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倒更加担心通达道人,特意道:“夫君在面对师父时,莫要太严肃了,免得吓着师父。”
盛隆和一笑:“以师父的性子,恐怕只?会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过,我答应你就是,不板着一张脸,故意吓唬师父,这会儿,我也没这份心思。”
觅瑜听了,面上不显,心里?暗暗嘀咕,他这回答,听上去挺有心思的……希望师父运道好?一点吧,不要像从?前的她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
就这样,盛隆和去见了通达道人,证实这是误会一场,并因此发觉了计划中?的一处漏洞。
将计就计,试图引蛇出洞的前提,是施不空成功被骗过,相信太子妃真?的前往了清白观,与太子分离,是下手的好?时机。
然而,就连不擅卜卦的通达道人,都能算出太子妃还留在东宫,遑论以占卜见长的神妙真?人?
这一计,尚未开展,便已输了。
幸而为时未晚,陈至微来得也巧,盛隆和当即心念电转,想出了又一计策。
数日前,洪源先生密奏,月底会有一场日食,并且持续的时间?较长,询问?他,是否要将此事禀明圣上。
虽说?日食之相,自古就有记载,不算什么千年难得一见的异象,但历朝历代的君主仍然十?分重视,多数都会下罪己诏,减免赋税,以表诚惶诚恐。
盛隆和不信这是所谓的天尊降示,但不妨碍他对此加以利用。
他吩咐洪源先生,压下这一消息,不上禀。
他不担心钦天监里?的其他人,抑或是神妙真?人,会跳出来碍事,因为日食非寻常天象,几乎不可预测,若不是洪源先生修了家传秘法,恐怕也观不出来。
这一场日食,他原本?打算用来做些文章,损害建元帝的声?誉,逼迫其退居深宫休养,将朝政大权尽揽于手,然后再对付施不空,一步步慢慢来。
但既然施不空沉不住气,率先行动,还把主意打到了他妻子的头上,他便决定不再容忍,通达道人又自太乙宫赶来,他多了一名?帮手,足够双管齐下。
他首先示意邹敬临,在给建元帝服用的补汤里?,加一味特殊的药草,接着吩咐御前总管,在建元帝入睡时,点燃特制的熏香。
如此一来,便使得建元帝噩梦连连,又无法醒来,挣扎在痛苦之中?。
御前总管看准时机,在日食之相出现的当口,叫醒建元帝。
之后,洪源先生粉墨登场,一番唱念做打,成功唤起了建元帝的疑心。
觅瑜有些不解:“夫君为何要唤起父皇的疑心?是想让父皇幡然醒悟,看清神妙真?人的真?面目吗?”
盛隆和淡淡道:“他醒悟也好?,执迷也罢,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区别只?在于,他的痛苦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罢了。”
觅瑜还是没听懂,充满困惑地望着他。
他轻笑,用一种含着宠溺的口吻,冰冷道:“我想让他的痛苦多一点。”
假若建元帝在糊涂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信错了人,导致了种种悲剧,那?么,他就会在悔恨中?与痛苦中?度过余生。
而倘若他没有,洪源先生假死?前的那?一场戏码,也足够让他惊惧万分,身心受到重创,等到最后的大戏开幕时,会更加精彩。
事实证明,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迷途知返。
建元帝最终选择了相信神妙真?人,下旨赐死?太子妃,就像多年前下旨赐死?十?皇子一样。
得知这个结果,盛隆和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失望。
因为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父皇就是这般,冷酷而贪婪。
妻子也好?,孩子也罢,在他父皇的心里?,都比不过一枚真?假不知的仙丹。
他猜到建元帝会调虎离山,这也符合他的期望。
要不然,怎么能让施不空放心现身,请君入瓮呢?
凡修道之人,命理皆不可测,是以,神妙真?人能算出太子妃在东宫,却算不出通达道人在,更算不出后者?布下了天罗地网的阵法,等着他前来。
对于这一环节,盛隆和十?分谨慎,在商讨事宜时,仔细地询问?师长:“这天罗地网,是阵法的名?字,还是单纯形容?”
陈至微先是一愣,然后就有些被冒犯到了,气呼呼道:“你你你——你这是什么话?是在怀疑为师的能力吗?!”
“为师虽然主修医道,但也是正正经?经?的太乙宫弟子,学过几十?年太乙法的!除妖驱邪不在话下!”
