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攸宁猛然站起来,他的每个神态,每一句话,都让她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感。
她必须现在动手了。
前面人们纷纷回头,不知道这对父女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售票员在前面说:“蒋家里站到了啊!下车的乘客赶紧下车啊!”
“好!那你跟我一起下!”
她伸手去扯周隐的领子,周隐直接被她扯了一个踉跄,但是毕竟是男人,而且很胖。
乘客们已经开始不满了:“你这个小死尸,怎么对自己老爹动手!畜生呀!”
“快放开!他多可怜啊!”
就连售货员也匆匆赶过来,道:“你干什么啊!不放开我报警了!”
杭攸宁看着众人围过来,脑子激灵一下,她吼道:“别过来!他是罪——”
一声巨大的枪声响起!
众人混乱的尖叫声中,那个老实、可怜的老头,慢慢地站起身来。
他手里是一把是条纹清晰,套筒黑亮的手枪,在他手指缝隙之间隐约露出黑色五星的棱角。
它刚才就隐藏在他的雨衣里。
“我不大会开枪。”他笑出一脸皱纹,说:“所以啊,大家都别动!”
他就在车门口,没人能够逃跑。
他浑浊的老眼注视着杭攸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把东西给我,你现在就可以走!”
杭攸宁想到了他会带武器。
却没想到是枪。
她大脑飞快的运转,他为什么让她下车?
他究竟想干什么?
她现在下车,或许能见到许野,或许还有警察,他们可以立刻控制这辆车。
可是把满车的人留给他……
还有杭翡,该怎么办……
电话响起,张淑芬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去接。
对方是一个伪装过的,低哑的声音:“我要十万块。你们商量一下,十分钟后给我结果。”
“孩子还好么!喂!喂!”
电话被挂断了,六神无主的张淑芬跑出去大叫:“回来!都回来!”
杭建设和徐慧都跑回来,包括一众的邻居,都挤在屋里,七嘴八舌地议论。
“他要钱,就说明孩子没事!”
徐慧仍然冷静,道:“给他!”
杭建设说:“咱们现在哪弄那么多钱去啊!”
徐慧几乎是跳起来,一个耳光就甩在他脸上,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给他!”
杭建设捂着脸不敢再说话。
许野也闻声赶过来,问两个刑警:“能追查到位置么?”
“通话时间太短了。”
许野转头教张淑芬:“妈,待会再打电话,你必须稳住,拖延时间,一定要确保孩子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隐隐觉得不安。
因为直到现在,还是无法确定,这件事究竟是一个偶发的绑架案。
还是跟周隐有关……
如果跟周隐有关,他的目的应该不是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要钱?
还有,他一直都没能联系上杭攸宁。
汽车最终开动了。
杭攸宁没有走,她一直注视着周隐。
她单位在安排明年的治安宣传,估计要全国大收枪了。
周隐手里的54式,可能来自联防队被处理的枪支,也可能来自于香港走私的东南亚黑枪。
工作后,她对枪械知识也算是略有了解
——这样密闭的空间,贸然去夺枪,一旦开枪,跳弹、横弹、过穿,都很容易伤到车里甚至车外的人。
周隐持着枪放在腰前,隔着小半米指在司机的后脑勺上,让司机调转了方向。
车上虽然满载着人,但是却一片死寂,一个小孩张口要哭,被奶奶死死地捂住了嘴。
车慢慢驶离了蒋家里,周隐才回头,笑呵呵地看向杭攸宁,道:“其实我知道,你不会下车的,你跟你爸爸一样,是个好人”
“好人”这个词,从他说出来,带了几分讥讽的意思。
他的表情却十分怀念:“你爸爸帮我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我痛苦的时候,他陪我聊天……他肯定以为,他是我的大恩人。”
他的笑容扭曲起来:“可是那个曹国静臭表子,跟别的男人不清不白的时候,连一个打更的都能摸她!你爸爸干了什么?”
“他给我讲一堆大道理!让我想开点!”
周隐状似癫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说好不好笑?嗯?”
