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金吾卫没有将军,只得一个统领管事,还失了圣心。贺茂时更不将他看在眼里,听他这么说非但没有停下,索性踩着门来到他面前,微抬着下巴道:“本将来提人,劳何统领将今晚擒获的人交给本将带走。”
“拆了我金吾卫的门,如此明目张胆的来我金吾卫抢功,贺将军未免太过欺人太甚!”
“何统领这话说差了,京城发生如此大案,还牵扯到了皇上,皇上震怒,特命我巡视京城抓住那胆大包天之人。如今金吾卫即已将人拿下,本将来要人也说得过去,不然如何向皇上交差。”
“贺将军这话说得真是轻巧,皇上令你抓人,你抓不到,无法向皇上交差,于是来我金吾卫要人去交差,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那我请问贺将军,你交了差,我金吾卫又要如何交差?你也知是如此大案,不知多少人在盯着,贺将军你猜,御史会不会将我金吾卫上上下下参个遍?”
何兴杰拍拍手:“贺将军倒是教教我,我又该如何向金吾卫交待,我身为统领,却将功劳送给贺将军,责罚留给自己人?”
贺茂时冷了脸:“我自会替金吾卫向皇上请功。”
“明明是我金吾卫抓的人,为何要通过千牛卫向皇上请功?金吾卫独得这功劳不好?”
“说来说去,何统领是不愿把人给本将带走了。”
“正是。”何兴杰拒绝得干脆,身后的金吾卫听着都觉得解气:“按大佑律,凡重大案件,御史台和刑部、大理寺组成三法司联合审理。由大理寺负责审讯人犯、拟定判词。明日一早,我即会将人送交大理寺,就不劳贺将军了。”
贺茂时对他的油盐不进恨得咬牙切齿:“何兴杰,我可是奉旨行事。”
“贺将军自己办事不利,就不必拿皇上吓我了。”何兴杰下巴微抬:“我金吾卫从始至终都是按规则办事,若有错漏,自有皇上责罚,不劳贺将军费心。”
“这是怎么了?”
两人齐齐回头看向门口,来人是监门卫的袁浩。
很好,十六卫的前三卫,齐了。
第375章 困龙局(4)
袁浩看着这倒塌的门,示意手下去几个人扶起来靠墙放着,自己则走上前来。
“怎么大门都倒了。”
何兴杰笑着拱拱手:“袁将军问得好,贺将军,我金吾卫这大门怎么倒了呢?”
“你金吾卫的大门为何会倒你来问我?”贺茂时气恼得很:“我怎么知道金吾卫的大门推一下就会倒。”
“贺将军真是力大无穷,需要几个人才能抬起来的门,却经不起贺将军这么轻轻一推,若是推得再重点,我金吾卫的廨署是不是都留不下半片瓦了?”
“停停停。”袁浩走到两人中间,这短短片刻他已经想了许多。
金吾卫抓人,千牛卫来要人,门却恰好被他推倒了,被何兴杰揪着兴师问罪。
先不管门为什么会倒,总之倒得非常是时候。有这事在前,贺茂时再开口要人,何兴杰但凡想要撑住金吾卫的这口气,都不能让他把人带走。
要是贺茂时来硬的,那其他十四卫都不会答应。
金吾卫是前三卫之一,如果因为如今不得圣心,连大将军都被派去了前线打仗,就如此被千牛卫欺辱,那其他还不如金吾卫强势的禁卫该如何?
更不用说,在他们拉扯的时间里,以金吾卫的手段,恐怕已经撬开贼人的嘴了。
有如此多人证,一定还留下了物证,到时贺茂时就算能将人带走,怕是也不敢了,在他手里死一个,他都脱不了身。
好招啊!
“有话好好说嘛!这大冷的天,就非得在这冷风里掰扯?”袁浩笑眯眯的分开两人,心情也是真的愉快:“何统领,不如进屋说?我正好想讨杯热茶喝。”
何兴杰不知监门卫屁股坐哪边,也不敢应他话,而是用这话又缠住了贺茂时:“袁将军想喝热茶,自然随时都有。不过贺将军却不是为了热茶来的,就不必进去了。”
“何兴杰,我看你真是不知死活!”贺茂时冷笑:“你以为你今晚是在立功?你是在找死!”
