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轻轻抚过浮生集三楼的一道绿色身影,有一回,他看到时姑娘穿着这个颜色的衣裳,站在这个位置看着他,那次,他拔得头筹。
而下边的画面除了头悬梁锥刺骨有些夸张了,其他的真实得像是她亲眼所见,连岩一打瞌睡的模样都真真切切。或者,她在某个晚上真的来过,只是没有出声打扰他。
从这幅画来看,至少,时姑娘现在对他是无恶感的,只不知他现在是半熟,还是熟人,他不敢问。
但是,一定是比之前要熟一点了的。
这样就好。
而那边厢,时不虞抱着那包碎纸笑得超大声:“我留着,等她下次来找我麻烦的时候,我要当着她的面一点点的烧,从爪子开始烧起。”
言则假模假样的行礼:“表姑娘手下留情。”
“行,那就不一点点烧了,直接全点了。”
“……”言则没见识过这样的手下留情,直接把话题转开了:“表姑娘想吃鱼脍吗?明日送两尾新鲜的鲤鱼过来可好?”
时不虞当然想吃!可是……
她指了指阿姑,挥舞手指催促他去说。
言则轻咳一声,走到万霞面前道:“万姑姑,明日一早会送来新鲜的鱼,小的送两尾鲤鱼过来?”
“送点羊肉过来吧。”万霞只当没看到两人那点眉眼官司:“入冬了,姑娘要多喝点羊肉汤暖暖身子,鲤鱼最近都不要送了。”
“是。”言则一脸歉意的看向时姑娘,他努力过了,万姑姑不让。这家里,连公子都会看看万姑姑脸色,他们不敢不从。
时不虞塌了肩膀,看样子今年是别想再吃到了。
言则现在看表姑娘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完全忘了表姑娘偷偷给公子吃外边东西的事,恨不得现在就去买两尾让婆婆做给她吃,可惜到底是不敢,拱拱手赶紧走人。
万霞过来戳了姑娘额头一下,把人戳得不倒翁一样又弹回来:“天凉后不可再吃那些生冷的东西了,你若实在想吃阿姑也满足你,但你每天都得跟着我练上一个时辰。”
“不吃了不吃了。阿姑,我不要练。”时不虞吃过练体魄的苦,宁可嘴巴吃亏也绝不想受累,坐着不舒服吗?躺着不安逸吗?为什么一定要去受那个罪!不去不去!
万霞嗔她一眼:“一身懒骨头。”
“肉说她也懒。”
万霞没忍住笑,再次戳她一下出去忙了。
时不虞把包裹系好,抛了抛,往屋里一瞧,觉得放哪里都多余,最后她扔地上,一脚踢进柜子下边,看不到就不多余了。
转眼已是十月。
随着出榜的临近,京城一众文人学子从纸醉金迷中醒过来,开始谈论这次中榜的可能。
有人志在必得,有人心下忐忑,也有人装得满不在意,放言这次不行下次再来。
这段时间出尽风头的言十安一出门就要被人问上无数次,他干脆哪也不去了,在家躲清静,只是家里也总有那么几个拦不住的人。
“我这是多久没登门了?今儿一来差点以为走错了。”窦元晨笑得浪荡:“家里多了个未婚妻就是不一样,连家里都打理得顺眼多了。”
言十安明知故问,就想听句好听的:“比以前好?”
“废话,以前上你家,我都恨不得每一步都迈得一样大,哪只脚多走了一步另一只脚都想补上。”
有这么严重?言十安笑:“怎么没听你说过。”
“上你家来还要挑你家的毛病,哪有这个道理。”窦元晨忽然凑近了:“我前不久听说了一件事。九月初九那张世晋家里不是弄了个挺大的赏菊宴吗?把清欢公主都请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清欢,一个事事看他不顺眼的张世晋,言十安一听这话就觉得没好事,顺着就问:“怎么了?”
“张世晋向来和你不合,那天正是一帮子人捧他臭脚,说了你挺多难听话,被那清欢公主听到了,当面就好一番讥讽。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心思干净的人才能生就一副仙人之姿,心里挖了个粪坑的,粪水从那嘴里眼里耳里就冒出来了。据说当时那场面相当难堪,清欢说完就走了,其他人也都坏了兴致,宴会不欢而散。”
“听起来闹得不小,怎么我不曾听说?”