杭攸宁盯着他,一言不发。
“是高飞,替我痛揍了那个臭打更的!是高飞替我把那些牛哄哄的女的,全他妈给办了!”
他恨曹国静。
但是他舍不得杀她,他也没法动手杀人。
他只能让高飞杀那些与她相似的女人。
每杀一个,他心里就痛快一分。
杭攸宁终于知道,看到曹国静那种若有若无的眼熟感是从何而来了,如果年轻几岁,她也是那样高挑、骄傲、美丽的女子。
杭攸宁道:“你真是个孬种。”
他不恨“给自己戴绿帽子”的曹国静,也不恨那些勾搭曹国静的男人,他恨帮他的杭寻,没有帮到位。
周隐不以为然地笑了,随即,他低头看了一眼表,道:“你想起来了么?”
杭攸宁道:“我就算想起来了,也不会把我的爸爸的遗物给你。”
周隐没有理他,而是盯着时钟,一分一秒,最终,它指向了六点钟。
他痛快地长舒一口气,对杭攸宁道:“是吗?你还是先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吧!”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在你家安了炸弹,范围不大,但是你家周围的人。”他温文尔雅地笑道:“现在应该都没有全尸了。”
思绪纷乱不堪,她甚至无法思考,只本能开始打电话。
她赶紧打电话,许野不接,张淑芬不接,胡奶奶,三爷爷……没有一个人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公车一个起伏,她跌坐在地上,神经质地不停地拨号:“接电话啊!接电话啊!”
周围人都不忍心看,年龄大的低声啜泣起来。
而周隐慢慢地,向她走近,矮小的身体,影子却变得无限大。
“有人说,剧烈的刺激,会让人恢复记忆。”他恶意地笑着,道:“现在想起来了么?”
杭攸宁抬起头,她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在电话的忙音声中,她一跃而起,将周隐摁在地上。
周隐手忙脚乱地想开枪,可是他的速度太慢了,那支枪几乎是立刻脱手,掉在了地上。
杭攸宁骑在他身上,她什么都不顾了,她一拳接着一拳地打在他脸上。
就像要把她这十几年的委屈、不甘、仇恨,通通打净一样。
周隐到底是男人,一把挣开她,气喘吁吁地后退着,等杭攸宁还要上前时,他一把掀开了自己的雨衣。
他身上,密密麻麻地绑着雷管炸药。
“来呀!有本事你就过来!”他鼻青脸肿地咆哮着,另一只手是打火机。
那个不是普通的打火机,是工业用的,火舌可以长达半米,一旦稍微碰到了导索,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他为了这一次,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刚才还想上前的众人,顿时尖叫着后退。
“一起死啊!一起死啊!”
他往前走了一步,杭攸宁没有退,她气喘吁吁,盯着他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拆骨剥皮。
“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他磨着牙齿,笑道:“我可是做了一共三块炸弹。”
杭攸宁愣住了。
“你可以猜猜,第三块我放在哪里?”
“哎,陆淮!你会不会心有不甘啊!”
来凤鸣的小别墅里,袁媛一边贴着喜字,一边调戏着陆淮。
陆淮梗着脖子:“我有啥心里不甘的,你可真逗!”
女孩子们笑作一团,道:“死鸭子嘴硬。”
又有人说:“宁宁怎么还不过来啊?加班呢?”
“估计是躲雨吧。”吴主任说:“毕竟,咱们半个台的人,都在这儿给她布置新房呢!”
蒋家里距离市里太远,杭攸宁来来凤鸣的这个房子里出嫁。
大家又笑着起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杭攸宁跟许野多么般配。
来凤鸣自己在小屋子里,给父亲、来潮上香。
“保佑宁宁吧,她虽不是我肚皮里出来的,在我心里却是我的囡,她日子过得够苦了,保佑她一辈子安安耽耽……”
嬉笑声从隔壁传来,这个房子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她皱了皱眉,却又吩咐保姆:“张妈,去给他们弄些点心吃一吃。”
“是。“
盛夏的天气,杭攸宁浑身开始发抖,后背冒出一层一层的汗水。
“把枪给我。”周隐扶了一下眼镜,拿着打火机吼道。
有人把枪踢给他。
他并没有看那支枪,而是一直注视着杭攸宁。
“你!给我跪在地上。”他说。
杭攸宁知道,自己跪了,就完蛋了。
可是……
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有同龄的朋友,第一次有赏识她的上司,也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事业。
她们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啊!