“贺将军这么说定是有所倚仗,末将愚钝,还请贺将军点拨一二。”
贺茂时看着他的视线似乎要吃人,这事他要敢说出去,贺家一个都活不了。
何兴杰不避不让的迎上他的视线,可心却在一点点往下沉。
眼下贺茂时明明急于要人,只要他能开口说上几句,自己也能从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可他却仍是一字不敢透。
这事,真要见生死了。
希望他的决定,不是奔着死这条路去的。
马蹄声疾。
不一会,一众人冲了进来,看着装,正是千牛卫。
“将军。”
贺茂时看向何兴杰:“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人给我带走,我保你升官,顶上孟凡原来那个位置。”
“贺将军,非是我不识好歹,一定要和你过不去。”何兴杰让开一步:“这里是金吾卫廨署,多少人眼睁睁的看着,我若为了自己升官应了你此事,却不管其他人死活,升个什么官我都别想在金吾卫再继续待下去了。”
“我可以让你去别的卫。”
“敢问将军,哪一卫会要一个断了属下的路,只管自己升官的将领?还是说,贺将军要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我?”
贺茂时不说话,这自然不可能。
何兴杰笑了笑:“所以,我何曾有过选择。是生是死,就看我命大不大了。”
“将军,我们人都到了,就算硬抢也能抢来!”一名千牛卫上前来,显然平时也蛮横惯了:“各卫的廨署结构都差不多,我知道人关在哪里。只要把人带回去,后边的事都不算事。”
金吾卫一听都出奇愤怒了,个个抽出了刀,在他们金吾卫的地盘上说要抢人,这真是不将他们看在眼里!
千牛卫更是直接抽刀对上。
监门卫见状,下意识的跟着抽出了刀。
袁浩看乐了,拍了身后的人一下,笑骂道:“有你们什么事,收起来!”
贺茂时确实是心动了,只要能把人抢到手,事后皇上自然会来收场。可袁浩的声音一出,让他冷静下来。
要是只有他们两卫在,抢也就抢了,到时就各执一词呗。
可监门卫在,他们就是现成的证人。
就算袁浩答应帮他,可这么大个把柄在别人手里,于他来说也后患无穷。
“都收起来。”袁浩动作示意他们都收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
贺茂时回头轻轻点头,那边何兴杰见他们收了,也就示意属下都收起来。
这时,一个金吾卫跑过来,附耳和何兴杰说了几句。
何兴杰明显惊了一惊,朝贺茂时和袁浩抱拳道:“金吾卫有事要处理,末将就不陪两位将军了,不送。”
袁浩看贺茂时一眼,率先道:“正事要紧。贺将军,一起走?”
贺茂时深深的看何兴杰一眼,披风往后一甩,转身离开。
袁浩也不生气,反倒心情更好了,不紧不慢的领着监门卫的人离开。
何兴杰留人守住门,快步去往牢室。
“统领。”肖奇身上有血,见到他快步过来:“骨头不硬,没扛住多久就交待了。他们是‘赤血帮’的人,有人找到他们,花重金请他们护送几样东西去凤西街一百一十三号。他们问过为什么要晚上,对方给出的理由是只有晚上方便。他们说也不是没接过晚上的活,被抓了也有路子捞出来,而且对方给钱实在大方,就接下来了。您看,就这几样东西。”
何兴杰一眼看到了那两支毛笔,并立刻想到了从那具尸体中取出来的两个笔帽。
若笔帽是天子万年,那……
何兴杰心里有了方向,看向另外几样,有玉扳指,有玉佩,还有一个金丝线绣的黄色荷包。
“他们没看过这些东西?”
“对方要求不许拆开看,并包好盖了戳。”肖奇看着那两支毛笔,低声问:“统领,只审出来这些东西,有用吗?”
