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烈代时家九位,家将一百零七位,时家军八千二百四十八位,共计八千三百六十四位亡灵,问候皇上。他们,一定在盼着早日见到皇上。”
皇帝只觉得后背发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色厉内荏的喊:“他们是你害死的!与朕何干!”
时烈冷冷的看着他,有陈威的证据,有余晖这个证人,还有章续之反水为证,足以证明时家军叛国纯属无稽之谈。
他站在这里,是要光明正大的来到群臣面前,让他们承认忠勇侯府的无辜,时家军的无辜,让他们知道因为皇帝的昏庸,时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既然时家本就无辜,那朝廷就该还时家一个公道,而不是用不虞的功劳去抵。
不虞的功劳,只有她决定要什么不要什么,其他人,谁都没那个资格。
在皇权君恩的环境下长大,时烈心里再恨也冲不破层层禁锢。
计安却不同,他的身份给了他底气。
“有人证,有物证,足以证明忠勇侯的清白,共计八千三百六十四位时家军覆灭于你的一己之私。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不由皇叔你说了算。接下来,我要和皇叔算一算我们之间的账。”
计安回头:“把那假公主带上来。”
庄南一只手臂吊在脖子上,只有一只手臂能动,推着一个女人进来。
庄大人看到儿子虽然受了伤,但好歹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之前他是真担心儿子折了,所以连押送证人上殿这种事都是走文臣路子的窦家小子在做。
“去年大佑节节败退,丹巴国逼大佑割地和亲。皇叔当时那么痛快的同意我认祖归宗,实则就是要让我接手此事,让我去做这和谈之人,尽失人心。”
计安看着皇帝徐徐道来:“皇叔说不会真让清欢和亲,由宫女替嫁。结果那宫女一到蒴满面前就自曝自己是假公主,不愿替嫁,求我饶命。蒴满当即翻脸动手。若非我本就没打算和亲,提前做了准备,恐怕一个照面就如了皇叔的意,借丹巴国之手除掉了我。”
计安看向跪伏于地的宫女:“你照实说,不得有半点隐瞒。”
这宫女落在清欢手里大半年,早就被调教得老老实实,这会便是在皇上面前也没有动摇,只是语句难掩颤抖。
“皇,皇上让奴婢见到来接公主的使臣,就自揭身份,惹怒丹巴国大使对安殿下动手。出发前,皇上,皇上已经将奴婢的名字在名册上划掉,并赏了奴婢百两黄金。皇上答应奴婢,只要,只要奴婢做成此事,从此之后就是自由身。”
宫女入宫是有年限的,而且在贵人身边侍候过的宫女出宫后极受欢迎,通常都能嫁得很好。
可那是之前。
自现在的皇上登基,宫里多了那么多不能示人的秘密,就算活到了规定的年限,多半也是出不去的。
没有几个宫女能拒绝‘自由身’这个诱惑,更不用说还有百两黄金,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
皇帝干脆耍起了无赖:“休得往朕身上泼脏水,朕不认得她。”
“她是哪里人,何时入宫,在谁身边侍候,一查便知。你认不认账并不重要,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的否认就不存在,但是我有必要把所有真相掀开来给大家看。”
计安转身面向群臣:“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会故作谦虚的说自己不争。可万事皆有因果,无论正史还是野史,我都不希望把我计安写成一个不忠不义不仁的乱臣贼子。不该我背负的骂名,我绝不容许落在我身上。把证据呈上来。”
曾显抱了一满怀的东西进来。
计安道:“这里,有皇叔你给陈监军的秘信,有我的人拦截下来的只有皇宫才有的符源城详细舆图,有皇叔你要将余晖灭口的指示等等,这是物证,我还有人证,随后会送至宗正寺,劳烦宗正寺卿亲自过问。”
永亲王看着做足了万全准备的人,点头道:“本王会一一查实。”
计安此时盔甲着身,向永亲王抱拳行武将礼,看向皇帝继续道:“承蒙皇叔看得起,给我安排了二十一场劫杀。这些人里有内侍,有禁卫,只听皇上命令行事,我都留了活口。当然,皇叔可以说我冤枉你,不过,总有些人是我收买不了的。请张将军上殿。”
大殿上一众人已经有了经验,齐齐看向殿外。
等待的这一瞬间,他们心里已经把所有的‘张将军’都想了一遍,可当看清进殿之人时,仍觉得吃惊不已。
西州大营主帅张超,在他们想到的‘张将军’里是最不可能的一个。
张家只效忠于皇上,谁当皇上就效忠谁。
张家家训,子孙男不做皇子伴读,女不与皇室结亲,只低门嫁女,也只低门娶媳,姻亲故旧多在中层将领之中。路子走得窄,但是走得稳,历任皇上都对他极为信任,拱卫京城的西州大营大将军一职已经在张家传了几代人。
张家从不推举自己人做副将,皇上只需再派一个信任的将领任副将,再派个监军,就可以对西州大营放放心心。
也正因如此,皇上对张家也更加信任,代代如此,良性循环,所以张家的地位在京城向来特殊,可这份特殊,怕是要止步于今日了。
皇帝更是感觉到被背叛,指着张超大骂:“张超,你怎么对得起朕对你的信任!怎么对得起你张家的列祖列宗!”
