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十安神情怔忡,为何,她连他厌弃自己都看得出来?
正经不了片刻功夫,时不虞恶劣之心又起,蹲到他面前轻拍他伤口一下:“痛吗?”
言十安想说不痛,之前一直都没感觉到痛,可被她这么一拍,突然就撕心裂肺般的痛起来,像是有把火在烧,烧他的伤口,烧他的人,烧得他心底滚烫。
“言十安,我不是和谁都说这么多没用的话,你争点气,别为着这么点事就泄了气。要是我们所图之事最后失败了,你会害我对不起许多人。”时不虞就这么蹲着抱膝和他说话:“我敢对你夸下海口说助你成事,不止因为我对自己有信心,还因为白胡子让我来找你,这说明他看好你。”
“他看好我?”
“若非看好你,他不会让我知道你的存在,他哪舍得把我推入险境。”时不虞站起身来:“即便一开始你是被迫走上这条路,现在也别无选择,那就让这条路变成你的通天大道,最后让所有人匍匐在你脚下。”
言十安抬头看着她:“你呢?”
时不虞顿时眉眼一竖:“你还想让我匍匐在你脚下?”
“……”完全不是这个意思的言十安歪在手臂上笑得肩膀耸动。
时不虞反应过来也知道自己理解错了,不过她哪能认错,若无其事的这里看看,那里翻翻,蹭到门边,走人。
言十安往后靠着隐几看她这般动作,笑意刚敛起又笑开,明明那么敏锐的人,偏偏有时脑子跟在嘴巴后边追。
他其实是想问,白胡子看好他,那她呢?看好吗?
应该是看好的吧?言十安回想她说的话,她说他挺好,还说换成谁都长不成他这样,可见她认可自己。不过她还说,如果他们事败会害她对不起很多人,这个很多人,是指的哪些人?
言则端着药进来,正正对上公子的视线。
“擅自做主放她进来,你这是把她当救星了?”
言则把药递给公子,跪坐到一边道:“表姑娘是外人里最盼着您好的人,她表现出来对您的好就是全部她想对您的好,不必猜,不用想,表里如一。”
言十安搅动着药汁,看着小小的漩涡轻笑:“那你觉得她现在对我有多好?”
“如果是和我等比,她对您有十成的好,如果是和万姑姑比。”言则看公子一眼,实话实说:“可能不到一成。”
“不用可能,就是。”言十安舀了一勺药汁送入嘴中,苦味弥漫到嘴里的每一个角落,他又舀了一口,品味那难以下咽的苦意。
言则看着公子这慢悠悠的姿态,嘴里跟着乏苦,恨不得端起碗给公子一口喂下去。
“叫槐花姑姑进来。”
“是。”
一直候在外边的槐花快步进来,垂着头在少主子面前跪下。
“母亲可有为难你?”
“不曾。”槐花道:“夫人从他处得知您出了城,而我不曾汇报过,她这才起了疑。”
“这几年你帮着瞒了不少事。”言十安喝下最后一口药,抬头看向她:“辛苦你了。”
“兰花姐姐说您已经是大人了,不必再事事等夫人拿主意。”顿了顿,槐花又道:“奴婢觉得夫人未必全不知情。”
“不过是事情不重要,她也就不在意罢了。槐花姑姑。”
“奴婢在。”
“以后,家中所有事不必再向她汇报,记着,是所有事。”
槐花额头冒汗,伏下身额头触地:“公子,奴婢若应下便是背主,奴婢不做背主之人。”
言十安笑了,他母亲驭下的本事便是他也为之叹服。
“以后报与她知晓的事需先让我知晓,如何?”
想起兰花姐姐的提醒,槐花稍作犹豫,应下:“是。”
时不虞难得也有觉得没脸的时候,不过离开他人视线,她也就没事人一样了。
左右一打量,回屋的脚步一转,她去了大门口,再从大门往里走至她和言十安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坐到门槛上笑了。
宅子改动并不大,只是不再对仗工整,梁柱上的花样各有特色,园子里的花草树木挪动了位置,乱中有序,看起来鲜活许多,就像那人一样,和初见时相比多了点人气。
希望那位夫人能想通,言十安要是唯唯诺诺的人成不了事,要是唯唯诺诺,她也看不上。
她时不虞辅佐的,不得是世间少有之人吗?