“有用。”何兴杰看向他:“天一亮立刻连人带东西送去大理寺,多带些人,别半道上被人劫了。”
“是。”
红梅居。
书房里烛光摇曳,京城的舆图铺了一地,时不虞坐在垫子上,眼神落在金吾卫廨署的位置。
以何兴杰的头脑,一定知道自己已经上贼船了,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已经下不了船,为了活命,他一定不会让千牛卫将人带走。
只要他能扛住一阵不轻易松口,以金吾卫的手段,定能撬开那些人的嘴。
门被轻轻敲响:“小的言则,有事禀报。”
万霞得到示意,过去开门。
不一会,言则在内室的门口停下脚步:“姑娘,肖奇让人送回消息,那些人是‘赤血帮’的,有人找到他们,花重金请他们护送几样东西去凤西街一百一十三号。东西包好盖了戳,是两支毛笔,玉扳指,玉佩,以及一个金丝线绣的黄色荷包。”
时不虞边听边笑,果然如此。
从尸体里挖出两个笔帽,皇帝就把那两支笔找出来配上,再放几个他常用的物件,找几个替死鬼杀了,给他们安一个前朝余孽或者杜撰一个什么身份,说他们有谋反之心,不知从哪弄来皇上的东西,设局抹黑皇上,让皇上失去民心,这锅就麻溜的甩出去了。
真是,想得美。
“这种活都敢接,赤血帮什么来头?”
言则回道:“走黑的,专接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据说帮主从不苛待帮众,有肉一起吃,手下很是养了些好手。”
“找这样的人来背锅,倒是合适。”时不虞又问:“何兴杰表现如何?”
“何统领在大门上动了手脚,贺将军领千牛卫上门时把门推倒了,并且是踩着门进去的,何统领抓着这件事和贺将军掰扯许久,并且完全合情合理,既不给人,也不放他进去。期间千牛卫想来硬的,都抽刀了,可监门卫袁将军在场,最终千牛卫没敢动。”
时不虞轻轻点头,她从不将谁算死,因为每个人都会为了自保竭尽全力。
何兴杰至今没得过谁一个暗示,生生被推着走到这个地步,可他也只能顺着继续往下走,甚至为了自己活命,还得配合着把局做好。
这就是棋子。
“他可有疑肖奇?”
言则稍一想:“这方面肖奇没有话传回来,明日我找机会问问他。”
“同时带句话给他,能顺势而为到这种地步的人,不可小觑。”
“是。”言则应下,继续将后续的话道出:“明日天明,金吾卫就会将人和东西都送去大理寺。姑娘,我们可要派人前去随护?”
时不虞稍一想,摇头:“不必,这里是京城,金吾卫也不是吃素的。就算皇帝想灭口,首先不一定能将人全杀了,再者说,也要担心派出去的人是不是会被抓活的,只要留了一个活口,拔出萝卜带出泥,谁也不敢保证最后会挖到谁头上去。”
言则听了也觉得有理,而且巡逻的可不止金吾卫,还有监门卫,有这两卫在,抓几个活口还是没问题。
“城门一开你就去江家湾,催促他们尽快去认人。”时不虞摆摆手:“下去吧,还能睡上一阵。”
“是,姑娘也放心歇歇。”
时不虞拿着手边的宣纸起身,将之一张张投入火盆,窜起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
至此,这场大戏,才算是拉开了帷幕。
腊月初九,大雪纷飞。
天刚蒙蒙亮,金吾卫就大张旗鼓的押着十人迎着风雪招摇过市,送往大理寺。
彼时大理寺还未开门,他们硬是将门敲开了,将这烫手的东西全交接了过去。
不说大理寺一众人拿着这证物有多惊慌,此时的皇宫中,皇帝大发雷霆,将贺茂时骂得狗血淋头,早朝时更是将一众臣下骂了个遍。
章相国下朝后直接被内侍领去御书房,他脸色也不好看,人是他安排的,昨晚就知道事情未成。
可在皇帝面前,他仍得哄着。
“皇上息怒,今晚,臣会再做安排,定保万无一失。”
“昨日你们也说万无一失。”皇帝重重的哼了一声:“结果呢?就是这么万无一失的?”
章相国把腰弯得更低:“昨日实在是仓促了些,只来得及找那样的人下手,到底是乌合之众,在金吾卫手底下根本走不了几招。臣今晚会安排身手好的前去,到时就算被人抢了先,也能撑到贺将军赶到。”
皇帝斜视着他:“有把握?”
