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看着言十安始终追随在小十二身上的视线,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如果说之前还存着侥幸,现在,她已经确定了,这位已经情根深种。
若是寻常人,当然是千好万好。
可是,这个人是小十二。
突然,那个人转过头来对上了她的视线,脸上带着笑,眼里却分明带着警告之意。
丹娘看懂了这个眼神:别插手。
晚饭时,万姑姑自然而然的摆了一大桌子菜,俨然是一顿家宴。
丹娘便知平时两人就是同桌而食的,并且已经寻常到万姑姑都习惯成自然。
她也就不多言,食不知味的吃完,找了个理由去找万姑姑。
万霞正往煮开的水里添东西,看到她进来笑了笑,好似并不意外。
“万姑姑煮的什么水?”
“给你熬些药汤,一会好好泡泡,去去乏。”万霞看着她笑道:“女子在习武这事上要比男子吃更多苦头,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些暗伤。回头我把这个药汤方子写给你,多泡泡没坏处,尤其是三伏三九天泡,效果最好。”
丹娘握住万霞的手语气诚恳:“有姑姑这么惦记我,是我天大的福气。”
“咱们丹娘招人疼。”万霞拉着她坐下:“看出来了?”
“太明显了。”丹娘不明白:“姑姑,你不拦着吗?以小十二的性子,那个地方不是她最好的归宿。”
万霞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在我们准备回京之前,老先生单独嘱咐了我一些话,其中便有说到,所有和姑娘有关的事我都不许干涉,全由姑娘自己决定。你也知道老先生把姑娘看得有多重,谁都有可能害姑娘,老先生绝对不会。”
丹娘没想到,这竟是老先生的意思。
她不知老先生是何身份,但老先生是她见过的最睿智的人,也是在见过他和小十二相处后,她才知道,世间竟然有老师可以对学生用心到那个地步,用心到从不将道理挂在嘴上,而是把那些道理融入小十二的生活中,没有一个字在讲道理,可点点滴滴全是道理。
以前不知事,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他们这些凡是和小十二玩在一起的人都跟着沾了多少光,尤其是她,在她满身戾气时幸运的跟着受了些教化,才有如今心性还算坚定的周丹娘。
“我担心小十二。”丹娘看门口一眼,明明她和万姑姑都是耳聪目明之辈,仍是下意识的放低了声音:“若到时小十二要走,他不放人怎么办?”
“老先生只说顺其自然,没说有人可以强迫姑娘。”
丹娘放心了,那些她不知道的事也不必弄得那么清楚,跟着小十二走就是,总归成事了一起富贵,败了就一起去抢阎王爷的位置坐坐。
两人只留下住了一晚,次日天才蒙蒙亮就走了。
一个行当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聚在一起,他们要想得到一些外人得不着的消息,就得融入进去和他们成为自己人。底子之前就打下了,这几年在京城来回跑也认识了些人,要做到这一点倒也不难。
只是时不虞有些不开心,虽然是同在京城了,这不是也轻易见不到吗?
“姑娘这可贪心了些。”万霞把最后一朵小珠花簪好,看了眼镜子里的人满意的点头,来了京城后她才算有机会好好给姑娘拾掇了,在外时她根本全无用武之地。
“言管事刚才送菜过来,特意拜托了我一件事。”
时不虞从镜子里看着阿姑。
“他说言公子多半会过来用早饭,让我给他下一碗长寿面。”
时不虞回头:“长寿面?今日他生辰?他今日休沐?”
“应该是。”
时不虞靠着阿姑苦了脸:“我这吃的用的住的花的全是他的钱,也没东西能送他呀!”
“这可就不是阿姑该想的事了。”万霞戳着她的脑袋让她坐正了:“我去做早饭,姑娘慢慢想。”
时不虞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眨左眼,又眨眨右眼,有主意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言十安只要在家,每顿饭都必是在红梅居吃,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而这习以为常有多少是言十安刻意为之,只有他自己知晓。
“昨日都没听你说今日休沐。”
“不是多重要的事,忘说了。”言十安在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等饭吃。
“生辰呢,怎么不重要。”时不虞托腮看着他:“要叫上朋友来办个宴饮热热闹闹吗?”
