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宗为两副盔甲分别取名为独步和斗南,并将斗南赐与国师。
而现在,到了计安手里。
庄南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能摸到这副盔甲,他爹都没这机会哈哈哈哈哈!
窦元晨给了他脑袋一下:“快点,算着时间许将军那边快要动了。”
庄南不敢耽误,用出他最虔诚的姿态一件件给殿下穿上。
计安本来满心都是不虞,这会看他这模样也被逗笑:“自知道了我的身份,你都没对我有过这态度。”
“那不一样。”庄南转到他身后整理后边的部分,边道:“你就算再换一个身份,内里还是那个相识好几年的人,一开始是会迷糊,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和你相处为好,可就算在心里提醒自己要注意,也会一个不留神就又把你当成十安兄在对待了。没办法,太熟了。”
窦元晨和曾显在一边帮忙,眼角余光看殿下一眼,见他眼里含笑就知道庄南这态度正是他想要的,由那个没脑子的这么自然而然的说出来,比他这个说什么都像三思过后的更有可信度。
他也就知道了,在殿下心里,还是很愿意做十安兄的。
庄南转到前边来,继续道:“你们都是文人,读的是经典史集,学的是怎么打嘴仗。我是个武将,学的就是怎么打架,怎么认好刀好剑好枪,什么样的兵器要怎么防,什么样的盔甲要从哪里攻破。谁家要是有副好盔甲肯定是要显摆一番的,禁卫里就有个兄弟为了显摆悄悄穿出来了,被他家老爷子揍得那叫一个惨。独步和斗南在盔甲里就是独一份的,而且这些年里都只听闻过,没见过。”
窦元晨笑话他:“怪不得你一副恨不得抱着舔两口的德性。”
“那能就这么去舔吗?不得先净个口?可不能让我嘴里这不干不净的口水给舔脏了。”
计安没绷住笑了,另两个笑得更大声。
庄南那是一点不在意,还给打了个比方:“现在要有孤本放你面前,曾显你敢不净手就上手吗?”
“……”曾显确实不敢,那不得摸坏了?
庄南又看向窦元晨:“要有人送你一幅郑玄真的山水图,你敢脏着手就去打开?”
“……”窦元晨也被哽住了,太熟了就这点不好,这点喜好家里都只有祖父和父亲知道。
庄南看计安一眼,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示意他张开双臂,去到侧后方在腋下扣紧。
“体现出这身份的作用了。”计安的心情实在是好,上赶着问:“说说,你能拿什么来说我?”
庄南往前探头看他:“我可真说了?”
窦元晨拍他脑袋一下:“快说。”
“豆子你都趁我不得闲打我几下了。”庄南踢他一脚,当然,没踢到。
“就殿下你对表妹那个热乎劲,表妹的信来了你敢满手脏污的去拆?”
“……”好吧,确实不能行。
窦元晨悄悄在心里对庄南竖大拇指,现在还敢叫表妹,真是傻人有好胆。
曾显将最后的头盔递给庄南。有时候庄南确实是嘴在前边跑,脑子在后边追,但不是真没脑子的人。
他很清楚的知道要以什么方式和殿下相处,并且也把自己调整得挺自在,这一点,比他和窦元晨都强,尤其比他强。
“好了。”庄南恋恋不舍的又摸了盔甲一把。
计安拍开他的手:“收收你的口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庄南打了个寒颤,往后跳了一步双手连摆,头也连摇:“那可不敢!”
“这盔甲名称不要往外传。”计安轻轻正了正头盔,正经了神情:“元晨,曾兄,后方就交给你们了!”