她终于跪在地上,颤声道:“不要伤害她们……”
“现在哭了,我他妈也只有一个同伴!你杀高飞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
他一脚踹在杭攸宁肩膀上,杭攸宁竟没有反抗。
他太得意了,他欣赏着那张恰似杭寻的脸,如此卑微,如此绝望地跪在自己面前。
巨大的兴奋,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得平稳,和蔼道:“你现在想起来了么?”
他拿起枪,抵在前面一个小孩的头上,道:“车上一共十二个人,我给你十二分钟,一分钟想不起来,我就杀一个人!十二分钟过了,你姑姑家就会爆炸!”
小孩是个红领巾,刚上车的时候,还在给“老爷爷”让座,此时哇哇大哭,不住地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周隐利索地将子弹上膛,一边看着手表,道:“你最好想得快一点。”
杭攸宁终于彻底崩溃了。
她一把抓住周隐的腿,道:“我不用想,我不用想——那东西,就在我姑姑家!”
周隐已经彻底沉浸在施虐的快感之中,他已经半辈子谨小慎微了,这一刻他终于有了人上人的飘飘然。
“撒谎吧你,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不以为意道。
“是一本书!一本书!”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隐的表情,却骤然变了。
“杭雅菲被绑架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
她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没有一刻这样憎恨自己的无能:“我爸爸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三江汇合,来潮之墓。”
“什么意思!”周隐吼道。
“我爸爸原来的名字,叫来潮,他在能看见三江汇合的荒山上,为自己建了一座衣冠冢,那本书就藏在墓里。”
而来凤鸣,先他们一步查到了真相。
她把墓碑上的字换掉了,杭攸宁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墓,跟父亲的秘密有关系。
“那现在它在哪!”
杭攸宁直视着他,道:“说好了的,你必须告诉我杭翡在哪!”
“你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
他又用枪更重抵在那孩子的太阳穴上,孩子哭得更加惨烈,周围人也吓得瑟瑟发抖。
杭攸宁的目光在他那张扭曲的老脸,和孩子花朵似的面孔之间游移。
她突然间意识到,他根本就不想给她留活路。
他只是欣赏她匍匐在地上的痛苦。
她退让之后。
来凤鸣别墅的炸弹会爆炸,这车上的人,也不会留活口。
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她双目充血,脸上那块疤也跳动起来。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冲着那个孩子喊。
“别哭!大不了一起死!”
她也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他就是利用我们怕死,他才这么嚣张,我们听他就没有活路了!”
她直视着周隐,道:“要么告诉我杭翡的在哪,然后立刻下车!”
她道:“要么,快一点引爆炸弹,黄泉路上我也不会放过你!”
那一刻,她面目狰狞,就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
气氛发生微妙的变化,孩子也停止住哭泣,颤抖着站在那里。
周隐犹豫了。
其实他今天,本来就抱着必死的念头。
可是,偏偏,那本书他马上就要到手了。
他就算死,也想看一眼那本书。
而已经陷入绝望的杭攸宁,才是真真正正的不怕死。
两人之间的位置,微妙地交换了。
周隐死死盯住杭攸宁,然后打了个电话,道:“一切顺利么?”
对方的回答应该是肯定的。
他道:“杀了来凤鸣,让她把杭寻的遗物交出来!”