“这阵你就差住在浮生集了,哪还有心思管这些。”窦元晨打趣他:“不过确实也没传开,张家的宴请,去的都是与他们家交好的,事后张大人又亲自一一拜托过,大家明面上都给面子,私下里才有人悄悄说几句。不过这么一来,张世晋得更恨你了。”
言十安轻笑一声:“不差这点。”
这倒是,窦元晨耸耸肩,不再提这个倒胃口的人。
第073章 未婚妻
兜来兜去说了些话,最后窦元晨也不想绕了,直接问:“明天就出榜了,有把握吗?”
“一半吧。”
“废话。”窦元晨嘁了一声:“有和没有本就各一半的可能,还用你来说。”
言十安笑:“你问得本就多余,最后是不是能中,一看发挥如何,二看破题是否对了,三则看主考官更看重什么,我只能保证一和二尽力了,其他的,我说了不算。”
“那指定没问题。”
言十安瞥他一眼,不止问得多余,这一趟来得就多余。
“你那什么眼神,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曾显也下场了,要是他中了,你却没中,他那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他本就不比我差什么。”和张世晋不同,言十安对曾显观感不错,这人虽然孤高了些,也爱和他争个高低,但他输得起,这次输了就更加用功,下次接着比。
四年同窗,两人的输赢在八二之间,他八,对方二。
而且,他爹是大理卿曾正,素有刚正不阿之名,名声不错。
“你还别说,你们要都走了仕途,以后你还真不一定能赢他。”窦元晨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一脸坏笑:“真不打算找个好岳家?”
言十安把他的手拂去:“我有未婚妻了。”
“先娶个有权有势的正妻,再把青梅竹马娶为平妻,享尽齐人之福……哎哎哎别动手。”窦元晨身体后仰躲开:“不说了不说了,真是不识好人心,兄弟我这是替你着想。”
“我看你是看不得我家宅安宁。”
“还得是兄弟了解我,知道我在想什么。”窦元晨大笑着回头招呼言则:“好久没吃婆婆的钵钵菜了,今儿中午让婆婆多做几道,再给我们多备几坛好酒。”
言则笑着应下,如果说公子有真正的朋友,也就眼前的窦公子和回了老家的庄公子了。
他这边想着,窦元晨也提起了那人:“庄南给你来信了吗?那小子回老家祭祖都有大半年了,再不回来,你这喜事都要赶不上了。”
“七月的时候来了信,说会在出榜前赶回来。”
“我看悬,除非他能今天赶回来。”
窦元晨来此也不为别的,他认识言十安好些年,也就今年见到了他的表妹,除此之外再没见过他其他亲人,也未见他回过老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从不多打听,只做为好友在他出榜前来给他打打气。
言十安这人看着和谁都亲近,可他明明出身差着些,这么几年下来却从没见他巴结谁,对谁谄媚。他看着软和,内里却硬得很,这性格他挺看得上,也盼着他能把路走顺了,不枉他离家苦学这么多年。
时不虞听说来了客人,看着话本头也未抬,她还是客人呢!可看到话本里未婚妻的字眼,她陡然间反应过来:她也是未婚妻啊!
“阿姑!”时不虞从窗户那探出头,看到阿姑正拍打被子:“家里来了客人,未婚妻要做什么?需要盛装打扮一番去露个面吗?”
万霞这下也记起来这个没什么用的身份了:“不必露面,青衫你去问问客人是不是留下用饭了。”
等消息的间隙,时不虞把窗棂支高了,趴在那和阿姑说话:“白胡子快过生辰了。”
万霞笑眯眯看过来:“姑娘是在提醒阿姑给你准备礼物吗?”