“姑娘,怎么来了这里?”万霞快步过来:“吴非公子派人送信来了。”
时不虞起身接过信,边打开边笑:“再不来信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留下当女婿了。”
信上洋洋洒洒好几张纸,那笔字龙飞凤舞,让人难认。
“吴公子怎么说?”
“天天玩,还和我显摆能叉到鱼了。”这么好玩的事没自己的份,时不虞咬牙切齿:“乐不思蜀了他。”
万霞眼里全是笑意。
姑娘跟着老先生到处跑,认识的人全靠书信往来,多年下来还能关系好的要么是如范参这般臭味相投的,要么是如丹娘这般脾性相合的,要么就是吴非这般打着打着打出交情的,还有一种,互相都挺看得上,来往不多,但有事只需只言片语便能为之赴汤蹈火。她家姑娘这方面非常富裕。
“中元节过了,时家的人这几天该到了,阿姑你去和吴非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先留两天。”把信折好放回去,时不虞往外走:“以后跑腿这种事不用阿姑你去做了。”
万霞自然是万般愿意,姑娘一身懒骨头,打打不过,跑跑不快,离开片刻她都担心。
时家人来得比她们预料的更快,次日就到了,一共十人。
领头的是时家家将喻良:“二公子说我们虽然面生,但也并非无人见过,为防被有心人认出来,都让我们留了胡子。”
不止留了胡子,还从武人装束改成了家仆装束,身穿青衣,头带幞头,除了身材稍显壮实了些,那低眉顺眼的样子看起来和一般人家的家仆也无区别。
时不虞哪会不懂,时绪担心给她带来麻烦,这段时间好好把人调教过了。
“来得正好。”时不虞全无废话:“喻良,你派两个人回山,把要送走的人和要回来的人名单,在四天后的中午送到奉先河位于幸安县的码头,那里有人等着。阿姑,给我弄个信物。”
万霞稍一想,去梳妆台拿出一根玉簪掰断递给姑娘。言公子送过来不少这些东西,姑娘嫌麻烦,从来不用。
喻良趁机挑了两个人站到前边。
时不虞将尖头的那一半递过去,又将另一半的花样给他们看:“到时对方手里会拿着这个过来接头,若他拿不出来,杀人跑路。”
将事先准备好的地图铺在地上,时不虞的手指从码头划向一座山头,她把地方定在幸安县的码头,就是因为这里的地理位置好:“让时绪安排人在这里等着,如果事情有变就进山,从这里往西边跑,翻过这几座山就是燕西郡治所清平县,去官署后门敲门找旷太守,就说你们是小十二的人。”
喻良听得心惊:“您的意思是,可能会有危险?”
“以防万一罢了。”时不虞把地图卷了卷递给他:“我人在京城,不确定章相国有多少爪牙在燕西郡境内,如果你们就那么背的遇上了,不得跑路吗?”
只是万一而已,却已经为之做好了种种安排。
喻良双手接过地图,不由得想起劫囚那日也是这般事先做好了种种部署,退离的路线都准备了好几条。二公子说在那之前姑娘已不知在脑中演练了多少遍,把一切都算进去了,他们才能那么顺利离京。
当时他只觉得侥幸,可在看到姑娘为了一点万一就做准备到这个地步,突然就觉得能劫囚成功是理所当然。
“阿姑,你把这个送到吴非的人手里,时间地点都告诉他们。”
万霞笑着应下,提醒她:“不给吴公子回封信吗?”
“不回,憋死他。”
时不虞哼了一声,继续和几人说话:“离开的人可有消息?”