随即,他放下手机,道:“顾家的地道,你知道吧?那孩子就关在那里。”
是顾其行生活了二十年那个地道。
他这个人,杀个猫容易,但是杀人,哪怕是小孩子,他也不敢。
“我会在前面下车。”他道:“不过你可以再选一次,如果现在下车,那孩子应该还有救,哦,你还可以去找你姑姑。”
“要不然,就一起死吧!”他眼睛里又透出那种穷凶极恶的凶光。
杭攸宁看向远方,已经能看到青黛色的群山。
那是她杀死黑蜘蛛的地方,植被茂密,山峦起伏,暴雨又会破坏脚印,一旦周隐在那里下车,他就很难被找到了。
可如果跟着他,杭翡很有可能死于失血过多。
而此时此刻,公车上所有人都在盯着她,他们认出了她,那就是《观察眼》那个特别正义的记者。
杭攸宁深呼吸了一下,她干哑地说:“停车。”
周隐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他特别喜欢看一个人的傲骨被摧折的模样。
他知道杭攸宁即使活着回去。
也不会是现在的她了。
她的一切都已经被摧毁了。
车缓缓停下来了,这是进山最后一节公路,前面就是群山。
“别啊!别啊!”
已经吓哭的人,小声地祈求着。
杭攸宁是他们唯一的主心骨,她下车之后,这整个车厢都会被坏人控制。
杭攸宁走到门口,车门缓缓打开的那一瞬间。
一声枪响!
击中了的是周隐的手臂,枪立刻脱手,那孩子哇哇大哭着跑走。
而树影之中,无数埋伏已久的警察冲上来,为首的,正是许野。
许野带着警察们从前门跳上车,迅速疏散群众。
可是正要擒拿的时候,周隐却突然又用左手点亮了打火机,怒吼道:“别过来!别过来!”
火焰迅猛,随时会有剧烈的爆炸发声。
而杭攸宁就跌在他附近。
“走!”他怒吼着:“否则都得死!”
许野持枪对准着周隐,头也不回地命令旁边的警员,道:“你们下车!将群众带往安全的地方。”
周隐吼道:“你也走!让司机上来开车!”
“不可能。”许野道:“无论是警察,还是杭攸宁的丈夫,我都必须呆在这。”
他把声音放缓:“周叔,你应该认识我。我是院里很出名的小混混,可是我现在当警察了。”
周隐眯起眼睛,他观察杭攸宁的日子,自然也注意到了许野,许建邦的儿子。
“你手上没沾过人命,犯罪的都是别人,自首了之后,你就过正常的日子了……”
就在这时,周隐怒吼:“你别靠近我!你别过来!”
在许野跟周隐周旋的时刻,他极快的速度,将一把刀踢给了躺在地上、仿佛被枪声震晕的杭攸宁。
就在此时,距离周隐最近的杭攸宁,如一只猛虎般高高跃起,一刀便扎入了周隐举喷枪的手腕,固定在座位上,而后使劲拧了个圈,往下一剐,断了他半根腕子。
快得周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发出一声嚎叫。
许野迅速上前,双拳猛击周隐后腰,而后抬脚对他膝盖各自猛踹,将周隐双臂反折至身后,又用膝盖重抵在他背上。
周隐的肺部无法全力呼吸,惨叫声也变为了带着泡沫和痰的嘶嘶声,活像是只喉咙被扎了刀,正放血等死的猪。
许野对准杭攸宁喊道:”宁宁,把火枪带走!”
火枪掉在地上,仍然在喷射着火焰,杭攸宁刚想去捡的时候。
而这时候,已经被死死的钳制住的周隐,目眦欲裂,突然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只身撞向了火焰。
只要他身上沾上一点火星,就会引发天崩地裂的爆炸,她会死,许野也会死。
杭攸宁只来得及飞扑向了火枪,火舌直接点燃了杭攸宁的肩膀。
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她死死挡住了周隐最后一次反扑。
杭攸宁只是不知道,周隐什么时候会行动。
但她在之前,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包括跟许野联络时的暗号——打电话三次,响一声就挂掉。
并且在手机上,按了追踪器。
早在七年前,他们就已经知道了,黑蜘蛛会造炸弹,虽然那一次没有炸响,但一定有人会做。
不是高飞,就是周隐。
所以在得知周隐出手了之后,许野一方面开始追查杭攸宁的下落,一方面开始全方位排查炸弹。
蒋家里,帮助周隐放炸弹的那个人,还没来得及放,就已经被抓到了。
来凤鸣那边,警方赶到的时候,罪犯已经伏法了——来凤鸣老太太,也是小燕青的传人。
这一次,周隐的帮凶。
所有潜藏在人群当中的罪犯。
统统落网。
杭翡最后被找到,小手也被及时的接上了。
只是受到了惊吓,被爸爸妈妈抱回了北京,没能参加小姑姑的婚礼。
婚礼虽然是为了引出周隐办的。
但是鉴于两个当事人,特别想结婚。
处理完一系列的事情,还是办了。
杭攸宁觉得挺好,这个婚礼最完美的地方,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她喜欢的,并且喜欢着她的人。
最好的一份礼物,是来凤鸣送的,是一个盒子。
那从杭寻墓里寻出来的。
在医院时,来凤鸣承认了,是她改了杭寻墓碑上的字。
原本三江汇合的荒山上,是一座【来潮之墓】。
她看到时,已知道来潮改名杭寻,死在了东北,这座墓又是谁立的呢?