两人后退一步行礼:“等殿下的好消息。”
庄南虽无官职在身,眼下却相当于是贴身护卫,自然是不离左右的,他朝两人拱拱手,跟着殿下离开。
院子里的人泾渭分明。
在左边,聚在一起的是皇城跟来的那一百禁卫,见过血后,精气神和之前已经大不相同。
在右边,聚在一起的是计安自己的护卫,人数也在一百左右,当然,这只是在明处跟随的。
而丹娘,抱剑在廊下靠柱站着愣神,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殿下出来,所有人皆是一愣,都是行武的,识货,看得出这身盔甲不一般,但也没多想,皇子嘛,有点好东西多正常。
反应快的当即上前行礼,其他人忙跟上。
两边的人都是往中间和前边走,那泾渭自然而然就模糊了。
计安点点头,朝下方的其中一人伸出手。
那人立刻将背在背上的长枪取在手里双手奉上。
计安耍了个漂亮的枪花,内行看门道,丹娘一眼看出来这不是花架子。
这确实不是。
计安轻抚和自己相伴多年的长枪,在他人眼中,君子六艺他都学得不错,箭法很准,也能耍得几套刀法,可他真正学了多年的兵器,是长枪。
当时给他启蒙,教过他数年的先生曾说,枪乃百兵之王,对敌时是最灵活的,建议他学枪。
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但喜欢百兵之王这个称呼,既然要学,那就学个最厉害的。
抱着这个质朴的想法,这么多年他都坚持了下来,哪怕是先生离开也没改。
如今上了战场,拿枪在手,他都开始怀疑,那位先生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不然以他当时不过是个富家子弟的身份,为何建议他学枪,而非学更实用的刀,或者最花哨的剑。
收回心思,计安持枪在手,看着下方一众人道:“废话不多说,即刻出发,夺奚悦城!”
众人轰然应喏。
许容文挑了人先走一步,可他却将最善战的三千精锐留下了。
武士着轻甲,战马着护甲,这是军中最吃钱的一支队伍。
这样的精锐本有八千,其中一千是时家军,随忠勇侯全部失踪后,七千精锐战至如今已经只剩三千了,这个损耗,是个将军听着都要心疼。
率领这支精锐的将领姓雷,名永,年近五十,须发已经白了大半,说他六十都没人会怀疑。
他打马上前,抱拳行礼:“末将见过殿下。许将军令末将率所有精锐随殿下主攻,请殿下下令。”
计安了解雷永。
前军所有将领,不虞都对他们有过剖析,在来此的四十余天时间里,他已经记得烂熟于心。
这位将军本是世家子弟,却习得一身好武艺,在平宗继位的头一年,也是在位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唯一的一次武举中夺得武状元,很得平宗看重。
可后来平宗骤然驾崩,新君即位后换了许多平宗喜用之人,其中就包括雷永。
一开始,是将他丢入禁军中,除了一个头衔什么也没有。也不知什么事惹了皇帝不喜,六年后将他踢出京城,丢到前线,这些年一直在各路大军中辗转,父母离世都未允他回家奔丧。
他当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复杂。
有旧回头再叙,计安朝他点点头,道:“请雷将军分派一千人去许将军手下,得有军中精锐在,敌军才能相信他是主攻。”
雷永并不多言,领命后就去抽调人手,并点了个属下领兵前去。
计安点齐兵马的功夫,他就回来复命了。
只从这一件事上,计安就知道为何不虞对他的剖析比其他中层将领都多,并且评价也极高了。
是个知人善用,并且也敢放权的人。在军中,其实这样的将领不多。
“不耽搁了,立刻出发。”
雷永微一挑眉,倒是利落。
其实在看到他拿着枪的手势时,他就高看了两分,耍长枪的人不少,但是拿在手里就是守势的,不多。
这位安皇子,是。
就算有刺客藏在他身边的护卫里突然动手,也未必能近身。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教他使枪的是个高手。
计安却也没想到,才一个露面雷永就看出来这么多东西。他们走的小道,领路的是他的人,便也放心。
等到了东门那边藏身的地方,消息陆续送来。
陈威和蒴满纠缠一路,时不时打上一场。
以个人武力来说,陈威当然不是蒴满的对手。
但蒴满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追击,在发现陈威死伤不少人仍全力追击,他也就没有多想,只以为对方想痛打落水狗,或者拿下他去得个天大功劳。
