几下?又说:“也不晓得哪下?来开荒的,就怕是几个不好处的。”
姜青禾连晌午馍馍都发不起来,更别提做面了,她?干脆舀点猪油,融进滚水里?,立马放豌豆尖下?去,一瘪撒点盐花就能吃了。
颜色翠绿好看,味又鲜。
她?把汤舀在大桶里?,笑着说:“那房子起的离我家这还有一条过道口,不好处那就不处呗。”
四婆又跑去洗萝卜,闻言嗔道:“你可长?点心吧。”
姜青禾从不担心这,担心也没?用啊。
她?利索得把熬得炸皮的红豆米汤盛出?来,汤少红豆高粱多,又端出?一盆萝卜丝拌菜,杀过水的萝卜拌一点油辣子,油汪汪红艳艳的叫人馋。
之前还剩的馍馍每人一个是做不到的,干脆切成片,每人两片搭一黑窝子碗的豌豆尖汤。
晌午活做歇,那伙子人来领饭,没?吃前还会胡吹几句,吃上后?就只听见咕嘟喝汤声和吞咽声。
“嫂子你可真舍得放油咧,吃起来可真香。”
“可不是,油汪的,俺都舍不得抹嘴了。”
一个个嘴巴还挺会说,三德叔端着碗蹲在边上往嘴里?扒红豆米汤,牙口不好就爱喝这口。
红豆软烂,米汤熬出?黏黏糊糊,混着些?高粱米,吸溜到肚子里?那叫一个舒坦。
“妹啊,你这手?艺下?回有啥就请你掌勺,”三德叔说,他嘀咕,他要跟土长?说,别再每回都叫那些?个做饭只会下?大酱,土盐,做的菜齁咸的那群婆娘来掌勺了。
“行啊,有麻钱子和粮食就去。”
白干是不可能的。
等大伙把刮干净锅里?熬汤凝结的那层膜,都给铲干净,豌豆尖喝得碗反着拿都漏不出?一滴,那萝卜丝的汤水都用馍馍片擦了又擦后?。
一群人可算吃饱喝足,拉着徐祯说:“哥,你可真是有福气。”
徐祯跟湾里?男人关系很疏远,尤其是之前打谷的时候。一群大老爷们?赤膊脱光上身呼哧呼哧打谷,休息就盘腿坐下?,挨个抽旱烟,扯些?有的没?的。
更有的,直接哄伴要去河里?搓澡。
他做不到啊,再热得慌都得穿个短打,旱烟他也不会抽。下?工后?一群人约着去喝点小酒,有人叫他,他也说自己不会喝。
在这地方,不抽点烟叶子,不抿点黄米酒,还老是一本正经的,半句荤话也不说,跟湾里?的汉子就凑不到一块去。
他们?那时总说一句话,“男子无刚,不如糟糠。”
徐祯就埋头干自己的活计,也不搭理他们?。
这次能聊得上几句,还是托了姜青禾的光。
不过勾肩搭背啥的,徐祯觉得还是免了,一股汗味。
上午黄泥搅的差不多,坑也挖了,就开始立柱,沿边砌石块。草编的帽辫在柱子缠裹,再用黄泥抹上去当土坯。
这些?活一日?就完工了,到第二日?开始苫屋顶,几片木板一钉,干的苫草混着泥齐边抹上去。
三德叔还算是有良心的,木板钉的厚实,怕刮一场风把草吹没?了,爬到屋顶上给上下?纵横编起来,又压了层木架,这样大风一时也刮不倒。
这种苫草房子,专做这个的,做得细致能用二十来年。他们?做快活的,别说五六年了,三年就得再刷一层泥,不然?土坯一裂一条缝,雨水一泡日?头猛晒全?完蛋。
门窗都是最后?安的,能合得上,又不雕花又不用漆上一遍,也就快了。
日?头跌窝后?,这一座宽宅草顶房也就做得差不多,又吃了一顿豌豆尖拌面,三德叔拍板,明早说啥也要鸡叫一遍,就过来给她?把窖给挖了。
不过三德叔问,“你挖啥窖子?”
“你挖圆井那样的,得挖深,要用绳绑着桶,人是下?不去的。”
“挖个方的,要搭梯子,人就能下?去。”
湾里?有些?人家粮食多,打个窖的也有,一个圆的就放些?地瓜土豆,另一个方而阔的地窖,白菜、腌菜、粮食啥都堆在下?面。
“当然?挖个大的,”姜青禾当然?要挖个大的,至于有没?有那么多冬储菜和粮食放,那就再说。
第二天早早的,大伙扛着家伙什来挖地窖,地窖的入口选在仓房的边上,到时候挖空了还得搭几根木架子,上面再叠一整块木板,用土一层层盖住。
只留下?个入口,三德叔叼着烟锅子,蹲在边缘让二驴用土堆个台阶出?来,用木梯子爬下?去太危险。
塞北干是干,春夏两季可能一点雨都没?有,但一入秋大雨叠着小雨,能淅淅沥沥下?小半个月。
所以地窖上面还得盖个棚子,这个活又做了一天,等到第三天,徐祯给屋顶做的板也成了,大小伙子轮流上屋顶把稻草给扯了。
屋子里?是不能待了,东西能移的姜青禾都移了出?来,不能移的她?都给盖住了。
蔓蔓跑出?来看,她?躲在姜青禾后?面,灰溅得到处都是。
一开始她?看得嘎嘎乐,到后?面她?就拽着姜青禾的衣裳,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娘,房子会倒吗?”
倒了他们?可就没?地方住,要睡地上了。
“想啥呢,”姜青禾蹲在她?环住她?的肩膀,指着那告诉她?,“换个更漂亮的屋顶,到时候下?雨就不会漏进来了。”
蔓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她?其实想的是,雨进屋子里?多好玩呀,到时候她?可以踩水玩。
但她?不敢说,莫名有种娘会真揍她?的感觉。
屋□□好后?,屋子里?一遍狼藉,三德叔进去转了圈后?,他摸着下?巴说:“你们?要搞个仰尘。”
“就是木条杆在顶上搭个架子,再买点麻纸用糨子糊起来,啥灰阿草阿不都得兜住了。”
“要想不落灰哎,就得弄。”
徐祯连连点头,他还不知道有仰尘这玩意?,知道早就买了麻纸自己糊了。
两个人还没?说多少话,外面就叫开饭了,前头两天姜青禾坐筏客子的筏子去了一趟镇里?,买了好些?肉,一大半给切成小块炖成肉了,还加了把粗粉条,大伙蘸馍馍恨不得全?塞进去吸了汤再拿出?,咬上一大口。
第二天就做了臊子面,葱花、鸡蛋、肉、干木耳,做的料子特鲜,面又筋道,哪怕面在肚子里?盘胀起来,都想再吃一碗。
今天最后?一顿,肉还剩点,姜青禾切了薄片,又把萝卜切成滚刀块,加上粉条炖了一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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