喻良摇头:“没有。”
时不虞也不意外,山寨是藏身的地方,时衍不可能让外人送信回去。而他总共带出去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或者找到什么线索了,不然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派人回来。
那就没什么可问的了,脑子里闪过几张脸,时不虞顿了顿,把话题带了过去:“在这里不必觉得是寄人篱下,对主家客气一点,和其他人平常相处即可。不该去的地方不去,不该探究的事情不探究。”
“是。”
时不虞看向阿姑,她自在惯了,当主子的时候不多,能说的就这些了。
万霞接过话头:“这家里不少人身手都不错,可以问问言管事他们平时都在哪练,你们来此主要是为了护卫姑娘安全,在这方面不可懈怠了。”
十人齐齐应是。
后面的事自有阿姑去周全,时不虞没再费心,静静的把手里的线头仔细的捋了一遍。眼下能做的不多,但是送颗糖给章相国吃应该是到时候了,正好把幸安县里的人都调走,也能让时家人更安全些。
“青衫。”
外边有人应声:“青衫,姑娘叫你。”
“宜生?过来了怎么不吱声?进来。青衫你去把你家公子请来。”
时不虞过去把窗棂支起来,从这里能看到荷塘,可惜现在莲子都被她吃光了,荷塘里只剩稀稀疏疏几朵花。
青衫应话离开。
何宜生站在门口没动:“我无事,身体已经无碍了,过来看看有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进来说话。”
何宜生还是进来了,清瘦,且清丽。站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没人会把‘她’认成男人。
时不虞时常会在书楼看到他,早习惯了他这身装扮,重又坐回坐垫上,示意他随意坐。
时不虞回头,聪慧如她哪会不懂他的意思。
把刚拿起的笔放下,时不虞转过身朝他坐下:“为什么选择我,而不是言十安?他能给你许多东西,我给不了。”
何宜生直言:“跟着你我有退路,跟着他,不一定。”
时不虞点点头,坐回去重又拿起笔继续写写画画。他想得很对,跟着她,了不起以后就各走各路,跟着言十安,以后真就只能做个大太监了。
何宜生不知她是不是应了,见她不说话,便也不再说话,静静的跪坐着陪伴在侧。
言十安来了,如今他进书房已经随意许多,直接走了进来,见到何宜生有些意外的挑眉。
“他暂时跟着我了。”时不虞不用抬头都知道他在疑惑什么,拿起纸张吹了吹墨迹递过去:“章相国在外奔波这许久,我都有点心疼他了,打算送他个礼物。”
言十安接过去看了看,是一幅地图:“这是何处?”
“户部刘侍郎一处藏钱藏珍的地方,那里还养着不少美人,因着离京城不远,他有空就去,不过藏得严实,并不为外人道。”时不虞嘿嘿笑:“你说巧不巧,他还是章相国的人。”
言十安好奇了:“他藏得严实,你又怎么知道的?”
“要怪就怪他把地方置在燕西郡了。我五阿兄有个习惯,上哪儿都得把那里的人摸透了,哪些人动得,哪些人得联合,哪些人能信,哪些人好背地里使刀子,他都会做到心里有数,尤其是那些遮遮掩掩的,他更加关注。”
“是个能人。”
时不虞下巴一抬:“那当然,不是能人能做我阿兄?”
言十安脸上浮起笑意:“你想让章相国抄了他手下人的窝点?”
“对,而且这事发生在燕西郡,章相国想干什么都避不开我五阿兄。五阿兄肯定知道我想干什么,必然把动静闹大,到时,那金银,那美人,都将摆在天下人面前。”
时不虞想想那场景就觉得美:“章相国要想捂住我五阿兄的嘴,就得让他得到好处,就我阿兄那个人,一点点好处可收买不了。他还是筛子成精,就算收买了,他也有一百个办法把这事漏得天下皆知。”
这实在是,妙。
言十安非常积极的问:“我能做什么?”
“把你叫来当然是有你能做的了。”时不虞笑眯眯的看着他:“你人手多,想办法把章相国的人引到那个地方去,后边的事,你和我五阿兄遥遥配合就行了。”
言十安听明白了,主意是她出的,做事的是他和她的五阿兄,一如既往只动嘴,其他人跑断腿。
“何时开始?”
“立刻,三天内要把消息送到章相国耳中。”
言十安算了算,这时间有点赶,不过,也并非不可行。他站起身来:“我去安排。”
时不虞看了眼他手上的软布:“伤怎么样?”
“好很多了。”言十安轻抚伤口,看着她的眼神不自觉的温软下来:“阿姑的药效果很好。”
“那是自然。”时不虞挥挥手赶人,还是那事更要紧一点。
言十安一走,时不虞伸了个懒腰,撑着书案站起来转过身,看到何宜生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在书房,她还没习惯身边有阿姑之外的人。
她索性又坐下了。
“我身边的事都有阿姑做了,你跟着我能做什么?”