“更不要说?这是祖师得天尊梦授,亲自创制出来的阵法,至纯至正,一切妖邪,在此阵里?皆灰飞烟灭——你是不相信为师,还是不相信祖师?!”
觅瑜连忙打圆场:“师父莫气,夫君只?是想确保不出差错,毕竟,这一场请君入瓮至关重要,容不得有半分轻忽。”
盛隆和看起来不怎么相信:“一切妖邪皆灰飞烟灭?此话当真?吗?”
陈至微好?不容易平静一点的情绪,又激荡开来,吹胡子瞪眼道:“当然是真?的!祖师就是用这阵法斩了妖龙!那?妖龙的残骸现在还埋在镇妖塔底下!”
盛隆和道:“师父也能用此阵法斩妖道?”
陈至微张口就想回答,顿了顿,又闭上,气焰有些减弱,支吾道:“这个……除非那?妖道真?是条妖龙,或者?妖马、妖虫之类的,不然……为师恐怕……”
盛隆和明白了,冷静地指出:“师父修为不足。”
陈至微看起来很想反驳,但反驳不上来,只?能不服气地嘀咕:“说?什么修为不足……那?妖道也不能拿为师如何啊,我们互相修为不足……”
“夫君。”觅瑜轻嗔,示意他别说?得太直白了,伤了师长的颜面。
“无妨。”盛隆和微微一笑,不知道是在回答她的话,还是在对通达道人说?,“法阵困不住,就上箭阵、水阵、火阵。”
“我倒想知道,他有没有通天之能,可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盛隆和按照既定的计划, 跟随御前总管离开。
预料之中的,施不空紧接着出现,迈进了东宫大门。
然后就是入阵, 斗法, 破阵, 再入阵。
盛隆和的论阵之言,给?了通达道人灵感,不?仅布置了两重阵法,而且在第二重阵法的开启上, 借用了施不空破第一重阵法之力。
如此一来,便使得第二重阵威力大增,施不?空想要破阵, 要么以一敌二, 要么先泄了自己?的法力, 无论?他?如何选择,败局都已经注定?。
哪怕他?当场修为大增, 破了第二重阵,也还有第三重、第四重的箭阵、水阵在等着他?,就这?样?一轮轮下来,总有他?力竭不?支的时候。
而事实证明, 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阵,不?过第二重阵, 大名鼎鼎的神妙真人就黔驴技穷, 被瓮中捉鳖,成为了通达道人的手?下败将?。
陈至微高兴坏了, 扬眉吐气道:“这?下知道为师的厉害了吧?你这?块臭石头,居然敢怀疑为师,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盛隆和故作怀疑:“果真是?师父擒住了施不?空,而不?是?弟子布置的人手?困住了他??”
眼看着陈至微就要发急,觅瑜连忙笑着道:“自然是?师父之功,青黛坐在屏风后面,看得千真万确,对?师父叹服不?已,直说不?愧是?得道高人呢!”
请君入瓮,自然少不?了诱饵,依照陈至微的意?思,是?让觅瑜留在寝殿深处,他?负责在外头坐阵拦人,如此又能确保她的安全,又不?愁施不?空不?上钩。
但盛隆和还是?担心觅瑜的安危,决定?让护卫乔装打扮成她,待在寝殿中,她自己?则在暗卫的保护下,藏身于地底的密室,避免意?外发生。
这?也是?他?能退让的极限,若非觅瑜必须留在东宫,引施不?空入瓮,他?是?决计不?会允许她孤身一人的。
陈至微气恼不?已,问了一个早在藏书楼时,就询问过的问题:“为师不?是?人啊?!”
盛隆和没有理会,仔细叮嘱妻子,注意?安全,一旦情势不?对?,便跟着暗卫从密道离开,不?要管别的人和事。
被划分进别的人和事里的陈至微吹胡子瞪眼,又对?他?的冷酷无情无可奈何,只能气呼呼地放下狠话,明日定?会生擒施不?空,让他?知道自己?错了。
同时,他?哼哼唧唧地表示,神妙真人修为高深,说不?定?能一眼看穿,留在寝殿里的不?是?本人,最?好让常年服侍觅瑜的侍女?来假扮,不?要护卫。
觅瑜不?愿:“神妙真人是?冲着我来的,怎么好连累他?人?与其?让她们为了我陷入危险,不?如我自己?留下,这?样?也能确保万无一失。”
“不?行。”盛隆和断然否定?,不?容置喙道,“你的安全最?重要,若你有事,你的侍女?一个也讨不?了好,你要是?当真为她们着想,就乖乖听我的话。”
“是?啊,徒儿媳妇,你才是?最?重要的。”陈至微对?她使眼色,示意?她别在这?时犯倔,让本就烦心的盛隆和更加焦躁,“你就听小石头的话吧。”
“有为师在外头守着呢,还有无数护卫严阵以待,你的侍女?不?会有事的。”
觅瑜很想回?答,假若果真不?会有事,为何不?能让她留下来?