“不了,元晨他们今年都各有事忙,待他们闲了再一起聚聚便是。”
时不虞点点头,见阿姑托着托盘进来,赶紧坐正了,期待的等着今日的第一餐。
“生辰吃一碗长寿面,祝公子健健康康。”
言十安看着这一碗加足了料,上边还卧着两个鸡蛋的面,抬头轻声道:“多谢阿姑为我费心。”
万霞将另一碗放到姑娘面前,笑道:“一碗面,不值当公子一声谢,趁热吃,别坨了。”
“你挑一根面。”时不虞挑了一根给他看:“这样,然后一口吃进嘴里不能断。”
言十安学着她的样夹了一根,放入嘴里慢慢的吸,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一点声音,却完全没想着雅不雅观,只想着一定要把这根面吸到底,不能断。
终于顺利的完成了这个任务,脸颊都微微有些鼓起,他抬头看向时不虞,正正落进她带笑的眼里。
时不虞送出祝福:“长命百岁。”
把满口的面条咽下去,言十安道:“不用百岁,能善终就好。”
“那就百岁善终。”时不虞非常灵活的改了改祝辞,开心吃面,吃完就开始赶人:“我要给你准备礼物,你回你的屋子去,一个时辰……不,饭点的时候再过来。”
言十安满心期待,手边一堆的事,却完全无心处理。
罗青也不催着,他已经过滤过一遍了,没有特别着急的事,今日公子生辰,歇歇也好。
半上午的时候兰花姑姑过来了,送来了夫人的生辰礼:一箱金条。
送的什么言十安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他的母亲今年竟然会记得他的生辰。往年,他从天亮等到天黑也不曾等到只言片语,更不用说礼物了。
那种失落,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苦涩,连躁动了一上午的心都沉了下来。
让人把箱子收入库房,他打开匣子,拿起消息一份份看了起来,依着这上边的消息,将事情一一分派下去,看起来就和平时无异。
直到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眼神一亮,立刻抬头看去,就见那人背着双手步入他的眼中。
言十安立刻起身:“还未到饭点。”
“我准备好了,想拿来给你看。”时不虞示意他坐回去,她在对面坐下,行动间身后的画卷其实已经露出来了一些。
言十安只当没看到,等着她自己揭晓。
“家里的东西都是你的,送你什么都像是你自己送自己,我只好拿出我的看家本领了。”时不虞也不让他猜,把藏在身后的画放到书案上一点点铺开。
言十安便看到,先露出来的是一个婴儿,胖乎乎的戴着金锁,坐在地上咧着嘴笑;然后是小孩时候的他,神情倔强,穿着绿色锦衣,一手拿着球杆,一手提着衣裳下摆往前跨步;再之后,是少年模样的他,穿一身天青色衣裳,冷冷的看着前方;第四个,是青年时期的他,面上带着和煦的笑,一手拿着书。
第五个,是中举的他;第六个,是出贡的他;第七个,是穿着进士服的他;第八个,是中了探花郎的他;第九个,是穿着官服的他;最后一个,是今日的他,衣着颜色,束的发式都一模一样。
从二个至第九个,同样都是一手提着衣裳下摆往前跨步的姿势。
言十安静静的看着不同阶段的自己,通过画上的他们,好像就看到了那时自己的模样,如同揽镜自照。
真是奇怪,不虞明明不曾见过那时的他,却画得那么传神。
“最后这个我,不往前跨步了吗?”
“今天你生辰,不跨了,多累。”时不虞低头去寻他的眼睛:“喜欢吗?”
“世间独一无二的礼物。”言十安对上她的视线:“喜欢,也欢喜。”
时不虞不爱动脑的时候吝啬极了,半点不多想,听着这俩都是好词就觉得开心,和他叽叽喳喳的说起阿姑做了哪些菜,哪个是她最喜欢的,哪个是她馋了很久的。
言十安在她面前难得的有些分心,嘴里应着她,眼神却还是落在那幅画上。
他从不去回想过去,毕竟没有什么值得他怀念的事,可这么看着,却发现那些过往在脑子里如此清晰,仿若昨日。
这个生辰,意义非凡。
二十一年来他第一次收到了母亲的礼物,心里偷偷喜欢着的人陪他吃了长寿面,还得了一幅世间再无人会如此为他费心而绘的画作,就好像,曾经缺失的许多东西,今天补足了一部分,让他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满过。
言则轻咳一声,在门口禀报:“姑娘,成东家让人送来消息。”
时不虞伸出手:“快拿来!”