张超走近,朝着皇帝单膝跪下:“臣张超,拜见皇上。”
皇帝一时间有些怔愣住了,他此时四面楚歌,竟仍有一个张超在真心向他行礼。
“太祖建西州大营后留有遗训:西州大营负责京师安危,不涉党派之争,不涉皇子之争,不涉兵权之争。历来西州大营也都做到了这三点,不说远了,启宗时期内乱,西州大营都不曾犯太祖遗训。”
皇帝看着单膝着地,说话一板一眼的人,心里已经知道要糟,想要打断,对方却完全不给他机会。
“臣奉旨回京述职,麾下副将喻元历未经请示,擅自领兵去往东兴郡截杀安殿下,造成西州大营一百二十一人死亡,损毁弓弩四百余。臣查问之下,他说是奉旨行事,并且人证物证齐全。”
张超面色不变,心里已经恨得咬牙切齿,张家清名差点毁于一旦,西州大营也被拖入皇子之争。
“臣御下不严,犯太祖遗训,请皇上降罪。”
皇上越过张超向副将下旨,以至于犯了太祖遗训,这罪要如何降?真要降,不得降到坏遗训的人身上?
那岂不是得皇上降罪于皇上?!
一众人将视线落在神情和姿态都硬梆梆的张超身上,皇上此举,是把老实人都给惹怒了!
张超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一定不会同意涉入皇子之争。皇上就以述职为由把人召回京城,趁机派副将喻元历领西州大营的将士去截杀安殿下。
若不将这漏洞重重堵上,此例一开,西州大营的地位和立场必然动摇,这等于是动了西州大营的根基,也是动了张家的根基,张超如何能忍。
还以为这是个好的,没想到是来犯上的!
张超仍单膝跪地,看似恭顺,实则姿态强硬:“臣要参喻元历喻将军犯西州大营之大忌,对太祖不敬,该抄家,夷族,以儆效尤!”