章相国和贺茂时对望一眼,两人齐齐上前:“是,定不让皇上失望。”
“那朕等你们的好消息。”
而就在此时,江灵的父母兄弟捏着画像,战战兢兢来到了朱宅。
他们腿肚子打转,身体都在发抖,一步都不想往前走,可为了活命,他们只能挪动着上前。
肖奇等了好一阵了,终于等到了人,那步子却迈得跟蜗牛似的,直恨不得上前去把人抬过来。
按捺着等他们走得近了些,他上前拦住:“昨天还没看够热闹?今儿里边不准进了。”
江灵她爹下意识往后退,她哥也直往后躲,她娘却是真担心闺女,抖着手把画像打开,声音也抖得厉害:“军军爷,我们,我们看到这个,这像是像是我闺女……”
这话一出,周围无论是穿着那身皮的,还是抻着脖子看热闹的都竖起了耳朵。
肖奇看着那画像和妇人确认:“真是你闺女?这人可不能瞎认。”
“瞧着像极了,我闺女鼻子上这个位置也有颗痦子,这脸型这模样,也像。”妇人抓着肖奇的盔甲就跪了下去,满脸是泪的哽咽着道:“军爷,您让我去认认吧,说不定,说不定不是她。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她在宫里做宫女,皇宫那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不可能被人杀死,对,对,不是她,一定不是她!军爷,求求您您让我认认吧!”
“起来起来,这是做什么。”肖奇把人拽起来:“这事我也做不得主,你等着,我去问问……”
“问什么。”何兴杰跨过围墙的墩子出来,一夜没睡,今日也不能歇,他脸色不是很好看,语气自然也称不上好。
“统领您看。”肖奇拿过妇人手里的画像:“说像是她闺女,想去认认人。”
原来后招在这里。
何兴杰看着这画像,若他放人进去,结果就是确定死者里有个宫女。若他不放人,里边有个疑似宫女今日里也一定会传开。
他要拦吗?
何兴杰笑了,当然不。
“贴了这么多画像,不就是为了让人来认?岂有人到了门外却拦着的道理。肖奇,你领他们进去。”
“是。”肖奇看向几人:“你们跟我来。”
“谢军爷,谢军爷。”几人躬着身体连连道谢,头也不敢抬的跟着肖奇往里走。
肖奇直接把他们领到了那个屋子前,正在飘雪,屋子又垮塌了,尸体用油纸覆盖着。
他将油纸掀到一边,道:“你们看看哪个是……”
“灵儿!她爹你看,是灵儿!那是我们家灵儿!”妇人扑到其中一具尸体上大哭:“我苦命的孩儿啊!娘都给你攒好嫁妆了啊!”
江灵她爹也跟着抹泪,兄弟更不用说,对妹妹不说有多深的感情,心里也都清楚,家里的日子能这么好过,是妹妹用年华换来的。
肖奇稍等了等才上前:“节哀。此案尚未侦破,不宜久留,认过了就走吧。”
他们虽然不舍,可到底是不敢违抗军爷,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沿原路离开。
此时外边的巷子里,人比之前更多了,听说有人来认领尸首,离着近的都想来得个一手消息。
何兴杰就在外边等着,看他们出来了当众问:“如何?是你家闺女吗?”
“是,是,可我家闺女明明在宫里当差啊!那不是全大佑最安全的地方吗?怎么会死得这么不名誉!”妇人哭嚎着冲上去跪倒在何兴杰面前:“军爷,军爷,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何兴杰看她这姿态不似做假,她身后那抹泪的男人神情也是真伤心,若这也在幕后那人的算计之中,那他真是,佩服。
“既然是与本案有关之人,肖奇。”
肖奇上前:“属下在。”
“将他们送去大理寺。”
“是。”肖奇示意妇人的丈夫和儿子将她扶起来,道:“这案子如今在大理寺,那里能替你们做主。”
“好,好,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一家子人千恩万谢,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
那人说了,一定要去大理寺,如果没人带他们去,他们自己也得去,只有去那里记录在案,凶手就不敢打杀人灭口的主意了。
而她刚才嚎的那几句,声音之大隔壁街都听到了,死者里有一个是宫女的事如同吹散的蒲公英般四散开去。
更不用说,这其中还有有心人推波助澜。
从昨日案发至今,大理寺就没一个人心下安稳。
尤其是早上收到金吾卫送来的人证和物证后,大家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案子之前就已经把他们的大理卿撸下去了,如今卷土重来,还直接把皇上卷入其中,一个不好,大理寺大大小小官员恐怕都不止是丢官这么简单了。
此时又听说金吾卫送来案件相关的人,大理少卿戴景行心下就是一沉,他现在是听到金吾卫三个字就心惊肉跳,金吾卫何时这么能干了?怎么什么都能给找来!
