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起滑过来的剑鞘甩了甩,丹娘回头看向仆妇,收剑入鞘,佩回腰间。
青衫笑了笑:“娘子好身手。”
“婶子眼光也不错。”丹娘弯腰抠着两条鱼的嘴拎起来递给她:“劳烦送至灶房用水养着。”
青衫应下,看了眼从屋里出来的那位公子,又看了看乱七八糟仿佛遭了难的荷塘,想着刚才那场景仍是忍不住想笑,表姑娘这真是不拘一格交朋友。
“丹娘。”范参跑过来,至半道时到水边蹲下挑了朵最大的荷叶才又往她跑,遮到她头顶道:“夫君给你遮阳。”
丹娘笑着挽上他的手臂,轻声嗯了一声。
时不虞披散着头发任由阿姑绞着,端着一碗热茶喝得五官皱成一团,也不知阿姑往里放了些什么,苦苦的。
摸着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万霞用手再顺了顺,道:“你们聊着,万姑姑去给你们做一桌好吃的,今日早些用晚饭,不耽误晚上的事。”
时不虞立刻报菜名:“阿姑,我想喝鱼汤。”
“阿姑做。”万霞应着,将姑娘掉落到前边的头发拢到耳后,快步离开去忙,鱼汤要煮久点才好喝。
丹娘看向小十二:“晚上有事?”
时不虞也不瞒着:“去乱葬岗蹲人。”
“我也去!”范参立刻接话,想起以前和小十二一起干的那些事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不带你,明天你们就离开京城。”
范参摆开架势就要和她掰扯掰扯,丹娘手臂一伸捂住他的嘴,看着时不虞道:“小十二,你在犯险。就算万姑姑能以一抵百,但是抵不了千,抵不了暗箭,更何况她还要护住手无缚鸡之力的你。”
“……我要骂了!”时不虞瞪她:“我怎么就手无缚鸡之力了?”
“行,你缚得了鸡,那你缚得了人吗?”丹娘把手收回来,刚刚还一副要大战一场的人,这会笑得肩膀直抖。
“你先等等。明日我把范参送走,最多四天我回来找你,加上我,真遇着事了跑路总不是问题。”
“不用你,我有帮手。”时不虞往圈椅里靠,把腿蜷起来:“你之前才帮了我,先走远些避避,万一被人揪住尾巴了,也不至于被人按在城里动弹不得。”
丹娘眉头仍是皱着:“那位言公子?”
“对,我和他做了个交易,互相利用,也互相帮衬,谁背刺谁结果都是一起死,是最稳固的关系,你不用担心我。”
“他身份不一般?”
时不虞点头:“暂时先不告诉你们,现阶段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丹娘凝眉想了想:“你给我两个承诺。一,任何时候,以自身安危为重。二,若你需要帮助,一定会以最快的方式告诉我。”
“答应答应,我把性命看得多重你还不知道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就是这个君子。”
丹娘嗔她一眼,最后仍是笑了,打定主意接下来这段时间就在京城周边跑跑,不去远了。
范参扯住自家娘子的衣袖:“我能说话了吗?”
丹娘把衣袖扯回来:“我捂住你嘴了吗?”
这就是解禁了!范参张嘴就要说话,可过了那个劲,气势也是再而衰,三而竭了,想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事值得兴师问罪,只好作罢。
时不虞开心了,不能只有她一个人被丹娘收拾。
三人许久未见,时不虞和范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加在一起的笑声肆意得张狂。
丹娘就在一边听着,没有一分走神。她过早知事,装不了天真,但是这样看着两人仍像以前一样开心,她便也觉得开心。
或者,等这事的风头过去后,她该和范参在京城长住一段时间。虽不知小十二在做的是什么事,可怎么看都不是小事,她得来看护着些。
院门外,言十安听着隐隐传来的笑声跟着笑了笑,没去打扰,转身离开。
夜凉如水,蛾眉月低垂。
乱葬岗一片寂静,几人安静的藏身于旁边竹林里,就着那鬼火吃着手里的肉干。
“夜寒,姑娘喝口酒去去寒气。”
“六月的天,阿姑你说夜寒。”虽然这么说着,时不虞还是喝了一口,她不爱喝这东西,但是喝上一壶两壶的也不会醉。
抿了一口,怕阿姑让她再喝,时不虞看向另一头的言十安:“你的人都藏哪了?”