言则赶紧送过去。
时不虞飞快打开,笑了,递到言十安面前给他看:“耿大舅的事成了。”
言十安定睛一看,上边写着:刑部左侍郎耿秋。
他笑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双喜临门,确实是好日子。”
自己的生辰竟也成了一喜,言十安眼角眉捎都染上了笑意,点头道:“嗯,双喜临门。”
京城下了一场大雨,回暖的天气又有了些凉意。
四月底,前军送来捷报,许容文把符源城夺回来了!
京城低迷的气氛顿时松快许多,能夺回来就说明丹巴国并没有强大到势不可挡的地步,那就打不到京城来!
随着这个好消息,满城禁严的京城终于松动了,浮生集又有了雅集,东西市、鬼市重开,除了说话不再那般肆无忌惮,京城一如从前繁华。
四月二十九,言十安名义上的父母到了。
这日他特意请了休沐,去红梅居叫不虞一起。
进了书房,见到铺了满地舆图,坐在地上不知在想着什么的不虞,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自符源城的消息传回来,不虞便日日都在书房,不知在筹谋些什么,但肯定和他有关。
时不虞回头:“怎么了?”
言十安在她身边跪坐下来:“父母到了,我们需得去迎一下。”
时不虞把视线重又放到舆图上:“他们此时前来,作用已经不大了。”
言十安心下一动:“怎么说?”
“我在等一个,可以掀了你身份的机会。”时不虞低喃:“快了。”
言十安看向她:“自掀身份会不会早了些?”
“看机会,我不会莽撞行事。”时不虞的眼神落在大阿兄所在的伍峰镇:“大阿兄在朝中立起一面旗帜,是让朝中百官有章党以外的选择。同样的,你站出来,也是让臣子有其他的选择。”
时不虞终于把眼神落到他身上:“你行的是正道,你麾下是正义之师,如此名正言顺,便该堂堂正正,若一直隐于暗处,反倒落了下乘。如今就算你再优秀,也不过是探花郎言十安,可若你掀了身份,便是探花郎皇子计安。你说,哪个份量更重?”
言十安心跳加快:“你想让我光明正大的和他斗。”
“是。”沉静下来的时不虞,和平时贪吃犯懒的模样不像是同一个人:“你必定是要站于人前的,那为何不能主动走这一步,拿住主动权,让他们跟着我们的节奏来?不比陷入被动后再去化解来得强吗?”
言十安看着她:“我从不怕和他斗,若你觉得明争比暗斗好,那就明争。”
时不虞笑了:“正是因为知道你不是胆怯畏缩的人,我才会这么大胆。言十安,我的底气来自于你。”
“你也是我的底气。”言十安笑着:“一场豪赌,我先下注。”
“跟了。”
两人相视一笑,这一把下去,真就生死一起了。
“我不去接那对父母了,就说我病了吧。”时不虞想到什么又问:“他们是你母亲的人?”
“没错,所以不必忌惮什么。”
时不虞真就不当一回事了,人接回来后,言十安把他们带过来互相认了认脸,之后便不必再见。
到得五月,扎木国的战神楼单正式披挂出征,攻打大佑边境双峰镇。
大佑曾经的少年将军,如今的太师伏威领兵应战,手持破缨阵前叫阵楼单,完全无损他年少时的威名,和楼单打得有来有回,未见败象。
另一边,许容文死守重新夺回来的符源城,抵住了丹巴国的几次夺城攻势,可他很清楚,若无援军,符源城守不住多久。
可他派回京城求援的人,全无回应。
身后双绳城,也无援兵前来。
死撑到六月底,城破,受伤的许容文领残兵退向朱曜城。
大殿之上,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跪伏于地的斥候:“城又丢了?”