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了,让他更不愿意就此退去。
他哪里知道,陈威临时得了命令,能缠住他多久就缠住多久,能把路带偏就带偏,自此他就没用过正经战术。
后边的每一匹战马,屁股后边都加了个树枝做尾巴。那些受了伤跟不上的将士,躺地上了嘴里都得呼呼喝喝的跟着喊,做出千军万马之象。
那边孟凡没这个战术,但他追的是那钦。
那钦嘴皮子厉害,手上功夫比起蒴满来却差得远了,被孟凡拦住了好几回,好不容易脱身,不用多久又被拦住,两方真真实实的是用性命在拼。
孟凡同样得了将人缠住的命令,也完成得半点不打折扣,几场饺子包下来,还活着的人只剩一半了。
而计安让他们留人的目的,也并非是要留下他们那点人,他是要让丹巴国失去领军大将,扰乱他们的军心,让他们没有坚守之心。
很快,吴非的人送来消息。
直面大佑的北面守卫最严,西门最弱,东门属于寻常。
游宵的人送来消息,南边营地里有一万五千人左右。而之前退守下来了四万人在北边,若算上这一万五,再算上城里的驻军,至少七万人。
哪怕他投机取巧,打了个时间差,仍是势均力敌之战。
并且,对方已经知道古北城丢了,开始重新布防。
再等,优势就没有了。
计安这么想着,就听到了北边隐隐传来动静。
斥候摸过来送消息:“许将军开始强攻了。”
计安点点头:“他一动手,局面就活了。大佑在北边佯攻的至少有七万人马,南门离着远,最先调用的会是东西门的人手。随时准备动手!”
“是。”
正如计安预料的那样,北门被强攻,最先调用的是东门和西门的人。
而西门能调用的人手本就不多,所以调用最多的正是东门的人手。
游宵亲自盯着城楼上动静,见时机到了立刻派人来报。
计安只稍等了等,算着调离的人走到半路,而南门的人才刚刚得到消息这个时间点立刻动手,先夺东门。
只要攻下城门,被调离的人回援也晚了。
跟着计安冲锋的一万兵马,除去军中之人,要么是游家精心调教的私兵;要么,是十个人一起出手可能只抵得了三个人的战斗力,而独自出手,能抵千军万马的江湖中人;要么是急需建立战功的时家人;要么,是计安自己的属下。
个个都能以一挡三,且不按理出牌。
猝不及防之下,东门根本没能撑住多久就被冲破。
东门一破,计安一边派雷永领一半精锐去北门支援,内外夹击开城门放人。一边将其他人派去南门堵人,让他们无法驰援。
在三面城门都告破,只剩一个无关紧要的西门之时,蒴满到了。
城楼上,飘扬的帅旗已经改为‘许’,迎风猎猎,隐隐约约中,箭矢全都对准了他。
蒴满知道,他来慢了。
哪怕在后期他察觉不对,竭力甩开陈威的追击,可仍是晚了。
奚悦城已经失守,若要强攻,未必不能成。可以眼下两国此消彼长的士气,丹巴国并不占优,付出的代价绝不会小。
倒不如,重整旗鼓再来过。
“传令,全体撤至威安城。”
顿时,号声阵阵。
蒴满深深的看城楼上一眼,调转马头撤往威安方向,并挥手招了个人过来:“那钦怕是危矣,去救他。”
手下先是应下,然后又问:“若让他落在大佑人手中,岂不是对我们更有利?”
“他若死于敌人之手,那确实有利,可他若未死,只是落于敌人之手,朝中一定会让本王相救,反倒麻烦。”
轻踢马腹,蒴满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他之前得城太顺,只以为大佑的将领都是草包,便是觉得许容文有些本事,也未看得多重,可今天,着实给了他很大一教训。
蒴满不得不承认,他轻敌了。
而这一切,是从大佑那个皇子来此开始改变的。
大佑皇帝送五城也要他杀掉的皇子,确实是有些本事。
计安眼下却还不知道自己竟然值五城,不过大半天的时间就夺回来两城,不止是将士高兴疯了,就是他自己,也找理由给自己争取了片刻时间独处,来沉淀此刻的情绪。
出来之前不虞和他分析过种种,丹巴国内部的情况,蒴满的性格,他们对大佑的轻视,以及那种莫名的好像将大佑尽在掌控的自信。等等等等,都成了此刻成就他威名的台阶。
他没想到真的可以连夺两城,他更想不到,甚至觉得还有余力。
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不,也没有余力了,计安轻笑,练枪十余载,从没有如此的拼尽全力过。
当年才学枪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将来有一天,会要提枪上战场。
若是不虞收到此次的战果,会是什么表情?