“在附近。”在言则拦阻之前,言十安把肉干放进嘴里,这是第一次,没有人给他试毒他便吃了,不知为何,就觉得特别好吃。
时不虞看着言则又担心又不知如何劝的表情,塞了根肉干到言十安嘴边。
言十安愣了下,张嘴咬住了。
言则“……”
时不虞笑倒在阿姑身上。
言十安垂下视线,这根肉干比刚才吃的好像更好吃了。
安静没多久,时不虞又不安分了,扒着阿姑盯了言十安一会,忽然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有个小鬼落在你肩膀上!”
言十安掸了掸肩膀,一脸真诚的询问:“还在吗?”
“……”时不虞翻身躺了回去,真是,胆子那么大干什么。
言十安也躺了下去,嘴里依旧慢悠悠的嚼着肉干,鬼不过是面目可憎,人却是蛇蝎心肠,活着时斗不过,落得抛尸乱葬岗的下场,成了鬼又有什么值得害怕。
不知等了多久,那头传来动静。
时不虞看着几只野狗跑过来,这里嗅嗅,那里嗅嗅,熟门熟路的去到乱葬岗那头大口啃食。
那个位置他们之前看过,被席子裹着的尸身早就被撕裂得面目全非,现在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言十安听着那声音心下发紧,偏头看时姑娘一眼,却见这几日露出顽童一面的人此时一脸冷意,看不出有半分不忍,甚至还往嘴里扔了一根肉干。
一会后,野狗似是吃饱了,从原路返回离开,乱葬岗重又安静下来。
时不虞躺回去:“再等半个时辰,要是还不来,今日应是不会来了。”
“我留人在这里守着。”
时不虞没有反对,错过一次要等一段时间,她不想错过,额外还叮嘱了一句:“真守到了让他立刻来报,我要来看。”
“行。”
这一晚一无所获,又连着蹲了三个晚上,才终于让他们等到了。
三人静静的看着他们熟练的把几床席子抬起来扔进乱葬岗,连多看一眼都没有,推着板车快步离开。
按捺着又等了一会,言则上前来禀报:“公子,人走了,没有尾巴。”
三人这才起身,万霞拿了条手帕给姑娘蒙住脸,又提醒言十安:“言公子捂着些,免得沾上什么脏的病的。”
言则拿出手帕,见公子已经自行捂住了口鼻便捂在自己脸上。
一共扔下来五具尸身,全用草席裹着,扔下来时已经散乱开来了。
时不虞按着面巾蹲到第一具尸身旁边。万霞吹燃火折子跟着蹲下,并递了匕首过去。
时不虞接过,先仔细的观察面部,脸上有两道刀痕,皮肉外翻,却不见多少血迹,神情扭曲,可见死时极度痛苦,舌头往外吐,脖子上有勒痕,像是窒息而亡。她拿匕首挑起外衣看了看,再普通不过的粗褐质地,普通百姓和下人都用这个布料。
她又看了另外四人,有男有女,都差不多是如此死状。
言十安低声问:“勒死的?”
时不虞的眼神在在五张脸上来回的看,脑子里有根线,却飘忽着没能抓住,她问:“这五人除了脖子上都有勒痕,脸都伤了,还有什么共同点?”
言十安仔细看了看:“若未划花脸,应该都算长相清秀。”
长相清秀?时不虞抓住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灵光,挑开几具尸身的上衣,或多或少都有伤痕。心里有了方向,手里的匕首直接就朝着下身去了。
万霞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手:“姑娘歇着,我来。”
“我想亲眼看看……”
万霞摇头:“听话,我来。”
言十安猜到时姑娘心中所想,伸手道:“男子的我来。”
时不虞看向他:“知道我要找什么?”