斥候一路疾驰,此时一身狼狈,面色青黑,嘴唇更是干裂出血,嗓子干哑得每说一个字都疼,可他仍得尽量把话说清楚了。
“是。许将军迟迟等不来援军,兵力悬殊……”
“朕只问你,是不是又丢了城。”
这阴恻恻的声音让众臣心下直咯噔,上一次丢了符源城,皇上直接把传令兵杀了,这回难道又……
传令兵更是背上直冒冷汗,应是。
“丢了城却怨没有援军,大佑的将军真是好当得很。”皇帝冷笑:“如今看来朕倒是错怪段奇了,不是他不行,是大佑的武将全是废物!”
无人敢说话。
“都哑巴了?”皇帝一拍扶手站起身来,厉声喝问:“朕这江山,靠你们还能守住几天!”
众臣顿时矮了一截。
传令兵本就眼前发黑,摇晃着快跪不住了,再被这么一吓,身体一软便晕了过去,倒地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大殿格外清晰。
皇帝气笑了:“殿前失仪,拖出去砍了!把他的人头送到许容文面前去,给他长长记性!再丢一城,朕要他的脑袋!”
文武百官大惊失色,齐声求情:“皇上息怒!”
兵部尚书郑隆更是再顾不得其他,膝行出列,为前线官兵陈情:“皇上,丹巴国一路夺城,士气正盛。许将军仓促接管前军,虽则丢了城,却在极短的时间又领着残军把城夺了回来,可见他拼了命在守护大佑。失城自该问责,可是皇上,把传令兵的头送到浴血奋战的将士们面前,实在是,实在是诛心呐!”
章相国抬眼悄悄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皇上更气了!他埋下头,跪得更标准了些。
“听郑卿这意思,他丢城还丢得有理了?”
“丢城自是罪该万死,可是皇上,此时前方军心已乱,若再将传令兵的人头送去,怕是,怕是人心难安。”郑隆伏倒在地:“皇上三思啊!”
“皇上三思!”
皇帝毕竟也曾经有过脑子,被这一提醒,也知道若这么做会军心不稳,可既然已经起了意,越不要他做的事,他越是要做到,心思一转就有了主意:“郑卿提醒得对,是朕考虑不够周全。那就把他的一双手砍了装好送给许容文,告诉他,此事只允他一人知晓,若因事传开扰乱军心,全是他之过,提头来见!”
郑隆抬起头来还欲再劝,却不曾想,正好对上皇上等在那里的眼神。
“郑卿……还有话要说?”皇帝唇角上扬,明明是一副笑的模样,可却感觉不到丝毫笑意:“说来朕听听。”
郑隆紧咬住后槽牙,伏倒于地,闭上双眼道:“皇上英明。”
“此事,就交给郑卿你来办。”皇帝很满意他的识相,扫一眼地上的传令兵好心提醒:“别记错了,送去的是死人的手。”
“臣,遵旨。”
扔下一句退朝,皇帝扬长而去。
文臣武将,眼睁睁看着人事不知的传令兵被人拖走,没人能拦。就连章相国的神情,看起来都有了些人的模样。
仍是跪着没有动的郑隆被邹维扶起来:“冲动了。”
郑隆看着他,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那是传令兵啊!”
是啊,那是传令兵。杀一次,可以说是气极失手,可这次,他不但要把人杀了,还要把人头送去前军大将面前,这简直就是在把人逼反。
邹维回头看向空荡荡的皇位,他曾见过三个人坐上这个位置,就现在这个,虽然得位不正,年轻时也算得上有头脑,谁能想到,临老了却会昏庸至此。
朝中事向来传得快,尤其是坏事,长了翅膀一般飞向全城。
时不虞思量片刻,铺开信纸连写四封信,将之一一折好收入对应的信封。
有些走神的万霞忙上前帮忙,看着信封上的名字和地址有些惊讶。
“姑娘要用吴公子他们了?”