但面对?丈夫的强硬态度,以及师长?的帮腔劝说,她不?敢也不?好任性,只能点头答应下来:“……是?,纱儿知道了。”
就这?样?,留在寝殿里,坐在屏风后的人,成了青黛。
是?青黛主动请缨的,她虽然也和慕荷一样?,在听完觅瑜的要求后,面色微微发白,有些害怕,但护主的心思最?终占据了上风,勇敢地答应了。
好在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陈至微顺利擒住了施不?空,青黛也见识到?了精彩的斗法,看得眼花缭乱,兴致勃勃,绘声绘色地同觅瑜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觅瑜向通达道人转述的,便是?青黛的原话。
陈至微听得乐呵不?已,双眼几乎笑成了一条缝,谦虚矜持道:“这?个,得道高人,为师还称不?上,不?过是?略有所成,略有所成罢了……”
他?捻着须,斜乜一眼对?面的人,摇头晃脑地感叹:“哎,连一名寻常侍女?,都能知道为师的厉害,有的人拜了这?么多年的师,却还是?,啧啧……”
觅瑜莞尔,悄悄拉了拉盛隆和的衣袖,示意?他?见好就收,别太挤兑师长?了。
盛隆和很给?她和师长?情面,痛快地低首认错:“是?弟子眼拙,低估了师父,还请师父大人有大量,不?同弟子计较。”
陈至微装腔作势地哼笑一声:“行吧,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为师就原谅你,下次再遇上这?种事情,记得及时找为师求助,别自己?一个人瞎捣鼓!”
觅瑜询问:“夫君接下来准备如何行事?”
盛隆和笑容敛起,淡淡道:“自然是?去见一见施不?空,看看这?位得父皇敕封的神妙真人,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虚有其?表。”
东宫地牢。
神妙真人闭目盘腿而坐,态度镇定?而从容,仿佛这?里不?是?地牢,而是?一处仙境道场,他?也没有成为阶下囚,被铁索捆缚、阵法符咒加身,动弹不?得。
听见动静,他?缓缓睁开眼,在看清来人之后,见了一声礼:“参见太子殿下。”
盛隆和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询问:“真人似乎毫不?意?外?”
施不?空平静道:“殿下此番行事,的确出乎贫道的预料,不?过,出乎与否,又如何呢?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在天道的运行下,流转不?歇。”
盛隆和道:“听起来,真人对?于天道,颇有几分见解?”
施不?空道:“殿下谬赞,不?过略通一二。”
“很好。”盛隆和道,“孤有几个关于天道的问题,想要请教真人。”
施不?空道:“殿下请讲。”
盛隆和道:“对?于琼州一事,不?知真人如何看待?”
闻言,施不?空的目光闪了一闪,谨慎道:“不?知殿下所指的,乃琼州何事?”
盛隆和淡淡道:“朱雀之火,自天而降,琼州叛军,尽皆覆灭。”
施不?空的目光又闪了一闪。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斟酌半晌,方道:“看来,殿下也与贫道一般,知晓天机。”
盛隆和似有讶然:“孤还以为,真人会装作听不?懂。”
施不?空恭敬道:“贫道不?敢欺瞒殿下。”
盛隆和道:“是?吗?”
施不?空再度恭敬地回?答:“贫道所言,字字句句属实。”
盛隆和的话语轻而凉薄:“可是?真人却敢欺瞒父皇,以毒丸充仙丹,猛药作良方,撺掇父皇行人祭,违背人伦、道德、天理。”
“孤看不?出来,真人有什么不?敢。”
施不?空念了一声道号:“天尊慈悲。众生皆有障目,圣上执迷长?生不?老,无法澄心遣欲,以致分辨不?清毒丸猛药,非贫道之过。”
盛隆和道:“真人此言,似乎有几分道理,不?知可否到?父皇跟前去说?”