“知道。”
时不虞把匕首放他手里:“看仔细些。”
言十安点点头,躲开则叔伸过来的手,见时姑娘背过身去,阿姑站到她身后挡住,这才一一挑开三具男子尸身的下身穿着。
言则哪能让公子动手去碰尸体,脱了外衫包住手,一一推动尸身给公子看,血淋淋的下身,便是他瞧着也极不舒服,下手实在太狠了些。
把衣服覆上,言十安将匕首递给万霞,走到她身边并肩而立:“都被往死里摧残过,下身没一块好肉。”
时不虞脸上全无半点意外,等阿姑检查了另外两具女尸,得到一样的结论后她才道:“伤成这般,必是鲜血淋淋,可我刚才看着衣裳却干净,可见是断了气后换的衣裳,还有他们脸上的伤,若是在活着的时候划的,应该血流满面才是,可你看,并没有。他们身上可有印记?”
言则翻动的时候就有留意,回话道:“不曾得见。”
“没有哪家可以在一直死人却不必买人的情况下仍有人可用。”
时不虞往外走,一路上沉默着再未说话,直到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她才道:“让人盯着朱家的下人,看看他们是走哪条路子出城,运尸体出城总要有人提供方便,以朱凌本身五品散官的身份,他不该有这个能力。”
言十安点头:“我会再让人细查朱凌来往的人。”
“得找机会上他家一趟。”时不虞若有所思:“他喜欢诗文,常来常往的也多是文士,想个法儿让他办个诗会?若他办诗会,你进得去吗?我七阿兄整天和文士混在一起写酸诗,他应该可以进得去。”
“我进得去。”言十安立刻找到了这件事的突破点:“他有个侄子和我同在一个书院,与我一个好友关系不错,通过他要办成这件事应是不难。”
时不虞也就不再坚持,让外人去辛苦当然比让自己人辛苦好。
言十安说的朋友就是窦元晨。
“难得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今日竟不急着回家陪表妹。”窦元晨把缰绳扔给迎上来的小二:“终于被表妹嫌弃了?”
“我现在就回转也不是不可。”
“你敢!”
两人说笑着上了楼,要说酒肆最好的位置,自然是三楼临窗。
要了最好的酒水菜色,窦元晨下巴一抬:“说吧,何事。”
“也不是……”
“真没事?”
“确实有点小事想请你帮忙。”言十安似是不好意思一般摸了摸鼻子:“表妹喜荷,家里有那一小处荷塘都欢喜不已,每日都要看上许久。我记得京中往年好像都有赏荷宴,你消息灵通,可知今年谁家举办?”
“还是为着你那表妹。”窦元晨打趣一声,看他这般用心要讨表妹开心,做为好友当然要助他一臂之力,稍一想,道:“最有可能的是张、朱、卢三家。”
言十安眉头皱了起来:“张世晋向来看不惯我,要是落在他家就罢了。”
“要真落在张家自是不必去,不过一个赏荷宴,何必去受那小人的气。”
小二送了酒水上来,正欲托起酒壶要倒酒,被言十安接了过去:“表妹不贪首饰衣裳,就爱看个荷花,我想让她见见一眼望不到边的荷塘。”
窦元晨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你是听着消息,知道这事多半会落在张家,来套我来了吧?”
“你懂我。”言十安端起酒杯碰了他面前的杯子一下。
“谁想懂你!”窦元晨啐他一口,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
“说说。”
“卢家和张家素来不和,我想想法子让卢绎去搅黄了。”窦元晨一脸坏笑:“只要这两家谁都没得着,他们反倒会消停了。”
言十安笑了笑:“要真能落到朱家也挺好,只是我和朱然没什么交情,到时候还得请你帮忙弄两张礼帖来。”
“这么点小事说一声就行,哪用得着这么费心,我早看那张世晋不顺眼,前几天还拿这事在炫耀,正好给他搅黄了。”窦元晨轻哼一声:“他开心我不开心,他要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言十安突然就想起了时姑娘,这方面来说,元晨和她还有点像。
窦元晨不把这当回事,说完了就过去了,把两人的酒杯都添满,贱兮兮的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那位七七姑娘真被你那好表妹收拾了?”
“表妹心性良善,便是为着我的名声着想做了什么,也必不会去磋磨一个弱女子。是那七七姑娘未达成所愿,恼羞成怒之下往表妹身上泼脏水,想让我们都不好过。”
言十安一脸愠色,显然因着这事气怒:“表妹让我不必在意,可我怎能不在意?为着我的一时心善,后果却让她一个弱女子承受,我真是……若时光能倒流,我必不会心软!”
