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空留  发于:2024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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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外头来报:“表姑娘过来了。”
言十安看罗伯一眼,罗伯看懂其中的警告之意,低头退至一边跪坐下来。他是有些着急了,毕竟,他已经不再年轻。
“在忙?”时不虞对这书房熟得很,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
“下月便秋闱了,先生布置了些功课。”言十安拿帕子擦了擦手,边看向对面的人。自相识至今,她始终从容镇定,不曾有过任何改变。
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他问:“这是什么?”
时不虞将画纸铺开:“我试着复原了抛尸乱葬岗那七人的相貌,跟你要几个画技不错的人帮忙描画几份。”
“你想查他们身份?”
“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死了七个人,这么算下来,一年下来少说也得死六七十。”时不虞转头看向书架上满满的书:“便是为了不引起恐慌,这些人也不能全是京城的。之前我给外地的熟人去信,让他们打听打听可有长得好且失踪的男女,刚刚收到一封回信。有。”
时不虞转回头对上言十安的视线:“会这么快给准信,是因为前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姑娘上街卖绣品,众目睽睽之下当街被掳走。因着那姑娘长相不俗,对她有心思的不少,他们互相怀疑,闹得颇大,还惊动了官府。”
“你把他们画出来,是想找到失了孩子的人家,让他们认人?便真是他们的孩子,朱凌没露出马脚之前,我们也不知这背后是谁,于我们来说有何用?”
“我有怀疑的人。”
言十安看罗伯一眼,他说过,时姑娘绝不会什么都不做。
把手按在画稿上,言十安也不问她怀疑的是谁,只是道:“我会让人多描几份,交待下边的人去查。”
“你的人去燕西郡以外的地方。”
又是燕西郡。
闹水匪的奉先河在燕西郡内,送走时家人的码头,时家人藏身的山寨,都在燕西郡。
言十安觉得,这一郡,当是有时姑娘非常熟的人在。

一件翻天覆地的事若那么容易办成,那她就不是人了,是妖。
她对自己的信心来自于自己,也来自于她离开前一晚,白胡子说的那些话。
那个时常不靠谱,贪吃得牙都快掉光的人说: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你那边,若论气运,世间更无人及得上你。当进则进,当断则断,不必踌躇,便是最后没能斗得过,不还有我吗?
这就是她的底气,但同时,她也绝不允许自己在这事上一败涂地,给白胡子取笑她的机会。
她有头脑,有手段,有阿兄,有这些年结识的各地熟人,若这样还输了,那未免太对不起这灾星之名。
何谓灾星?让不想他好过的人过得不好才是!
可她也没想到,转机来得这么快。
上弦月的夜晚,他们又来到了乱葬岗。
对方熟练的抛尸,他们也在熟练的确认对方走远后,熟练的去验查尸体,并且火折子也换成了火把,匕首换成了长刀。
这已经是第三次,一行人都显出了一些不应该的熟门熟路,氛围也透着轻松。
可当挑开一张席子,看到那张脸的瞬间,言则立刻把席子挑回去重又盖上,同时喊:“退后!”
旁边几人飞奔上前掩护着言十安后退,万霞则是直接将姑娘背起来,但凡有一点异动就跑路为上。而时不虞也搂紧了阿姑,显然这样的时候并不鲜见。
言十安瓮声问:“怎么回事?”
回头见公子捂着口鼻,言则松了口气,把自己脸上的帕子捂得更紧,退后了些道:“这人脸未划花,但是,像是天花!”
几人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又退后几步!
天花,染上了没几人能活下来!
“公子,不宜久留。”
时不虞听到了,她也知道不宜久留,可是她仍有疑惑,稍一想,道:“言则,看看其他几人的情况。离远些。”
言则握紧长刀上前,准备这长刀本是为防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晚就起了大用。
一一挑开另外两个席子,言则有些意外:“表姑娘,他们脸上并无异样,仍是划花了。”
时不虞拍了拍阿姑的背。阿姑会意,把她放下来,却仍是不允她上前。
“把第一具尸首的衣裳挑开,看看他手脚。”
言则依言行事:“表姑娘,身上没有。”
“再看另外两个。”
“未有。”
时不虞眉头微皱:“我虽未亲眼见过天花,但听大夫说过天花不是只长在脸上,手脚上也会有,这不应该。”
言十安立刻反应过来:“你觉得不是?”