“又不是我想和白胡子同一天过生辰的。”时不虞嘿嘿笑,可惜今年不能把白胡子的那一份占为己有。
想到白胡子,时不虞的心情低落下来,伏到手臂上不再说话。
万霞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姑娘想老先生了。
“其他阿兄离开,他们那信来来回回的是一封又一封,怎么到了我这就不能写信了,神神秘秘。”时不虞嘟囔:“算一卦把身体算成那样,我就该把他那点东西都埋了。”
“老先生是年纪大了。”
“少来,阿姑你也糊弄我。”时不虞轻哼一声:“算卦要能随便算,他平时就不用装神棍了。”
万霞拍拍她的头不再说话,有各种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老先生年纪大了,所以才会连算一卦都支撑不住,在他年轻时……
青衫快步进来:“万姑姑,管家说窦公子会留下用饭,还让准备了酒。”
万霞回头问:“这位窦公子和你家公子关系很好?”
“是,公子偶有同窗会来,但是常来的只有窦公子和庄公子。”
“知道了。”万霞揉了揉姑娘的头:“我去做两道下酒菜送过去,未婚妻的心意就到了。”
时不虞哼哼唧唧的:“我也要。”
“再煮点果茶?”
“也行吧。”装得勉强,但贪吃鬼脸上到底是被逗出了笑模样。
下酒菜是万霞亲自送过去的。
言十安看到她来起身叫了声阿姑,窦元晨见状也站起身来跟着喊。
“姑娘听说您的好友来了,让我做两道菜给你们下酒。”万霞从食盒中把菜拿出来放好,笑着又道:“窦公子请多喝几杯,以后也请常来陪陪我家公子。”
窦元晨瞥好友一眼,能当着主子的面说这种话,这位阿姑的身份怕是不一般,嘴里更是应得乖:“常来,肯定常来。”
万霞提起食盒,轻轻屈膝后离开。
窦元晨跟到门口,见人走远了才问:“表妹的身边人?”
“我表妹!”言十安抓了个坐垫朝他扔过去:“阿姑伴她长大,情同母女。”
“这气度,不一般。”窦元晨把坐垫放下坐了上去:“我母亲身边的姑姑都不及她,表妹……你表妹身边有个这样的姑姑,难怪被清欢公主为难也能接住。”
言十安一副你再多夸夸,我爱听的神情,提起酒壶给他倒酒。
“你这家伙,有未婚妻了真是不一样啊!”
窦元晨气笑不得,只是见他这般模样也实在替他开心,举起酒盏道:“娶回家的人正是自己心仪之人,人生一大喜事。”
举杯相碰,满饮。
窦元晨给他倒酒,边问:“何时成亲?”
“还未定下,最快也是明年的事了。”
“明年好啊!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两大喜事一起完成,再好不过!”
言十安低头笑了笑,他倒是想做一做这样的美梦,可既然是美梦,那便只能在梦里拥有,实现了,就不是梦了。
“先说好啊,真有那一天,我要做你的傧相。”
言十安举杯和他碰了碰,应下:“如果有那一天,一定。”
十月初五,才刚黎明时分,礼部南院东墙前已经人头攒动。
“啊呀,来晚了。”时不虞今日做男装打扮,扶着幞头跳下马车,招呼着言十安往里挤。
言十安心甘情愿的护着她挤到前边,在这样一个日子,有个人陪着他一起去等一个或欢呼或失望的结果,之后无论是什么情绪都有人接着,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事。
“十安兄。”
言十安听着声音就先端出了平日的笑脸:“曾兄。”
打了招呼,曾显就不再理会他,和其他人一样等着贡院的人门开。
时不虞看他神情镇定,但手握成拳又放开,再握成拳,明显内心并不如表现的这般从容。
她招手示意言十安把耳朵送过来,低声附耳问:“关系不好的同窗?”
热气吹在耳朵上,有点热,还有点痒,言十安忍住去摸的念头,同样低声回话:“是同窗,关系不好不坏。”
懂了,时不虞点头,就是普通的同窗关系。
言十安和众人看向同一个方向,他也有点紧张,若没中,时姑娘会怎么想他?并且,后面她的部署也不好展开。
“来了来了来了!”
人群一阵喧哗,待放榜之人将四张黄色的纸张贴上,一众人迫不及待的围上去。
时不虞不甘落后,不和绝大多数人去抢最后一张,拽着言十安冲到第一张面前,根本不去想他可能排名靠后,从第一个往下看,还真就很快看到了那个名字!
“第四!言十安,你第四!”时不虞跳了起来,指着那里给他看:“这里这里,看到没有!第四!”