“大人。”游福快步进来:“来者是城外江家湾的苦主,看到画像后去认过人了,确实是她家女儿。”
戴景行看着他:“只是如此不会让你脸色这般难看,还有什么事?”
游福深吸一口气,沉声告知:“十里八乡都知道,那家的女儿,在宫里当差。”
宫女……
戴景行闭上眼睛,心里充斥着‘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竟不觉得有多意外。
如果说昨晚抓住的贼人身上有皇上的物件,还可以说他们是以种种不当手段得来的,这也说得过去,毕竟宫人偷盗不是稀罕事。
可现在认领尸首的说她女儿是宫女,还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这要如何替他遮掩?总不能说有人去皇宫杀了人,带出来抛尸,而且,那里有十一具尸首。
若有贼人能如此轻易进出皇宫,得多少人掉脑袋。
戴景行睁开眼睛:“我若此时去向曾大人讨个主意……”
“大人,下官觉得不妥。”游福提醒他:“此时不知多少人盯着大理寺,其中甚至不乏皇上的人,若他们知道这种时候我们还去找曾大人,会让他们以为曾大人还掌控着大理寺,这于大人您也不利。”
戴景行点点头,确实如此,若让人以为他事事都要去向曾大人讨主意,会认为他能力不足。
“派人去请刑部尚书,侍郎以及御史台的人前来议事。”
“是。”
游福交待完,回到自己办公的衙房歇歇劲,从一大清早到这会事情就没断过,可他只觉得浑身充满力气,这样的人证物证,可以再多来点!
昨晚他和父亲还在讨论她下一步会怎么走,可他万万没想到,她已经落了这么多子,还步步活棋,将皇帝的退路都堵死了。
这下,他倒要看看皇帝怎么破解。
那两司来得很快,不用想也知道是得着这样那样的消息,心下真急了,毕竟再这么下去,他们都不必会审,凶手只差指名道姓了。
刑部来的是尚书陶光和左侍郎耿秋,右侍郎吴自远。
而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常年空缺,实际做主的就是御史中丞刘延,他带来的是昨日在现场的朱御史。
而大理寺这边则是戴景行和游福。
戴景行拱了拱手,道:“按理来说,现在还远不到我们三司会审的时候,可眼下的情况诸位也知道,恐怕是不能按以前的路子走了。”
“我急得都快把衙房踩出两条路来了。”陶光叹了口气,一脸苦相:“外边隐隐绰绰听了些,戴大人,我想真真切切的知道现在都有些什么人证物证在手了,看看有没有法子可想。”
其他几人也都点头。
游福得着示意,一一将得来的人证口供和物证说清楚,并给各位大人过目。
陶光没想到,情况比他以为的还要严重,这放在其他案子上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可这个案子,不行。
往前倒多少朝,也没有三司会审皇上的。
“有些事硬掰扯也能掰扯得过去,扯住眉毛盖住眼睛的事,糊弄糊弄就行了。可这件事,难。”刘延看向几人:“昨晚那些贼人都是在京城讨生活的,吃的就是收钱办事这口饭,认识他们的人一定不少,他们有几斤几两就摆在那,都看得到。就算真要赖他们身上……”
刘延摇摇头,那神情也不知是佩服还是什么,继续道:“尸首里有个是宫女,只这一点,就没办法赖到赤血帮那些人的身上去,连金吾卫都能轻易拿下的人,哪里有本事杀得了宫女,还能不被人发觉的藏到朱宅去。说白了就是他们太弱了,没这本事。”
右侍郎吴自远抓住一个点问:“若这宫女是外出后被杀的呢?”
戴景行回他:“宫女外出需记录在册,就算是在宫册上给她添上一笔,笔墨颜色也会有不同。而且,宫规森严,宫人出宫当天必须回宫,若几天都未归,必然牵连家人,就住在城外的江家人早就拿下下狱了。”
吴大人轻轻点头,确实如此。
屋里沉默下来,对眼下的局面全都无计可施。
“这会消息怕是已经传开了,必须尽快处理好。”刘延看向几人:“不然,人心要乱。”
“刘中丞可是有什么主意?”