计安想了想,又笑了,她一定不会有半点吃惊,眼神狡黠,仿佛在说本该如此。
她就是这般,举重若轻得像是在装模作样,只有真正相处过的人才知道,为了这个举重若轻,她每日里要花多少时间在背后那些细节上。
给不虞的战果要怎么写呢?计安出神的想着,可脑子此刻又实在是有些飘,让他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连敲门声也虚虚实实,听不真切。
曾显推门进来,屋外的艳阳随着推开的门落在门口,将这门窗都关得严实的屋子衬得亮堂了些许。
他稍作适应,看清楚上首坐着的人,慢慢走了过去。
“许将军不领功,说有今日的大胜全是殿下的功劳。许多人想向殿下表表忠心,却不见殿下踪影。”
计安笑了笑,接的话却风马牛不相及:“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曾显自觉在下首坐了,这个问题他都不需要去想就能回答:“论武,我只能说君子六艺中也都认真学了,射箭时能保证不脱靶,偶尔也能中上那么一箭。论文,殿下最了解,在书院时素来比不过你。论头脑,不如元晨机灵远矣。真要说起来,我也算是文不成武不就了。”
计安扬眉,却并未出言安慰。他最看得上曾显的一点,就是他比谁都更了解自己,并且认可这样的自己。
“将来若有机会,我希望能像我爹一样,在大理寺一辈子。”曾显垂下视线整理衣袖:“真要比起来,我不如我爹太多了。论头脑,京城多数人不如他,很多时候他都是明明白白的看着那些人跳,如看愚人一般。但他也不说破,只专注于大理寺那些大案要案,其他事与他无关。我唯一能和我爹比一比的,是心性。”
曾显抬头看向安皇子:“我认定这辈子最好的出路是进大理寺,认定破案是我的立身之本,那我这辈子就只会去做这一件事。其他事,不沾手。”
大理寺,清水衙门里的清水衙门。
计安看着他:“你不知道我现在问你这个,是为你的将来在打底吗?”
“我知道。”曾显看着他:“十安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非常善待身边人。可我认为,大理寺适合我。”
计安轻轻点头,收了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成试探了。
“元晨让你进来的?”
曾显点头应是。
计安一点也不意外,三个好友里,元晨的脑子最管用。
一拍扶手,计安起身:“我就是有些累了,进来歇歇。走吧,也该露面了。”
曾显为他推开门。
屋外,大家都在,就连陈威和孟凡都回来了。
跨过大门,计安朗声道:“我为诸位请功!大将小兵,通通有份!”
众人喜不自禁,挨了这么久的骂,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捞到军功的时候!
“许将军,留下了不少丹巴国的粮草是不是?别留着了,今日就给大家吃顿好的!”
冬日里万物萧条,军营中粮食也有缺口,常是一天一顿稀的混个水饱。眼下对众人来说军功还有些远,吃顿好的最实际。
许将军大笑着应下,当场就吩咐人下去传话。
“之前答应众位,若拿下此城,我给大家表演一段剑舞。”计安笑道:“说话算话,一会给大家来一段!”
“好!”
第357章 宫女是谁
临近年关的京城突然变天,狂风大作,走在路上都要被吹着走,出门置办年货的人都少了。
时不虞却是想都没想年货这回事,摸着新开的那扇门欢喜的蹦过去,又蹦过来,开心得很。
卧室和书房本就打隔壁,天气好的时候还好,这点距离就是抬抬脚的事。
可寒冬腊月的,首先得从温暖的卧室出来到大堂,再从大堂到外边,之后再进书房。
路是不远,但是那寒风一吹,满身冰凉。
如今开了这道门,来来去去的那真是连出门都不必了。
时不虞开心得来回蹦,然后蹦进阿姑怀里蹭了又蹭。
这世上有许多人对她好,可真正什么意图也没有打心眼里对她好的,只有阿姑。
这方面,就是白胡子都及不上。
白胡子心里,装着天下。
阿姑心里,只有她。
万霞抱着这小心肝满屋子的转了转:“还满意?”