“差不多可以准备起来了。”时不虞扬声:“言则。”
“姑娘,小的在。”言则应声而入。
时不虞把信递过去:“派人将这四封信送出去,就说是小十二的意思,要验身份凭证方可给信,且不可交由他人转呈。亲眼看着他们拆了信看过,当面把信烧毁,之后再拿着回信回来。要是人手充足,每一处地方都多派个人,以防有人居心不良,信绝不能落到他人手中。”
只听这几个要求,言则就知这事儿不小:“姑娘放心,小的定派最忠心的人前去。”
时不虞摆摆手示意他去安排,端起茶喝了一口,她看向阿姑:“可要去一趟朱曜城?”
万霞摇头:“眼下他是许将军,多少人的生死都在他手中,故人重逢的戏码不必在那里上演,多余了。”
“他能在军心溃散,且没有任何驰援的情况下撑住这么久,可见本事。而且消息说的是他退守朱曜城,应该是知道守不住了,在城破时果断及时撤离,尽可能多的保住将士性命。至于他的伤,等言十安的人回来便知是何情况。”
“姑娘不必为我费心做什么,若他是贪生怕死的人,大公子便不会推举他。”万霞走到姑娘身后给她按揉肩膀:“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他既然走了这条路,便该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受点伤罢了,不算什么。”
“你担心他。”
“嗯,担心,希望他能活着回来,就如姑娘担心大公子一般。”
时不虞顿时塌了肩垮了腰,大阿兄也一定得活着回来才好。
言十安回来得比平时要晚。
“散值后我约邹大人见了一面,和他确认了一些事,才知道朝中不知道的事情,远比我们以为的要多。”
言十安接过宜生递过来的温水一口饮尽,继续道:“之前我们得知许将军明明有派人回京求援,可京城却没有半点消息,怀疑有人从中拦截。见过邹大人后才知,拦截下来的不止是这事。如今朝中只知何其亮战死,完全不知他曾被行刺,谋士被刺死,他手下副将开城门投诚才导致的失城也全然不知。许将军近来派出来的人,恐怕只今日这一人成功进了京。”
第243章 他的誓言
“不止如此。”时不虞轻轻摇头:“从忠勇侯到段奇,再到许容文,大将军已经换了三位了,可监军却始终都是陈公公,可见他有多得皇上信任,为何他也一直未有消息送回京城?”
“等等王阳的消息。”言十安看向她:“之前怀疑有人从中拦截消息的时候,我便派人沿路去寻找线索,但是一直未有消息传回,多半没有寻到。”
“这么远的距离,无异于海底捞针。”
“所以,我打算派人知会许将军,和他来一招引蛇出洞。”
时不虞若有所思:“继续让许容文派人求援?”
“没错。”言十安点头:“虽然还没有确切证据,但这事十有八九和贵妃有关。她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许容文成为孤军,继续助长丹巴国的士气,打更多胜仗,既然如此,她就绝不会让许容文求援成功。许容文一直未能等到援军,心里未必没有起疑,便是不信我也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和我联手一试也不会损失什么,我有一半的把握他会愿意。”
“我给你增加一点在他那里的信任度。”时不虞回头看向听得认真的阿姑:“手里有什么信物吗?”
万霞立刻明白了姑娘的意思,她知道这对容文有多重要,毫不犹豫的道:“有我们的和离书,我去拿来。”
这信物,绝对是独此一家了。
时不虞在心里暗暗嫌弃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留在阿姑手里做甚,用在这里倒正好。
稍微分了分心,时不虞继续之前的话题:“陈公公不会不传消息回来,只是贵妃的手能伸这么远,宫中恐怕早就是她的天下,扣下几封信轻而易举。顺便把这事透给陈公公知道。”
言十安正是这么打算:“没意外的话我的人明日上午会到,他会向你禀明情况,你当断则断,让言则在场即可。午歇的时候我会到宫门一趟,言则会将结果告诉我,若我有别的意见也会由他转达,以后都是如此。”
时不虞应下,这个以后虽然不会太久,但也确实是不能事事等他散值回家再做决定。
“双绳城有什么消息吗?就算许将军求援的信被拦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也该懂。平遥镇一丢,后边可就是他了,平遥镇都挡不住敌军,他挡得住?”