“一起进宫吧,请皇上定夺。”
几人一听,皆是起身,皇上的事,那就请皇上定夺吧。
“啪!”
一个茶盏在几人面前摔得粉碎,他们也都习以为常,皇上素来如此,只要有一点不合心意就摔东西,他们也早就学会了这种时候要怎么保护自己。
当然,不是每一次都能避开。
就像这次,戴景行就没避得开,伏在地上的手被碎片划伤,因为那个碗就是冲着他去的。
“竟敢来朕面前要说法,谁给你们的胆子!”
听着这阴恻恻的声音,游福心下就一阵难受,好在这时候也不用他这个跪后边的出头。
可三司的头儿却是避不开的,在这件事上,他们甚至都不敢像其他事上一样推脱。
陶光脑子灵,当即接话道:“实在是如今城中传言已起,若不及时……”
“传言?”皇帝冷笑:“朕的江山,朕的子民,死在朕手里是他们的幸事!”
“皇上!”几人皆是不敢置信,他们可以在心里怀疑,甚至在心里认定,可就算官迷如陶光,也打心底里不愿听到皇上亲口承认这事是他所为。
如此的,如此的荒唐。
“身为臣子,就该尽你们的本分为君分忧,而不是送到朕的面前来,让朕来办。”皇帝手一挥,将盘子里的证物摔落在地:“若事事都朕自己处理了,还要你们何用!”
几人齐声道:“皇上恕罪。”
“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明日此时你们要拿不出个章程来,朕治你们的罪!”皇帝一甩衣袖,大步离开,不过就是死几个人罢了,是他又能奈他何!
听着脚步声走远,几人站起身来,面面相觑皆是苦笑,他们但凡能想到办法,也不会来找骂了。
“先各自回去想想吧,散衙后各位来我家一叙。”刘延道:“要是谁能提前想到法子,只管派人过来告知。”
几人拱拱手,分头离开,游福将证物一件不少的带了回去。
刘延回到自己的衙房,背着手来回踱步,他竟是完全想不出,下一步棋会落在何处。
待散衙回家后,他知道了。
门房从屋里迎出来:“老爷,刚刚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给您的。”
刘延看着封口上的印记,他辨了辨,是‘十二’,他不记得相交的人里有这个人。
边往里走,他边拆了信,只看了几个字脚步就停了下来。
信上只有几个字:贵妃是所有祸事的帮凶,江灵正是在贵妃宫里侍候的宫女。移祸江东。
落款是十二。
刘延看着这信笑了,他隐约记得,成均喻唤他师妹:小十二。
那时她说如何决定不必告知,她看行动便知,也不知她从哪里看出来自己已经站了队,偏还没看错。
昨日便是还有些犹豫,可看着事态发展至今,他已经坚定的做出了选择。
这样的君王,是国之大祸。
“刘大人莫不是在等我们。”
刘延将信纸折好放回去递给管事,转身看向下马过来的戴景行和游福:“这么认为也无不可。”
“那当也是在等我们。”
戴景行回头,刑部三人也一并过来了,刚散衙就在这里齐聚,看出来大家都有些急了。
进屋分宾主落坐,下人上了茶水后齐齐退去。
做为主家,刘延率先问:“诸位大人想到好法子了吗?”
“我想过收买江家人,发现不行。”陶光摇摇头:“他们在早上去认尸的时候动静太大了,经过一天的发酵已经人尽皆知。就算把他们收买了,让他们对外说江灵没死,但这事就跟造谣容易辟谣难一样,很难覆盖那么广,效果不会有多好,还会有被拆穿的可能,不是个好法子。”
“我也想过,这是唯一能做做文章的地方。”戴景行接话:“不过就像陶尚书说的,效果不会有多好。而且,信的人也不多,毕竟认尸的时候是当面认领过的,总不能说一家几口人去认,都认错了,这么做很可能适得其反。”
几人你来我往的说着自己的想法,说来说去,最终发现路都堵住了,过不去。
刘延喝了口茶,道:“我倒有个法子,不过,有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