何宜生认真想了想:“公公会的那些事,我也可以都会。”
“你又不是公公,学那些事做什么。”时不虞说得理所当然:“你做女装装扮,我身边又没有丫鬟之类的,那你就做做丫鬟那些事吧,至于丫鬟要做什么……”
时不虞挠了挠头:“等阿姑回来你问她。”
何宜生有些想笑,只是他已经许久未笑过了,笑意到了嘴边,也不过是让嘴唇不再往下垂着。
“知道了,我问万姑姑。”
万霞并不拦着此事。
何宜生什么性情这段时间足够她了解,扭曲,狠毒,心机深沉,恨意支配着他行事。放在平时,这样的人别说放到姑娘身边,她都不会允许靠近。可如今他和姑娘目标相同,命是姑娘救的,还有求于姑娘,在他大仇得报之前,他对姑娘是无害的。
而且,他的狠毒和心机,在某些时候说不定还能护一护姑娘,就冲着这一点,万霞都愿意悉心教导。
渐渐的,时不虞也习惯了身边多了个人。看书的时候有人陪;在书房时屋里明明有两个人,也能安静得如同一个人不会打扰她;外出时身边多了个丫鬟,有什么事悄悄话一说,转头就如愿了。
时不虞吃到了甜头,更愿意带着他在身边了,毕竟有些事阿姑就不会纵着她,可何宜生会!
“成了。”这日言十安快步进来,脸上透着分喜意:“刚刚得着消息,事情全如你所料,刘侍郎栽了。”
时不虞托腮:“明日上朝吗?刘侍郎该乞骸骨了。”
“皇帝会允?”
“我猜他想允,这事儿一允,章相国那边就好操作了。”时不虞轻笑出声:“哪能让他如愿呢?我还想如愿呢!”
言十安自也知这其中区别,真让他成功乞骸骨,就等于平安归乡了,这不是他们要的结果。
“得让他没有机会乞骸骨。”
时不虞略一沉吟:“你这消息是属下送来的?”
“对,快马加鞭告诉我结果。”
“那就没这么快传到京城,得把这消息送到太师耳中去,结果必须是刘侍郎下狱,我倒要看看,章相国自己送进去的人,要怎么再把他捞出来。”时不虞看着屋子一角的漏壶:“后日,七月二十四,浮生集开张。”
浮生集,成均喻取的名。时不虞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更好的,只好认了。
言十安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我安排的人都到了,教七七姑娘的掌柜说,七七姑娘天资聪颖,极出色。前日她到了浮生集后,和那里的女子相处得极好,本不安心的如今都安下心来。”
时不虞听得心动,她想去看看。
“可以在开张后换上男装前去。”言十安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此时却是不能,越光明正大,越不被人疑心。”
时不虞觉得有道理,开张后去。
第062章 浮生集
章相国中了圈套,同时时家的孩子安全送走,时不虞放下心来,到得二十四这日都不和言十安走,带着何宜生一起着男装前往。
为了避免麻烦,何宜生还给自己装扮上了络腮胡,遮住过于秀气的相貌。
时不虞则不同,她的长相大气明艳,扮成男人则是丰神俊朗,看着就是大家公子出身,会引来他人目光,却不会让人起亵渎的心思。
浮生集没有雅间,三层楼的大建筑,中间整个打通了。
一楼正中是个大高台,左侧有一面鼓,四面另有四个小一些的台子,呈众星拱月之势。
二三楼极为宽敞,却只设回廊,以栏杆护卫。靠墙摆着几案,既可用于饮酒,也可用于作诗作词作赋作画。
其他地方全是巧思,有供人歇息的所在,有供人饮酒作乐的地方,以及无处不在的诗板。若想和人比拼,只需说上一声,立刻有人将东西奉上,要什么能给什么。
大台上本有二十来人你来我往出口成章,此时已只余四人,气氛正是到了最热烈的时候。旁侧台上抚琴的姑娘堪称绝色,琴声却不娇柔,随着这气氛隐隐有了金戈铁马的意味。
当其中一人再次作出一首绝佳的七言绝句,叫好声从四面八方向卷向高台。
成均喻来到那面大鼓前,拿起鼓槌抬手就是一连串急促的鼓点,朗声大笑道:“成某给诸位助兴。”
随着鼓点的节奏,琴声更急,舞姬的动作加快,叫好声也越加热烈。
相熟的好友纷纷喊着他们的名字给他们鼓劲,此情此景之下,受尽瞩目的四人无不血脉偾张,神情兴奋。
这样的雅集,谁不想站到最后!