“表妹做得对,七七若真留在你身边,张世晋那些人不知得怎么污你名声。”窦元晨笑着和他碰杯:“不怪你看重,表妹颇知轻重。”
言十安瞥他一眼:“是我表妹。”
“得得得,你表妹,谁还没个表妹了!”窦元晨没好气的笑骂,不过他还真有些羡慕好友这个状态,能不必提防的全心对一个人好,真好。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唯有利益重要,其他不值一提。
窦元晨说到做到,一边做人一边做鬼,两边搅和,最后这赏荷宴还真落在了朱家。
时不虞展开礼贴来看:“我也能去?”
“男女分席,女眷那边我顾及不到。”
有理,时不虞点点头,朱家这条鱼儿值得剖了再研究研究。
“朱凌来往的人查到了。”言十安起身将薄薄的册子送到她手里:“你看看可有可疑的。”
时不虞翻开册子从头看到底,再看一遍后借用了他的书桌,铺开宣纸将这些人名一个个写上,再一个个归纳阵营党派。
言十安看着,道:“看着像是个中立派,和谁关系都好,但是和谁都没有交往过深。”
“朝中并非没有中立派,但是真正的中立派一定无法把有无数疑点的尸身送出城。”时不虞放下笔:“没有哪一派不想把中立派拉到自己阵营,这么大个把柄,落哪一派手里都能让他再也做不了中立派。换句话说,他一定不是中立派。”
言十安的眼神落在章续之和伏威两个名字上,一个相国,一个太师,都是权倾一时,谁会是那个可疑之人?
“往相国这个方向再查一查。”
言十安不解:“比起太师,你好像更怀疑相国?”
时不虞看着伏威两个字:“三十年前,伏太师曾领五千士兵死守一城,被围困九个月才等来援军。若非得在两人之间选一个,比起献美人高升的章相国,我更愿意信任有骨气有血性有气概的太师。”
言十安对三十年前的事显然也是了解的,对比之下,确实是为大佑血战过的伏太师更值得信任,招了言则进来做出部署。
而时不虞,看着伏威两个字许久。
赏荷宴,于京中来说不算大事,毕竟在这一花一草一时令都可成宴的时代,赏荷宴赏莲宴赏菊宴赏月宴不知凡几。
时不虞穿着绣娘缝制的坦领衫裙,红白为主色调,再加上眉心的水滴花钿,更衬得她面若桃花。再加上站在她身边俊秀非凡的言十安,甫一露面她就被人明里暗里的议论上了。
边往里走,言十安边轻声道:“若有事,你唤我一声,我在外也能立刻得着消息。”
“有阿姑在,没人能把我怎么样。”时不虞环视一圈,对这朱家的格局心里有了数:“不必冒险,我只需要来看一看,确定一些事即可。”
“你也不可冒险。”低声说完这句,言十安走向迎上前来的朱然,言词间说到表妹,时不虞便上前行礼,该有的规矩半分不缺,看着就如那些世家贵女一般,并无半分特别。
这样的人于一众公子来说不稀奇,满足了好奇心后便拥着十安公子走了,前边的游戏没了十安公子可不行!
男人们还在诗会中各展才华,女眷则先被引去赏荷。
时不虞一路跟着往里走,她并不左顾右盼,只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心,在场景更换时才往四处看一眼。
几经折转,眼前豁然开朗。
下人停下脚步退至一旁:“姑娘,到了。”
时不虞抬眼看去,阳光正好,层层荷叶仿佛与蓝天相接。荷塘中留出来一条水路,船只载着比花儿更娇嫩的女子慢慢悠悠流连其中,盛放的荷花伸手可及,娇笑声时有传来。
岸上另设有数处赏荷的地方,三三两两的姑娘坐在一起,时而耳语,时而欢笑,最是无忧无虑时。
“姑娘,清欢公主赏脸前来,正在那亭子里赏荷。”
公主在此,赏荷前自是该去问安。时不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亭子在荷塘中间,是赏荷的最好去处,远远瞧着,此时正有人在其中舞剑。
栈道上有人守着,却并不禁人前往,时不虞边往前走边在心里想:这是摆明了来了就得去见礼啊!