“这是京城。”时不虞看向他:“真出现了天花,不该还这么歌舞升平。便是消息还未传开,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你这两天可有收到任何消息?”
言十安不必回想便能肯定的告诉她:“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消息。”
“那就是了。”时不虞想走近看看,但白胡子自小就在她耳边说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立刻跳出来提醒她不可犯险,她想坚持一下,可惜腿脚不听使唤,真是怂得理所当然。
言十安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借天花之名行事?”
都天花了,能行什么事?
两人都想不通,毕竟一旦被疑是天花立刻就会被按住关起来,别说做什么事,只有等死一个结果。
“公子,这人,这人……”
言则突然的急声让两人齐齐看了过去,时不虞还往前走了两步,又立刻被万霞拽了回去。
“是阉人!”言则声音都变了:“公子,是阉人!”
全天下有资格用阉人的地方只有一个:皇宫!
时不虞却笑了。
她的怀疑,没错。
“能纵享美色的或许有许多人,但全无顾忌想弄死就弄死的,不多。有这本事到处网罗美人还不把人当成人的,更少。”时不虞看着被草席裹着的人:“便是相国,也不行。”
言十安听懂了她话中之意,顿觉喉中艰涩:“所以,你画了那些画找人。”
“溪汇聚成河流,河流汇聚成湖泊,而湖泊汇聚成大海。”时不虞手指上下起伏,舞出水流的形状:“可它们归根结底不都是水吗?水要想淹了你,溪流不行,河泊差点,湖泊你能逃脱,那大海呢?你逃到哪去?”
时不虞指着乱葬岗上的每一架尸骨:“他们,也是这其中的一滴水,当时机到时同样能山呼海啸,淹了那小小一方京城。”
时不虞手一挥,指向京城:“他以为他坐拥天下,可天下如此之大,他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那井底之蛙罢了。言十安。”
言十安看向此时又狂又傲气万千的人。
时不虞看向他:“你永远不要做那井底之蛙,我会看不起你的,就如今日我看不起那皇帝一般。”
这明明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可此时听来,就好像这个字已经写好,只等他穿戴好往那位置一坐事情就成了。
不得不说,心潮澎湃。
言十安重重承诺:“我会记着今晚。”
“真记得才好。”时不虞看向言则:“看看他后庭。”
话题转得太快,并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正听得入神的言则反应都慢了半拍才上前动手,心底悄悄感慨:表姑娘属实非常人,既敢把皇帝贬得一文不值,也敢扒阉人的裤子,并且巧妙的相提并论,把那窃贼踩进尘埃里。
时时提防着表姑娘又冷不防给公子吃什么的言则,头一次尝到了和表姑娘站在同一阵营的乐趣,恨不得她再多说几句,就算是死人动了他也……
死人动了?
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言则立刻退后,长刀横胸而立,警惕的看向那坑底。
“公子,尸身有变。”
有变?诈尸了?
言十安还未说话,时不虞眼睛先亮了,听白胡子说过许多神怪故事,这马上就要亲眼见着了,要不是被阿姑拦着她已经跑了过去。
“快说说!他怎么样了?”
言则死死盯着那一团,就见那人头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大概是被火把晃着眼睛了,他闭了闭眼,才重又打开。

双方互相防备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好一会后,躺着的人慢慢的撑着坐起来,左右看了看,眼神落在另两张草席上沉默下来。
时不虞拍了拍阿姑的手臂,从她身后走出来:“你可知自己身在何处?”