“酒来!”
时不虞在三楼靠廊柱而立,视野极佳,看着小厮利落的将佳酿送上,那人一碗酒下肚,气势如虹,张口即来。
叫好声,笑声,鼓声,乐声,快把这屋顶都掀了。
才开张,浮生集就已经只见人进,不见人出,可即便如此,里边也未生乱。
有成均喻的人脉,有七七姑娘的手段,亦有氛围起来了后给人的震撼。
大家脑子里已经只剩下一个目标:站到最大的那个台子上,把其他人都比下去!
看了这好大一场热闹,时不虞悄悄从后门离开,耳边仿佛还是无尽的喧哗。
她没觉得这有什么好,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和农人相比,他们极尽虚妄。可在大佑朝,他们又分明是在尽展所学,希望能被人高看,以期得到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在开心的人面前笑是对的,在伤心的人面前笑是错的,可笑本身没有错。同理,如果现在还是盛世,他们便是真正的盛世一景,画入画中流传千年。不能因为现在不是盛世,就觉得音乐是错,诗词歌赋是错。
能用对错来论的,只有人。
“表妹。”
时不虞回头看向跑过来的人,躲进太阳晒不到的地方等他。
“怎么出来了?”
言十安没说是因为看到她离开了,知她不喜饮酒,也不走得太近便停下,以免满嘴酒气熏着她:“这就回家?”
“嗯,见识到文人轻狂是什么样儿了。”时不虞笑:“很有意思,这事交给我七阿兄来做算是找对人了,比预期的还好。”
言十安看着她:“他们如此,不会看不上吗?”
“为何要看不上?若是认真读书就能得一个光明的未来,他们又何至于这般表现自己。风气如此,他们只能顺应环境去寻自己的立足之地,若是有更好的路走,谁愿意去承受这其间的辛苦和煎熬?不过是没有更好的选择罢了。”
时不虞斜眼看他:“有本事,你去把这风气改了。”
“如果有那一天的话。”外边说这个话题太危险,言十安走近些,侧身站着,问出心底想问的话:“在浮生集时,你在想什么?”
时不虞沉默片刻,踢飞脚下一颗石子:“我在想,如果此时京城被攻打了,他们会如何?是惊慌失措,还是会当场弃笔从戎去保家卫国?后来再一想,那时我应该是被阿姑背着去寻生路了,又哪能去要求他人如何。”
时不虞抬头笑道:“本想来个众人皆醉我独醒,却发现其实我也是这皆醉中的一个。”
不,你没醉,所以你才会那么想。
言十安也待在三楼,就在她的对面,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没喝一口酒,没写一首诗,甚至没说一句话。何宜生站在她的外侧,没让任何人靠近她。
她就那么静静的靠着栏杆看着一楼高台,无论是作出一首好诗还是一阕好词,无论他人如何欢呼如何欢笑,她都是静静的看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不出是认可还是不认可。直到成均喻上台时,她脸上的笑容才真实起来。
却原来,当时她心里想的是这些。
却原来,她对忠勇侯的遇害,并非表现的那般不在意。
又走近一些,言十安低声道:“若真有那一天,我会竭尽全力去改变这个风气。”
“答应我的事要是做不到会完蛋你知道吗?”
言十安只是笑,眼底全是认真。
时不虞便也笑了,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言十安是找借口出来的,他还得回去。
时不虞直接回了家,靠着阿姑许久未有动弹。
白胡子和她说过许多故事,或感慨,或可惜,或调侃。若有朝一日她也成为他人口中的故事,她不希望是遗憾她如何,可惜她如何,而是佩服她做到了。
万霞顺势把姑娘的头发解开,再给她松松挽上,免得一会她头皮疼。
她家姑娘低落的时候不多,并且通常都能自我开解好,让她赖一会就好。
“阿姑。”
“想吃什么?”