“满意满意满意。”时不虞搂着阿姑的脖子,一想到今后都不用冒寒风了就开心。
新鲜的书房让时不虞充满动力,处事效率都高了不少。
“姑娘,兰花姑姑来了。”
时不虞抬头:“请到这里来。”
“是。”
兰花姑姑还是第一次进姑娘的书房,第一感觉是大。
内外两室,层层见书,满室墨香。
若说外室和他人府上并无不同,待跟着下人进了内室,看到那挂得满满当当的宣纸,以及地上处处铺就的舆图,连笔墨都放在地上,这区别就出来了。
乱中有序,大概就是眼前这模样。
而坐在那里含笑看着她的姑娘,更是他人府上不曾有。
“兰花见过姑娘。”
“姑姑快免礼,坐下说话。”
兰花在坐具上坐下,直奔主题:“素绢送了消息出来。”
“姑姑请说。”
“姑娘所画的那个鼻子上有痣的女子,是贵妃宫中的三等宫女。她见过数面,所以记得,绝不会认错。”
时不虞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皇帝之前还不吃窝子草,可现在他已经破戒了,那谁离他最近?要么是他自己宫中的人,要么,就是贵妃宫中的人。
“她可知这宫女是什么背景?”
兰花摇头:“她让我们稍等等,她在打听了。”
时不虞眉头微皱:“去查问一个死去的宫女,她会不会有危险?”
“姑娘不必担心。”
兰花笑着回话:“宫女大体分为两种,一种不择手段爬上龙床,成为皇上的女人。另一种,熬过在宫中的年月,等年岁到了离宫。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需得头脑足够聪明才能走到最后。脑子差一点的都早死了。素绢是被以那种手段掳进宫的,在宫中,这样的人通常都活不久,可她不但好好的活下来了,还做了浣衣局掌事,可见其聪慧。”
时不虞稍一想,便也放下了那点多余的担心:“若有消息,劳烦姑姑尽快送来。”
兰花应下,起身再看那挂满大半个书房的宣纸一眼,告退离开。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
时不虞打趣:“姑姑上午才来过,这个点便又来了,肯定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不算好消息,却是姑娘需要的。”兰花笑道:“素绢回信,说那名宫女叫江灵,是城外江家湾的人。”
“江家湾……”时不虞喃喃自语,怎么好像有些耳熟?
万霞提醒她:“江连。”
时不虞记起来了,一拍桌子道:“对,那老伯就是江家湾的!”
万霞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
时不虞一脸的若有所思,若那宫女就是江家湾的人,那老伯必然知道是哪家的,毕竟哪家的姑娘能被挑入宫中那都是天大的喜事。
至于她们会不会在宫中蹉跎了年华,大概没人在意。
时不虞起身:“我去一趟江家湾。”
连从卧室走到书房都嫌冷的人,在今日这种风大得能将马车都掀翻的天气里出城却没有多说半句。
江老看到她先是一愣,然后忙将她往屋里领,边扬声往里喊:“老婆子,快泡杯热茶。”
老太太袖着手出门看一眼,忙进屋倒茶去了。
进了屋,江连先将屋门关上,又往堂屋的火盆里添了几根大柴,边看着她问:“怎么这天气出来了?你哥哥这回没来?”
自那次后,她中间得闲时来过一回,计安却比她还要来得多两回,每回过来都会带上一些不名贵,普通人家用着却又体面实在的东西。
如今想起来,却是多得他们来了这几回,把这交情打下来了。
时不虞不知第多少次想感慨计安的气运,有些事好像也没有刻意去做,可最后形成的结果却总是于他有利。
“他出远门了。”时不虞非常自觉的拖着木凳坐到火盆旁边,让被风吹得都木了的身体回暖。
这次随她一并前来的不止万霞和言则,宜生和兰花也都跟着来了。
老太太用个木托盘一次把茶端过来,便忙又退回了灶屋里,一如既往的怕人。
“阿伯,就您和伯娘在家?孩子还没回来?”