施不?空道:“倘若殿下能听贫道一言,那么,自然是?可以的。”
盛隆和道:“说。”
施不?空道:“贫道愿助殿下一展鸿图。”
片刻的安静。
盛隆和缓缓开口:“真人这?是?,想要与孤合作?”
施不?空垂首:“贫道愿为殿下效劳。”
盛隆和打量着他?,似乎在思考,他?有几分用处。
“真人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有些晚了吗?真人如果想得明白,便该知晓,孤能软禁真人,也能软禁父皇,不?需要谁的帮助。”
施不?空不?慌不?忙:“殿下心智卓越,超群绝伦,在把持朝堂、治理江山这?些方面,自然不?需要贫道的帮助,但在别的方面,却未必离得了贫道。”
盛隆和道:“什么方面?”
施不?空回?答了三个字:“太子妃。”
盛隆和没有说话。
地牢中,烛火幽幽摇曳,仿佛受到?黑夜的浸染,冷了几分。
“什么意?思?”
施不?空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殿下既能知晓天机,想必清楚太子妃的命运,她本该诱惑太子与奇王,致使兄弟反目,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如今,太子与奇王皆系于殿下一身,然而,太子妃却还是?祸国妖姬之命,只要有她在一日,殿下便不?得清醒一日,苍生也无法获得真正的安定?。”
盛隆和一字一句地重复:“祸国妖姬。”
“是?。”施不?空道,“贫道知道,殿下与太子妃夫妻情深,为了太子妃,殿下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殿下怎知,殿下对?太子妃的这?份深情,是?出于内心,而不?是?被太子妃迷惑了呢?”
盛隆和又安静了一会儿。
他?淡淡开口:“依照真人的说法,天下间?所有感情好的夫妻,都是?被对?方迷惑了。”
施不?空神色镇定?:“此等惊人之语,殿下觉得不?可置信,很正常。”
“但是?请殿下仔细想想,殿下对?太子妃的这?份感情,始于何时何地?不?过一救之缘,便能让殿下对?太子妃一见钟情,是?否有些不?合常理?”
盛隆和依旧容色淡淡:“听真人这?么说,孤倒是?想起了一件往事,在孤成亲前夜,真人忽然夜闯东宫,告知孤,天府星不?稳,让孤赶快前往。”
“后来发生的事情,孤没有对?外说起,但真人既然能提前相告,想必知晓个中究竟。那时的真人,明明乐见孤与太子妃成亲,为何如今却改了主意??”
神妙真人闭上双目, 缓缓念诵了一声道号。
“接下?来的话,贫道原本准备永远埋在心底,不向任何人说起, 因为?就算说了, 也不会有人相信, 反而会以为贫道是在胡言乱语,信口开河。”
他睁开眼:“但既然殿下也同贫道一般,那么,贫道便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盛隆和平静道:“愿闻其详。”
神妙真人浮现出少许回忆之色:“那是?多年前的往事了……当时, 贫道在一处深山密林里修炼,正值紧要关?头,忽然于灵台之中, 见得种种光景……”
“在那些光景中, 有汝南郡王娶妻, 太子与奇王强夺郡王妃,违背人伦, 兄弟阋墙,战火四起,天?下?大乱等等,像是?上演了一出精彩的折子戏。”
“贫道最开始以为?, 这是?考验心智的幻象,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因为?贫道仿佛一个旁观者?, 观看这出戏的上演、高潮、落幕,不曾成为?戏中人。”
“结束后, 贫道也没有困于戏中,寻寻常常地醒来了。”
“贫道为?此疑惑了很久, 直到某一日,听闻某地干旱的消息,又经过打听,得知太乙宫中确然养着一位皇子,才恍然大悟。”
施不空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目中也闪动着异光,这一刻的他,比起超然世外的道士,更像发现金银财宝的赌徒,神色兴奋得几近诡异。
“——这并非幻象,而是?天?机,注定要在未来发生的事情!”
“殿下?,”他看向盛隆和,显出几分狂热,“殿下?也为?道门弟子,应当明白这种感觉……窥探天?机,不仅代表着天?道的认可,更代表着逆天?改命的可能!”