言十安想笑,嘴唇僵硬着没能扬起弧度。第四,竟然得中经魁!原本他只想着能中就好,没想到,他没想到能拿第四名!
“你忍着干什么!这么开心的事,快笑啊!”
言十安看向她,抬手轻轻拍拍她的头,笑了。
两人一个笑得冷静,而笑得癫狂的那个倒更像是中举的那个。
言十安在京城本就颇有才名和美名,最近又在雅集上出尽风头,名声远扬,再加上他站在那里,在周围人的映衬下如鹤立鸡群,他一来到这里就有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此时成绩一出来,看他的人更多了。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以往也并非没有对他的闲言,可他竟然拿了第四!担得起一句盛名之下无虚士!
“你就是言十安言公子?”
面前多出一妇人,笑意盈盈的上下打量他一眼,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道:“我家姑娘想请言公子一叙。”
言十安拱了拱手:“家中已有人等,便不上前打扰了。”
“我家姑娘姓章。言公子不必急着拒绝,可以再好好想想。”妇人仍是笑着,并不把他这点婉拒当回事。
榜下捉壻!
时不虞回过味来,脑子里立刻闪过这几个字,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言十安,他要怎么办?不对,她是未婚妻,不能让未婚夫被捉了去,她是不是要装哭?
言十安仍是摇头:“多谢厚爱。”
妇人看他似是真心拒绝,一时也有些意外,急匆匆往马车走去。
担心节外生枝,言十安立刻带着时姑娘往外走,步子迈得有点快,时不虞小跑着才能跟上。
在马车那等着的万霞见状忙迎上来:“没考中?”
“中了,第四名,厉害得不得了,不过他差点被榜下捉壻了。”时不虞脑子转得飞快,虽然她不喜欢利用女人来达成什么目的,但是如果对方求着她利用,她真的会用的。
万霞真心道贺,相处久了,她很认同姑娘说的那句言十安很乖,她如今都时常想对他好些。
“多谢阿姑。”言十安找回了点看到金榜上自己名字时的欢喜,可听得背后急促的脚步声,那笑容还未展开便隐去了。
“言十安,你站住!”
娇蛮!只这一声言十安就给她下了定论,这种性子的人,通常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别应,别拒。”时不虞低声说了这几个字,便识趣的退到一边,既让那人不注意到自己,又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言十安看她一眼,转身面向追过来的女子。
如此大张旗鼓,并且将帷帽都取了,根本就是想让人认出她来。此时此地不知聚了多少人,不用多久,他被章家女亲自来榜下捉壻的事就将传遍京城。
这不像是临时起意。
“你是看不上我,还是看不上我章家?”女子长相俏丽,走到他面前两步的地方才停下,语气咄咄逼人。
言十安退后一步拱手行礼:“姑娘厚爱,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已有婚约在身,若真应了姑娘,姑娘岂不是看错人了?今日我能因章家权势背弃他人,他日便也能背弃你。”
“我不担心这点,哪家能比章家更势大?”女子哼了一声:“我听明白了,你看不起章家。”
“姑娘不如给我一个看不起章家的理由。”
“别和我玩文字游戏,我要有你这个水平就去参加科举了。”女子嘴唇微嘟,带着点天然的娇憨,她不开口说话的时候,是个不会让人讨厌的长相。
然而言十安此时的心思全在时姑娘给的那四个字上,他当然不会应下,可也不能拒绝……
“姑娘今日前来,家人可知晓?”
“当然,若非我一定要自己来,我阿兄就带着人来榜下捉你了,他可没我好说话,我劝你还是应了我的好。”
看他面露讶色,女子笑得得意:“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阿爹阿娘阿兄一定会给我!”
言十安脸色微沉:“原来在下在姑娘眼里就是一样东西,想来和珠钗胭脂也无区别。”
“不是,我没有这么想!”女子连连摆手:“我是想说,只要我喜欢的,爹娘和阿兄都不会拦着。”
“不经思考说出来的话,才是心底的真心话。”言十安拱了拱手:“在下还有许多事要忙,先行告辞。”
“喂,言十安!”