群臣在心里品了品,都觉得抄家夷族重了些。
喻元历是逾越了,但他是奉皇命行事,能说他错吗?好像也算不上,可他犯了太祖遗训又是事实。
他们也无法说张超咄咄逼人,从长远来说需要一场重典,才能让拱卫京城安危的西州大营保住它的独特性。
计安却有些意外,这并非他安排的,他只将全部事实告知了张超。
后半程,他们可以说是一路打过来的。
到东兴郡时,算上来接应的人,人手也不足一开始的三成,就连游宵和吴非也都因为和猎豹营对战受伤没有跟上来。
再加上之前探路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异常,这才中了埋伏。
外祖父在兵器监多年,他跟着学了不少,对大佑军营所用的兵器极为了解,知道弩上刻有标识,通过标识就能知道送往的是哪个军营。
从弩上的标识确定了他们来自西州大营,又从抓住的人口中得知张超奉召回京,他就知道了这其中的猫腻。
当时时间已经不多,而他身上有伤,无法走得太快,便做了两手准备。
一边派庄南去西州大营,看张超有没有回到兵营,如果没有,就从西州大营的方向回京,看能不能碰上。
庄家同为武将世家,和张家多少有些来往,张超认得他,不会把他当成骗子杀了。
一边请十一阿兄带着抓到的喻元历从东兴郡快马回京,用他国师弟子的名头敲开张家的门,将喻元历扔到张超面前,告诉他真相。
也是不巧,就在十一登门前不久,张超的亲兵来京城告知喻元历带兵出营已经两夜未回,他提前回了兵营。
万幸十一手里有盖了太师印的路引,一路在驿站换马,总算追到了张超。
张超回家亲自审问了喻元历,知道真相后毫不犹豫就同意上殿。
这个结果在计安的预料之中,张家和西州大营息息相关,如果西州大营失去它与众不同的地位,那张家也就走不远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在张超身上用什么手段,有些事顺其自然也就成了,算计多了反倒落了下乘。
他不需要张超旗帜鲜明的倒向他,只要将事实说出来即可。
而张超也需要道出事实,证明张家仍是那个张家。
这是一步本不在棋盘上的棋,皇叔不管不顾的偏要放上来,把他那一局本就处于绝对劣势的棋彻底封死,再无翻身的可能。
计安看向自他到了后就退居身后不再多言的不虞,深知如果自己能更早一些回来,她都不会站到这大殿上来。
她并不在意有多少人知道她才是执棋人,名利权势对她来说,可能还不如一顿鱼脍来得让她开心,当然,要是能多吃几顿就更好了。
心里转着这样那样的念头,计安其实也只落了几眼在不虞身上便强行挪开了,心思也都收了回来。
他也没想到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竟然还能走神。
而时不虞,真在走神。
大概是因为计安回来了,还新奇的感受了一把眼睛里面有水流出来的感觉,她觉得有点累,很想睡觉。
好想打哈欠,她忍住了。
局势已经一边倒,不用多久了。
计安显然也不想继续在这大殿上拉扯,盔甲遮掩之下,他伤得并不轻。
“皇叔可想好了,喻元历到底该如何处置?”
皇帝看向他,笑容里满是恶意:“怎么,你想学?朕当回好叔叔教一教你。就依张将军所言,抄家,夷族,一个不留!”
计安神情不变:“我想学,但不会和皇叔学。”
“哦?若是你,在喻元历这事上会如何做?”
“如果是我,绝不会做下如此动摇根基的事。”计安看着他,语气淡淡:“皇叔在位二十三年,一次都没去过西州大营吧?我父皇在位不到三年,就去过四回。所以你只知西州大营拱卫京师,是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却不知西州大营有太祖亲自写下的三不争,只要西州大营始终奉行这三不争,就会是皇上手中最大的底牌。就比如眼下,若没有喻元历之事,你本可以向西州大营求援,我就算拿住了京城所有兵力,也抵不住西州大营的勤王之师。”
看着皇叔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计安也就不说若真走到那一步会有的应对之策,心情不错的又补了一刀:“西州大营本是你最大的倚仗,可惜,你自己把这倚仗给拆了。”
张超忍着没转头去看安殿下。
皇上完全不懂西州大营存在的意义,不知道太祖当年创建西州大营,并定下那三不争,就是为了后代子孙万一在京城遇同室操戈之时,只要有西州大营支撑,皇室正统就可落于不败之地。
先皇当年懂这一点,所以愿意和西州大营亲近。
现在,安殿下也懂。
张超心下渐安,只要安殿下懂,那西州大营的地位就不会动摇。
只要把喻元历带来的漏洞解决好,张家的地位便也稳固。
皇帝却也不好糊弄:“朕不想听你东拉西扯,朕只想知道,你在这件事上会如何做。”
“我会依大佑律法行事,若无律法可依,那就重新制定,在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时有法可依。大佑每三年一次科举,朝中聚集着如此多栋梁之才,什么事做不成?!”