“遑论贫道预见的,是?流血千里、生灵涂炭的战乱之象——只要贫道从中做出一点改变,不就可以力挽狂澜,拯救苍生,获得大功德了吗?”
“多少道门中人求而不得的机遇,偏偏被贫道遇上了,还?是?莫名其妙遇上的,这是?不是?说明,贫道是?被天?道选中的,更改未来乱世的关?键人物?”
盛隆和静静地听着,神色不变。
“所?以,真人做出了什?么改变?”他淡声询问,“杀了孤的兄弟?”
施不空道了一声“不”。
“贫道没有杀生,只是?向圣上提议,以十皇子的救国?之身,来为?天?下?江山祈福,没有要十皇子的性命。”他辩解道。
“是?圣上下?了旨,让贫道这么做的,并非贫道强行要如此。”
“再者?,十皇子登上蓬莱岛之后,九皇子也来了。”他意味深长地道,“锦衣卫原本拦着九皇子,是?贫道发了善心,让你?们兄弟俩见了面,道了别。”
“最后的结局……是?你?们兄弟自己选择的,与贫道无关?。”
盛隆和忍不住笑?了。
笑?得极轻,只有一声,不闻怒色。
却听得施不空目光一闪,坦然之色减弱了少许,眼珠不住转动。
终于,他重新寻得一番合适的说辞,道:“贫道一直以为?,殿下?就算不信任贫道,也不会抱有敌意,毕竟,是?贫道的进言,才让殿下?被立为?太子。”
“也是?贫道大力称赞太子妃的命格,支持这一门亲事,言殿下?与太子妃乃天?作之合,堪为?金玉良缘,才让圣上龙心大悦,痛快地下?旨赐婚。”
“在殿下?成亲前夜,贫道算得事情有变,还?特特前来告知殿下?,不使殿下?错过佳人。如此种种,贫道对于殿下?,称得上尽心竭力。”
施不空说得诚恳不已,甚至有些痛心疾首。
“然而,殿下?却视贫道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让贫道实在不解。”
盛隆和不为?所?动,平静道:“孤也很不解,真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十四年前,要了孤兄弟的性命,十四年后,又想要孤妻子的性命。”
施不空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自然是?为?了拯救苍生。”
“贫道也不同殿下?打哑谜,九皇子与十皇子虽为?双生,却命格迥异,除非择一弃一,不然只会成为?天?大的妨碍,就像贫道曾经见到的那些光景一样。”
“就拿太子妃来说,倘使九皇子与十皇子皆在,太子妃该许婚于谁?兄弟相争间,一旦战火四起,有多少苍生会被连累?如现在这般,不是?很好吗?”
“所?以在一开始,贫道十分赞成这门亲事,在殿下?成亲的前几个月,还?会时不时测算一番,以防出现意外的情况。”施不空道。
“这也是?为?什?么,在殿下?成亲前夜,贫道算得异动,会特特告知殿下?,因为?贫道怕的就是?这门亲事不成,让贫道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
盛隆和道:“孤竟不知,真人为?孤的亲事,付出了许多心血。”
施不空叹息道:“或许在殿下?看来,贫道常年待在蓬莱岛中,无所?事事,实则,贫道一直在打坐修炼,精进修为?,不敢有分毫懈怠。”
“逆天?改命,哪里是?口头上说说这么简单的?一点点微小的改变,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修为?,为?了天?下?苍生,贫道一直在咬牙坚持……”
“还?有汝南郡王府与赵家结亲一事,也是?贫道特特说动太妃改了主意,才有了后来的圣上赐婚。说起来,贫道还?是?殿下?与太子妃的月老……”
盛隆和没有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回到原来的问题:“所?以,真人为?何现在改了主意,想要孤妻子的性命?”
施不空还?是?原来的回答:“贫道说了,为?了拯救天?下?苍生。”
“琼州一事的发展,与贫道预想中的不同,让贫道不由惶然,思忖,莫非是?贫道改变了太多事,导致天?机也产生了变化??”