那人循声抬头,并不说话。
“看来是知道。”时不虞点头:“那便是算计好了来此,想来你的天花也是假象。”
那人还是不说话。
“这里马上会有一群野狗前来,你若想得我们帮助,便给我们帮你的理由。若你自觉可以从野狗嘴下逃脱,那,就此别过。”
时不虞有恃无恐。
野狗在这里留下的痕迹随处可见,隐隐还能听到狗吠声,这个人便是有去处,无人接应的情况下,以他的身体此时想要独自离开也非易事。她万万没想到能在这乱葬岗等来一个活人,通过他许多事情便能得到答案,能得他欠个人情,后面的事才好问。
若他不欠这个人情,那回头想想办法也得逼着他欠下。
见他不说话,时不虞心里已经打起了种种主意,总之一句话:这人情他主动欠下最好,不然被动也是要欠的。
转身正要抬腿走人,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不是天花。”
时不虞回身看向说话的人,坐起来后他显得有些娇小,身量像是还未长开的孩子。
“你们为何半夜在此?”
“查事。”
他指着旁边两人:“和……我们有关?”
时不虞回得干脆:“是。”
男人也不问他们在查的是什么事:“你带我离开,我知无不言。”
“成交。”
言十安挥手让人上前,虽然他说不是天花,大家仍是非常小心,用脸帕蒙住自己的脸不算,还蒙住了他的,又脱了外衣把人抬起来,尽量不近身。
到得歇息的地方,火光明亮,时不虞才看到他脸色惨白,一脸是汗。
“一会你让人看看伤,天亮后抓些药给你用,你不太方便看大夫。”
无需明说,男人便听明白了,这些人知道了他的阉人身份,但是并没有要送他回去的意思。
他看向仍是没有去掉面巾的几人:“你们是谁?为何会在那里?”
“我们不是你知道的任何人,至于为何在那里……”时不虞按了按自己的面巾:“无意中得知朱凌定期往乱葬岗抛尸,我觉得可疑,便盯上了。”
“朱家。”男人低喃一句,又问:“你和朱家有仇怨?”
“和他没有,和他身后的人有。”
他身后的人……
年纪看起来不大的男子突然想到那个可能,不敢置信的看向她。
“皇帝。”时不虞直接掀了那层若隐若现的薄纱,轻轻念出那两个字。
男子身体轻颤,神情激动,可这对他来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是他缺什么就给了他什么。他很想去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时不虞已经从他的表现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其他事也就不着急追问了,转而道:“你可有去处?”
男子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时不虞只当没见到他那点犹疑,反正她是怎么也得把人留下的,转头一声‘言十安’临到嘴边又换了个称呼:“表哥,你给他寻个适合养伤的地方。”
“我来安排。”好一段时间没得过一声表哥了,言十安心想。
这么轻易就得到帮助,而对方还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男子心下不安,甚至都有些怀疑这些人的身份,怎么就那么巧呢?而且正常人谁会往这种地方来?并且还正好是他醒来的这个时候。可要说他们的目的是自己……
那更没有理由。
虽然他表现得不明显,看起来也很会藏情绪,可时不虞是谁,自是把他那点怀疑看在眼里,直接挑明了道:“你身上有伤,事情也没紧要到现在立刻就要问清楚的地步,不着急。你刚刚才脱险,对我们肯定有诸多疑虑,不如趁着这段时间观察观察我们,看我们值得你几分信任,又值得你告知我们几分真相,这点时间我等得起。”
时不虞起身:“离天亮还早,我去歇着了。”
完全不逼迫,不欺瞒,不趁着他状态极差的时候骗取,甚至连个像样的承诺都不给,还体贴的给了他组织语言的时间,这般姿态让男子心里绷着的弦松了松,至少,眼下他可以先让自己缓一缓。
时不虞不认床,沾枕就睡了过去。次日一早醒来,想着昨晚的事和阿姑大发感慨:“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我这哪叫灾星,分明是福星。”
“您本来就是福星。”万霞麻利的给人收拾妥当,言公子要去书院,要早些回城。
一打开门,果然就见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言十安向万霞道了声早,看向她身后道:“他发热了,这里不便请大夫,我让人把他送去丰饶县先住几天。”
丰饶县就是他们曾经住过一晚,离京城最近的那个县城,时不虞点头,不过:“他的情况能请大夫?”