计安声音清朗,干脆利落,却又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让人听着就热血沸腾,科举出身的臣子都挺直了腰。
此时的计安眼中仿佛有光芒万丈:“哪一个读书人心中没有抱负,哪一个练武多年的人不想做大将军。皇叔不如反省反省自己,在位二十三年可有好好用他们,可有正眼看过他们,可看得到他们壮志不得酬的苦闷,可知道他们呈上来的一道道于大佑有益的折子,君王一眼不曾看过的灰心。”
计安的眼神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那是翰林院的陈学士。
“我曾在翰林院任职一段时日,那里的老翰林个个都是饱学之士,有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谁还记得他们年轻时是打败了多少人才能进入到翰林院。他们不会钻营,不擅长袖善舞,就在那翰林院里一年年蹉跎,是他们愿意的吗?不可惜吗?”
陈学士听得眼眶发热,翰林院是个好跳板,从这里跳出去的前程都不差,留下来的都是不擅长用跳板的人。
他年轻时离开过,后来倦了,累了,便又回来了。之后再不曾离开过,尽己所能的护着那一方安稳,护着那些不擅钻营的老翰林。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看到那些整日与古籍为伍的人。
好啊,真好!
皇帝眼神阴鸷,一颗心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自计安身份曝光,他就没有一日不想杀他,只有杀了计安,他心里才能安稳。
但要说心底有多把他当回事,却也没有。
会读书,会打仗,确实有些本事。
可计安有一个最大的劣势:他在民间长大,未接受皇子教育,也未在君王身边耳濡目染过,没有被皇权熏陶洗礼过,没有亲眼见识过君王不动声色的平衡之术,也没见识过让人俯首帖耳的御下之道。
计安就算再聪明,也需要时间来学会这些,只要不给他继续成长的机会,他就不足为惧。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刚才计安这番话让他知道,他以为的那些短板劣势,计安没有了。
可能是在外这大半年长进至此,又或者他之前就无师自通了,只是一直藏拙,成功让他小瞧。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他心里生出了惧意——计安,是来向他寻仇的。
计安上前一步,离他的好皇叔更近一些,话里还带着笑意:“皇叔是不是以为,拖一拖时间,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毁了?”
皇帝脸色又是一变,做这皇宫之主二十余年,就算此时被困住了,他也不会真就什么都做不了。
可计安敢挑破来说,那岂不是说明……
计安看着这样的皇帝,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并非在这皇宫中长大,更庆幸去战场上征战了近一年。
翻过高山,越过峻岭,渡过大河。
在生死间徘徊过,为失去袍泽难受过,为大捷欢呼过。
大口吃过肉,喝过酒,兴之所致耍过枪,也曾指着丹巴国的方向放过豪言壮语。
眼界宽了,心胸开阔了,再看皇叔那些手段,如同大人看一个稚儿,偏这个稚儿还以为自己藏得有多好。
若是他一直留在京城,不虞行走于天下,会不会有朝一日,不虞看他,就如现在他看皇叔?
只是这么想一想,计安就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不行,绝对不行!
他绝不能成为下一个皇叔。
谁规定了皇帝就只能困于皇宫?皇祖父在位时还常出远门呢,说不定就是去看望国师去了。
只要本事够大,镇得住那些魑魅魍魉,那他就可以活得自在一些。
就从这一刻起。
“事已至此,永亲王,皇室是不是该给那些枉死之人一个交待?”
永亲王看着他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你觉得应该如何做?”
“当然是先要眼见为实。”
“计安你放肆!”皇帝指着他痛骂:“皇宫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如此胡来!”