“我未得着消息,不过之前打听了一番,双绳城的守将名赵晨曦,虽是将门之后,却因是独苗被宠惯得厉害,马都上不去。赵家把他送过去就是为了回朝后好升迁,据说,双绳城的将士从不曾操练过。”
时不虞眉头一皱:“想办法换了他,不能留这么个人在那里。”
言十安只以为她是看不上赵晨曦这样的将领,点头道:“他是最想离开的那个,赵家就这么根独苗,也不敢放在那了,怎么回来让他们去想法子,至于接替的人是谁……那里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好安排,你可有想法?”
“得是自己人,不一定要有多能打,但是要配合,听话。”时不虞想到一人:“孟将军如何?”
言十安有些意外:“金吾卫孟将军?”
“对,他被皇上厌弃,在京城已经难以寸进。他的级别,孟家的底子,都够。”
“他不算是自己人。”
“把他变成自己人不是难事。”时不虞笑了笑:“他是在没有做错事的情况下突然就成了弃子,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无法再如之前一般信任皇帝。就算之后皇帝来收买他,许下他种种好处,他都没办法再信任。而拥戴你却有可能得从龙之功,只要你不是完全处于劣势,他都知道要怎么选。这种人毛病千千万,但有一点好,他们知道风吹起来该往哪边倒,不能完全信任他们,但是用起来非常顺手。”
见他不说话,时不虞道:“我只是建议,做决定的得是你。”
言十安本是在考虑孟将军这个人选,听着这句心往下沉了沉:“怕我猜忌,将来飞鸟尽,良弓藏?”
时不虞认真想了想这个可能:“你要是敢这样对我,那我这把良弓可能会对准你,谁也别活。”
不是好话,言十安脸上却有了笑模样。
时不虞看着他,第一次对他的身份有了如此清晰明确的认知:这是她辅佐的明主,若事成,将是未来的君王。
丽妃不是好母亲,但成功的将他培养成了一个皇子该有的模样。
连多思多疑,都一并有了。
“你会猜忌我吗?”时不虞忍不住问:“我知道你现在信我,将来会吗?”
“现在我敢将手边的事情托付给你,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做决断。将来……”言十安笑容里沾上些苦意:“我知道,将来就算我拿皇位来换你留下,也不如外边广阔无垠的天地来得更让你心向往之。”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更希望我贪你的皇位。”时不虞只以为自己看错了,给他一个重之又重的保证:“如果世间只剩最后一个人可让你信任,那也一定是我。”
“若我有朝一日猜忌你,那便罚我,永远是孤家寡人一个。”
时不虞愣了愣,这个誓言,太重了。
可一想到只要他不猜忌自己这话就成空,她就觉得不算事了,她这么好,干什么要猜忌她。
挪了挪屁股,吃了块糕点,她说回正事。
“孟将军这人我之前便了解过,有种种小毛病,但能用,得尽快把这事定下来,之后再尽力将何兴杰推上去顶替孟将军的位置。”
言十安跟上她转换话题的节奏:“很赶?”
“嗯,要快。”
言十安应下来,在脑子里琢磨要动用哪些关系把孟将军推到那个位置上去。他当然知道动用太师那边的关系会更快,可他同样也知道不虞为何不走这捷径。
是他要夺江山,不是太师。
他如今的种种表现,都将决定他是不是值得他人豪赌一场。甚至在他还只是举人,不,可能还不是举人时,不虞就已经将这些考虑进去,所以从始至终,他都是十安公子。
而这声十安公子,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他在一场一场的雅集里,自己打拼出来的名声。
再之后,是言十安贡士,言十安进士。
将来他是计安时,他人回顾言十安生平,都是对他的加分。
而不虞在这个局面里,隐得干净利索,更不许任何人分去他半点功劳。
他怎能辜负这份心意。
看他精神面貌还不错,时不虞直奔主题:“把你知道的都说说。”
“是。”陈冲稍作停顿便道:“许将军将符源城夺回来后就重新布防,全用的他自己的人手,凡是悄悄探查的人全打成细作,军法处置后从城楼上扔出城去。之后,他边将何节度使的人手打乱重新整合训练,边追查林柯的死因,将可疑之人全部拿下严刑铐打,又打掉了一些老鼠。经过几次筛选清理后更是实行连坐制,以十人为一队,一人投敌,全队以叛国罪论处,并报之朝廷,诛连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