“哪那么早。临近年关,正是铺子里生意好的时候,他得等忙过这一阵才能回。”江连笑问:“你这是进京还是出京?”
“去京城过年。”时不虞随口应着,又问:“阿伯,你这里是叫江家湾没错吧?”
“没错,就是江家湾。”
“住在这里的都姓江?”
“差不多是。”江连看火仍是小了点,拿火钳拱了拱,火苗往上窜了窜,他满意的放下火钳,问:“怎么问起这个?”
“随口问问。”时不虞捧着茶喝了一口:“村里在京城做事的多吧?是不是都得差不多过年那会才能回?”
江连连点点头:“对,年年都这样。”
“那你们这过年得多热闹,挣的钱回来了,人也回来了。”
“所以大家伙儿才盼过年啊!”江连笑:“平日里就算回来一趟也是来去匆匆,只有过年这段时间能回来待个十天半个月。”
时不虞状似问得无意:“个个都能待这么久?”
“那倒也不全是如此。多数都出了元宵节就走了。有的人能待上一个月,也有那完全回不来的。就比如在宫里当差的一个女娃儿,自打进宫就没回来过,不过钱倒是年年送回来了。这些年多得她帮衬,他家不但把房子重新翻新了,兄弟还娶上了媳妇。我算算……”
江连倒了倒手指头:“应该还有得两年就差不多能回来了,她在家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好模样,又是在宫里伺候过的,谁不高看一眼。待她回来,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嫁的一定差不了。”
时不虞应着,和他说了说别的事,离开时照样留下些吃的用的,不过比以往多留了一句话:“过几天再派人来给您送年礼,提前给您拜年了。”
“自打认识你们兄妹俩,我老头儿便宜占尽了。”江连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又让她等等,从屋里装了些这样那样自家做的东西给她带走。
兰花觉得,这都有点寻常人家走亲戚那感觉了。
跟着白胡子在外边那些年,她见过许许多多苦难事。
头几年她还无法和人共情,再加上性子又自我,觉得那些人并没有错。
站在自己的立场,一切以自己为先,这能有什么错呢?
白胡子也不强行灌输她什么大道理,只带着她去见识那些人的决定背后,受到伤害的那些人是怎么承受的。
她见过有人做买卖把家底都亏空了,无论爹娘妻子怎么劝都仍要孤注一掷再去拼一下。
父母为了支持他,把自己的棺材都卖了,死时不过一床席子裹着埋了。
妻子生产时没钱请大夫,一尸两命。
真要说起来,他有什么错呢?做买卖这种事谁不是奔着挣钱去的,说不定就成了呢?
可最后,落了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他若懂得适可而止,能早些看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定是另一个结局。
她也见过有人考秀才几次不中,却不管不顾,只一心扑在这条路上。
妻子为了多得些聘礼填补家里,明知道男方不是东西仍是把女儿嫁了过去,结果女儿生生在床上被凌虐而亡。
能说他错吗?好像也不能,他在读书,在上进,若能考取功名就一切都有了。
可他如此坚持的结果,就是把一个家生生拖垮,最后,连女儿也因他命丧黄泉。
他若能早些脚踏实地,大可以去做个私塾先生,便是去大户人家做个账房先生也可,手里多了银钱,给女儿招个上门女婿,也能护女儿一世周全。
见得多了,她才学会了共情,从开始的冷眼旁观到之后为此难受。
也是直到那时,白胡子才和她说,一个人做出的决定影响的是一家,一族,甚至更多。所以无论何时,做决定的时候都需得站在承受她决定的那一方去想,他们是否承受得住。
在此之前,她面对的人决定了自己并不需要去考虑这个问题。
可眼下,承受她决定的,是很可能因她一个决定家破人亡的小小老百姓。
马车在外边的巷子停下来,时不虞步下马车,裹紧披风穿过两处宅子回到言宅,吩咐道:“准备好一份年礼,事发后言管家你亲自送去给老伯,并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