“也是?在这一时期,贫道再一次见到了光景,与多年前类似,不同之处在于,这是?经过改变后的光景,是?新的未来,新的天?机。”
施不空道:“在这些新的光景里,贫道看见了太子妃,她?虽被立为?皇后,却不知满足,贪求权势,使殿下?沉溺于温柔乡,成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昏君。”
“有臣子上奏,让殿下?远离小人,却被她?吹了枕边风,反丢了性命,又有官员喊冤,而殿下?一直被她?缠着,无心主持公道……”
“殿下?逐渐变得骄奢淫逸,昏庸无道,只要能博佳人一笑?,便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百姓饱受苦楚,将领割据混战,苍生又一次涂炭……”
“殿下?!”施不空抬首看向盛隆和,殷切而又急促地呼唤,“殿下?明白了吗?太子妃才是?那个真正的变数!是?她?,影响了殿下?的一生!”
“只有除掉她?,才能确保殿下?成为?明君,确保天?下?太平,百姓得安!所?以贫道决定除了她?,替天?行道!也请殿下?为?苍生故,舍弃执念——”
盛隆和发出一声嗤笑?。
“过了这么多年,真人的说辞,怎么还?是?原来一套?”他道,“当年为?了苍生,决定牺牲孤的兄长,现在还?是?为?了苍生,决定牺牲孤的妻子。”
“再过几年,真人莫不会说什?么,请孤为?了苍生,牺牲自己吧?”
施不空恳切道:“贫道可以对天?发誓,所?说的一切,字字句句属实!贫道与殿下?无冤无仇,有什?么必要针对殿下?呢?贫道真的是?为?了苍生着想啊!”
盛隆和再度发出一声笑?:“是?吗?”
他倏然冷下?脸,道:“我看你?不是?为?了苍生,而是?为?了自己的功德。”
“古来登仙者?,无不有大修为?、大功德,施不空,你?想要大功德想疯了,为?此竟然生出臆症,以为?自己的杀生之举是?在拯救苍生,简直可笑?。”
这话正中了施不空的心事,他的脸庞扭曲一瞬,下?意识前倾身体,却被绳索捆缚,动弹不得,只能僵持在原地,梗着脖子道:“殿下?此言差矣!”
“天?道有常!运行不歇!不会因为?一时片刻的偏差,就彻底脱离原来的轨迹!需要不断纠正!太子妃于成亲前夜生出异动,便是?最好的例证!”
“还?有圣上——圣上正值春秋鼎盛时期,怎么会因为?一次落水就缠绵病榻?究其原因,便是?在原本的天?机里,圣上的命数只维持到今年!”
“更不要说乌星遮日这等异象!无论是?从前的光景,还?是?现在的光景,贫道都?不曾预见过!这代表着什?么?代表天?机正在发生不可预测的改变!”
“所?以殿下?哪怕系双生命运于一身,顺顺当当娶了太子妃,也还?是?行走在危险的边缘,只有彻底除去变数,才能高枕无忧!”
“贫道是?为?了自己!但同时,贫道也是?为?了殿下?,为?了苍生!贫道,问心无愧!”
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寂静的地牢中。
盛隆和面无表情地听着。
“变数。”他冷冷道,“你?以为?的变数,是?怎么得来的?”
施不空一愣,在片刻后反应过来,道:“贫道在光景里看得清清楚楚,一切恩恩怨怨,皆自太子妃始,至太子妃终,她?自然就是?那个变数。”
盛隆和道:“那你?为?何在十四年前,进言要十皇子的性命,而非当时的赵氏女,现在的太子妃?”
施不空又是?一愣,有些回答不上来:“这、这……”
盛隆和发出一声冷笑?:“可见所?谓的天?机,皆是?你?的自以为?是?,从前以为?是?十皇子,现在以为?是?太子妃,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被天?道选中。”
“你?——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
这话刺激到了施不空,他的脸庞扭曲起来,如果不是?被绳索捆缚,镣铐加身,恐怕在下?一刻,他就会冲到盛隆和的面前。
他声嘶力竭道:“笑?话!在这世间,有谁像贫道一般,经历如此奇遇?殿下?吗?圣上吗?太子妃吗?还?是?那个与贫道斗法的道人?”
盛隆和故作思考:“说起来,孤不仅知晓天?机,还?是?国?之储君,江山唾手可得,如今又擒住了真人,可谓万事大吉。”
他微微一笑?:“怎么看,被天?道选中的人,都?应该是?孤,而非真人吧?”
施不空的神情猛然一顿。
他看着盛隆和,震惊与不可置信之色浮上脸庞。
他摇着头,不断否认:“不,不可能……贫道修行数十载,阅览数千卷宗,方有今日,你?算什?么……怎么可能会是?你?……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