走得近了,就见清欢公主懒洋洋的倚在栏杆上,身后一男子给她靠着,身前一男子正往她嘴里送吃的。
走得再近些,便见她梳着堕马髻,以花树钗和鬓唇妆点。身穿黄色衫裙,酥胸半露,此时被人哄得开心,越加显得风情万种。
这就是当朝二公主,先皇次女,言十安的二姐,年方二十六,尚未成亲。
和深居简出,谨小慎微的长公主不同,清欢公主任性到了极点。
要什么就朝皇帝开口,不给就闹。朝中曾有官员提及她该成亲了,她便把那官儿相好的妓子全送去他府里,轮流和夫人哭诉男人给的承诺,把那官儿的夫人气回娘家,闹至差点和离,再没空管她的事。
她不成亲,却养着一个又一个的面首,既爱才又爱貌,但凡能做她入幕之宾的无一不是才华横溢之士。她还喜欢帮人行卷,得她行卷的人个个出口成章,比其他人举荐的都强,她那坏得差不多的名声,因着她这举荐良才的本事又好转不少。
偏偏皇帝就对她格外宠爱,要什么给什么,还百般纵容,她不想嫁人也放任,任谁上折子也只当不见,平日里诸多赏赐流水一般送入二公主府。
这么一个公主,时不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琢磨着她到底是知道内情还是不知道。
并且,一个五品散官的赏荷宴,怎么还能请动她前来?
舞剑的男子收势,看走近的两人一眼走至一旁还剑归鞘。他穿着薄衫,头发松松散着,长相非常周正,此时出了些汗,让他看起来极有男儿气概,和另外那两人完全不同。
这样的面首,时不虞觉得自己也可以收俩!
心里转着种种不可言说的心思,时不虞在亭子外行礼:“骆氏向公主问安。”
“抬起头来。”清欢公主看向她,打量的眼神肆意得无遮无掩:“你便是十安公子的表妹?”
这话……有点妙。
眼角余光见三个男子齐齐看向她,时不虞心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嘴里仍应着:“小女子正是。”
“却也普通得紧。”
坐在前边的男子应和道:“正是,不及公主万一。”
身后的男子轻哼一声:“拿她和公主比,她也配?”
“怪我嘴快,公主,我自罚。”男子装腔作势的拍打着自己的嘴巴,试图博公主一笑。
公主没理会他,扶着婢女的手臂站起身来,走上前来看了看她,越过她往前走去:“本公主要亲自去摘几朵荷花送人,这地儿赏景不错,留给你了。”
一直没让起身的时不虞转过身,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送她送走。
“她在针对你。”万霞将姑娘扶起来低声道。
时不虞看着她的背影笑起来:“言十安大概也没料到清欢公主会来,不然他该告诉我,清欢公主有收他当面首之心。”
万霞面露讶色:“面首?”
时不虞见那头有婢女走近,停下话头。
“骆氏,公主令你进亭子赏景,你站在这里,是要违逆公主的话不成?”
时不虞之前还未理解这句话,经过这婢女的警告,她反倒明白公主意欲何为了。
荷塘上赏景最好的地方,公主占据着无人敢有异议,可公主离开后却指明让她留在这,此时这周围不知多少贵女不服。不愧是宫中出来的,只这么一个动作,就给她招来不少恶意。
进了亭子,万霞眉头皱着:“心思歹毒。”
“脑子转得挺快。”时不虞不能坐,只靠着栏杆看着满池荷花:“再好看的景色,也就能惊艳才看到的那一刻。看得久了,和我那一小池子荷花也无甚区别。”
“姑娘打算怎么做?”
“赏荷。”时不虞看着还只有一小朵的莲蓬:“可惜来得早了些,再迟上半个月就该有莲子吃了。”
万霞笑了:“不眼馋他们的,到那时咱们院子里的莲蓬也能吃了。”
“不馋,谁知道这荷塘里埋了些什么。”看着那头已经泛舟荷塘的清欢,时不虞捂到阿姑怀里大笑:“收言十安做面首,这事我能笑一辈子。”
万霞轻轻拍着她的背,远远看着,倒像是在安慰哭泣的人。
清欢不屑的轻哼一声:“不过如此,言十安看中她什么?我给他行卷,走一条青云路有何不好?非得去辛苦应试,多少才子倒在应试上,他未必就能走得通。”
“公主不过是越得不到越念着,也不相信世间有人能拒绝得了您许的好处。”手执长剑的男子站在船头,头也不回的说着很可能会触怒公主的话。
清欢在某些方面却大度得很,往后一靠倒在男子怀里,软着声调调戏:“原来展颜你也知道我在念着你,不知打算何时成全了本公主,得到了之后我便不念着你了如何?”