计安悄悄换了条腿支撑身体:“我怀疑他们冤枉了皇叔,欲替皇叔洗刷污名,皇叔该谢我才是。”
永亲王却接住了皇帝那话:“皇上提醒得对,皇宫中不可胡来。”
皇帝没想到永亲王竟会附和自己,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他明明并未站在自己这边。
也对,永亲王别的不说,对皇室的维护无人能比。
只要永亲王反对此事,计安总不会在这时候和宗正寺过不去……
停顿过后,永亲王又道:“挑几个人去即可。”
皇帝刚升起的希望轰然破碎,心情起落太快,神情转变,让他显得无比狰狞。
永亲王扫他一眼便又看向计安:“你来选人。”
计安知道,这是永亲王对他的考校。
他姿态坦然,完全无惧,朗声问:“不知六部尚书,九位寺卿可愿同往。”
郑尚书率先出列:“兵部尚书郑隆,愿同往。”
紧跟着,其他人也都一一出列,六部九寺,一个不少,如大理寺卿暂缺,少卿戴景行顶了上去。
宜生始终跪得板正,此时抬头道:“宜生愿给殿下带路。”
“宜生,你留下。”好一会没有说话的时不虞看向他:“过往已经过去,在这大殿之上就是了结。自今日之后把那些抛之脑后,你的人生重新开始了。”
他的人生重新开始了。
宜生咀嚼着这句话,表情不变,也没有哭声,就那么无声的,静静的泪流满面。
时不虞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看向计安:“快去快回。”
计安点头,率先往殿外走去,然后是永亲王。
这时候,计安必须当仁不让。
再之后是六位尚书,最后是其他寺卿。
没有去的一众官员眼神皆落在时不虞身上,他们刚才都听到了那声‘快去快回’,也看到了安殿下对她与众不同的态度。
说不得新君入主皇宫后,中宫很快也要有主了。
皇帝明明皇袍加身,却没一个人理会他,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得势和失势,如此明显。
时不虞扶住摇摇欲坠的丽妃:“搬张椅子来。”
立刻有反应快的禁卫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
时不虞扶着丽妃坐下,示意素绢过来伺候着,她则看向皇帝。
“劳烦袁将军受累,送皇上去那张龙椅上坐着,毕竟也就今天了,让他坐稳些。”
袁浩没有二话,拽着好友上前,一左一右就把皇上抬了上去。
皇帝嘴里骂着‘大胆,放肆’,怎么挣扎都徒劳,被按在龙椅上动弹不得。
时不虞回头:“御医来了吗?”
计晖等了有一会了,进殿道:“来了,就在门外候着。”
“请进来吧。”时不虞也不和他客套,实际上,她对这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客气。
五位御医进来,看着在袁将军手下扭动的皇上,一时间都不知该不该见礼。
时不虞指着盒子里的骨头:“验一验那骨头里的毒,小心些拿。”
有了事做,五个人就知道该做什么了,都围了过去。
时不虞已经几天没睡了,这会是真觉得累,恨不得也让人抬张椅子来坐着,可到底是忍住了,只走到丽妃身边靠着椅背给自己支撑。
“计安那里还需要点时间,我和大家说说这毒。”
一众人纷纷竖起了耳朵,就连皇帝也不挣扎了,他不相信时不虞真知道是什么毒。
“原大理寺卿曾正曾大人帮了我不少忙,贵妃取代的古家并非死于大火,而是死于毒杀就是他去查实的。也是通过古家的毒杀,让我们想到了先皇的死。曾大人对大理寺的案件如数家珍,他想起来一件八十多年前的案子。”
随着时不虞不疾不徐的把那案子说出来,朝臣的脸色逐渐变了,这和先皇当年的死状何其相像!