她开了墓,拿到了他的遗物。
也先所有人一步,查明了他的死因,因此收到了黑蜘蛛的死亡威胁。
她知道,一旦杭攸宁找到杭寻的遗物,那些亡命徒,是绝对不会放掉她们一家的。
所以,她改了墓碑上的字。彻底让杭寻的秘密不见天日。
杭攸宁道:“那你为什么要改成那个样子?”
她真的有点生气。
来凤鸣道:“一来,他到荒山立坟,总会被人知道,总得有个说法,替我立的,最合适。”
“二来,好像只有我念着他几十年,我要他也念着我。”
来凤鸣就是这样任性。
幸好张淑芬不知道,杭攸宁想,她出了一身冷汗。
“我当时便想,一朝杀人犯伏法,我便把它交给你。若是那杀人犯一直抓不住,它就陪我到地底下了。”
她把盒子,递给了杭攸宁:“现在,物归原主。”
洞房花烛夜之后,第二天凌晨四点,杭攸宁依然准时练武。
那一天,她坐在钱塘江边,打开了那个盒子。
那里面是一份笔记,足有一本《辞海》那么厚,全是手写的。
来潮小时候,认识了顾其行,第一次意识到,有人就是天生坏种。
他就在想,这种人有多少呢?能单靠外貌,被人辨认出来么?
后来当警察之后,他逐渐发现,天生的坏人,往往有一些非常特别的长相。
比如偏平的额头,三瓣的鼻子,以及纵火犯似乎都长得非常斯文。
于是他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写一本刑侦笔记,来为后来的年轻警察,记录这些经验。
如果坏人,能被一眼辨认出来,他们的工作效率,会大大地提升。
这些光靠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他和周隐,因此相识。
那时候周隐是大院里最有文化的人,据说帮很多作家出过书。
杭寻就向他请教,周隐对他的想法很感兴趣,尤其是顾其行的部分。
“他既然是天生坏种,为什么会听你的话啊?”
“研究他的行为模式,避开让他狂躁的点,安抚他。”杭寻说。
“还有就是,很多犯罪者都会被某个点触发,顾其行就是会对刀刃破肉的声音,特别有反应。”
杭寻又道:“不过那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可以把明显的犯罪外貌记录下来,这需要大量的数据。”
本市哪来那么多天生犯罪人呢?
于是,周隐自告奋勇,说要在他读者里找,他知道几个来信语言风格非常反革命的。
但其实,大多数都只是心情不好,或者多日苦闷。
只有少数的人,是真正的潜在犯罪者,这一类人,因为跟身边的人格格不入,反而特别容易信任他。
杭寻只是记录这些人的样貌,真正上心的,只有一个叫高飞的农民。
扁平的额头,眉骨隆起,眼窝深陷……典型返祖样貌。
他太典型了,杭寻经常跟他通信,记录他的言行和变化。
并且嘱咐周隐也要安抚他,监视他。
那时候大院里的人,都很单纯,他以为周隐只是个善良的普通人。
他不知道的是,当时周隐认识了几个香港人,他们撺掇他去盗机械厂里的废钢。
他通过老婆曹国静,得知了每年有大量的废钢无人处理,这不就是地上掉钱么?