“无妨。”不脱了裤子给人看,要瞒过去不难,不过这就不必和时姑娘说了。
此地并不安全,言十安便是有许多话想说也不方便,一直到中午从书院回来,他才终于一吐为快。
“皇帝既然这么信任朱凌,为何他只是个不上不下的五品官?且已经好几年未动过了。”
时不虞已经就这些事思量了一上午,道:“有没有可能,这并非皇帝直接安排给朱凌的差事?”
言十安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中间还有个人?”
“从白胡子对皇帝的形容来看,皇帝并不是个没脑子的人,这些年虽然巧立明目的苛捐杂税越来越多,百姓的日子越发艰难,朝会从一日一朝到三日一朝,五日一朝,再到如今的七日一朝,可政权兵权从未旁落,这样一个人,应该不会做那种直接把把柄送到臣子手里去的事。”
言十安轻轻点头,一个没脑子的皇帝,窃不来江山皇位,还能坐稳这么多年。
“不着急,已经揪住尾巴了,他跑不了。”时不虞点兵点将般点着自己的手指头:“乱葬岗还是要盯着,我得继续画像,以后有大用。”
“我安排人去即可,我们若频繁出城,又恰巧是那个时间,怕会引起有心人怀疑。”
这倒是,时不虞也就不坚持。
“我总感觉这事透着古怪。”时不虞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把这么多人折磨至死,动静怎么都小不了。皇帝可以杀人灭口,可宫妃连着朝臣,总不能把所有妃子都杀了,几个人知道的事就瞒不住了,宫妃得有几十上百吧?可是你看,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
“母亲在宫中有人,也不曾听她说过此事,显见是不知。”言十安也觉得奇怪,母亲在宫中经营多年,便是皇帝对她都有几分信任,怎会完全不知此事:“我会给母亲去信,请她打听。”
“那个小太监是最清楚其中内情的,等他好一些,你尽快把他弄到京城来。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装死逃离,不止是聪明这么简单的事。”

第045章 坑七阿兄
这事就像一个长长的故事才讲了个开头,诸多线头,嫌疑,但都需要时间才能解开。
时不虞钟爱解谜,对抽丝剥茧的过程简直是乐在其中,整个人都泛着喜气,兴致勃勃的要掀了皇帝的底裤,眼睛都比平时亮了许多。
言十安心潮起伏一上午,看着这样的时姑娘突然平复许多,就好像,这事情也不过是寻常。可他又分明很清楚,换成身边的任何人都会告诉他这是多大一件喜事,催着他去做更多,耳提面命的让他不可放松。
低头笑了笑,人和人,果真是不一样的。
而时不虞已经想到了别的事上:“我那个买卖准备得怎么样了?”
“全部弄好得到月底。”言十安道:“还有一个月便是秋闱,京城会越来越热闹,月底若能开业倒是正好能赶上。”
那当然是要赶上的,时不虞当即道:“下午我去找七阿兄要人。”
言十安点点头:“我最近常要出门参与诗会和宴请,可能无法及时处理各处消息,想劳烦你帮忙,不知可行?”
“放你书房,你不在的时候我过去。”时不虞突的一笑:“不想给我看的东西记得藏好了,我可不会顾忌什么,说不定就把你那书房翻个底朝天。”
“尽可翻得。”
不管他是不是客气,反正时不虞是当真了。
下晌太阳不那么烈了时不虞才出门,她没去书局,直接去了七阿兄家里,主人意料之中的不在家。
好在成均喻极为了解小十二,早就交待家中下人一边向他报信,一边好生招待,连小十二喜欢的果茶口味都交待了,哄着人等上片刻,回来时还提着几包点心。
“下次来之前先让人送个信。”成均喻打开一包点心送到小十二身边,企图让糕点的香味遮一遮他身上的酒味。
“就不。”小十二一口一个点心,也不耽误她反骨。
成均喻笑眯眯的捧高了方便她吃。
“你一身酒味都沾点心上了。”时不虞的嫌弃写在脸上,把点心拿过来让他离远点:“回头我就给五阿兄告状,说你一天天鬼混,让他抓了你去做事。”
“你个小白眼狼,吃了我的还要告我状。”成均喻笑骂:“我去受罪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心里舒坦。”
“坏东西,你不好过还不许我好过了?再说了,是谁找我要人,我是为了谁才天天鬼混?”