言十安不理她,翻身上马,拍马径直离开。
时不虞机灵的先一步上了马车,一行几人飞快撤离,只留下一个恼哭的章家女还在被人群围观。
言十安先到家一步,在台阶下静静的站着等马车驶近。
见马车停下却未有动静,他上前把车门打开,就见时姑娘盘腿而坐,托腮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打算把我卖个什么价?”
“为什么要卖你?”时不虞跳下马车:“这天下有谁买得起吗?”
言十安轻易被哄好,心底那点情绪顿时烟消云散,进了大门后道:“你让我不拒不应,我还以为你打算让我和章家扯上关系。”
“都送上门来了,不用一用我觉得吃了亏,但也没有把你卖了的道理,那不是血本无归了吗?”时不虞背着双手下巴微抬:“能用阳谋抵住阴谋诡计的才是真本事,更何况你不同他人。”
言十安喜欢这点特殊,哪怕他知道原因:“因为我的身份?”
“你必定是要记入史书的,那定然也会有我的一笔,我希望那一笔光明磊落。当后人把你的一生扒开来看时,也没有利用女人再抛弃女人,还把她一家赶尽杀绝这样的过往。”
当被逼到极致,言十安觉得这样的事他未必不会做,当活着都艰难时,手段只会越来越脏,只是此时一切尚早,他打趣:“会不会想得太远了一些。”
“所有的事情,在最开始决定要怎么做的时候就定了性,我们现在不正处于最开始吗?这事可以用,但是得看怎么用,不过眼下这事不重要。”时不虞转身面向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新科举人,今儿要怎么庆祝呀!”
话题一转就是喜事,言十安看着她一脸的笑,跟着笑了起来:“我需得先去见老师,之后应该会有同窗前来道贺,我找个理由早些让他们走,之后我们再庆贺可好?”
时不虞听得脸色发苦,她本以为可以立刻开始大吃大喝,要是新科举人能主动一点做一道鱼脍,那她吃一口阿姑也不能多说什么嘛,又不是她让做的!
眼下看来这一口还有得等。
“我让婆婆提前准备。”言十安朝她眨眨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时不虞意会了,非常懂事的点头,并且投桃报李:“那你赶紧去给老师报喜吧,等你的同窗来了,我还让阿姑送菜。”
两人你好我好,都开心了。
言十安连屋都没进,直接就在这里转身去拜见先生。
齐心留着一把花白胡子,个子不高,矮矮胖胖,笑起来如同一尊弥勒佛,生就一副好脾性的模样。
他已经得着信,见到学生前来拍着他的手臂大笑:“好样的,给为师争了一口气!”
“学生多谢先生多年教导。”
言十安深深弯下腰去,齐心待他确实极用心,担心他因门第低吃亏,这几年带着他把朋友见了个遍。
“你是我的学生,教你是应当。”齐心托起他,问起他关心的另一件事:“听说被榜下捉壻了?还是章家女亲自来的?”
“学生已有未婚妻,不打算背信弃义,去攀章家这高枝。”
“该当如此。”齐心示意他坐:“以你的性子,攀了这高枝就是折了你的心气,反倒是毁了你。只是这章家女敢亲自来捉你,怕是早就瞄上你了,只等着出榜时来成就好事,你拒得了她一时,恐怕挡不住她登门。”
言十安顺势便问:“以老师之见,学生该当如何?”
“难办。”齐心摇摇头:“若章家以势压你,我可上折子告他一状。可出面的是章家女,那便是男女之间的风月之事,退一步说,是章家女倾慕于你,情难自禁。进一步说,也不过是章家女大胆豪放,需得管教。只是以大佑朝如今的风气,怕是还会有人叫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齐心看向小弟子:“我再问你一次,真无此心?”
“绝无此心。”言十安说得毫不犹豫:“学生心仪表妹,若非她守孝三年,我们早已成亲。”
“以那章家女的性情,不管你成没成亲都会缠上你。”
齐心又是放心又是担心,他不希望学生掺和到章相国那一派里去,老话常说盛极必衰,章相国权势已达顶峰,而他的儿子不如他远矣,依他看来,将来变数太大。
十安无此心,他自是欢喜,可被章家女缠上,想要脱身也不容易。
“你那未婚妻性情如何?”