“……鱼脍。”
万霞真是半点不意外,姑娘自来了京城就迷上了这个,逮着机会就想吃,要不是足够了解,她都要怀疑是装成这幅模样骗吃的来了。
“再喝点羊肉汤?”
羊肉汤也是她喜欢吃的,时不虞觉得自己点一得二,赚到了,心情顿时大好。
人一多,要传个消息就太容易了。
次日正是大朝,太师快相国一步出列,参户部侍郎刘真全大不敬、贪污、不直、故纵、盗取官田、欺男霸女等等,罗列罪名十余个。
皇帝大怒,当场将人下了大狱。
时不虞点头表扬:“太师做得不错。”
言十安记得,伏太师这已经是第二次得到时姑娘的称赞了:“皇帝大概也没想到,章相国亲自抓了自己人。”
时不虞起身走到一张宣纸下,在刘真全的名字上画了把叉。
看着她的动作,言十安道:“章相国定会想办法保下他。”
“他保不住。”时不虞又走到另一家宣纸前,那上边是太师那一系的官员:“有他亲自提供的证据,太师那边的人一定会顺着那个方向查得更深,把事情桩桩都砸实了,便是皇帝最后知道这是相国的人,也放不了。”
时不虞哼笑一声:“你以为,皇帝就不想相国自断一臂?”
言十安轻轻点头:“他要用章续之,但也不容他一家独大。”
“他在朝中尊大,后宫贵妃尊大,皇帝岂会没点想法。没机会的时候也就罢了,毕竟相国好用,现在有机会能废掉他一部分实力,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等着太师那边把证据都找全了。”
“我们只需等着?”
“不。”时不虞走到另一张记载着朱凌的宣纸面前:“下次朱家的人送尸体出城的时候让他们暴露,能不能做到?”
言十安起身走到她身边,看着上边关于朱凌的一切沉声道:“能。”
“这些尸体牵系着朱凌,章续之,以及皇帝,他们安安稳稳,我们就被动。他们动起来,我才能顺藤摸瓜。”时不虞抬手按到乱葬岗几个字上:“尸体一旦暴露,他们必会担心乱葬岗那边的情况,你安排人装扮成当地百姓去那里等着,抓住他们,报官,把事情闹大。”
言十安看向此时的时姑娘,冷静得和平时贪吃贪玩的人判若两人,让他想起初见时和他谈交易的模样。
“安排好这些后便只需等着了,你安心看书,离秋闱不远了。他人中举,最多也就是鱼跃龙门。你若中举……”时不虞转过身来看着他打趣:“古往今来,还不曾有过皇子中举。你若争了这口气,各朝各代皇帝的坟头都得冒青烟。”
言十安没忍住笑:“计家祖坟冒青烟是应当,前朝的祖坟怕是得着火。”
“那就当是他们对你的祝贺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随着一场秋雨落下,京城的暑气降了下来,明争暗斗的学子才子们仿佛也都熄了火气,文明相处起来。
可这样的清静还没过去一天,便随着一桩公案又争斗起来。
“别说京城了,哪个地方一天不死人?死了运出城有何不对?”
“哪个没做亏心事的会在凌晨把尸体藏进倒夜香的车里出城?白日里送不得葬?”
“这就做亏心事了?你看到了?”
“那倒夜香的不是说了是在路上捡的吗?”
“又不是金银,你在路上看到尸体会去捡?”
“……”
茶楼酒肆饭馆,随处可见有人为着这事争论不休。
言十安道:“我让人盯着朱家了,还未有动静。”
“朱凌要这点定性都没有,不会被挑中来干这个事。”时不虞放下笔,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折好放进信封封口:“阿姑,这信你要亲手交到大阿兄手里,如果他问起我,你据实以告,并告诉他,这些事暂时无需他帮手。”
万霞应下,这是姑娘第一次和大公子联系,她不敢怠慢,立刻去送。
这也是言十安第一次听到时姑娘提及大阿兄,心下一动,问:“大阿兄在京城?”
“嗯,提醒他一声,免得他踩进这事里来。”时不虞揉了揉手腕,抬头看向他:“让你下边的人盯着就行了,消息向我禀报,由我来处理,你不必费太多心思在这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