时不虞哼了一声:“我没找你要人之前你不就天天鬼混吗?就因为你天天都这么鬼混,我才找你要人的。”
“理全在你那边。”和小十二这么逗趣几句,身上的疲惫好像就散去了大半,成均喻越加坐没坐相的往后靠:“给你找了六个人,还有三个得看到场子才会做决定,这些都先放一边,有几个我觉得不错,美色才气都够,只是有点麻烦。”
“不能用银钱解决吗?言十安特别特别有钱,不用给他省。”
“你这慷他人之慨的本事是越发娴熟了。”成均喻笑:“放心,我就没替他省过,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能说动这些人?不过这三个不是钱的问题。是她们的妈妈要跟着一起来。这个行业里,做妈妈的本身就是妓子出身,只是年纪大了吃不了那口饭了,才转而做了妈妈,这样的人难守住。若有恩客花重金,未必不会坏了你定的规矩。”
“我那地儿不需要妈妈,有七七管着就够了。”
成均喻有些惊讶:“给你当管事的是七七?”
“咦?我没说过吗?”
“你何时说过!”成均喻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当即也明白过来他们之前那一出是为何了,当七七做那管事时,没人会联想到言十安身上去,那……
“别告诉我,你打算把那场子挂我名下。”
时不虞比他更惊讶:“谁不知道你在到处挖人,便是你说这场子不是你的,你看看有人信吗?”
成均喻左右一瞧,把一包未打开的点心扔了过去。
时不虞接住打开来吃,嘿嘿,真甜。
成均喻倒也并非完全没想到他会和这场子扯上关系,毕竟人都是他找来的,可有关系和当东家能是一回事吗?
“阿兄,你之前说不打算应试,现在有改变主意吗?”
听她突然提这个,成均喻便笑了:“我要打算去应试,就不让我做东家了?”
“那是自然,如果你要去应试,就说明你想好了,当然是你的事要紧。”时不虞说得理所当然:“你若不打算应试,反正平日里你也是和那些人鬼混,倒不如有一处自己的地方,还不用担心被人算计坑害,有那不喜欢的人,还可以理直气壮的不让他来玩,气死他。”
说得还挺有道理。
成均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以阿兄多年的经验,小十二说得越好听的事越不是好事。”
太熟了就这点不好,太过知根知底了,不过时不虞当然是不认的,耍混问回去:“那你说说,这事能害到你什么?”
“和老师告状,说我不思进取?”
“你什么时候思进取过?”
“……”成均喻瞪她。
时不虞嘻嘻笑:“不思进取还能这么厉害,有些人每日头悬梁锥刺股都远远及不上你,这不更说明七阿兄你厉害吗?”
成均喻还想装一装,可也就装了那么一下就破了功,毕竟小十二不常哄人,一旦她愿意说好听话,那是真好听。
“去做这个东家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们得答应我,规矩我来定。”
时不虞脆声应下:“好。”
“只有你同意没用,还有言十安。”
“这场子是我的,我说了算。你是我阿兄,自然是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时不虞非常不讲道理的讲着她的道理:“阿兄你只要知道,这处地方必须高雅上档次,能吸引那些眼高于顶的朝臣和各家公子常常前往。若也不过是一处狎妓的地方,那和其他花楼相比便无区别,于你的名声也有碍。若做得好了,那里便是一处文人比拼的地方,文人你来我往相争的盛况只在那里才可见,以大佑朝的风气,其他人闻着味儿就找过去了。若能做到这个地步,你这个东家的名声也将水涨船高,无论你对将来是何打算,于你都有助益。”

第046章 因我而来
成均喻听明白了,小十二要的是一处供文人才子良性相斗的地方,一处最大最华丽的雅集。
大佑朝崇文,谁若写得一篇锦绣文章,一阕好词,或是一首好诗,便是重臣家的门也会朝他打开,更有文人因一编好文章被皇上看中,一夕从白身到朝臣。