想到那个人,言十安的神情不知不觉就柔和下来:“温软,刚毅。”
齐心讶然,这是两个接近于相反意思的词,却被学生用在同一个人身上,若不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就是个担得起事,撑得起家的女子。
“若章家女寻上她……”
“她应付得来。”言十安笑:“老师放心,她绝不是好欺负的人。”
齐心摇摇头:“章家不会一直由着自家姑娘在外丢人,除非章家女放弃你,不然别说你的未婚妻,就是你,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你别激怒了她,我再想想法子。”
“学生又让老师费心了。”
“你是我的学生,不为你费心还为谁费心。”齐心想到那个黄榜便又开怀起来。
他一共就收了三学生,两个视名利如粪土,其中一个当山长去了,一个则游历天下,上次收到他的信还在去年,如今已不知游去了哪里。
如今最小的弟子总算是替他争了一口气,拿了个第四名回来,不然他这点名声全要砸学生手里了。
“明日鹿鸣宴,你低调些。”齐心提醒他:“京兆尹李晟是章相国一系的,章家若真想促成你和章家女的婚事,明日他恐怕会拿此事来开你的玩笑,但他一旦提及了便不是玩笑,你要有点心理准备,想想如何应对。”
“学生明白。”
“好好一件开心事,偏就节外生枝了,笑都笑得不痛快。”齐心看学生一眼,真是,长那么俊做什么,这下可好,还得担心被人捉去强行成亲。
“行了,你那些同窗怕是等急了,去好好热闹热闹,其他事等到了该愁的时候再愁。”
言十安再次深施一礼,老师在他心里,如师,亦如父。
科举之路不易,头发花白还未中也常见。
在不到二十的年岁便中举,这放在哪家都是值得大肆庆贺的事,便是来个流水席也说得过去,言宅却安静的仿佛无事发生。
婆婆实在心疼公子,可家里没有长辈出面替公子做主,夫人那里又全无动静,思量着便求到了时不虞这里。
明知表妹是假,明知未婚妻是假,可不论是言则还是罗青,都有志一同的替婆婆指了这条路。
时不虞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本就是大喜事,大喜事不就得热热闹闹的吗?她小手一挥,将阿姑借了出去,并让言则去拜托窦元晨帮忙邀来相熟的好友同窗。
这点事对万霞来说太过容易,让下人把主屋收拾一番,席面铺开,鲜花插上,瓜果摆上,又将婆婆定下的菜色加加减减,并让下人往身上添了一点红,从整体上透出些喜庆来。
时不虞背着手来回转悠,总觉得还不够热闹,琢磨着琢磨着,有了。
这里离言十安的书房近,她熟门熟路的过去在书案后坐下,将宣纸裁成小纸条,每一张小纸上都写上几个字。
这是她和一众熟人常玩的游戏,准备一些吃的玩的,小纸条上或写着吃什么,或写着玩什么,或者是整人的,比如学狗叫,挠痒痒,有一回还有人写了扯一根白胡子的胡子,还真让她抽中那张纸条,最后的结果是白胡子少了根胡子。
今天这样的日子当然不能玩得那么孩子气,除了诗词歌赋那些,她还写了些诸如‘喝黄莲汁一盏、和左手边的人说你真丑、做一件你最不擅长的事’等等,这样就能热闹起来了。
于是等言十安到家,看到的便是和平时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每个人都脚步轻快,朝他行礼时脸上都带着笑。
阿姑正召了几个下人在身边说着什么,言则站在一边旁观,时不时跟着点头。
一转头,他忙迎上前来,不等询问便主动告之:“表姑娘在您的书房。”
言十安快步走向书房,其他事根本不必多问,阿姑在这,就说明这事只可能和时姑娘有关。
“回来了?”时不虞抬头看过来,脸上是刚使了什么坏的笑。
言十安慢了慢才走近她:“嗯,回来了。”
“来帮忙。”时不虞毫不客气的指使他:“把这些小纸条卷起来,像这样,然后再找个小箱子或者匣子来装这些。”
言十安坐到她身边,看着她提笔写下的‘给你右手边第三个人贴花钿。’
“这是……做什么用?”
“玩的。”时不虞边想着下一张写什么,边把种种安排告诉他,末了道:“你快想想再写些什么,我想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