“公主随时下令就是。”
“不不不。”清欢摇头手指头:“这等事,自然是你情我愿才能得着趣儿,勉强得来的我可吃不下。不着急,本公主等得起。”
展颜不再接话。
清欢公主也不在意,继续和身边的人厮混去了。
软骨头多得是,何必去拆硬骨头。
既是赏荷宴,诗会自是跟荷有关。
弯曲的水流旁,言十安眼睁睁看着那酒杯再次停在自己跟前,笑得一脸无奈:“看出来了,你们这是联起手来对付我。”
“总算是发现了!”坐于他上边的男子大笑:“快来一首好诗。”
“坐到这里这点功夫,我已作诗三首,莫说我言郎要才尽,便是江郎来了也要骂你们一句欺负人。”言十安连连摆手:“不干不干。”
“那便自罚三杯。”朱然在前边倾身看过来:“清欢公主有令,得让十安公子赋诗五首,少一首都得向我们问罪,这可还差着两首。”
清欢为何会来?!
京城大宴小宴不知多少,清欢从来也不是一请就到的人,可她却来了这五品散官的小宴。言十安心里琢磨着清欢的来意,端起酒盏似是犹豫,又似是在想诗句,可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冲他来的。
此时时姑娘已经过去,以清欢的性子……
言十安做无奈状,赋诗一首。当下一轮酒杯仍旧停在他面前,他似是已经做好准备,站起身来朝着众人高举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杯一扔,一首七言绝句张口即来。
和平日全然不同的姿态,又傲,又狂。
受他影响,一众人纷纷大声喝采,齐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窦元晨敲了敲酒杯:“各位,是否该去赏荷了?再不去,怕是只能看到花苞了。”
“窦兄说得对,再晚一些怕是看不到荷塘盛景了。”朱然起身:“走,赏荷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荷塘,遥遥见礼,男子风度翩翩,女子大方得体。
言十安眼神四顾,没见着时姑娘,便是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弱女子仍免不了有些担心,毕竟清欢行事方式和身份都不同寻常。
“咦,那亭子里好似不是清欢公主?”
言十安下意识看向凉亭,看不清人,但只看个身影他也认出来了,穿一身红白衫裙,身边跟着的人还穿一身紫衣,不是时姑娘主仆是谁!
以他们今日进朱家的目的,占据亭子成为众矢之的,一定不是时姑娘主动如此,那就只可能是清欢所为!
“那是我表妹,她痴爱荷花,怕是自己都不知怎么去了那里。”言十安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我过去看看。”
窦元晨提醒他:“该先去见过公主。”
“公主在何处?”
朱然已经从下人那里知晓了之前发生的事,道:“公主去泛舟摘花了,一时半会怕也不会靠岸,大家先赏荷,等公主来了再见礼不迟。”
大家自没有意见,再晚些荷花些渐渐就会合拢,总不好在这干等着。
言十安快步上了栈道,走得近了,看到神情一如既往从容的人,满腔担心不自觉的就散了大半:“一来就看到你们在这里,吓我一跳。”
时不虞嘴角上扬:“我不能在这里?”
“无论是何宴会,占据最好位置的总是那些人。”
看,多好懂的道理。时不虞笑了笑:“清欢公主挖的这个坑明明白白,我小小一个表妹,贵女的好感没得着,不喜已经得着一箩筐了。”
“无关紧要的人,无妨。”
可不就是无妨,利用女子行事便落了下乘,她从没打算从内宅妇人身上着手。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对方也这么想,心情顿时愉悦不少。
凉亭四面靠水,正好说话。
言十安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前边的好景致,以及远处正往这里划的小船:“打算如何做?”
“十安公子不够坦诚,竟不告知清欢公主有收你为面首的打算。”
“别人不知原因,你还不知吗?”
时不虞没忍住笑出声来,眼里全是快乐笑意:“等你成事,我定要当着她的面说这事,到时她的脸色一定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