有这先例在前,越来越多自认有才之人聚集京中,做一做那一朝得登天子门的美梦。
“只要是小十二要做的事,阿兄们定会鼎力相助。”
“我知道。”时不虞心里比嘴上更知道这一点。
十一个阿兄,年纪最小的十一阿兄也比她大了七岁,和最年长的大兄年纪差着两辈人,虽然见面次数不多,可她会认可为兄长,只是一个身份不够,只有真心能换来。
她有的时候是挺没良心,比如时家人她就时常抛之脑后,好似时这个姓氏不过是哪天起早了掉她头上。可有些人她又在心里藏得很紧,那是比命都重要的存在。比如白胡子,比如阿姑,比如十一个阿兄。
他们不会在她摔倒时相扶,但是会在她前面的路上踩出一个一个脚印,让她顺着脚印走。该她走的路不会少走半步,却能好走许多。
就像现在。
他们不拦着她,但是竭力给她铺路。
时不虞盘起腿,把吃得有些腻了的点心放下,喝了口茶水清口:“平时阿兄你不用管太多,还和以前一样玩乐就好,收集消息那些,自有擅长此事的人去做。”
成均喻心里已经有数了,弄个方便玩乐的地方这事儿他倒是信手拈来,不过既然要弄,自然是要弄到顶好。
“和言十安说一声,那场子我来拾掇,你让他准备好大笔银子就行。”
“他别的缺不缺我不知道,但银子一定不缺。”时不虞笑:“阿兄你玩了这么多年,考验你玩乐水平的时候到了,可别让我失望。”
“怎么,让你失望了你还要告状?”
“我不告状,我会耻笑你,然后写信告诉所有阿兄,让他们都来嘲笑你。”
成均喻笑骂:“一肚子坏心眼。”
时不虞拍了拍肚子:“有一半是好心眼,只是用不到你身上。”
成均喻随手抄起靠垫扔了过去。
时不虞稳稳接住垫到身后,感慨般叹息:“真软。”
成均喻大笑起来。
吃了晚饭离开时,时不虞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一身文士长袍的七阿兄。
“阿兄,你是因我回京的吗?”
就像小时候一样,怕我走的这条路太难,所以你们在前边踩出一个一个脚印,好让我走得平坦些。
成均喻笑:“为何如此说?我的家族在京中,回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是吗?”时不虞抬头看向朦胧的月亮:“在我八岁那年中秋,我们在院子里赏月,我靠着白胡子睡得迷迷糊糊,听得阿兄说等小十再长进一些,能把老师和我照顾好了就去游历天下,看尽四季美景。白胡子问你可打算回京看看,你说,京中乏味,不如外边远矣。”
时不虞看向收了笑脸的人:“阿兄,只要我愿意,我过目不忘,也过耳不忘。”
“小十二,你十一个阿兄都有他要走的路,这条路要怎么走,好不好走,能走多远,是平坦是坎坷,都是时候到了才知道。”
成均喻背着手慢慢踱步上前,再没了平时嬉笑的模样:“老师擅占卜,但他除了问问平安卦,平时少有认真占卜的时候。他说人生各有造化,定数变数皆在人。便是真遇到了难处,我们有师兄妹十二人,什么难事过不去?现在我走的就是我要走的路,不因为任何人,是定数。”
说这一大堆,却未说不是因她回京。阿兄们一直都是这样,从不骗她,不想说的话题就避开。
时不虞不再追问,转身离开。
趴在车窗上看着城中繁荣景象,时不虞忍不住想,七阿兄是因她回京的,那其他人呢?五阿兄去了燕西郡当太守,而燕西郡是离京城最近的郡,不知多少人争抢这个位置。十一阿兄和她同时离开,去向不知,问也不说,是不是也为她的事在奔波?这还只是她知道的,还有她不知道的那些个,是不是也进了这局中?
“阿姑。”
万霞应声坐过去,果然就见姑娘熟练的靠到肩头:“好想回去拔了他胡子,烧了他老窝,把他的宝贝都扔海里去。”
“这么生气?”
“以前总觉得自己不比他差多少,等我到他那个年纪肯定比他厉害。可真到了博弈的时候却发现,我根本全无还手之力,只能被他按到棋局上,这种感觉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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