但是曹国静这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就找了许建邦。
可是许建邦也不同意。
没关系,英雄难过美人关,许建邦跟赵明明好了之后,就像一只套上绳套的狗一样,任他摆弄。
就在这时候,赵明明怀孕了,她威胁许建邦,也威胁周隐要多给她分钱。
周隐不同意。
于是,他想到了高飞。
诱导高飞很简单,他本身就一个愚钝易怒的人。
于是高飞,变成了黑蜘蛛。
杭寻负责调查这个案子,他查到了黑蜘蛛和周隐,但他没有声张。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这么多年,周隐不仅仅是“找“潜在犯罪者。
他还一直跟他们通信,让他们信任自己,并且诱导他们去犯罪。
把黑蜘蛛和周隐抓进去很简单,可是有多少“黑蜘蛛”被制造出来了,他完全不知道。
他必须想个办法,把他们一网打尽。
因为这个潘多拉魔盒,是由他亲手打开的。
他这个笔记,不能再发表了,甚至它不应该存在。
里面记录了很多“刺激”天生犯罪人的方法,他本意是想要帮助警方不要受伤,可是现在,这些居然成了有心之人的武器。
他远赴江南,找到了自己的老家,立了一块墓【来潮之墓】
他被赶出去之后,就再也不是来潮,而是杭寻。
他更愿意做杭寻,一个光明磊落的警察,而不是旧社会的养子。
就让这个笔记,跟‘来潮’一同埋葬吧。
可是到底不忍心,如果有一个人能找到它。
他希望是他最爱的小女儿。
杭攸宁。
周隐有钱,在香港做了小买卖,却也过得不好,他发现当年在内地跟他称兄道弟的大哥,拿到了他的钱,就把他当狗一样使唤。
任何一个人,都能欺辱他,抢夺他的钱。
他不忿,他想像当初一样,去控制一些凶悍的、敢杀人的人,保护自己。
可是香港的年轻人,都像看智障者一样看他。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没有杭寻那么厉害,他知道杭寻有一本笔记。
如果找到那本笔记,他一定会无所不能。
于是他又潜回了内地,寻找藏起来的黑蜘蛛,想让他跟自己一同去找那本笔记。
可是黑蜘蛛这个蠢货,多年的躲藏生涯,已经让他变得无比暴躁易怒。
本来想杀死来凤鸣和杭家所有人,可是谁都没能杀死,黑蜘蛛就死了。
他仓皇想要回去,可是那根线断了,他再也无法偷渡回去。
他只能回家。
可是这个时候,许建邦的案件被调查了,铺天盖地都是关于赵明明的讨论。
如果不是方临河给他当了替死鬼,早就查到他了。
他当然不敢回去,只能四处一边打零工, 一边流浪。
他明明赚了那么多钱,可是十七年来,无妻无子无事业,却一天的好日子都没有过成,这让他怎么能不恨。
尤其是在电视上看到杭攸宁的身影,就好像杭寻在嘲笑他自作聪明一样。
他终于忍不了了。
要么,拿回笔记。
要么,让杭攸宁生不如死。
杭攸宁翻开笔记,爸爸俊逸的字迹:犯罪者,颊骨同耸;齿列不齐……
这跟她的感觉一样,她在想,她所谓的能识别犯罪,究竟是真的有特异功能,还是因为爸爸从小把这些东西,教给她呢?
想着想着,眼泪就落下来。
她赶紧合上,怕弄脏爸爸这最后的遗物。
不,爸爸最珍贵的遗物并不是这个笔记。
而是教给她那些东西,坚韧,善良,正义和爱。
晨曦微露,江边升起一抹晕红的太阳。
杭攸宁跳下来,映着朝阳开始起势——
今后,她不会再恐惧命运。
她足够强大。
命运由她掌控。
来凤鸣到老了的时候,已经回忆不起来潮的脸。
只记得少女时代的那些清晨,江南的水汽弥漫,有人练武归来,踏着青石板路轻快的响声。
她顶讨厌那欢快,支开窗户瞥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