丽妃低头拭泪,无论何时想起那一夜,她都觉得绝望。
“皇上听着耳熟吗?”时不虞抬头看向皇帝,对于先皇的死因,她始终都有一丝不确定。
讲这个案子的时候,具体是什么毒那一部分她故意摘除没说,这是她留的一个可进可退的口子,至于是进是退,全看皇帝的反应来定。
可皇帝在一开始的吃惊过后,神情竟然平静下来,并且,完全没有反驳。
这一刻,她完全确定了,先皇真是死于这种毒。
另一边,不必人引路,计安带着一行去往深宫。
走得远了些,各位大人便察觉到平日里随处可见的宫女,内侍,一路行来一个也未看到,但是禁卫明显多了。
他们手按在佩刀上,见到他们并未有所动作,但是此时允许他们在宫中随意行走,就已经表明了立场。
一众人看着安殿下的背影各有所思,很快来到一座宫殿前止了步。
计安朝守在宫门前的禁卫道:“开门。”
禁卫得令,推开宫门,一众人看到,宫门之后,又是一道门。
“把门都打开,各位大人可以进去看看这里边的玄机。”计安说着话,率先走了进去。
他听宜生说过这里边的地狱景,可仍想亲眼看看,他那个皇叔荒唐到了怎样的地步。
皇宫毁人,他要牢牢记着皇叔现今丑陋的模样,时刻谨记一点:凡是皇叔做的事,他都绝对不能做。
禁卫连着打开了三张门,每一张门与一张门之间可容人。
二门与三门之间有椅有桌,还摆放着不少乐器。
计安仔细凑近,果如宜生说的那般,缝隙里全都用布塞紧,这样处理后能传出来的声音就小了,再用奏乐遮掩,别人听到了也只以为这不过是皇上享受的地方。
就算有人怀疑这里边一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但也一定想不到这么见不得人。
当进入第三张门内,无人不震撼。
入眼所见,是一张大床。
这张床大到占据了整个宫殿的中央,目测至少躺得下五十个人。
在那周围摆放着种种让人不可直视的器具,墙上还挂着不少。
都是男人,有些东西多少能猜到用处,可有些东西,看着根本不知道怎么个用法。
六部九寺,十五人更沉默了。
知道皇上是朱凌案背后的真凶,过来这一路他们想象过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可他们没想到竟然这么的,这么的……下九流。
君王荒唐,暴虐,没有人性,在他们看来是属于正常范畴的昏君。
但他们不能接受堂堂一国之君,玩的是那些勾栏院里的害人花样!
那些饱读诗书的读书人,竟被这般手段折辱,难以想象他们有多痛不欲生!
计安叫了禁卫过来问了两句,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向众位大人道:“这里边还有三十七人,男子十四,女子二十三人。我让人问了那些男子,可愿换了衣裳,蒙上面巾出来一见。有十二人同意了,另两个已经命悬一线,失去意识。”
见永亲王没有说话,郑尚书替大家应话:“历经如此大难,还有如此勇气,是些好孩子。安殿下放心,我们知道该如何做。”
计安朝禁卫点点头,很快,从旁边屋子里鱼贯而出数人。
穿着长衫,戴着头巾,面巾覆面。
他们有高有矮,但是个个瘦弱,衣裳晃荡,仿佛风一吹就倒,有几个甚至是互相搀扶着才走到人前。
计安并不需要他们说什么,只是想让这些大人们更直观的知道这个宫殿里发生的事是真实存在,那些受害者此时就站在他们面前。
见目的达成,计安道:“我让人收拾了一处偏殿,你们先过去那边歇息。”
这些人自来到这里就没有离开过这处宫殿,并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何事,只是在不久前有人拿了衣裳给他们,并告诉他们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安殿下救他们来了。
所以刚才禁卫来说,安殿下想让他们覆上面巾出来见人,他们知道自己此时有多见不得人,但也都来了。
可是换一处偏殿,不也还是在宫里吗?
麻木等死的时候什么都不想,为了家人熬到最后一刻便是。
可现在看到了一点希望,他们恨不得手脚并用的抓住了。
当即有人就壮着胆子问:“我们不能回家吗?”
“当然能,但你们不能是这副模样回去。两天后我会让你们出宫。”计安看着他们:“秘密就埋葬在这里,无人知晓,你们自己也要忘了。以后你们仍是原来的你们,回到你们原有的人生道路上去,希望有一天,金榜上有你们的名字。”
十二个男儿皆是怔愣住了。
金榜题名,这本是他们从小的志向和目标。
可他们已经毁了,将来还能走到那条路上去吗?
“我年纪可不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们成为同僚的那天。”郑隆笑着:“你们努努力,金榜题名。我也努努力,争取多活几年。”
其他几位大人也都笑着应话,这个说自己肯定是等不到了,那个说自己熬一熬,应该没问题,就好像他们真盼着这十二个人里能有人做到。
这样的态度,让年纪本就不大,有些甚至早就心存死志的男儿心里发热,发烫,突然就觉得,好像一切也没那么糟糕。
家里只知道他们失踪,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亲朋故旧更不知道,待回去后他们说是去游学了,谁能说他们不是?
朝中没人见过他们,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
宫里认识他们的人,仅存于这座宫殿中。